文/春杉大道
1
脾气不好，有洁癖，还相当倔，这样的女生如果普普通通也就罢了，但很显然故事的主人公没那么简单，而她此刻正坐在香港大学的一间教室里答着大学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的试卷。这一年的夏天，水汽很重，握笔用力写下名字的Nice小姐，突然停住了手上的笔，她认认真真地在教室里搜索，好像每一个后脑勺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好像她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儿，她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坐在窗边监考老师手里摇曳着的扇子那边，跟着它摇啊摇，摇啊摇……
Nice看着教学楼外飘摇的柳树枝条，树影覆盖下，几个被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草叶之间跳动着，那些斑驳的影子鲜活得无忧又快乐。
“嘿，三楼窗户边上有个姑娘朝这边看呢，12班的。”旭森邪魅地笑着，对面男孩儿刚想顺着他挑过的眼角看过去究竟是谁，结果旭森冷不丁发了个让他措手不及的开球，球轻松过网，从他拍子下面溜了过去。
“哎，不带这样的。”
“走了，上课了。”
“哎，你等会儿。”
浩宇往三楼12班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第二扇窗边的人“嗖”地抽身藏了起来，只留了个头顶上的红色蝴蝶发卡在外面，旁边的姑娘急躁地问：“看见没有啊，就那个长得又高又帅的。”Nice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用胳膊蹭了蹭同桌粗壮的膀子，“人走了没？”
女生踩上Nice的椅子费劲儿往窗外望了半天，这时候英语老师来了。
“咳、咳、咳”，这是英语老师惯常用于表达不满情绪的方式，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性地选择忽略过去，很快班级会归于平静，只是英语老师高老太总要找一个问题的宣泄点，比如此时还站在凳子上选择忽视她的吴嘉莉，也就是Nice的同桌，正将高老师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吸引了过来，Nice眼见着眼睛快要翻到后面去的高老师正在憋大招儿，她捅了捅吴嘉莉，但高老师的兴致一来，怕是挡也挡不住了。
“嗯……嗯”，高老师发表讲话之前固定的清嗓动作，接下来高老师将会把声音抬高八度，她那松针一般尖细的嗓子，用不加脏字的语术“鼓舞”吴嘉莉，连同每一个窃窃私语的高二年级12班的同学。
“都走了啦，下次我带你去找他。”嘉莉“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给旋即安静下来的英语课又加了点特殊音效。
“有的同学，占着好的位置，旁边有成绩不错的同学也不上上心，浪费老师的一番苦心，我看也是白费，这成绩，这满卷子的大红叉，别说二本了，三本线能不能够得上我看也玄着呢，好自为之吧。”
“她说我呢，你们听好不好笑，我去哪儿，怎么着的，还用她管是怎么的，老妖怪，多作怪。”
Nice这时候正专心用两手攥着她的书包，使劲地搓上面被嘉莉踩上去的污泥，哪还有工夫关心她是已经被“请”出了教室，还是在门外玻璃上对她比画着口型“我去一楼看帅哥去了”。嘉莉肉嘟嘟的表情，引得Nice的前后桌都憋住笑，憋到脸通红。高老师稳了稳局面之后，开始让人发卷子，Nice拿到卷子看了一眼分数，116，差四分满分，卷子上的每一个选项都紧紧挨挨地勾画着红色的笔痕，零星的四个猩红的叉被淹没在凌乱的红色中Nice撇了撇嘴，意思是并不满意，只是她根本没看到藏在卷子最不起眼地方的一行俊秀小字。
高老师强调这是两个班互相给对班同学批改试卷，所以都给人家认真一点，别弄得脏兮兮的。Nice这次的成绩仍然没能超过7班的浩宇，高老师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满眼爱怜地看着Nice，可Nice却望着窗外，出了神。
2
“Sorry，不好意思，挤一挤。”Nice奋力冲上地铁，长嘘了口气，但有感觉刚刚吃过的包子气味儿太重，费劲儿转过身对着闸门，地铁一直在死命地和Nice作对，左右摇摆个不停，而她今天穿的白纱裙也一个劲儿地摩擦着周围人裸露着的皮肤，好在她手臂足够长，向后张开，把自己挂到了栏杆上，继续摇摆。
Nice的右手正一点一点向左边滑过去，就快要打结了的眉毛估计是在说：怎么还没到站啊，怎么这么热。在地铁的人墙壁垒里面，闷热的空间里，身体接触本就是让人不舒服的事，但背后某个人的手指因为地铁的开启和突然停住，反复触碰到Nice的指头。Nice对着车窗的脸显得很不开心，于是把手又继续往左移了移，可是那只手指也跟着窜了过来，还电了Nice小姐一下，Nice回过头看了一眼。
“你是12班的吧？”Nice被昨天楼下打乒乓球的男生认了出来，可她眼看着将要到站，没作声，装作没听到。
“嗨，没想到这么巧啊！又遇见了啊。”第二天地铁上，Nice仍然碰见了男生。
“真巧啊，可是你怎么都不说话啊？”第三天。
就这样，每天早上男孩儿都会和Nice搭同一班地铁去学校，每天她都不说话，可男孩儿仍然每天都和她打招呼，只要Nice上车，她身后永远站着这个男孩儿，而每次两只手总会多多少少地电到对方，说来也真奇怪。
今天距离Nice搭上地铁第一次遇见男孩儿已经二十九天了，可是今天Nice挤上车的时候发现，身后竟然没了那个每天一早和她打招呼的男孩儿了，这会儿她没有急着转过身对着车门，而是瞪大眼睛在车里搜索着那只会发电的手指的主人。
“今天怎么就不见了？”Nice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直至下了车，低头一个人往前走她听到前方有人喊自己，这才抬头看见男孩儿冲到了自己面前。
“今天没和你一起坐地铁啊，昨天晚上去同学家住的，早上坐他电动车来的，好在赶上了。”男孩儿气喘吁吁地挠着头解释着，冷不防一只胳膊伸上去就大力扣住了他的脖子。
“你小子也不等我，原来跑这儿来找女孩儿了，介绍一下吧。”
Nice认出了来人，脸唰地就红了：“我先走了。”
“那放学一起走啊！”男孩儿在后面冲着Nice喊着。
Nice没理会，低着头快步朝前，直到快要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手被一把拉住，她怔住了。“Nice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下手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啊。”说话的是吴嘉莉，嘉莉一把抱住Nice，让她瞬间有些喘不上气：“有话好说，你先……松……手。”
“我的浩宇……和你说话了……呜呜。”
Nice心想，浩宇？哪个？那个？哦，对，应该……是那个。
3
“你是3班的对吗？”Nice故作不经心地发问。
“对啊，原来你知道。怎的了？”
“那，唐浩宇，你，也认识了？”
“嗯……”
“那介绍我们认识，是早上和你一起的那个对吧，还有那天和你一起打乒乓球的那个也是他对吧？”Nice的语速快得和平常的她很不一样。男孩儿脸上先前挂着的笑，被升上来的墨黑色的夜给拿掉了，尴尬的脸很快也被迅速藏好。“算了，还是不要了。认识又能怎么样。”Nice自说自话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
两个没有话说的人继续走着，男孩儿在等Nice说些什么，而Nice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太对劲：“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
“Nice，我知道，听你同学讲过了。”Nice和男孩儿继续安静地往前走，Nice走在前头，突然转身定住回头盯住男孩儿的眼睛眨呀眨，男孩儿从她面前走过。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呃……旭……森……”
“呃？旭森，好吧。”Nice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好漂亮啊！”
男孩儿顺着女孩儿指的天空往上看，歪了歪嘴角：“这儿？不算漂亮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今天就算了吧，改天。”Nice安慰式地丢了个大大的笑容给男孩儿，“那我们明天见吧，旭森。”
“嘿，嘿，别写啦！”说话间吴嘉莉把Nice手中的笔给抽走了。
“你干吗？你。”Nice有点不高兴，“拿来。”
“你告诉我，和他发展成什么样了？”嘉莉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挤了挤眉毛，嘴角抬得老高，“快点啦，Nice，告诉我我就让你写。”
“你说谁啊？”Nice脸上写满着急，脸憋得有些异样。
“浩宇，唐浩宇，我男神啊！我跟你说，要是别人追他我肯定追着打，不过，是你就算了，好歹你英语总排在他后面，他第一，你第二，嘿嘿嘿。”
Nice没有理她，多半是因为嘉莉后半句话惹恼了Nice，Nice从笔盒里拿出一支笔，拧着身子背对着嘉莉，唰唰唰地在卷子上泄着愤，不看也知道，她太想拿第一了。
交了随堂测试卷子，Nice冲出门去。即将热闹起来的走廊里，“旭森”站在那儿应该是等候多时了。Nice没理他，一个人像是点了火的二踢脚，一路狂飙，“旭森”伸手够到她的肩膀，手被她给甩了出去，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或者说是竞走更合适些。
走着走着天色就暗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也并不说话，Nice似乎是走累了，终于在原地站住，跟着蹲坐在原地，“旭森”也停了下来，并没有靠上前去。女孩儿哭了，男孩儿就在她身后安静地听完她一边哭腔，一边说着些“我实在糟糕透了”“为什么我这么蠢”“难道我的成绩就这样了，连一次第一都拿不到了吗”的牢骚。男孩儿依然没有作声，他只是很安静地陪她坐在地上，等她慢慢安静下来。晚霞里的红日渐渐褪去了红妆，晴空下几缕云彩也四散着告别，两个年少的人等待着什么，未来还是黑夜，星辰抑或是耳语，都不那么重要，因为过去总会被历史揉进尘埃的缝隙，当下的一切才是永恒。
“带你去看星星。”男孩儿将手递给坐在地上的Nice，眼神里闪着光。
Nice哭得微红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和担忧，就这个样子被他给看到了，去还是不去。
“走。”
两个人来到一座废弃的老旧铁桥下面，河道那一头遥远的路灯稀释着粉红的微光，星光点点穿越过仿佛画框一样的铁板投入两个年轻人的眼眸，男孩儿倒卧在草地上，女孩儿痴痴地用眼睛装尽画框里的星光。
“给你。”
“你哪儿变来的？”Nice伸手接过“旭森”手里的冰激凌，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芒果味儿的，谢啦。”Nice终于笑了，脸上挂着的泪痕都干掉了。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美，有没有觉得我说得很对，这里很棒对吧？”“旭森”安静地望着天空，眼珠里的明亮是整个夜空，“为什么要哭……只是因为成绩吗？”
Nice也在草地上坐下，双眼望着天空中悠然划过的一颗斑点，长舒了口气。彼时，我们追着某个人，心甘情愿，不是某件白衬衣，不是艳阳下汗湿的发丝，就像我们追逐浩瀚银河中的星星，追得到就伸手去触碰，追不到就远远地挥手，也许星星也能看得见，望得着。
“我也不知道。”Nice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轻到男孩儿把肚子里的问句生生给吞了回去。两个人不作声地看着天，看着星，看着自己。
4
Nice交了卷子，往寝室走，寝室里头，姑娘们在下铺她的床上排放着塔罗牌，见她回来，一个个都念着港腔，说是要给她算上一轮牌。她放下物品，坐了过去，“那，就算算‘他’怎么还不来吧。”一屋子的年轻女郎们都发出悦耳的笑声，Nice却被掌管命运的塔罗牌拉回到了四年前高考结束之后。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嘉莉拉上Nice，硬要给她用塔罗牌测一下，看她今后应该选什么样的学校，什么专业，Nice原本不想去，但嘉莉临了告诉她，要帮她测一测爱情，Nice还是忸怩地答应了。翻到前面几张的时候，嘉莉都一板一眼地给Nice编织着美好的未来画像，就好像她亲眼所见一般，就在要翻开剩下的几枚牌面的时候，嘉莉的妹妹在老姐毫不察觉的情况下跳上床，弄乱了全部的牌位。嘉莉的脸很快阴沉了下来。察觉闯祸了的妹妹躲到了Nice背后，Nice忙说没事啦，没事啦，我又不信这个。嘉莉认真了：“可我信啊，我这最后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和浩宇最配，你表白的时刻到了。”话音一落，嘉莉气势汹汹将一张手握权杖的皇后牌拍在Nice面前。
“哦？”
“听我跟你说，你需要这样……”嘉莉眉毛眼睛里飞舞着电光石火，那双眼睛此刻就是美杜莎灵魂附体。
回学校领通知书的那天，Nice约到了“浩宇”，她按照嘉莉部署的计划，将要完成“终极表白”任务。
表白的第一步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吻。
嘉莉担心毫无经验的Nice会搞砸这一切，她还是没顾上Nice的反对去做后备支援。
“你看那儿！”Nice拙劣的演技居然奏效了，“浩宇”旋即转回头，Nice像是扣邮戳一样，闭着眼撞了上去，中靶。“浩宇”僵住，Nice僵住，但慢慢睁开了眼睛，还有另外三个人分别僵住了，他们分别是浩宇、嘉莉，以及旭森的女友。旭森见状，丢下句话：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浩宇，我是旭森，浩宇让我来和你讲清楚。接着追着女孩儿跑远了。Nice慢慢转过身，视线擦中真正的浩宇，两个人的眼珠里不知何时噙满了汪汪泪水，Nice往前两步，浩宇向后退了两步，之后逃走了。
那一天，Nice被港大录取了，她本想把这个好消息，连同“表白”成功的消息一起告诉“旭森”。
那一天，浩宇被北京的某所院校录取了，他想告诉她，自己是谁，还有这次英语她终于第一了。
然而，那天之后，两个人再没有联络了……
5
“哦，哦，乖，宝宝乖。”嘉莉坐在沙发上给孩子喂奶，等宝宝不再哭闹，才倒出工夫和许久未见的Nice聊天，“你们……就没再联系？”
“我还想和你寒暄几句，你倒是开门见山啊。我这儿还念着书，你连宝宝都有了，够快的你。”
嘉莉没说话，继续盯着Nice看，直到Nice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
“没有。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那如果说，他过得不好，而且好像在等某个人，这个消息有没有用？”
离开嘉莉家的时候，Nice在门口低声念着：“傻瓜。”
6
收拾好了背包，参加毕业的最后一场告别舞会，舞会上有人问Nice。
“嘿，学姐，之后要去哪里？”
Nice：“北京。”就这样毫不犹豫。
日后有一天，我们不小心松开手，你千万别以为我会真的放手。我只会默默地，在心底，永远永远地……爱着你且小心翼翼。
更新时间: 2021-02-01 1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