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风三百里（来自花火）
01
棋院的小棋手和女朋友吵架了。
两个人都没到二十岁，吵架像幼儿园小孩赌气。小姑娘来找我，抱怨到一半就哭起来了。
“江墨姐姐，”她说，“怎么和职业棋手谈恋爱是这样的啊？他们怎么那么木、那么笨、反应那么迟钝啊？”
我不置可否，只悠悠叹息：“笨人可下不了围棋。”
那时我俩坐在霍舒扬的咖啡厅，桌边卧着一只布偶猫。我把猫抱起来，听见她说：“可是听说叶前辈和祁翎九段就从来不会这样……”
霍舒扬正在远处泡咖啡，闻言发出一阵大笑。我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同时涌起对自己青春岁月的同情。
和职业棋手恋爱？我看你是生活太顺利，想给自己找点刺激。
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给小姑娘科普起我和叶简南的过往。
02
叶简南向我求婚的操作，在棋院内部流传许久。但其流传原因并不是因为画面有多浪漫，而是因为他把求婚戒指放进了一盒种子里。得亏我心细，不然那戒指随种子埋进土里，真是找都找不回来。而面对我“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的质问，叶简南竟然反问我：“你不能意会吗？”
意会？苍天啊，这种事怎么意会？
我没见过比职业棋手更不解风情的人了。
有一次我在叶简南打谱时问他：“是围棋好还是我好啊？”这不是情侣之间用来打情骂俏的话吗？谁知道这人放下棋子，格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你俩……各有各的好吧。”
还真是严谨、公正、面面俱到。我冷笑一声，继续问他：“哦？详细说说。”
他在我的逼问下略显迟疑，但还是坚持把话讲完了：“比如，围棋不会问我，是你好还是它好……”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们这帮棋手特别讲究逻辑，落实到生活里就是做事有一套严格的操作顺序。要是不按他们的顺序做事，不出错还好，一出错就是一大串唠叨。
就说上次吧，我开车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我没刹住车就接了。结果就低了一下头，车头撞上电线杆，蹭掉一大片漆。叶简南知道以后带我去店里修车，复读机似的问我：“你不知道先把车停下再接电话吗？你开着车怎么能低头呢？今天就是蹭一下，下次要是撞着人呢？”
我自知理亏，一言不发。谁知他平常寡言少语，那天却没完没了。我忍不住反驳：“那不是看到是你的电话吗？别人的我肯定把车停下再接啊。”
他加重语气：“谁的电话也得停车接。”
我赌气似的反驳：“那你不一样啊，你比较重要……”
出乎意料，他竟然安静下来了。过了好久，他再开口，语气谜之骄傲：“我知道我重要，但是先停车再接电话这是原则问题，以后不要犯错了。”
我垂头丧气，也不知自己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领导。
03
你问我为什么不吵架？
当然也吵过。吵得最凶的那次，冷战了一整天。现在想起来，吵架的原因真是幼稚极了。但当时在气头上，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让步。
到晚上，叶简南突然给我发了条消息。我打开，是一张照片——他拍了窗外的月亮。
他说：“江墨，月亮真好看。”
我看着那月亮，突然就哭了起来。月亮真美啊，弯弯的，亮亮的，雾蒙蒙的。有人敲门，我去开，门外站着叶简南。
他应当是跑过来的，披着一身月色。他给我擦了擦眼泪，满怀歉意地说：“你不要哭啊，我错了，好不好？”
我说：“你干吗要和我吵架啊？你干吗要欺负我啊？”
叶简南道了好几遍歉，最后把我抱住了。他说：“江墨，都是我不对，我们不要吵架了。我一看见月亮升起来，就想你了。”
我一看见月亮升起来，就想你了。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可又总是能几句话就哄好我。可你说，“月亮”和“想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懂。直到后来，我和霍舒扬聊起过往，我问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祁翎。
她说：“有一天，我看见了月亮。”
我有些不解。
她笑了，轻声说：“江墨，这是月亮存在的意义之一。看到月亮时想起的人，就是你爱的人。”
我想起那个他踏月而来的夜，心里忽然满是温柔。
时至今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叶简南吵过架了。生气的时候，我会去看月亮，然后就只能想起和他共度余生的梦想。
04
很长时间以来，叶简南在我心里都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棋院的小棋手也说他，成天仙风道骨的，老了怕是要遁入深山，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老神仙。
职业棋手都这样，凡尘俗世难入眼。以前他是什么都不关心，心里只有围棋。有首诗是这么写的：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放到叶简南身上，大约是：从明天起，关心黑棋和白棋。
可是这些年啊，我却发现他慢慢变得很“俗气”了。
他开始主动找好吃的馆子，因为想带我去吃。他开始主动找好玩的地方，因为想和我一起去玩。一群人出国比赛，别的棋手顶多买点当地特产，他能跑三个商场找我要的化妆品。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我起初也并没有发觉。直到有一天，我随手翻看一本家庭装修的广告册时，提了一句今后想要什么样的客厅。
叶简南在奈县的那个“家”我去过，黑白装潢，只有生活必需品。我本来以为他是一个对“家”长什么样子很不在意的人。
可那天他却靠过来，和我一起认真地挑选起装修风格来。他指着一张广告图问我的意见，规划得煞有介事。我惊讶地看着他，看他把想要的家具页仔细折起，边折边对我分配任务：
“这些都是小东西，你想要什么买就行了。但是水电得我负责，这些弄不好会出危险……”
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照得神情生动，我却想起了在奈县与他重逢的那天。那天下着茫茫白雪，他站在雪中，眉眼疏离，似是对什么都不大在意。
可他如今却为了桌布是什么颜色而计较，为了厨房要不要做成开放式而苦恼。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叶简南要与我有一个家庭。他于我，不再是轻飘飘的“男友”或“恋人”，他要做我的丈夫，而我会成为他的妻子。
你说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那些传说里的爱情有的壮烈，有的缠绵。他们被戏剧冲突冲撞得面目全非，我们已经看不清“爱”本来的样子了。
可那天我突然明白，原来爱一个人，是变得一身烟火气，是与他心甘情愿地做一对烟火俗人。
我少不经事时与他相识，他送我棋子吊坠的项链，承诺会永远陪我。
而后命运弄人，我祝他前程似锦，再见已是陌路。
经年岁月，一别如斯。长风和雪，把故事讲成情诗。而在这首长诗的最终章里，我无比庆幸，我们没有再错过彼此。
更新时间: 2019-11-19 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