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黄米
“敢问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肾胃，最后是心脏的位置吗？肖泽。”
01
程落落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医院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彼时，她坐在市人民医院外科诊室里，对面的主治大夫戴了口罩，皱着好看的眉头。
主治大夫偏头看她一眼，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程落落说：“我觉得好像发烧了，有点儿热。”
对方“哦”了一声，问她：“是什么热？”
她本想说“脑袋热”，但出于三年医学生的本能反应，下意识就答道：“好像是不规则热。”
对方看了她一眼，不甚满意：“是什么就是什么，还好像，为什么不是稽留热？”
“因为体温没有恒定在39到40度，二十四小时内有波动，不符合稽留热的特征。”
对方“嗯”了一声，程落落反应过来：“不是，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信不信我投诉你啊？”
对方掀起长长的睫毛看她，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瞅着她，突然就兴奋地叫道：“你是……医大临床的学妹吧？程……程什么来着？肖泽，学妹啊，你没认出来吗？”
那位名叫肖泽的医生不甚热情地哼了一声，程落落觉得十分尴尬。
更尴尬的是，那位把她认出来的白大褂估计是五官科的医生，嘴巴尤其大，二十分钟后，程落落身边就围了足足八位曾经在医大就读过的师哥师姐。
“我是你们隔壁生殖系的，你还去我们系看过阉割小鼠呢，你还记得不？”
“我是解剖科的！”
“我！我！我是妇产科的，学妹你结婚了没有？”
程落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差点儿僵在了脸上，直到身后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们都没事干了对吧？这位患者高度怀疑肺部感染引发高烧，再耽搁一会儿，直接送给你们解剖科吧。”
程落落：“什么鬼？！”
人群呼啦啦散去，名叫肖泽的医生扯下口罩，露出深眉高鼻下面的薄唇，高冷地对她说道：“你是准备办住院，还是我请你吃个饭？”
程落落：“哎？？”
02
鉴于生活给程落落的选择实在是不多，所以本来要去拿药的她，此刻莫名其妙地坐在了店里涮火锅。
面对着一位上呼吸道感染，不停咳嗽的人，肖泽点的是辛香麻辣锅，边涮着羊肉边说：“辛香麻辣可以加速血液循环，对病情恢复有好处。”
程落落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对方又“哦”了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教材上这一章是在你弃医从商后才添加的，所以你没学过。”
他说话的口气给了程落落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类似于……当年读大三的时候，她从临床医学转到了市场营销，她那医学博士出身的父亲接连半年就是这种表情，脸上笑嘻嘻，背地里却买了本《鲁迅全集》，不时对着叹气。
偏她还不懂看眼色行事，多嘴问道：“爸，你怎么喜欢上鲁迅了？”
程父边叹气边说：“这个鲁迅，他为了中国之崛起才被迫弃医从文，但还时常写文怀念自己的医学老师藤野先生，有良心啊。不像某些人……”
程父欲言又止的感慨表情，就和此刻对面的肖泽差不多，让程落落忍不住无语凝噎。
对方吃得不亦乐乎，程落落目光呆滞。所以校友久别重逢，也不聊个天，叙个旧吗？这样相对无言，只有火锅香的局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长得很像火锅伴侣？
好在对方良心未泯，半晌后终于想起来问道：“不合你胃口？那你再点点儿别的吧。”
程落落兴奋地开始研究桌旁的菜单，看了半天觉得藕粉蒸肉好像很不错。
肖泽却突然异常严肃地说道：“不要吃那个藕！”
程落落吓了一跳：“为……为啥？”
她联系到自己近几天的不舒服，已经开始脑补其实她得了某种绝症，禁忌之一就是藕，吃完了走三步就会全身麻痹，走五步就会气绝身亡，便忍不住神色凄惶，悲从中来。
对面的肖泽认真地说道：“因为这家的藕粉蒸肉，真的很难吃。”
程落落：“……”
最后肖泽自作主张，给她点了一个雪耳木瓜汤。程落落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碗里的汤，最后思考了一下木瓜的功效，然后陷入了“对方是不是在嘲讽我”的深深怀疑中。
这时对方酒足饭饱，终于进入了老同学一起吃饭的关键环节——忆往昔峥嵘岁月。只见他端起面前的绿茶，品了一口，然后问道：“话说，你对我还有印象吗？”
程落落读临床医学的三年里，始终陷在“继续读下去患者会不会打死我”和“放弃读下去我爸会不会打死我”的纠结中，对身旁出现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
但当着对方的面，她自然是不好说得这么直白，于是装作热络地说道：“当然有印象了，学长你长这么帅，表现这么棒，是吧？哈哈。”
肖泽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吗？我棒在哪里啊？”
程落落的笑容僵了一下：“呃，你棒在……你棒在哪里，这个具体你得问孙悟空。”
肖泽给了她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悠悠然说道：“我上学的时候，因为肝肺脾肾胃学得特别好，尤其是心脏部位，同学们都称我‘六腑杀手’。”
程落落哆嗦了一下：“这名号也太凶残了吧！等等，你就是‘六腑杀手’？！”
要这么说的话，她和肖泽其实是有渊源的。
当年还是医学系学生的时候，程落落简直是逢考必秃，然而就算她愁得把头发揪秃也并没有什么用，不会的科目依旧不会。期中考试前看朋友圈里转发的“拜了孙思邈，期末考得好”文案，程落落忙准备了香蕉、橘子和苹果，连夜摆在了广场的雕塑上。然而拜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差点儿挂科。
期末考试，她再次陷入深深的忧愁中，拜孙思邈是没用了，或者该拜华佗？
就在这关键时期，不知谁在她课桌上放了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字条上写着：“敢问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肾胃，最后是心脏的位置吗？肖泽。”
她拿着字条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去请教好友大美，大美一拍大腿：“肖泽啊！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大神竟然要亲自给你画考试重点！”
“考试重点？”
“对啊！肖泽可是咱们院的‘六腑杀手’，肝胃脾肺肾，尤其是心脏的内容倒背如流！王教授上课时说了，这次重点考心脏相关知识！”
程落落欣喜不已，为表示感谢，特意请肖泽吃了一顿火锅，用一顿饭的工夫问完了所有考试重点，乐得她恨不得当场同他拜把子。
对面的肖泽喝了一口绿茶，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想起来了？”
程落落点点头。
“很好。”对方保持微笑，“现在你知恩图报的时候到了。”
直到程落落拿出手机扫码付款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怕不是个蹭吃蹭喝的骗子吧？现在医生的待遇已经低成这样了吗？
03
三天后，程落落接到肖泽的微信，称因为和她这个“丙三型流感患者”共用晚餐，不慎被传染，身体抱恙，结果科室主任不批假，“新愁旧恩”加在一起，肖泽理直气壮地表示她要负责任。
程落落从小就心理承受能力不强，背上如此大的“罪名”，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生病的肖医生指派她坐到电脑前输病例，自己抱了个搪瓷缸子在一旁喝茶，悠闲又快活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生病了。
第一个患者高烧不退，肖泽看着验血报告，对程落落说：“给他开个阿奇霉素，手部静脉注射。”
程落落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能是足部静脉注射呢？”
肖医生答曰：“这个说起来就高深了，要涉及医学、人体构造学、纺织学、空气学等一系列知识。”
程落落觉得这个厉害了，忙正襟危坐，准备洗耳恭听。
肖泽冲她邪魅一笑，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因为手部注射，不用脱袜子。”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程落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吗？！
有患者主诉胸口闷，肖泽拿起听诊器听心音，左听听，右听听，上下听听，然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程落落忍不住附到他的右耳边说道：“那个，你听诊器没挂到耳朵上。”
不知为何，肖泽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病人都笑起来：“你看这个小大夫脸都红了，年轻就是好！”
程落落说：“你脸都红了，怕不是发烧了吧？”
肖泽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上午过去，最后进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肖泽瞥见他的身影，迅速撂下搪瓷缸子，飞快地拉起了程落落的胳膊，手指搭在她腕上就不说话了。
程落落吓了一跳，忙往后缩，却被肖泽抓得更紧了，对方还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你这脉象滑而缓和，流利圆润，是滑脉啊！”
他一惊一乍，吓得程落落结巴起来：“什、什么是滑脉？”
“就是喜脉。”这话是肖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程落落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爷子一脚把肖泽从座位上踢了起来：“滚一边去！谁告诉你滑脉就是喜脉？你想当皇后啊？滑脉也可主体内痰湿！你一个西医在这里装什么望闻问切？！”
肖泽站在一旁蔫头耷脑，程落落也大气不敢出。老爷子仍怒气冲冲：“谁允许你上班期间让外人进诊室了？”
肖泽委屈巴巴：“主任您不批假，我生病了，我女朋友只好来诊室照顾我。”
程落落脸上在微笑，内心在咆哮。这位肖大夫，你是在cue我吗？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没拿到剧本啊！
主任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两天后，程落落在医院的大厅里发现了对肖泽的通报批评，上写着“内科医生肖泽，上班时间将女朋友带进诊室，不思进取，不务正业，扣发当月奖金，并罚一万字检讨”。
程落落看得咋舌，忍不住就问站在一旁的肖泽，这个当月奖金究竟是多少钱，对方说了一个数字，程落落觉得心肝脾肺都疼了。
倒是肖泽显得比较轻松，摇头晃脑地表示这通报写得啰里啰唆没有主题，为什么不直接写“帮女友把脉”呢？既亲密，又显得有情趣。
程落落觉得他这主题不写也罢。
老主任从一旁悠悠走过，肖泽忙一把牵住程落落的手，声音嘹亮道：“主任好！”
老主任被吓了一跳，看清肖泽后很是嫌弃：“小肖啊，你会不会谈恋爱？怎么老领着姑娘往医院跑？就不能去看场电影啥的？”
肖泽表示，一切听领导的，保证完成任务！同时冲着程落落不停地挤眼睛，她只好配合着娇羞点头。
主任走远，程落落忍不住吐舌头，问道：“这年头，你们医院的领导都开始干涉员工的感情生活了？”
肖泽说：“你不知道，这老头以前是管后勤的。”
程落落“哦”了一声。
三天后，在电影院吃着爆米花的程落落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后勤主任跟内科主任，差着一万册《本草纲目》的距离吧？
04
鉴于肖泽被恋爱冲昏了头脑，主任特意把他发落到实验室工作一周，任务是去饲养做实验用的小白兔。
肖泽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愁眉苦脸地站在办公室里指挥程落落：“那个，我的搪瓷缸子拿着，没有它我喝不下水。还有我的漫画书和钢笔，还有那个，我的乌龟抱枕。”
程落落满头问号：“你被派去实验室伺候小白兔，为什么我要去伺候你？这食物链不合理啊。”
对方痛心疾首：“要不是为了捍卫咱俩的爱情，我会这么惨吗？我可是人见人爱，风华正茂的医生啊，等主任下台了我就是主任了！”
程落落觉得，最后一句话要是被主任听见，他连实验室也不用去了，直接去解剖室比较合适。
但其“捍卫爱情”的声音是如此之大，让程落落没来由地退让了一步，说：“那，那好吧，不过东西都让我拿了，你拿什么啊？”
对方表示，要拿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程落落环顾一圈，也没发现这屋里有什么看起来很重要的东西，莫非他指的是角落里那根造型很“杀马特”的拖把？
肖泽却俯身凑近她，突然伸手在她鼻尖轻轻捏了一下，然后笑成了一只眉眼弯弯的狐狸，轻声道：“最重要的当然是你啦，我的小女朋友。”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太好看，让程落落的心没来由地就跳乱了一个节拍。
但再好看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程落落怀里抱的东西太多，导致肖泽根本没法牵她的手“拿”她。
这想法让程落落惊诧不已，她心说，什么鬼！难不成我在盼望着他牵我的手吗？
医院里的实验室程落落并不陌生，三年的医学生涯让她闻惯了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见到久违的小白兔还有点儿亲切，就连橱柜里摆放着的头颅骨模型，看起来都像是在龇牙咧嘴地和她打招呼。
肖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她，突然就说道：“见到它们很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不都是被你抛弃的东西吗？”
程落落被噎了一下，考虑到他被发配，心情估计比较沉重，所以没说话。
她想了想，拿起水杯去水龙头底下洗，结果拧了半天，水龙头里没有水。
肖泽抱臂站在一旁：“我们这里的水龙头是声控的。”
“洋气哦。啊，啊……啊！！”
肖泽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然后扭头对着尽头的操作间喊了一嗓子：“张大爷，把水阀打开！”
程落落又被噎了一下。
午饭时间，程落落好心建议叫外卖。肖泽边摸着兔毛，边懒洋洋地应道：“好吧，你吃什么？”
程落落想了想：“可以来份炒面，要半份的，我要减肥，少吃点儿。”
肖泽匪夷所思地看着她，惊讶地说道：“我听过炒面拌酱的、拌辣椒的，还没听过有拌……那啥的，不愧是从我们医大转专业的学生啊！”
程落落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更巧的是，他手底下的兔子吭哧吭哧拉下了圆溜溜、热乎乎的粪便，无比应景。
程落落脸都绿了，联系到此前种种，十分怀疑对方其实就是在报复，刻意讨伐她这个医学道路上的“逃兵”。
她愤愤不平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肖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哦？那我为什么这么做呢？”
“因为爱啊！”
肖泽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口，疯狂地咳嗽起来，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你别自作多情啊。”
“什么多情？是说你对医学的爱。你就跟皇帝身边忠心耿耿的大太监总管差不多！所以才横竖看我不顺眼，对不对？”
肖泽突然生气了：“对你个头！快叫东西吃吧！”
程落落一脸震惊：“就在这里吃？伴着兔子的粪便和福尔马林的味道？”
肖泽气呼呼道：“怎么了？你忘了咱学校里的女生，可以边解剖兔子边吃包子了？”
程落落觉得有点儿恶心，肖泽更不满意了：“还是这个女生，人家还能边看手术视频边吃饭呢。”
程落落弱弱地说道：“请问这样吃的味道会好很多吗？此人莫不是个变态吧？”
肖泽像奓了毛的公鸡：“你不要乱说哦。”
程落落看着他，觉得他此刻捍卫那女生的样子比刚才捍卫爱情的样子还要坚决，不由得也冒出一股火来，转身就要走。
肖泽一把抓住她：“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有！想法就是你俩都是变态，天生一对，你俩一起在这儿吃包子蘸福尔马林吧！”
程落落气呼呼地走掉了，剩下肖泽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他想，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事情其实是，那年医学系上第一堂解剖实验课的时候，大家对着活蹦乱跳的小白兔有点儿不忍心，对着扒皮抽筋的小红兔又有点儿恶心，大多数女同学不是哭了就是吐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冲着西北角遥遥一指：“嘿，那女同学，你拿着包子干什么呢？”
女生羞涩一笑：“对不起啊老师，我没吃早饭。”
她咬了一大口包子，嘴巴鼓鼓，眼睛圆圆，活像笼子里又白又软又活泼的小白兔，一瞬间就打动了肖泽的心。
他想她一定是个勇敢的女生。
后来在食堂里见到她，她正边吃饭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里的内科手术直播视频，认真又专注的样子，又一次打动了肖泽的心。
他想，没错，她绝对是一个勇敢无畏的女生。
后来他又在学校的中心广场见到她，天色已晚，她正对着广场中间的孙思邈雕塑念念有词，先是摆上了两个苹果、一根香蕉，然后虔诚地鞠了鞠躬。
她的侧脸柔和又漂亮，这是一个理想多么坚定的女生啊，现如今还有谁拜祭这些医学鼻祖呢？
肖泽的心再次被打动了，心脏怦怦跳得厉害，结果当然不是得了心脏病，而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肖泽决定主动出击，他写了一封医学味十足的情书夹在了笔记本里，放到了姑娘的桌子上。
情书上写着：“敢问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肝肺脾肾胃，最后是心脏的位置吗？肖泽。”
没想到姑娘第二天就给予他热烈回应，欣然同意不说，还热情地非要请他吃饭，并且在用餐过程中，与他热烈交流了关于心肝脾肺肾等的一系列知识。
爱情之路如此顺利，肖泽简直乐开了花。虽然那天他咽喉肿痛，姑娘还请他吃了一顿麻辣火锅，但是，比起同心爱的姑娘一起，这些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他只高兴了三天，就听说了姑娘转系的消息。等他跑到教室，姑娘的课桌都空了，只在座位上，留下了一只孤零零的乌龟抱枕。
他最后也没抱到心爱的姑娘，只抱到了一只乌龟。
那个抛弃了他的姑娘就是程落落，他明明发誓，再遇见的话，一定要报复她，可谁想到，再次遇见，他还是忍不住想抱住她。
追个姑娘怎么就这么难呢？他满怀愁绪地找自家老舅絮叨，老舅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两脚：“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我特意把你调到实验室，给你制造机会谈恋爱你都不会？”
哦，他老舅就是他们科室的老主任。
05
程落落气鼓鼓地在家待了一周，却发现自己中了一种叫作“肖泽无处不在”的病毒。
无聊看部电视剧，结果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电视上晃悠；出去满大街乱转，结果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前两天和肖泽一起来过的电影院；就连逛超市，都发现柜台上有一只乌龟抱枕在冲她龇牙咧嘴地笑，气得程落落边咳嗽边求助闺密大美该怎么办。
大美说：“你可以使用脱敏疗法啊，上大学的时候你用过的。”
那时她还学医，模型动物之类的还好说，一看到血淋淋的外科手术便觉得胃口不适，一个学期下来快瘦成了林黛玉，于是大美给她出主意，建议她使用脱敏疗法，还说真正的勇士就要直面惨淡的人生。
于是她专门挑吃饭的时候看手术视频，可惜效果甚微，不到一星期她便彻底放弃了做勇士的想法。如此说来，她确实是比不上肖泽心仪的那个女生，人家就能边吃边看还觉得味道很香呢。
大美意味深长地看她：“要我说，人生这么难，何必跟自己较劲呢？”
程落落沉默不语。要怎么说呢？她转专业是因为爷爷突发心脏病，当时她就在身边，紧急实施了心肺复苏术，却没能救回爷爷的生命。
作为爷爷的孙女，作为未来的医生，却没能留住这世界上她最想留住的人。
她从此不相信自己可以治好这世界上任何一个患者。经过了痛苦的纠结和漫长的思索，她选择了转专业。
所有的人都很惊讶，医学出身的父母对着她唉声叹气，但程落落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有人理解我，他会抱着我说，你的选择没有错，这个世界上，不是谁生来就一定要做医生的。
这世界上每一种经过痛苦和思索的选择，都应该被理解。
她将这番话说给大美听，大美说：“很好，你就喝着你的心灵鸡汤，看着你和高富帅即将开始的爱情泡汤吧。”
话音刚落，程落落家的门铃就响了。打开门，肖泽挂着标准的微笑站在门口，向她递上手里的保温桶：“那个，雪耳木瓜汤。”
程落落捂住胸部，警惕地看着他。
肖泽倒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奚落她，而是挠了挠头，皱了皱眉，然后清了清嗓子，略带紧张地开口道：“那个，你边喝汤，我边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啊……”
06
一碗汤喝完，肖泽那个关于某朋友和某勇敢无畏又热爱医学的女生的故事也讲到了结尾，肖泽说，他那个朋友根本不是对医学爱得深沉，他爱得深沉的只有那个姑娘。
姑娘存在于他的生活里，他闲暇时想念她便气她不告而别，遇见情绪激动的病人时又庆幸她转了专业。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姑娘的动态，也知道她其实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勇敢无畏又热爱医学的人，他以为他会失望，可他没有。那些是他喜欢她的起因，而现在，喜欢她这个结果已经与那些无关了。
回忆这些时，肖泽连眉梢都带了笑意，程落落良久都没说话。
肖泽等了半天，忍不住忐忑地问道：“那个，你听完了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程落落用亮闪闪的眼神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又让肖泽想起了当年那只雪白的兔子。
然后她轻轻开口：“我问你个问题哦，如果你那个朋友掉进水里去了，他会首先选择吃苹果，还是吃香蕉？”
“应该是香蕉吧。”
程落落抿嘴笑，越笑越开心，后来干脆笑出了声。
肖泽忐忑地问道：“你笑什么？我回答错了吗？”
程落落摇头：“没有，你的回答没错，虽然正常人掉进水里首先想到的是游上岸。”
她想这个世界是多么奇妙啊，她竟然不知道他喜欢了她这么久，也不知道一个医学系的高才生，落水的时候竟然会首先选择吃香蕉。
但她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吗？当然不能，这世上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应当被理解。
于是她说道：“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只许问一个哦。”
她想，如果他问她是不是真的对他没什么印象了，那么她会诚实地回答说自己说谎了，其实她从来都没忘记过。
那年冬天的第一节解剖实验课，她想到可爱无辜的小白兔即将丧命于她的手下，实在于心不忍。她思来想去，觉得最起码得让小兔子吃最后一顿好的，于是她跑去食堂，问食堂大妈有没有胡萝卜。
食堂大妈说没有胡萝卜，但是有胡萝卜馅的包子。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都差不多。
她偷偷摸摸地带着包子去上课，可包子还没喂到兔子嘴边就被老师发现了。迫于无奈，她只好自己把包子吃了。
旁边就是血淋淋的小兔子们，周围的女生们都捂住口鼻，看她的眼神宛若看一个变态，只有旁边一个高鼻薄唇的男生，嘴角噙着微笑定定地看她。她不由自主地就举起包子，小声问了一句：“你也想吃吗？”
男生笑起来，眉眼都变成月牙的形状。那眼神太亮，微笑的弧度太大，程落落在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躲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可原来命运兜兜转转，早已安排好了每一次的离别和遇见。
程落落看着面前的肖泽，等着他即将问出口的问题，看着对方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颊和耳朵。他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空气中满是旖旎的香气。她想，如果只问一个问题的话，他也许会问“我可不可以吻你”，她是应该答应呢，还是应该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
或者就说一句“余生请多指教”吧，趁着气氛刚刚好。
终于，肖泽清了清嗓子，问出了那个关键的、唯一的、重要的问题：“那个，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我自己啊？”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程落落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余生也别指教了，你自己凑合着过吧。”
07
程落落答应做肖泽的女朋友了吗？当然没有。她是一个对待感情很慎重的人，不能随便就答应，一定要认真考虑。
程落落脸上在微笑，心里在咆哮：“大哥！你不告白让我怎么答应啊！好歹问一句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啊！”
但显然，她内心的咆哮声不够大，因为对面的肖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表示她说得很有道理，气得她一阵咳嗽。
程落落气到半夜，觉得肚子好饿，去楼下吃饭，结果老板竟然给她推荐了一道熟悉的菜——雪耳木瓜汤。
老板是个很熟的大叔，平日里对程落落就很照顾，给她的食物都比别人多，还送过她几次电影券和游乐园入场券，一直尝试把自己年轻帅气的大侄子介绍给她。
程落落看着雪耳木瓜汤，皱着眉哑着嗓子问道：“大叔！木瓜啊，你怎么也这么猥琐？”
大叔鄙视地看着她说道：“亏你还学过医呢，不知道木瓜也可以清热润肺啊？这汤正适合你这咳嗽的人。”
肖泽的脸在脑海中浮现，程落落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不自觉地抿嘴轻笑，偏还要嘴硬：“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卖麻辣烫的，卖什么雪耳木瓜汤啊？”
大叔很无奈：“都是因为我那年轻帅气的大侄子呗！最近他喜欢的女生一直咳嗽，非要我熬这汤给她。你说喜欢人家就直接说呗，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怪不得喜欢六年了都没追上！”
程落落又想起某个不解风情的人，强烈表示赞同：“你说得太对了！喜欢别人就直接点儿嘛，来个拥抱或者亲吻多好！”
大叔的眼神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人喊道：“大侄子，你听见了没啊？”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了身后肖泽熟悉的声音：“程落落，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更新时间: 2021-02-16 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