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梨浅茶
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以为我可以爱你爱到不顾一切，我以为你是我此生最后停靠的港湾。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相比于爱你，我更爱我自己。
1
伊允坐在火车的靠窗位置，这是她刚才和一位大爷换的座，她想在临走前，再一次看看这座自己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
常年雾蒙蒙，看不见阳光的天空，长得参差不齐的树木，人流涌动的火车站，还有，站在火车站台上，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少年。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伊允是在一次户外写生中认识乔木的。
大二的时候，伊允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户外写生美术大赛”。平日无事时，伊允就会花一块钱坐上公交车，满城市乱转，想在哪下车就在哪下车，然后随便晃荡，寻找灵感。
那次伊允在水山公园下车，站在半月湖边上，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涟漪起伏，岸上杨柳依依，沿岸水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
灵感就像爆米花机，砰砰地在伊允脑海里炸开。伊允迅速拿出画板，席地而坐，拿起笔画了起来。
六月的天气是娃娃脸，阴晴不定，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秒便乌云密布。
伊允刚完成画作，天空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点就像黄豆落地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伊允赶紧将完成的作品紧紧地护在胸前，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跑去。
大树枝繁叶茂，简直是天然的“避风港”，伊允躲在下面，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狂风暴雨。可是此刻的伊允，全身已经完全湿透，水滴从衣服的各种边缘往下坠，狼狈得可以。缓过神来的伊允，赶紧查看自己的画，发现涂上的颜料都被雨水层层晕开，根本看不清原来的轮廓了。
烟雨朦胧月朦胧，你这幅画的意境很抓人啊。
伊允正在心疼刚完成的画被毁了，耳边就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伊允转头，看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孩子，也是浑身湿透，却不显狼狈，湿了的白衬衫粘在身上，别有一番韵味。
伊允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画面，遗憾地说：“这画被雨淋了，刚上的颜色都散开了，根本都看不清画了什么，确实很‘朦胧’。”
听了这话，男孩以为伊允认为自己在嘲讽她，着急地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很有意境，不信你自己仔细看，这不是月亮，这不是江南烟雨吗？颜色虽然都掉了，但模糊的颜色却将这意境更好地衬托出来了。”
经男孩这么一说，伊允才发现，虽然这幅画的颜色都散开了，但是却营造出了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的气氛，很有江南水乡的烟雨蒙蒙之感。
“你别说，还真是这样。”
“我没骗你吧，你要是拿这幅作品参赛，一定会拿冠军的。”
伊允看着男孩信誓旦旦的模样，觉得很好笑，他就这么相信自己呀。不过，刚才他说，参赛、冠军，伊允皱起眉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参加比赛。
男孩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模样有些尴尬，他伸手抓了抓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水山公园很少有人来，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
男孩看伊允投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戒备，赶紧解释说：“我是跟着你来的。”
伊允一双眼睛瞪得特别圆，左手食指不自觉地指向自己，吃惊地说：“跟着我来的？”
想到现在这个公园里就他们两个人，伊允警戒地往后退了两步，原来指着自己的手改变方向指向面前的人，说：“跟着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空手道十段。”
男孩一见伊允一副把自己当坏人的模样，脸一下子就红了，情急之下，准备半天的话，脱口而出：“我叫乔木，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男孩的脸更红了，将头偏向一边，不敢看伊允的眼睛。
磅礴的大雨将水天连成一线，被淋湿的少男红着脸，被淋湿的少女瞪着眼，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树，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像是被时间定格成照片，放在了伊允最深的记忆里。
2
伊允这次参加绘画比赛，拿了一等奖，参赛作品就是那幅被雨淋了的画。
伊允决定拿这份奖金请乔木吃个饭。
上次的表白，伊允没有答应，乔木却请求她给自己一个让伊允了解他的机会，看着眼前少年眼中的坚定，伊允发觉自己没办法拒绝。
不得不说，乔木真的是一位非常体贴的男孩。这一个月里，他每天早上都会给伊允买早饭、打热水，陪着伊允去上课，甚至会跑过五条街，只为给伊允买她最喜欢吃的杏仁酥。他话不多，却不无趣，和乔木待在一起，让伊允从心里感到舒服。
这次比赛得奖，多亏了乔木的建议，于情于理，伊允都应该请乔木吃一顿饭，何况，自己还有别的话对他说。
吃饭的地点选在校门口的小渔乡，那里的水煮鱼是一绝，经常生意红火，顾客爆满。
伊允提前十分钟到餐馆，却发现乔木已经到了。
“你来得这么早呀？”
伊允坐在乔木的对面，服务员将菜单放在了他俩中间。
“我怕让你等，所以我就早点到，幸好没让你等。”乔木用手抓了抓头，笑得羞涩。
伊允拿着菜单的手一顿，看着眼前羞涩的少年，不自禁地说：“乔木，我今天……”
“呦，乔木，我最近给你打电话，你总说没空，看来不是敷衍我，是真忙啊。”
一道亮丽的女声插了进来，伊允扭过头，发现一位打扮靓丽、长相美艳的女孩向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言喻，你来干什么？”乔木看着言喻走到自己的身边停下，语气不好地问道。
言喻看着满脸不耐烦的乔木，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滴出血来。
她今天去宿舍找乔木，刚到他楼下，就见他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她心头一动，便跟了上去。
她悄悄地跟着他，走过偌大的校园，跨过宽阔的马路，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小渔乡。她看见他坐在凳子上，没有点餐，像是在等人。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在乔木的对面坐下。看着乔木一脸的羞涩和眼里的宠溺，言喻觉得像是有一把火，把自己从内到外，烧成了灰烬。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乔木，不，应该说，乔木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自己。
嫉妒将自己的理智撕成碎片，她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质问乔木，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乔木，你对得起我吗？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和她勾勾搭搭。”
伊允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直视言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言喻。”乔木厉声喊道，“言喻，你不要闹了，伊允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还有，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不喜欢你，咱俩没可能，你以后不要再来缠我。”
“咱俩没可能，那你和谁有可能，她吗？”言喻抓着乔木的胳膊，指着伊允，声嘶力竭。
他们这边的吵闹引起了整个餐厅的注意，刚才闹哄哄的气氛被沉默所代替，所有的眼睛都盯向伊允这一桌。
死寂般的沉默里，乔木拉开言喻抓着他的手，牵起了伊允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就是她，我最爱的女孩，伊允。”
伊允的心像是被打成了一块又一块的碎玻璃，割开了心脏，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流经全身各处，再也察觉不到一丝凉意。
她慢慢地，有力地反握住乔木的手。
言喻无力地蹲在地上，开始颤抖，然后发出微弱的啜泣，最后演变成号啕大哭。
乔木看着眼前的言喻，叹了口气，轻声说：“言喻，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这句话，乔木拉着伊允走出了小渔乡。
3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乔木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伊允身上，闷声说：“伊允，对不起。”
伊允看着天空，天还没完全黑，月亮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出来了。
“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原因，咱们没有吃上饭。”
“没关系，换一家就好了，又不一定非在小渔乡吃。”
“我还做错了一件事，我刚才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伊允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微低着头，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伊允莞尔一笑，天空中的星星都已经出来了，一闪一闪的。
“那就将错就错吧。”
“将错就错？”
乔木抬起头，满脸的疑惑，而转瞬间，他眼神中充满狂喜，激动地说：“你是说，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伊允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少年，笑着点了点头。
乔木一把抱起伊允，在原地转圈，一边转一边喊：“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我有女朋友了。”
伊允被转得头晕，说：“快放我下来，我都晕了。”
乔木听言，赶紧把伊允放下来，说道：“不好意思，我太开心了。”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刚才的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伊允，你千万别误会，刚才那个是我的同学，喜欢我很久了，不过我一直没答应。”
说完，乔木看了伊允一眼，又小声地说道：“我只喜欢你，真的。”
伊允笑了，像是迎风绽放的百合花，她说：“我相信你。”
柔柔的月光洒了一地，一个男孩拉着一个女孩，走在湿漉漉的马路边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乔木。”
“嗯。”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你猜。”
乔木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他在图书馆前面的轮滑场玩轮滑，不小心撞倒了一位女孩，他赶紧扶起那个女孩，女孩抬头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划过他的手臂，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徐志摩的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后来，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打听到，那个女孩叫伊允。
4
伊允和乔木在一起的一个月后，从舍友那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项嘉有女朋友了，就是言喻。
伊允学校流行一句话——南有乔木，北有嘉人。
指的就是南院的乔木和北院的项嘉，他们两人被称为学校两大才子，不论是才华还是外表都是数一数二的，可谓人中俊杰、学界精英。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伊允没想到，向来心高气傲的项大才子竟然也有“春心为伊人荡漾”的一天，而且当初的言喻喜欢乔木喜欢到歇斯底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投他人的怀抱了。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互不干扰，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在剩下的两年大学时光里，乔木和伊允一直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他们一起去上课，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平日里两人就随便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乱逛，他们探讨人生理想，畅想未来规划。那个时候的伊允和乔木，是真的幸福，是真的无虑，他们共享的现在是那么甜美，他们规划的未来是那么充实，以至于当现实的巨石狠狠砸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毕业的时候，伊允的导师想让伊允留下来深造。导师认为，伊允当初获奖的那幅作品的画法非常新颖，希望伊允可以留在学校继续学习深造。
伊允本想答应老师的要求，可是乔木却希望去大城市闯荡一番，打拼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伊允考虑再三后，婉言拒绝了导师的建议，她决定放弃自己的想法，跟随乔木去大城市。
那个时候的伊允，想法很简单，既然我爱乔木，就像爱自己的生命，那么放弃自己的梦想又算得了什么？
在通往北京的列车上，伊允靠在乔木的肩头，乔木紧紧拉着伊允的手，像是在宣读结婚誓言一样郑重地保证：“伊允，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那时候的伊允，笑着说：“乔木，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年少的情感是最真挚的，可是为什么，年少的誓言却是那么不堪一击呢？
5
黑漆漆的夜晚，看不见星星，连月亮都是朦胧的。
伊允一个人坐在床上，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伊允和乔木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三个月了，他们在郊外租了一个小公寓，伊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个小小的家变得温馨而舒适，布置完毕后，伊允站在房间中央，想象着，她和乔木朝夕相处、举案齐眉。
但是生活永远都不尽如人意，命运总是藏匿在黑暗深处，等你兴高采烈、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最为猛烈的一击。
乔木的职业生涯并不是十分顺利。乔木虽然才华横溢、谈吐不凡，但是他在人情世故方面，却一塌糊涂。因此虽然凭借才能和学历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因为情商的问题，作为新人的乔木，还没有在公司站稳脚跟，就和单位的一些老员工交恶。
用乔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群老古板，根本不懂时代在进步，时代在革新。
这句话，算是把公司的人得罪了个遍。同事排挤他，领导又不赏识，乔木的第一份工作，不但薪水一降再降，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迫不得已，乔木只好换了一份工作，可是，同样也不顺心。
乔木的性格过于我行我素、特立独行，在学校的时候，被学生和老师捧惯了，受不得一点委屈。因此三天两头地和同事、主管吵架，动不动就辞职不干，换工作就跟换衣服似的。
很快，乔木和伊允的积蓄就花光了，而乔木因为频繁地换工作，根本没有挣到多少钱。伊允找了一份文职的工作，可是那点薪水根本就不够两个人在消费水平这么高的城市里生活，而乔木却又心高气傲，不肯低头，伊允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有去外面做兼职。
三个月的时间，乔木已经从当初的满腔热血变得萎靡不振，他常常待在家里，抽烟、喝酒、睡觉，什么都不管，伊允每次想和他谈谈，都被乔木用“心情不好”这种借口挡了回去。逐渐地，两个人之间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无话可说。
伊允看着已经积了灰的画具，感到疲惫就像泉水，从她的心底不断地涌出，席卷全身各处，泪水无意识地掉落。她把头埋在臂弯里，想不通，为什么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伊允下了床，在柜子里翻出自己的画集，一页一页地翻看，想起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热爱绘画的少女，一切都不一样了，转眼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伊允紧紧握住手中的画本，闭上了眼睛，她现在连握住画笔是什么感觉都已经记不清了。
6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同学聚会。
乔木和伊允一起去参加，看着当初的同学们都混得风生水起，乔木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项嘉和言喻的出现，使乔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项嘉是开着一辆奔驰来的，一身名牌和身边娇媚的言喻，一出场就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乔木站在角落里，看着远处衣鲜光亮的项嘉，想起当初的“南有乔木，北有嘉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天晚上，乔木喝了很多酒，伊允把他扶进小公寓的时候，乔木已经神志不清了。
回到家，乔木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嘴里还喊着，酒，再来一杯。
伊允俯过身去，伸手把乔木的衬衫扣子解开几个，却被乔木一把抓住。
乔木在伊允的耳边说：“你为什么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你知道项嘉他为什么走得那么顺风顺水吗，就是因为他和言喻好了，言喻有个有钱的爸爸，所以项嘉即便什么都不如我，却依旧可以飞黄腾达，而我却落魄至此。你说，如果当初和言喻好的人是我，那么现在，我和项嘉的人生是不是就反过来了……”
乔木说得不是很清晰，可伊允却听得刻骨。
伊允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乔木，觉得心里那座自己拼命维护、摇摇欲坠的房子，像是被压断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啪的一声，就塌了。
7
伊允提出和乔木分手，乔木质问她为什么，伊允回答说：“当初我以为我爱你可以爱到放弃一切，可是我现在发现，是我高估了我自己，原来，相比于爱你，我更爱我自己。”
火车开始启动，乔木离伊允越来越远，伊允看着即将淡出自己视线的男孩，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再见了，我最爱的男孩。
8
五年后。
在国家美术馆，放着一幅山水画，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整幅画的颜色都晕开了，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那是近几年最火的一位画家的成名作，被艺术中心摆在美术馆最显眼的位置。
那幅画的作者栏中写着两个字：伊允。
对不起，我爱你，但是我更爱我自己。
更新时间: 2021-02-02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