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小词(来自《良人》)
初夏。
雨下得越来越频繁,有时一天都是细雨绵长,有时是午夜突然而至。
墙角的竹子葱葱郁郁的,就是阳台上那盆栀子花也已经开放了两朵。
我也开始喜欢他了。但我是很清醒的。我觉得自己坏的地方在于自己有点像写小说,在设计好结局的同时享受过程。
“暖暖,你把我的杯子放到哪里去了?”
“暖暖,我上次买的那件白衬衣放到哪里去了?”
“暖暖,我把你送给我的扇子弄丢了。”
……
看着每天依然如故发信息给我的薛岳我有些哭笑不得,刚遇见时那个高冷的少年荡然无存,现在的他有些孩子气和热情洋溢。
自从文理分班后,我选了文他选了理。我除了经过他们班会因为感应到他灼热的目光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却从未跟他认真讲过一句话,那是刻意的回避,也是不想被束缚的逃离。
这些薛岳都知道,因为我从前已经很清晰地表达过一遍给他。但他并未受此影响,对我还是一幕幕温情戏码。
夜里梦见自己在一个小城里做服务员,但不用跟别人打交道,很安静。梦见一位故人,我们一起看晚霞,看别人盛大的庆典,晚上在城中行走聊天,那正是我希求的生活。我心里很快乐很清澈。但我随即醒了,心里便说不出的难过。可一想即便这是真的,我死后一切也不可持续。那既然还做了个好梦,总该开心才对。
我把这个梦讲给了刚刚发信息过来的薛岳同学,他明显感到受宠若惊了。
“你的梦也这么美好,让我又离你远了一分。”薛岳懊恼地说道。
“这是什么傻话,我们的距离就是两棵榕树的距离,没有远也没有近。”
说完这句话,我不禁又仔细想了想他们班门口的榕树长得好看,还是我们班门口的榕树长得好看。
“暖暖,其实你还是喜欢我的吧?”薛岳忽然道。
我的心蓦地一跳,觉得自己拿着手机的右手食指微动。
“永和豆浆还是那么醇香,你可以来尝尝。”我风马不相及地说道。
“好,我去尝尝。”薛岳也顺势改了话题。
周末的最后一点美好时光在薛岳的电话声里慢慢流逝,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总是难以抗拒他的接近,也许他给我以温暖的春风吧。
周一月考试卷发下来,地理毫无悬念地成了痛点。在接受了语文老师的表扬后,我怀着悲壮的心情去办公室接受地理老师暴风雨般的洗礼。
马上就要高考了,老师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我也常常于深夜里自省着要把全部精力用在背书和刷题上。当枯燥乏味一阵一阵地袭来,我就开始厌恶起整个学校来。
薛岳明显感觉到我的变化,他有些心急,常常陪着我一起复习到半夜三更,然后安慰我不要烦躁,要静下心来。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努力克制着想冲人发火的冲动。
“不如跑步吧。”薛岳说道。
用跑步缓解身体的高度紧张是很多学长们用过的招数,我闭着眼睛听电话另一端那人的建议。
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困意袭来,把地理课本扣在脸上开始懵懂地睡去。
“暖暖,你睡着了吗?”清晨醒来看到的第一条短信就是薛岳的,心下一时感慨万千,原来世上痴嗔处也让人觉得可爱。
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坐了起来,因为打算去跑步,我穿着很宽松的运动服,头发梳好,随意地绾个发髻,镜子里的自己带着满满的能量像未出鞘的宝剑。
从我家跑到学校需要二十分钟,永和豆浆在学校东邻,当我微微喘息地站在永和豆浆门口时,刚好看到准备离去的薛岳的身影。而他的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姑娘,两个人看上去十分登对。
我握紧豆浆的十指有些微凉,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殆尽才低头匆匆赶往学校。
早自习时有些心不在焉,被班主任发现,他用失望的语气叹息,我有点愧疚。
10点,地理课,突然提前的月经让我惊慌失措。
“老师,我……请假回家一趟。”我怯怯地说道。
地理老师先是愕然随即怒道:“你这是不打算考大学了吗?这时候不思进取,高考时有你后悔的。”
“对不起老师,生理期提前了,我需要换衣服。”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着讲台上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他先是一皱眉,复有些窘迫,又说道:“快去快回,女生就是麻烦。”
我很想再反驳他几句,看着全班同学哂笑的模样,我还是安静地低下头匆匆离去。
教室在六楼,这样的设计刚好不用电梯,我望着一层层压迫下去的楼梯有些恍惚,腰间还缠着外套,那殷红我是不敢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难堪、痛、腹部的灼热、羞耻、紧张,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纠缠不清。
就在我神情恍惚地往楼下奔的时候,刚刚被拖过的地面如同抹上皂角滑如玻璃,等我意识到自己踩空时已经来不及收脚,整个人齐整整地滚下了楼梯,那地上的血迹立刻绽开如玫瑰。
“薛岳。”我轻轻喊了一声,就重重栽了下去,意识再无。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薛岳念这句词,第一次是在我家楼下,第二次是在午夜的电话里,今天却是在医院。
醒来有一会儿了,我闭着眼睛装作睡着,迷蒙中感觉到右手被人执起,有人轻轻叹息,有人念着伤感的句子。
那个人他是薛岳。
“老师怎么没来?”我终于按耐不住地问道。
“老师刚走,下午有课。”薛岳温柔地说道。
“那你怎么留下来了?”我又问道。
“因为老师让我留下来的。”
“他们怕担责任吧?”我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
“也不是,你摔下去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刚好路过,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薛岳看着我,有些心疼,又道:“你最近一直不对劲,我也帮不上你什么,考试的时间转眼就到,你这样的状态我十分焦急。”
还跟薛岳说话的时候,爸爸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了一堆问题,想要责备我的大意,又看着我受了伤把责备的话生生呑下了。
薛岳很识趣地说老师刚走,自己也该回去上课了。爸爸跟他说了些感谢的话,像送一个大人一样握着他的手送到了病房门外。
“爸,我没事,明天就回家复习,这里太乱了,没法读书。”我不等爸爸说话就把事情安排了一番。
“算你脑子没被摔坏。”爸爸欣慰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去医生那里询问了详细的情况。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酸,妈妈走后,他一个人既要加班加点地挣钱,又要洗衣做饭地伺候我。也曾想过要他赶紧娶个新媳妇,他推不掉对我的保护感,唯恐我被后妈怠慢干脆就不娶了。
“等我上大学了你就娶一个吧。”我那天出院后在家跟他说道。
“你也是笨死了,下个楼也能摔成这样,如果耽误了复习,考不上好的大学,我这些年的心血算是白搭了。”爸爸气鼓鼓地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抱着枕头仰着脸看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出院后的第二天晚上。
“乖女儿,我把冰箱已经塞满食物,钱放在你床头的抽屉里,我得出差一周,你要是觉得自己料理不来,爸爸就不去了。”爸爸仔细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
“没事,你去吧。你就是不出差也要加班到很晚,我都习惯了。”我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懂事地说道。
芜湖到了梅雨时节,接下来的一周里每天都是阴雨天,有时那雨就闷闷地下一整天,仿佛心事满得都倾泄了出来。
我每天按照老师布置的作业进行强化练习,为了不让自己懈怠,也为了打发24小时里独自面对的诺大屋子,我每天拼命地刷题,各种文综卷子,不停地做着。
“暖暖,我在你家楼下。”薛岳在电话里说道。
“那你上来吧。”我一边埋头做题一边干练地说道。
门铃响了,我一瘸一拐地过去开了门,薛岳抱着一摞卷子出现在门口。
“你怀里是什么呀?”
“文综试题,都是给你的,我知道你需要这些。”薛岳擦擦脸上的汗轻声地说道。
我正走着扭脸看他,只见他满是汗水的脸在黄昏里像涂了一层水晶。
薛岳放下东西没有立刻回去,自动请缨给我做了一顿晚饭,我看着他没有作声。
最近搓药搓得手臂酸痛,薛岳过来帮我狠狠捏了几把,感觉好多了,就是捏的时候我叫得跟杀猪似的。
薛岳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下了两碗面条,又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开心地吃了起来。
“原来你还会做饭呀?”
“嗯,我会的可多了。”
“这么厉害。”
“我觉得自己不学会做饭,以后没法把你养胖,所以就开始学做饭了。”
我斜眼觑他,就看着他的脸开始红了起来,忙不迭地改了话题。
初夏的黄昏转瞬即逝,我看着还在对我的课本进行勾勾划划的男生说道:“天快黑了,你该回去了。”
薛岳半晌才把眼睛从课本上移开,盯着我看了会道:“那我明天再来给你讲吧。”
我坐在床上没有作声,薛岳站起来忽然倾身向前在我的额头印下一个吻道:“晚上别害怕,门窗都要关好,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一一答应了,看着薛岳满是惆怅地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看着初升的太阳,给薛岳发去信息:“不要过来了,我会自己认真复习的。假如可以,我希望我们未来可以一起出现在南京大学的新生群里。”
我知道——
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我内心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充满疑惑。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漂泊,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假如故事有结局,请听我朗诵那句:“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更新时间: 2020-02-15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