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今
绿光闪闪的的橄榄树、结实累累的椰枣树,疏疏密密而又密密疏疏地分布于绵延无尽的海岸线上。微风过处,清澈的海水,温柔起伏。
我坐在安静的餐馆内,从明净的窗口向外眺望,心里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啊,好个美丽的海岛!
这个隶属北非突尼斯的海岛,名字唤作“吉尔巴岛”,位于地中海。由于岛上植物普植,素有“ 绿洲岛”之称。
餐馆以内,除了我和日胜 ,就只有另外一位客人,她头发银白而脸棕红,此刻,正用极流畅的阿拉伯话和极响亮的嗓子,与侍者聊天,看来是这儿的常客。过了不久,她点的意大利面端来了,她向侍者要了一瓶辣椒酱,朝盘里的面条狠狠地倒,然后,搅了搅,便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接着,又吃羊排。每切一块肉,都先沾沾辣椒,才送进嘴里。
接触到我的目光,她友善地打招呼:
“嗨!”
我报以微笑:
“哇,你真能吃辣啊!” 她把碟子里剩下的辣椒一股脑儿地倒在肉排上,说:“遗传啊,没办法。我父亲是匈牙利人,餐餐无辣不欢!”这时,餐馆经理从门外走了进来,上前搂了搂她,在她两颊上亲了一下,
亲昵地说:
“露薏莎!你好一阵子没有来了,忙些什么呀?”
她搁下了叉子,叹着一口气,说:
“上回从突尼斯市定的那一批饲料,出了问题,谷子里搀了一大堆杂质,我打长途电话要求更换,那些鬼东西,一个个推诿责任,我气不过,买了机票,寻上门去,把他们一个个骂得鸡飞狗走!”
餐馆经理眼中爬满了笑意:
“交涉的结果怎么样?”
妇人得意洋洋地应:
“大获全胜啦!”
餐馆经理朝她跷起了拇指,说:
“露薏莎,硬是您行,真行!您是女强人!”
“女强人?”妇人呵呵大笑,弯起胳臂,突起臂肌,说:“我才不是女强人呢,我只不过是强女人吧了!”
我和日胜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朝我们点了点头,说:
“你们是初来乍到的旅客,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在非洲做事,会遭遇到多大的困难!”
“你在这儿,做什么事呢?”我饶具兴味地问。
“我养马。”
“养马?”
“是呀,养了十多头,租给游客。我的马厩,在地中海畔,距离这儿,大约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一吃完午餐,我便得赶回去了。呃,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我去看看呀!”
当然有兴趣呀!囫囵吞枣地用过了午餐,便尾随她到停车场去了。
她驾的是吉普车,车门一拉开,我便不由自主地吓了一大跳。
这么脏,这么乱!
细细碎碎的饲料,散满一车。空的水瓶,大的、小的、许多个,凌乱无章地丢在车座上,黑色的塑胶袋,也不知装满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东一个、西一个,乱七八糟。更糟的是,整辆车,氤氲着一股难闻的臭气;麇集着一群可厌的苍蝇。
露薏莎一边七手八脚地收拾着,一边歉意满脸地解释着:
“我养了三条狗,常常带它们出门去,车子很难保持干净啦!”
吉甫车在修建得极好的马路上平稳地飞驰着,马路两旁,时而出现成片的椰枣林、时而出现成排的橄榄树;时而看到龙舌兰张牙舞爪、时而看到仙人掌挺拔直立。还有哪,老实憨厚的骆驼、土里土气的驴子、英姿飒爽的马儿,这里那里,彳亍着`缓行着、飞奔着。
露薏莎说: “记得我第一次到突尼斯来时,正是明媚春光无限好的三月份。成群的火烈鸟,聚集在水域旁,艳丽的大红、浪漫的粉红、闪亮的漆黑,汇成了一道一道流动的色彩,实在美得难以形容!也就在那一次,我发现自己爱上了突尼斯!”
露薏莎诞生于奥地利的音乐之都萨尔斯堡( SALZBURG ) ,喜欢大自然雄奇豪迈的风光,热爱高山滑雪、原野骑马等户外运动。十多年前,当她骑马奔驰于萨尔斯堡的大原野时,那匹马,不知怎的,实然发了野性,把她从马鞍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这一摔,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昏迷不醒,在医院里疗养了一段很长的时期。康复后出院,不久,到突尼斯来度假,没有想到,这一趟旅行,居然改写了她的生命史。
“我来到了吉尔巴岛后,看到那辽阔无垠的土地、看到那浩瀚无边的海洋,不知怎的,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种撼动,我好像已在这里生活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土地、海洋、我,彼此相属。那一年,我五十岁,我的人生,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我要顺遂自己的心意来度过。就这样,我结束了在奥地利的一切,移居到突尼斯的吉尔巴岛来。”
露薏莎在吉尔巴岛买了十五匹马,建了马厩,饲养它们,以每小时八丁纳( 约合美金八元)的价格出租给游客,让游客享受在地中海畔骑马驰骋的大乐趣。(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由于女性在突尼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她最初来此,处处碰壁。可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别人的诸种为难,她都看成是对自我的一种挑战。就以建马厩来说吧,这么一项简单不过的小工程,当地人居然开出一个令她咋舌的建筑费,她一气之下,买齐了各种建筑材料,自行设计、自行建造。前后花了两个月,便竣工了。
接着,带给她大麻烦的,是工人。
“最初请来的那几个,懒惰、固执、散漫、不负责任;后来,终于请到一个较为勤快的,正额手称庆时,却发现马鞍屡屡失踪。追查之下,发现是被他偷去卖了。我说了他几句,第二天起来,哼,全部的马鞍,都被剪断割坏了,丢得一地都是,他呢,逃得无影无踪!”她一边说,一边笑,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你知道吗,我在短短的几个星期里,便把阿拉伯话里的粗言秽语全都学会了,有需要派上用场时,便朗朗上口,如数家珍,连道地的突尼斯人都自叹莫如呢!”
如此拚搏,不累吗?
“累?”她转头看着窗外在高速驾驶之下不断向后倒退淡化的景物,说:“你相信吗,我曾有连续不断二十八小时驾车赶路的记录。我总认为,人的肉体是受制于精神的,只要精神支撑得住,肉体是绝对不会崩溃的!”
谈着谈着,到了。
那天的气候很好,天和海,都自得其乐地蓝着,蓝得很明亮、很干净、很闲适。
十五间马厩,在沙地上排成一直线。每间马厩,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有条不紊地写着每一匹马儿的名字:艾伯、丽莎、玛宝儿、祖戈尔、坦珊尼、安哥拉,等等等等。
此刻,马儿都不在马厩里,有些被游客租去了、有些则被拴在外面,作“日光浴”。
一下车,一条狗便亲热地朝露薏莎扑了过来,好似有一个世纪不曾见到她了,她用鼻子与狗儿的鼻尖相磨,人与狗,脸上都荡漾着笑意。接着,她以碎步朝马儿跑去,狗儿快乐地追随。她穿着奶油色连身衣裤的身影,矫健敏捷、活力满溢,谁会、谁能想象,她已年过六旬?
“问候”过她的马儿后,她对我们说道:“你们随便看看吧,我得带玛宝儿去海边跑跑了。它已经两天不曾外出了,正闹别扭呢!” 说着,翻身上马,奔驰而去。在强劲的海风里,她那银白的短发,自信而又自得地飞扬着、飞扬着……(完)
更新时间: 2014-12-11 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