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猫河
01
茜不耐烦地在干洗店柜台上敲打着她新做的美甲,等着黎鸥给她满意的答复。
黎鸥是茜的学姐,今早在食堂偶遇时,茜还恭恭敬敬地给她让座,但在这家校内干洗店,茜是上帝。大家都是新时代的斜杠青年,切换起身份易如反掌。
“实在不好意思,我想办法给您补救可以吗?”黎鸥站在柜台后,捧着茜送洗的帆布包,连连躬身。
“补救?”茜挑起眉毛,“怎么补救?这可是涛涛的亲笔签名!你们把签名洗掉了,难道还能找涛涛重新给我签一次吗!”
“重新签一次有什么难?一百次我都可以给你签,还真拿自己当上帝了!”暴脾气的店长从操作间冲出来,拿起马克笔在帆布包上龙飞凤舞。
一小时后,茜闹累了,摔门而去。逼仄的小小干洗店,只剩闷闷轰隆的涡轮声。
“对不起,我又没忍住,你发小这对象怕是要吹。”
店长道歉,黎鸥苦笑。
茜是苏来的女朋友,狂热的追星女孩,而苏来是黎鸥的发小,痴情的宠妻狂魔。
苏来对茜事事答是,为她冲在追星第一线,但一个月前,他从“前线”败下阵来,没抢到茜痴迷的新晋偶像的签名帆布包。
“交给我,没问题。”黎鸥主动揽下了这个难题,求擅长模仿各种签名的干洗店店长精工山寨了这款明星签名包。
苏来不想让茜失望,黎鸥不会让苏来失望。
02
店长一语成谶,茜和苏来分手了。
苏来又开始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篮球。
“你觉得苏来怎么样?”古汉语课上,黎鸥戳了戳前座的玲。
“还不错。”玲回头,撩了撩还没干透的长发,清新的香波味萦绕着嘴角的兴趣盎然。
高瘦清朗的少年,形单影只,在阴盛阳衰的文学院如鹤立鸡群,不愁找不到下家。
下课后,黎鸥把玲介绍给了苏来,三人一起吃了简单的午饭,玲下午要去校本部上网球课,提前离席。
“你觉得玲怎么样?”黎鸥把餐盘里的肉都夹给苏来。
“我和她在一起,你会开心吗?”
“当然,毕竟你和茜分手我有责任,给个机会让我补偿一下嘛。”
“那她很好。”苏来把肉一块一块送入口中,细心咀嚼,缓缓吞咽,就像认真完成幼稚园任务的乖宝宝。
在餐盘回收处,苏来喊住已经走到食堂门口的黎鸥:“她喜欢什么?”
“玲吗?”黎鸥皱眉思索,“她喜欢集卡!就是零食里送的那种小卡片。”
苏来不再孤单了,玲是个开朗的姑娘,爱笑,也能让苏来笑。
苏来再次爆发宠妻属性,为了能帮玲集全卡片,三餐都用零食充饥,黎鸥总能听到玲用心疼的语气炫耀:“他对我太好了,好得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一个月后,期中考试结束,走出考场,黎鸥被玲喊到走廊尽头。
玲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沓卡片:“帮我还给苏来吧,我和他不合适。”
“发生什么了?”黎鸥焦急地问。
“就是感觉不对,我从他的好里感觉不到爱。”
当晚,黎鸥约苏来在篮球场碰头,转达了玲的话。
苏来听完“哦”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留着吧,说不定还有转机。”黎鸥把卡片递给苏来。
苏来摆摆手:“我不需要。”然后双手空空插进外套口袋里,人越走越远,影子越来越长。
03
黎鸥回到寝室,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盒子,把卡片放进去,再把盒子插进柜子的空隙,满满当当,刚刚好。
她住的是八人间,人均收纳空间十分有限,但这些年,为了收藏这些苏来“不需要”的东西,她把自己变成了囤积大师,最擅长的就是把自己的需求压缩到最小,把剩下的所有空间都留给苏来。
她从十岁就开始这么做了。那一年,苏来的母亲出差归来,来黎鸥家开的小卖部买东西,顺便找黎鸥打探苏来的“情报”——有没有好好听讲、好好写作业……
“他最近上课总打瞌睡!”一根棒棒糖就让黎鸥“出卖”了苏来,“他说他爸最近总带陌生阿姨回家,吵得他晚上睡不着。”
当晚,黎鸥也被吵得一晚没睡着,她家住在一楼,她不停地听到物品坠落的声音,凌晨时分,楼道传来行李箱的滚轮声,她趴在窗口,看到了苏来母亲离开的背影。
天亮后,她站在那一堆弃物前,仰头,是四楼苏来家破碎的窗,她蹲下,扒开弃物上的碎玻璃,从中挑出了苏来最珍爱的玩具。
之后几天,从无数的闲言碎语中,黎鸥隐约明白了自己那天的一句“小报告”引起了怎样的风暴。她拿着玩具敲响了苏来家的门,门打开,屋里空空荡荡,苏来的眼神也空空荡荡。
“给你,我都修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裂痕。”黎鸥把玩具递给苏来。
苏来推开:“我不需要了。”
父亲背叛了母亲,母亲抛弃了苏来,于是十岁的苏来决定抛弃这个世界。面对生活的残忍,你只要更残忍,就不会受伤。
从十岁到二十岁,苏来一路抛弃,黎鸥一路捡拾,她要把苏来失去的都一件件捡回来,期盼总有一件,能重新唤回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再没有一根线能拴住苏来,风一吹,他就不见了。
04
颖来找黎鸥的那天,已经是苏来空窗的第149天。
颖是经济学院的院花,漂亮得就像热带雨林里最艳丽的小鸟,她说她暗恋苏来很久了,想让黎鸥帮忙撮合。
黎鸥喜出望外,赶紧把这只小鸟送进了苏来的空巢,就像个替家里老姑娘愁嫁的老母亲。
谁知不到半天,颖就哭着回来了,眼泪沾湿了脸旁的碎发,艳丽的小鸟变成了落汤鸡。
“他居然拒绝我!他凭什么拒绝我?”从小被众星捧月的漂亮姑娘哪受过这种委屈,非让黎鸥帮她讨个说法。
于是心力交瘁的“老母亲”跋山涉水地去男生宿舍骂“老姑娘”——
苏来一梗脖子,理直气壮:“她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我,我给不了她想要的。”
05
转眼就到了毕业季,黎鸥通过校招被一家国企选中,虽工资不高,但包食宿、福利好,对家境贫寒的她而言,是最稳妥的选择。
苏来留校继续读研,黎鸥觉得这对他而言也是好选择,校园的人情味终究比职场浓稠,能多黏住他一秒,是一秒。
黎鸥搬离宿舍那天,苏来来帮忙,拎起她轻得不值一提的行李箱,又望了一眼她那被大大小小盒子塞满的储物柜。
“这都是什么?”他随手抽出一个盒子,一瞬,被严谨叠放的盒子大厦摧枯拉朽般坍塌。
盒子滚落一地,黎鸥的“藏品”们从中散漏,里面有苏来修完摄影课就扔掉的胶片相机、发表了文章从不去取的样刊……以及前女友们的“遗物”。
苏来下楼拿了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上来:“把这些垃圾都扔了。”
“这不是垃圾!”黎鸥辩解道,从中找出一个帆布包,展开让苏来看,“你还记得茜吗?你俩那时候多好啊,她现在还单身呢,也要留校读研,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我不需要。”苏来一把抓过帆布包,扔进了袋子里。
大学四年,除了颖,他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黎鸥介绍给他的女孩,因为他知道,看着他为那些女孩们付出,黎鸥会感到安心,会觉得他对这场生活仍有热情。
不顾黎鸥的阻拦,苏来把所有东西都扔进了塑料袋:“还有!”
“没了。”黎鸥瘫坐在地上,感觉被掏空的不是储物柜,而是自己的心。
“把你对我的愧疚感也扔进这里,”说着,苏来就像个恶作剧的小男孩一样,用塑料袋套住了黎鸥的头,只有隔着漆黑的塑料袋,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一直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
“你怎么不早说!”黎鸥的怒火喷在塑料袋上,让塑料袋鼓得圆圆的,实名演绎什么叫“气鼓鼓”。
“我只要说了,你就会给。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补偿我,我想等到你也爱上我。”苏来臊了个大红脸,心想幸亏黎鸥看不到。
未想黎鸥立刻扯下了塑料袋,不管不顾地把苏来扑倒在地:“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上你,我只知道,我心里全是你。”
原来拴住他的方法这么简单,她是线,也是握线的人。
更新时间: 2020-10-18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