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糯米团子
一
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
麦粒粒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昏昏欲睡。
山间绿意茫茫,草木生机勃勃,蝉鸣不绝,大有齐声合奏之势。
“许洛,许洛。”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麦粒粒浑身一僵,她立马起身张望,周围却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她轻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庭院里的一棵古茶树,那里挂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
“许洛,许洛。”
果然。
明明已经上过很多次当,还是会被骗,她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太傻还是思念太盲目。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来,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麦粒粒微眯眼睛,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太阳可真大啊。
记忆里,她和许洛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风的下午。
仔细算算,这已经是许洛离开后的第三个夏天了。
二
故事的源头还要追溯到大三的那个暑假。
那一年,麦粒粒去了乡下奶奶家避暑。
只是闲不住的麦粒粒在陪奶奶唠了三天家常之后实在有些乏味,她草草地涂了一遍防晒霜就兴冲冲地朝大山进发。
山里清幽,微风习习,麦粒粒仰头闭眼,将手臂大大张开,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和大自然来个亲密接触。
“不要动!”
身后倏然响起的声音令她一惊,整个人顿时像里约热内卢的基督像似的僵在当场,只是悬在半空的右腿增加了不少滑稽感。
下一秒,麦粒粒就看到一个有着一头利落短发的男生出现在她的脚边,他骨节分明的双手还从地上抱起一团不明生物。
“这是什么?”
“红腹角雉,你难道不认识?”
麦粒粒哑然,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为什么就应该认识。
见她没有反应,对方这才将视线移向麦粒粒,他上下一扫,眼睛里便流露出了然的意味:“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当地人。”
麦粒粒撇撇嘴:“我奶奶住这边,我只是暑假过来玩。”
男生敷衍地点头,随意地“哦”了一声,便径直调头往回走。
“哎,你这就走了?”
男生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解释:“它受伤了,需要紧急处理。”
麦粒粒望着男生急匆匆的背影,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从她心头一闪而过:“我也去。”
一路上,麦粒粒问东问西,倒是知道了不少——男生名叫许洛,比她大三岁,现在是当地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
“其他人呢?”
“只有我一个人。”
麦粒粒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哎,不会寂寞吗?”
“身边有这么多动物陪伴,哪有什么寂寞。”
许洛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眼睛噙满温柔,手下正细致地处理红腹角雉脚踝的伤口。
一屋,一人,众兽,这人还挺有意思的,麦粒粒心想。
三
炎热的夏天一过麦粒粒便迎来了大四,而这也意味着秋季招聘会的开始。
虽然父母想让麦粒粒进公司上班,但她内心十分抗拒这种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活。
要是有什么无拘无束的工作就好了。
虽然内心这么痴想,麦粒粒还是跑了不少宣讲会。这天,她和室友相约去一个房地产企业的招聘会。远远地,她就瞧见一群人围在大门口的一个演讲宣传板前。
“许洛,一个人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
走近张望的麦粒粒一边念标题一边往下看,视线猛地滞在宣传板上的照片上。
这,这人不就是自己暑假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吗?!
“怎么了?”
麦粒粒看看室友,又看看宣传板,心下一横,说:“你去吧,我想起我还有其他事。”
演讲厅是一个能容纳100人左右的中型厅,麦粒粒从后门溜进去,找了个边角位置坐下。
其实在那个暑假里,两人之后又遇到过几次,不过都没能说上多少话。许洛好像每天都很忙,不是在巡山,就是在那间水泥房里照料各种动物。
麦粒粒出神的当口,前面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许洛不疾不徐地上台,面带微笑,西装革履的正经打扮衬得整个人都风度翩翩。
许久未见,麦粒粒的心脏不知为何就漏跳了几拍。
“野生动物救护,不是一份普通意义上的工作,更需要一颗热爱关切动物的心……
“救助过程不仅是在挽救一条生命,也是在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
“处理动物伤口时,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
许洛举止从容大气,他先是生动地介绍了救护中心和野生动物的情况,随后又风趣地回答了不少同学提问。整个过程张弛有度,倒一点没有乏味无聊的感觉。
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许洛和他身后不断滚动的动物照片,麦粒粒的胸腔渐渐被一种热烈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一直萦绕心头的迷茫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殆尽。
麦粒粒想,她大概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好久不见,许洛。”演讲一结束,麦粒粒便上前打招呼,“我想去你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应聘。”
只是当她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想法之后,对方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
许洛严肃地看着她,问:“认真的?”
“当然。”麦粒粒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做这个决定?”
麦粒粒便把自己刚刚听他演讲深受感动的情绪添油加醋地说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这依旧没能让许洛紧锁的眉头舒展几分。
“如果你真正关心动物,并愿意将之作为梦想倒还有可能。”许洛顿了顿,接着说,“但我想你大概是一时兴起,所以劝你趁早放弃,这条路不适合你。”
这段话让她很是受挫,麦粒粒不服气地反驳说自己是爱动物的人。
但许洛只是摇摇头,也不再和她争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麦粒粒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许洛刮目相看。
四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对家人的意见有些许顾虑,现在则是真正下了狠心。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她每天的学习计划都排得密密麻麻,简直比高考备战还要拼命。
她时时关注着招聘情况,虽然每年国家公务员的缺口不小,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招聘却不算多。
麦粒粒也不指望能录到许洛所在的救护中心,只要距离不远就行。
“这么用功是心有所求吗?有喜欢的工作了?”室友问。
麦粒粒脸颊微红,笑笑不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室友这话算是说对一半,只是她心有所求的不止是工作,还有一个男人。
就算她和许洛现在所处的世界不同,但为了接近他,麦粒粒还是想拼命努力一下。
每次累了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去看桌上的台历。那是前段时间她从老家收到的快递,寄件人是奶奶,但这上面明明印着“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员工用”。
原来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下子,麦粒粒的底气就更足了。
填报岗位意向的时候,麦粒粒又看了一遍招聘信息,鼠标一点点下滑,在找到“救护中心”的字眼后,她却蓦地愣住了,最后一栏居然出现了许洛所在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选项。
麦粒粒呼吸一滞,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还真是一个一点也不坦率的人。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麦粒粒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报到的那天雨后初晴,远处的天边还挂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许洛,我来了。”
当麦粒粒提着行李出现在许洛的眼前时,她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她期盼已久的赞赏神情。
但很快,许洛就收好情绪,一本正经地假咳两声说:“先带你去宿舍,条件不算好,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等到麦粒粒将房间收拾好,一抬眼她就看到正在院子里忙碌的许洛。
明媚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白云,微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斑驳的光影之间,她看到那人周身摇曳着金色的光晕。
一切都美好极了。
终于,终于来到你的身边,许洛。
五
麦粒粒在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工作随即正式开始。
每天,她都要和许洛查看一遍救护中心现有动物的情况,如果动物符合条件就会在山上放归。刚开始的时候,麦粒粒经常会因为自己悉心照顾的动物离开而躲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没关系,难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倾注了感情,我最开始的时候也会难过。”
许洛的体贴让她倍感温暖,麦粒粒也就不再遮掩,有什么情绪都大大方方地流露。
每周会有一两次的巡山,路上他们时不时会发现盗猎者的痕迹和来不及救治的野生动物。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只有在这种时候,一向温和的许洛才会表现出愤慨的一面,眼里的火光似乎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他心疼野生动物的悲惨遭遇,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的父母,两人曾经都是野生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在追捕盗猎分子的路上发生车祸而双双离世。
当时刚刚步入社会的许洛毅然放弃了高薪职业,决定接过父母的担子,来到了这个走私野生动物最为猖獗的地区。
这些事情是过了很久之后许洛才告诉她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语气平和,眼睛像一湾安静的湖水。麦粒粒却只觉得一颗心被揪得发疼,很想抱抱他。
当然救护中心也有空闲的时候,这种时候麦粒粒很喜欢去逗弄许洛养的一只鹦鹉“小六”——听说它是几个月大的时候被他救回来后就一直养到现在。
“小六”会说话,而且对着许洛时说得更欢,但轮到她时,它却总是很大爷地把头扭向一边,更别指望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麦粒粒围着“小六”打转,语气哀怨。
要不是“小六”是公的,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它当作了情敌。
“你们可以上台演相声了。”每每这个时候,许洛总是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成一道迷人的弧度,轻而易举地就撩动麦粒粒的心神。
虽然之前对她泼过冷水,但等到麦粒粒进来之后,许洛一直都很照顾她。
备考的时候,麦粒粒猜想过和许洛一起工作的场景会是多么美好,但实际生活了几个月之后,她发现许洛比她想象的更美好。
这样的生活让她很是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奶奶也会经常过来看望她,手上拎满种类繁多的食物:“小许啊,真是不好意思,粒粒就要多多麻烦你了。”
每当这时,麦粒粒总会假装在不远处忙东忙西,虽然她表面一副不甚留意的样子,但两只耳朵竖得很高。她实在是太在意许洛对她的评价了。
“麦粒她很能干,给我减轻不少工作,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麦粒非常适合照顾动物,心思很细也有爱心。”
麦粒,许洛很喜欢这样喊她,不知道是嫌叠字麻烦,还是无心之举。
但麦粒粒很是受用,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这样一来就仿佛成了许洛的专属称呼似的。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六
八月初的时候,村民送来一只受伤的小猩猩。
在此之前,麦粒粒已经将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工作都熟悉了个大概,每天的动物身体检查也可以由她一人负责,不过许洛始终还没有允许她单独去处理动物伤口。
但那天正巧碰上许洛外出,麦粒粒就决定自己先做个紧急处理。
只是她才将将做好准备工作,就被推门而入的许洛撞个正着。
“你在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麦粒粒吓了一跳,她手臂一抖就被挣扎的小猩猩咬出一个口子。
许洛眼神一凛,急急走到她面前查看伤势:“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处理伤口这种事你还不能做,而且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护好自己。”
“没事,问题不大。”麦粒粒将手背在身后,打算小事化了。
“现在就去医院检查,还要打破伤风针。”许洛的态度异常坚决,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颤抖。
麦粒粒咋舌,心想这也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只是在触及到许洛满眼的紧张之后,她还是点点头,老实地跟在他的后面。
天阴沉得厉害,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风很大,吹乱了麦粒粒的头发,一如她心乱如麻的思绪。
这是麦粒粒第一次见到如此生气的许洛,他脸色冷峻,紧皱的眉头拧成了一股似乎无法解开的麻绳。她有些想不明白导致他如此惊慌的根源在哪儿,毕竟划个口子这种事很常见,但许洛如临大敌的态度就仿佛麦粒粒踏过了他心底某条绝对不能逾越的界限。
到了医院之后,许洛拉着麦粒粒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他和那个医生似乎很熟,只是两人交谈的时候却又将她隔在门外。
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麦粒粒低头看受伤的地方,手心里还残留着许洛的气息,热热的,很温暖。
这些行为是源自关心吧?她抿紧嘴唇若有所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许洛的出发点大概是因为喜欢自己呢?
七
救护中心处于东南地区,是台风经常光顾的地方。
气象台发布台风预警的时候,麦粒粒正窝在奶奶家过周末。不过才下午三点,外面却暗如深夜,一场风雨正在路上。
麦粒粒看看窗外狂风大作,心跳得异常地快:“奶奶,我回救护中心了,许洛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顾奶奶的劝阻,麦粒粒随便披了件雨衣便冲出去。原本半小时的路程她花了一个小时,一踏进大门,她就看到提着两个笼子往屋里走的许洛脚下一滑,下一秒便直直栽倒在地。
麦粒粒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你没看见山洪预警吗?”许洛没有在意自己的情况,反倒对麦粒粒的突然出现很是震惊。
麦粒粒明白许洛的担心,便冲他微微一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许洛眉头紧蹙,显然不这样认为,但随即响起的惊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麦粒粒扶着许洛往椅子的方向走去,说:“你不要动了,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许洛尝试着抬腿,似乎在判断问题的严重程度。片刻后他还是只能叹口气,拜托麦粒粒把剩下的活都干了。
大雨如注,猛烈的狂风将窗户吹打得“啪啪”作响,一墙之隔的室内却是一派岁月静好的闲逸,空气里甚至还流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麦粒粒端了个小板凳坐在许洛旁边,慢慢地替他按摩扭伤的脚踝。
虽然许洛极力拒绝,她还是坚持:“上次我乖乖去了医院检查,这次也该你听我的了。”
这样一说,许洛就找不到什么理由再推辞了。
麦粒粒先用毛巾热敷了一阵,随后再按摩许洛红肿的地方,期间还时不时问他的感受。
“麦粒,没想到你还会按摩,以后谁娶到你可是享福了。”
麦粒粒微滞,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地发问:“不如你把我收了啊?”
“这个玩笑小姑娘可开不得。”许洛轻声笑起来,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
麦粒粒喉咙一涩,心头倏地涌上一股危机感,再这样下去的话许洛就真的只会把她当作同事对待了。
“不是玩笑。”麦粒粒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直视他,“许洛,我喜欢你,一见钟情。”
沉默,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洛没有说话,嘴角的笑容却立刻消散了。
麦粒粒的感情,虽然他隐隐有所察觉,但没有在意,或者说他不能放任自己去注意。
“其实我并不值得。”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洛脸上露出苦涩,声音轻得仿佛叹息。
“怎么会不值得,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真切地感受到你是怎样一个人,你如果能走进我的心里,你会知道你是怎样地好。”
麦粒粒的这些话直白又真挚,许洛却将视线移向院子里的古茶树,脸上带着一个凄然的微笑。
半晌,他将腿从麦粒粒的手中撤出来,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
许洛没有回答,他猛地起身,扶着墙壁走向里面的房间,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身影。
“啪”的一声,麦粒粒刹时间就听到了自己猝然崩塌的心碎声音。
八
许洛的拒绝让她很沮丧,一连几天,麦粒粒都待在奶奶家。
尽管她极力掩饰情绪,奶奶还是看出了异样。
第四天一早奶奶就将麦粒粒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说是有话要和她谈谈。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坐在沙发上,还没张嘴,奶奶的声音就先响起来。
“你喜欢许洛?”
麦粒粒大惊,昏沉的大脑一下就清醒过来,随即她便意识到奶奶应该私下去找过许洛。她呼吸一滞,有些迟疑地点头。
“放弃吧,这样对你们俩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连奶奶也会这么认为,麦粒粒干笑一声,随即就起身准备出去,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奶奶发生争执。
然而接下来奶奶说的话让她立马止住了脚步。
“许洛,他是艾滋病患者。”
麦粒粒一怔,很是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奶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
天边的太阳渐渐西下,室内的光线愈发暗淡,而麦粒粒的心也不知何时沉到了谷底。
原来,在许洛十三四岁的时候,救护中心曾收容过一只受伤的大猩猩。
在救护中心做了临时处理之后,猩猩就由许洛父母紧急送去了市里,放了学的许洛一个人好奇地围着还未整理的手术台打转,麻醉完的注射器放在桌上,他凑过去看的时候却不小心被带血的针头扎到了手背……
年幼的他哪里知道这会有多大的风险,不仅自己没在意,他也没有向父母提过这件事。
直到大学期间的一次意外生病,他才将艾滋病检查出来。
所以,许洛对她说,他不值得。
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去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也洒在麦粒粒惨白的脸上。她在沙发上呆愣地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奶奶招呼她去吃晚饭,她才如梦初醒般浑浑噩噩地站起来。
吃饭,洗碗,洗澡。
浴室里的水蒸气弥漫了整个空间,麦粒粒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红肿,神情憔悴。
就这样了吗?她问自己。
这已经是尽头了吗?她问自己。
视线下移,麦粒粒看到脖子上的鹦鹉项链——这是前段时间许洛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据说为了找到鹦鹉形状,他还来回去了市里几次。
不行!
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
这只是许洛单方面的想法,他并不能替她做决定。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更何况许洛还没有正面回应过她的感情。
难道艾滋病患者就不能谈恋爱了?
她绝对不认可这样的观点。
九
这样一想,麦粒粒的眼睛突然就亮起来,笼罩心头的乌云也一扫而空。她猛地拉开浴室门,只趿了一双拖鞋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远远看去,闪着昏黄灯光的救护中心仿佛一个灯塔般指引着麦粒粒。
“我都知道了。”麦粒粒气喘吁吁地跑进去的时候,许洛正趴在桌上小憩,“但是,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你,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许洛的身子瞬间绷直,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与其担心以后,不如过好当下,不是吗?”麦粒粒郑重地朝许洛走过去,而后又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如果仅仅因为害怕未来就迈不开尝试的步伐,岂不是很可惜?”
许洛说不出一句话,脸上却因为她不顾一切的态度而有片刻失神。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你也喜欢我,对吗?”麦粒粒将最后的一步距离缩减到零,张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许洛。
许洛没有动,任由麦粒粒紧紧抱着他。这个拥抱,让长期一个人的许洛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半晌,许洛转过身看她,笑得有些无奈,但眼睛里满溢着温柔和疼惜:“我真怕你以后会后悔。”
月光从木质的小窗户里斜斜地照进来,拖长了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直面内心之后,许洛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们总是笑着,闹着,似乎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点忧伤。
麦粒粒偶尔会想,如果他们早点确认彼此的感情,幸福是不是会来得更早?但转头一看身边的许洛,她便又觉得眼前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
夏去冬来,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连带着许洛也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怎么吃了药却不好?去市医院检查一下吧。”每次麦粒粒这样说的时候都会被许洛以工作忙之类的理由挡掉。
直到有一天,提前回救护中心的麦粒粒撞见许洛咳了血,这才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是一般的流感?是……”麦粒粒喉咙一涩,发现自己竟无法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
许洛站着一动不动,但并没有反驳。
“马上住院!”麦粒粒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
十
麦粒粒每天傍晚都会去医院。
许洛住院后的半个月来,情况时好时坏。虽然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但每次麦粒粒一去,许洛的脸上都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等你出院了,我们抽时间去旅游好不好?”这些天麦粒粒总是在做着各种计划,之前她根本不敢提及的未来却因为许洛的住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想去哪里?”
一直都对这类计划避而不答的许洛第一次有了正面回应,这让麦粒粒觉得一切都并不是没有转机的可能。
“哪里都行,只要我们一起。”一看见门口站着的护士,麦粒粒就意识到今天的探视时间又到了,“对了,有没有想吃的菜,我明天给你带来?”
许洛微愣,半刻后才淡笑着说:“都可以。”
回去的路上,麦粒粒的心少见地跳得很快,心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感。
她总觉得今天的许洛不太一样,虽然他像往常一样笑着,但他的眼睛仿佛起了一层雾,连带着这个笑容都变得模糊。
麦粒粒忽地想起前段时间,许洛给她仔细讲解了每一种动物的情况,领着她走遍了管辖区里的每一个角落,还终于放手让她去处理动物的伤口。
当时她只觉得是自己进步明显,却没有去细细思考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但是现在……
不对!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麦粒粒像疯了一般往回跑。
夜晚的医院冷冷清清,没有任何声响,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待到麦粒粒推开病房,床上却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一点睡过的痕迹。
人呢?
麦粒粒心下一沉,脱力般跌坐在许洛床边,目光落在一侧的书桌上,那里有一封信:
麦粒,很抱歉,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往打击盗猎一线的路上了。
其实这个事我很早就在考虑了,但因为放心不下这个救护中心,所以一直在犹豫。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那么善良那么认真,不仅能很快地掌握工作要领,还耐心地给村民答疑解惑。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能安心地离开,相信你现在一个人也能很好地照顾好这个救护中心。
你真的很棒,我也很喜欢你。这段时间大概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谢谢你的出现。
但是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病情开始恶化,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个样子的我,也希望自己在剩余的生命里能够再燃烧一些光亮,所以,对不起。
抱歉,我并不能给你带来一个幸福的未来,祝福你以后遇到那个能够真正和你携手共度余生的他。
救护中心也拜托你了,谢谢。
许洛。
不行啊,许洛。
我一个人不行的。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了要一起去面对的。
麦粒粒将信贴近胸口,眼泪流下来。
一阵晚风吹起,先前还明亮的月亮被飘来的乌云遮住半边身影,夜更深了。
十一
许洛离开了。
麦粒粒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如许洛所希望的那样,她一个人在救护中心忙碌着。
春去秋来,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处理动物伤口,村民的保护意识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救护中心里的受伤动物不再像以前那么多。
对了,“小六”最近也开始搭理她了,虽然多数时间它都只是在喊许洛的名字。
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麦粒粒没有在外人面前过多地提起许洛,只是尽心地挽救每一个生命,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许洛的日子,但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她会想念每天清晨,自己被许洛温柔地从被窝里抱起来的感觉;想念他宠溺地揉自己的头发,然后给自己一个甜甜的亲吻;想念工作的时候自己偷看许洛,被他发现后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温馨……
她喜欢许洛抱着她在院子里荡秋千,荡起来的时候许洛会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两个人的心都碰在了一起。秋千荡得好高,有一种伸手就能触到蔚蓝天空的错觉。
那些幸福时光还会回来的吧,麦粒粒坚信着,她每天都会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坐一会儿,因为这个角度能看到比例最协调的风景,因为这个位置是她和许洛最喜欢的位置,因为这个方向,能一眼看到走近救护中心的人。
也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次,女孩还是从摇椅上坐起身来,远方有人影渐渐清晰。
这次,会不会是你?
更新时间: 2020-09-11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