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座孤岛,矗立在他茫茫的心海之上。
01
在十八岁之前,这个叫小巴的少年从未离开过这座岛屿。这时而静谧时而翻腾的海,辽阔湛蓝的天,腥咸潮湿的空气和各种渔船所包裹的没有名字的岛屿。他对它有着一种莫名的执着的热爱。
小巴每天都要做的事便是站在港口上,眺望着捕鱼归来的渔船,猎猎的海风往他脸上袭来,就像一个个深沉厚重的吻落下来,缠绵悱恻。
这个小小的岛屿上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中学之后很多人都走出了小岛到外面念书,而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就像那一年他在海边放生的那只蓝色海豚,跳入深深深海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只有小巴,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离开这座美丽的小岛,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开海后会变成怎么样。从前他每天沿着海岸走去上课,后来,他从学校里毕业后,再父母的责骂声中毅然地踏上了这个岛上最大的一艘渔船,成了一个水手。
他是这样认为的,自己就算死,也会死在海上,或者是岛上,就像那些年轻的水手们一样,英勇地葬身在大海之中。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还有一个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他天生就是属于海,在那艘巨大的蓝白相间的渔船上,自从有了他的到来,每天都是满载而归,从未出过意外。老船长总是拍着他黝黑光裸的肩膀,笑着不说话,脸上的沟壑记载着他在海上的岁月。
他们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离开海港,有时候是五天,有时候是七天,有时候是半个月才归航。很多的时候都是黄昏,港口上都围满了人,夕阳像一个漂亮的咸鸭蛋缓缓落下海平面,小巴带着一身海的味道走下了船。
小巴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在这艘阮阮号做一名普通的水手,攒很多的钱买一艘船,当一名像老船长一样的船长。若不是那个叫阮阮的女孩子的到来的话。
她就像一股清风,慢慢地吹进了他的世界,带着阳光雨露以及青草的芬芳。
02
阮阮其实并不是叫阮阮,谁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她是小巴在海上捡回来的。是的,你没有看错,是捡。
捡到阮阮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小巴坐在甲板上小憩却看见远处漂来一块浮木,而抱着浮木的,是一个瘦小的虚弱的女孩子。她被众多水手救上了甲板,老船长喂了她喝了水之后她的眼神才逐渐清明,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
她就像是一个奇迹。
他们问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说。甲板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老船长和坐在那里继续发呆的女生。船上最小的一个水手小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碗鱼粥,上面撒着细碎的姜末和葱花,他端到了她的面前,小声地和她说话:“你吃点东西吧。”
她像是恍然梦醒一般,抱起了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的眼睛看着船舱外的两个大大的油漆字,慢慢地吐出这个名字:“阮阮。”
阮阮听说是老船长死去的妻子的名字,小巴知道她肯定不是叫这个名字,但他还是没有戳穿她,而是朝她笑了起来,露出一瓶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们都叫我小巴。”
她说她叫阮阮,那么她便是阮阮。
桅杆的五星红旗在风中招展着,小巴看着坐在甲板上面色苍白的阮阮,心忽然变得柔软了起来。
阮阮跟随着渔船回到了小岛上,这座海岛上的人都有着一种要命的朴实与热情,她被安置在了小巴的家中,与她的妹妹信信住在了一个房间里。她的皮肤白皙细腻,与这些常年风吹日晒的渔民有着本质上的差异,但她脱下了那一身被海水泡得发臭的衣服换上信信的衣服时,却没有一点违和感。
阮阮就这样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而小巴依旧跟随着渔船出海,当一名称职的水手。
阮阮到来之后第一次出海归航,他赤裸着站在甲板上用大桶的水冲刷着身上的鱼腥味,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少年瘦弱的身躯似乎在一瞬间高大了起来。他走下船,看到了与妹妹站在一起的阮阮,她的发在风中飘扬,在这一瞬间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恐慌了起来。
他突然跑回了船舱里,套上了上衣后才下了船,同时抱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盛放着一个漂亮的紫色海星,还有一些嫩绿的水草和细小的沙砾。这是他在捕鱼的时候捕捉到的活的海星,他将它养在了海水里整整三天三夜,喂以海胆、螃蟹和海葵。
阮阮很多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而收到这个小小的礼物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欣喜与快乐的。她低着头认真地观察着手中玻璃瓶里的海星,笑容简直要晃瞎小巴的眼睛,他轻轻地摸着剧烈跳动如鼓点的心脏,也大笑了起来。
那只海星,最后被养在了她的卧室里,她每天会跑到海边去帮她换水。
后来,小巴送给她的东西更多了,有硕大无比的鱼,有少见的贝类,甚至还有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小珊瑚。最后它们都被阮阮养了起来,盛放在一个废弃的澡盆子里。
即使每天有海水的滋润,有足够的食物也不用再去争夺,但是那些海洋生物还是慢慢地死去,发出腥臭的腐烂的味道。
最后它们都被倒进了海里,成为另一些海洋生物的食物。
再后来,小巴送给阮阮的东西全都变成了餐桌上的菜肴。
03
谁也不知道阮阮是从哪里来的,她就像一个谜。同时她懂得很多的东西,那些连渔民都不知道的鱼,总是能被她轻易地叫出名字;让信信抓狂的数学题,她一下子就能解出来;还有电视里播放着的外国电影,她能跟着中文慢慢地念出一句句英文来。
坐在旁边的小巴看着她,张着嘴巴好久也没有合上。
阮阮转过头来,伸出手慢慢地将他的下巴合上。小巴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朝外面奔去,那块被她的手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得就像被火烧过。小巴像只中了枪的野兽一样拼命地朝海边奔去,最后整个人朝那冰凉的海水跳了进去。夏夜的海风潮湿而咸腥,他摸了摸自己被风刮得生疼的脸,慢慢地大声地笑了起来。
谁都知道小巴喜欢阮阮,只有他自己以为,自己这样的小心思没有人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无时无刻都黏在阮阮的发梢上,就连那些大他几岁的水手们都喜欢在他下船的时候开他玩笑:“小巴,你家小女友在等你呀,进展到哪一步了?”
大多的时候小巴都是红着脸反驳:“你们别乱说!”然后神经兮兮地四处张望,生怕站在海边的阮阮会听到他们的说话。但事实上,很多的时候阮阮都没有看向这个方向,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一望无穷的海,若有所思。
小巴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
直到有一天夜里,阮阮将小巴叫到了海边,她穿着他妹妹的塑料拖鞋踢着沙滩上的小石子,半开玩笑着问小巴:“他们都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月光照在海面上,折射出银色的光芒,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到了阮阮的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垮了下来。
“我并不属于这个小海岛,我总有一天会离开。”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可是我并不是属于这里。”阮阮说,“我从哪里来,总有一天要回到哪里去。”
“你就不能留下来吗?”小巴还是宁顽不灵。
阮阮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她的长发,“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巴!你还记得那一天你把我从海上捞起来我那件皱巴巴的衣服吗?那件衣服比你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要贵!我以前也是住在海边,但是我住的是别墅,可不是你们这种破烂的民居!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小巴,我想要的,你永远都给不起。”
说完,阮阮便背离海的方向,大步地跨了出去。
在这个微凉的夏夜里,这个被他叫做阮阮的十六岁少女,将阮阮号上最有潜质的小巴变得一文不值。他的骄傲,被她踩在了脚下。
小巴在海边坐了一整夜,他逗弄着一只在海滩上抓来的小海龟,将它翻了个背朝天,再看着它慢慢地挣扎着翻过身朝海里爬起,再一次将他翻了过来,乐此不疲。
那只可怜的小海龟就这样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但是小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慢慢地把头伏在膝盖上,有一种叫做沮丧的情绪慢慢地蔓延开来,侵占了整个思想。
而那只小海龟在沙子里翻腾着,最后还是慢吞吞地爬回了海水里。
04
第二天又是出海的日子,小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阮阮道别,而是沉默地上了船。那群赤裸着上身嚼着槟榔或抽着呛人的烟的水手们又开起了玩笑:“哟,小巴,和你的小女友吵架了吗?”
小巴低着头抠着手指,在汽笛声响起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阮阮在岛上住了一个月,已经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白皙细腻,但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么显眼。小巴坐在甲板上,他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水手问:“你能给我一根烟吗?”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根烟,红色的光圈萦绕着一丝丝灰白色的烟雾,小巴才吸了一口便被呛得鼻涕眼泪都一起掉。在众人的大声嘲笑中他还是没有把那根烟放进嘴里,任由它熏着自己干涩的眼睛。
在这之后的很多个夜里,小巴都会拿出这包用了三桶珍贵的淡水从同伴手中换来的劣质香烟,小心地点燃一根,他也不抽,只是那样看着它,慢慢地燃烧,最后都变成了灰烬被风吹散在海面上,然后消失殆尽。
好像这样,他对阮阮的思念就会少一些一样。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的喜欢一个人。
在这包烟终于烧完的第二天傍晚,阮阮号终于归航了。小巴带着自己好几个月的薪俸兴高采烈地下了船回家,却被告知:阮阮走了。
“走了?她去了哪里?”小巴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母亲,不可置信。
“当然是回她的家里,她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里。”
小巴垂下了眼帘,不发一语地坐在门口,直到深夜,妹妹信信才跑过来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长长的地址和十一位数的电话号码,她告诉你:“是阮阮给我的,她说如果要去找她,就去这里找。”
小巴紧紧地攥着那张小纸条,汗水湿透了他的手心,然后他对着广阔无垠的海,抹了一把脸。
小巴是在十八岁生日的那天离开这座海岛的,他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只是去看望了老船长,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然后告诉他:“别让自己后悔,若是累了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他一个人出了岛,坐了火车后转了大巴才抵达阮阮所在的城市。谁也没有想到,在海上驰骋了好些年的小巴会晕车,他在车上吐得满身都是污秽和酸臭,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站不稳。
这是个光影陆离变幻莫测的城市,这是个陌生的城市,他为了心中的那点执念,怀揣着那点所谓的爱情,单枪匹马地杀了过来。
可当小巴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时却发现,因为自己地不停翻阅,本来就皱巴巴的纸条此时已经完全糊在了一起,压根就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他的心脏忽然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疼得连呼吸都差点停滞。
05
小巴没有回去,他和许多满怀梦想的年轻人一起住在房租很便宜的地下室里,每天喝着从水管里流出来的带着锈绿色的水,吃没有味道的干巴巴的白面包,和他们一起挤在人满为患的劳动市场里。他们都有抱负和希望,而他却只有满腔的孤勇和执念:他一定要见阮阮一面。
十八岁的小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漂泊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工作,带来的钱却花去了大半。这里不是海上,不需要一个勇敢的水手,需要的是技术和知识。可惜的是,这两样,他都没有。
重遇阮阮的那一天,他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一张红色的毛主席,他在想着是要用它来买车票回家好呢,还是继续去买白面包。他就站在红绿灯处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就看到了阮阮,她的头发高高地挽起,穿着漂亮的校服坐在公车里从他的面前经过。
小巴的大脑当场就当机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拔腿开始追公车了。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就像在看着一个笑话一样,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只是拼命地朝前奔跑,就怕一眨眼,她又会从眼前消失掉。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体力和耐力那么好,竟可以追着公车跑了那么久,好在它开了三条街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小巴就是这样气喘吁吁满身汗臭地出现在阮阮面前,穿着那件两天没洗的黑色T恤,他看着她慢慢地皱起眉,然后倒退了两步。
小巴突然就紧张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地搓着手:“阮阮,我是小巴,你还记得我吗?”
可是阮阮只是皱着眉头盯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小巴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他朝她笑了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走了两步却被阮阮喊住了,就在这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她喊了小巴的名字。
“小巴,好久不见。”
阮阮逃了课,她穿着那身漂亮的校服和他一起坐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香甜浓郁的奶茶让他有些作呕,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黑色的珍珠让他想起了鱼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坐了火车又转了大巴。”他答。
“你来做什么?”她又问。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又答。
阮阮慢慢地笑了起来,她把她的校章摆在了他的面前,“我不叫阮阮,我叫季柯然。我的家人找到我之后把我接了回来,我重新上了一年高三,你呢?准备在这个城市安家吗?”
她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小巴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他还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阮阮,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如果,能够一直看着你。
即使你看不到我也没有关系。
06
小巴还是没有回到海岛去,在与阮阮重逢的第二天,他找到了工作,在超市的仓库工作,成为一个搬货员。他的工资并不高,但每天包了他两餐饭食,伙食是出奇的好:白白胖胖的米饭,肥而不腻的肉片,还有各种岛上都少见的绿色蔬菜。
但小巴却总是想起岛上的海产,肥胖鲜美的鱼,鲜嫩营养的虾,各种贝类还有少见矜贵的大闸蟹。他时常梦见它们,更多的还有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海,以及背对着他的阮阮,她的裙角在风中飞扬。哄女朋友睡觉的小故事
小巴想念他的海与他的岛,他却不想离开这里,虽然这个城市的人都像钢筋水泥筑成的建筑般硬邦邦,但是这里有阮阮。
虽然她也说了,她不叫阮阮。
小巴总是会去找阮阮,他穿着超市分发的制服站在校门口等着她,来往的行人目光总会从他脸上扫过,然后窃窃私语着远去。十八岁的小巴身上已经褪去了戾气,高高瘦瘦的人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就像海一样澄澈而透明。他的眉头微微的皱着,山峦般起伏的褶皱,却又隐隐带着忧郁。
那些带着窥探与仰慕的目光总会流连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眼睛里却只有阮阮,她像天空的那抹婴儿蓝,柔软而纯净。她慢慢地走向他,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挽起他的手,丝毫看不见他的面红耳赤。
他们去公园乱逛,他们去游乐设施很少的游乐场,他们去不用门票的植物园,两人常常从下午一呆就到了晚上,然后他再送阮阮去公车上坐车回家。她好像一点都不喜欢回家,每次提起家她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不喜欢家,那里就是地狱。”
她在公园的长椅上背对着小巴,慢慢地掀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满背的淤痕,月光下,触目惊心。
小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满身的伤痕,像女孩子受了惊吓一样捂住了嘴巴,然后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阮阮慢慢地笑了起来,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从前我被打,后来我爸死后我妈妈也打我,再后来她改嫁了,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但是我还是被打了。”她看向小巴,问,“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呢?”
小巴清澈的双眸里氤氲满了水汽,他握住了她的手,像在宣誓一般:“我喜欢你,我赚到钱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巴问她:“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海里。”
“哦,我喜欢一个男孩子,我们一起去海边玩,但是最后她把我推进了海里。”阮阮这样轻描淡写道,但她的话就像一根针,深深地扎在了小巴的心上,每挣扎一下,更深一分。
秋夜如霜,阮阮靠在了小巴的肩膀上,她问小巴:“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是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小巴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阮阮,然后她又笑了,在夜色中美得让人心醉。
07
在这夜之后,阮阮越来越少出现。
第一个月拿了工资之后,小巴带着这并不厚实的十来张钞票去找阮阮,他在校门口等了三天,却依旧没有见到她。
有大胆的女孩子来和他搭讪,“你为什么总在这里?”
“我在等人。”
“等谁?”
“你认识阮阮吗?噢,不,她叫季柯然。”
“哦?你找季柯然?”女孩的声音抑扬顿挫,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小巴许久后告诉她:“你或许可以去后门找找她,这几天她都在那里,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小巴道了谢,但他还是去了后门,很快,他就明白了女孩子为什么让他不过去,因为阮阮正在那里,在一棵堆满了落叶的梧桐树下,和一个男生在接吻,表情投入。
他并没有像电影里说的那样冲上去给谁一拳,也没有落荒而逃,只是站在那里,直到她发现了他。
后来,小巴像往常一样送阮阮去坐公车,他问阮阮:“那是你的新男朋友吗?”
“不是,还是以前那个。”
“你很喜欢他吗?”
阮阮顿住了脚步,她定定地看着小巴:“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也不想失去你,小巴,我们做永远的朋友好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穿着脏兮兮的帆布鞋的脚,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这天之后,小巴开始更加卖力地工作,除了超市的工作他又去了一个海产店打工,每天对着一堆鱿鱼与鱼干熏得满身的怪味,忙到回到出租屋有时候连澡都忘记洗就倒下躺平,他不觉得辛苦,他只是偶尔会想起家。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异常地难熬,偶尔小巴会掏出阮阮的照片,她在海边的照片,轻轻地擦拭着,然后贴在胸口处直到睡着,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变态一样。
整整一个月,小巴都没有再见到阮阮一面,直到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他下班回出租屋,刚走到楼道口就看到她像鬼魅一样地坐在那里,她的脸上和手中都是淤青和伤痕,她扑倒在了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地大哭着。
小巴有些不知所措,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紧张与慌乱,他甚至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次又一次地问:“你怎么了?谁打你了?是你的继父吗?还是谁?”
阮阮匍匐在他的胸口,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不,是他,他要离开我。”
他的手瞬间僵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落到她的背上,他的拳头攥成了一团,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还是那么平静。
“没事了,你别哭了。
08
路边总有穿着名族服饰兜售着刀具的男人女人,小巴花了三天的伙食费向他们买了一把开了刃的小刀,将它收在了他的灰色制服的口袋。他像个鬼一样隐匿在暗处守了一个星期,终于守到了那个人,然后他用那把新的刀子,狠狠地刺向了他。
男生是体育生,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避开了小巴,他一个不注意就叠在了地上,手却还紧紧地抓着刀子。
“你这个神经病,你干嘛!”
“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她那么喜欢你!”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巴,一头雾水,脚却发狠地踩在他的背上,愈加用力:“你说的是谁?”
“你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将她推进海里!”小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那人掀翻在地,他拿着刀子刺向了他,如疯子一样,“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杀了你,你怎么可以伤害他。”
他以为他就要成功了,可这一次他还是失败了,他的刀子方向歪了,被那人一反手抢过刀子,狠狠地扎向了他的肚皮,又拔了出来,血减了一地。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说的是季柯然?你这个疯子神经病,果然人以类聚,她是个神经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根本没有打她,那些伤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你去学校问问,谁人不知道季柯然!”他愤愤地吐了一口口水,扔了几百块钱在匍匐在地的小巴脸上,“今天我是自卫才伤了你,你快去看医生!晦气……”
小巴一直在那里,直到暮色降临,他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衬衫把自己的伤口包好,慢慢地朝一个方向移动,他没有去医院,他回出租屋,阮阮在那里等着他。
夜色深沉而迷茫,他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而阮阮就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一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书。她看到他走进来时吓了一跳,“小巴你要吓死我?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刚刚去找那个人了。”他说。
“那你把他怎么样了?”她站了起来,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眸子在夜里发着光。
疼痛不停地蔓延,甚至连心脏处也开始出现绞痛,他咬着牙问阮阮:“你身上的伤是不是自己弄的?”
美丽的女孩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像夜色一样阴沉,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又怎么样?谁叫他要和我分手!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和我分手!”
她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我这么好!他们都说我漂亮,我家里有钱,我什么都会!他凭什么不喜欢我,不看我一眼?我们一起我游艇上玩,我问他爱不爱我,不爱我我就去死!他真的让我去死!可惜的是,我没有死掉!他怕了我,回来后与我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他要偷偷和别人牵手接吻!还要和我分手?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凭什么不要我?”她将手上的书扔向了小巴,“他不要我,他就要去死!”
小巴被砸中,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感觉有源源不断的液体从自己身上流下来,而阮阮还在不停地大喊大叫着什么。
09
她的父亲酗酒,喝醉了就打她,父亲酒醉猝死后,母亲独自拉扯她长大,却时不时拿她来出气。她从小没有朋友,因为很多人都怕和她一起玩,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碰伤她,她总是满身的伤痕,即使她一直那么美丽。
后来,母亲改嫁,她住进了大房子,从前不敢想的都得到了,她以为自己不用再吃苦,继父却和她想象中的父亲迥然不同。她在人前越来越光鲜,在人后却越来越卑微,就连她喜欢的人,都不想看她一眼。
阮阮坐在地板上抱头痛哭,小巴想要给她一个肩膀,但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在沉默中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这夜,小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的海依旧那么瑰丽,那么纯净。
10
那些你认为肮脏的事,那些你怨恨厌恶的人,那些你觉得屈辱的岁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比起活下去,这都不算什么。
只是,他已来不及告诉她了。
更新时间: 2021-01-27 1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