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弋
楔子
1988年夏末。
周末站在市中心医院的走廊里,抬头看着紧闭的蓝色大门上亮起的“手术中”的牌子。走廊里的一家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姜老拉着她的那只手上已经裹了厚厚的一层汗。
一个穿着白色褂子的护士从手术室中走出来,怀中抱着个用蓝色缎布包裹着的婴儿:“是个男孩!”
全家人一拥而上,接过护士手中的孩子。
“他是谁?”周末好奇,抬起头不解地问姜老。
姜老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笑道:“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保护周末的人。”顿了顿又说:“总有一天,爷爷不能再陪你了,但这个人会陪你很久很久。”
周末听后忙凑上去,踮着脚打量襁褓里的小孩——樱红色的皮肤,豆大的嘴唇,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嚯!”她后撤一步,拉紧姜老的手,“可是爷爷,他好丑啊!”
1.
周末的记性总是很差,但初见姜原生的场景却记得很清楚,并在此后长长久久的岁月里几次三番地取笑他。
她不是姜家的孩子,她的父亲是姜老战友的遗腹子。周父从小被姜家收养,与姜家的兄弟们一起长大,早已是胜似亲人般的存在了。
周母在怀着周末时,因一场意外被困在大雪中七八个小时,险致流产。故周末一出生,身子骨便极虚弱,尤其不能受寒,即使是在夏天,也总要穿着件薄毛衫。
姜家到了姜原生这一代,未出女裔,将周末视为己出。姜老对周末极是宠爱,从小便将她留在身边,亲自抚养。
周末因为身体原因,直到九岁才拖着书包去学校上课。刚上小学时,哪都不适应。她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实在不喜欢规规整整的课堂。
姜原生父母因工作被调出国,他便搬来随姜老和周末一起住。不若初见,那时候姜原生已经生得很好看了,街坊邻居见了,都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晚饭时,周末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傍晚他们趴在小木桌上写作业,周末不知哪来的兴致,突然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大富翁”,向姜原生晃了晃,说:“我们来玩这个吧!”
姜原生眼都没抬:“有病,多大了!”
“走吧!”她不由分说,拿过他手中的铅笔,将他拖到“大富翁”面前。
那时候姜原生比她矮整整一个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后来周末实在输得太惨,不禁一把打乱战况:“不玩了!”
他瞪她:“没出息!”
被小自己那么多的人看不起,实在是一件太过丢人的事。周末那一夜辗转难眠,决心报复。于是她在夜里偷偷爬起来,将他田字格本里的拼音声调全部擦掉改成错的,这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姜原生红肿着眼睛,紧握满篇红叉的作业在学校门口与周末对峙,他刚举起手打算与她痛快地打一架,就被姜老拎着领子提走了。
周末看着姜原生的一双小短腿在空中晃呀晃,不禁捂嘴偷笑。
姜原生颓然地垂下头,但辩驳的声音依旧响亮:“是她有错。”
姜老把他放下来,使劲敲了敲他的脑门:“周末有错你也不能欺负她!”
2.
因为姜老对周末的宠爱与偏袒,使她成为了姜原生幼年时期的阴影。
他七岁时因为爱吃糖长了龋齿,被姜老带去医院拔牙。倔强的小男孩在躺椅上疯狂挣扎,四五个护士都按不住他。
正当医生手足无措之时,姜老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道:“你要是不听话,长大后我就把周末嫁给你做媳妇!”
躺椅上的小男孩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汪泪水噙在眼眶里,眼看着就要掉出来。医生护士赶紧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为他戴上固定器。
后来这件事被传开。每当姜原生不听话时,大人们就恐吓要把周末嫁给他,保准管用,百试不爽。
直到姜原生升入初中,才渐渐从这样的恐吓中挣脱出来。
两人并非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每到考完试交检讨书时,他们偶尔会进行一番讨论。
她指着他的试卷,单手托腮,道:“你怎么连个三视图都画错,画画都不会吗?”
姜原生蹙眉:“你一个上初三的,开根号都不会,凭什么……”
“那怎么写检讨?”周末打断他的话。
“我就写粗心吧,态度要端正,你就直接写脑子不好就行!”姜原生的口气显得无比嘲讽。
周末抡起课本就向他砸去。
周末刚刚升入高中时,情窦初开,喜欢上某位高三的优等生。
“喏!”周末将几包姜原生最喜欢吃的小鱼仔丢到他的书桌上,“从你们男生的角度分析一下,楚天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姜原生想也没想就接道:“反正不是你这样一年四季都把自己裹得跟个球似的女生!”
周末的巴掌刚举起来,就被姜原生钳住手腕。
姜原生看着周末缓缓笑起来,语气里又有几分认真:“周末,你怎么不穿裙子?”
周末的眼帘微微一颤,随即失神地低下了头。
那是一条鹅黄色的棉纱裙,它被挂在百货商店里最显眼的位置。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肤色白皙如玉,镜子中的少女身姿窈窕,明眸皓齿。
姜原生抱着怀里的果盘,推开门时吃了一惊。他正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少女时,周末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不好看?”
他慌乱地将目光收回,随手把果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爷爷让我给你拿过来的!”语音刚落,便转身出了门。
周末穿着裙子去见楚天姜,原生是知道的,甚至是他拉走了坐在院子里的爷爷,好让她可以从大门顺利溜走。
那天楚天送她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坐在门槛上等她的姜原生险些靠着门框睡着。睡意渐浓时,被周末一把从地上扯起来:“这是我弟弟,姜原生!”
“你好!”楚天向他打招呼。
“嗯。”姜原生懒得张口,随意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周末笑得温柔,与楚天挥手道别。姜原生能感觉到她将所有的力量都依附在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中,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倒下。
“你怎么了?”
直到楚天的背影消失,她才缓缓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抱起肩膀道:“我好冷啊!”
虽然已近盛夏,但午前下过一阵雨,夜里的风难免夹着阵阵凉意。
姜原生将衬衫脱下来丢给她,转身就要进屋,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走吧,我扶你进屋。”
她抬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突然就笑了,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他的手心,轻呼出声:“原生,你的手掌已经要比我的大上一圈了!”
姜原生没有接话,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周末继续自言自语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姜原生皱了皱眉,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今天去了哪里?”
“去了江边。”
“那里风很大。”
“对啊。”
3.
第二天,周末很晚都没有起床,姜老去喊她时才发现她已经高烧至昏迷。
姜原生第一次见爷爷发这么大的火。直到他被罚跪在院子里,他才知道,对普通人来说微不足道的着凉,对周末却意味着生命的威胁。原来家人们毫不讲理的偏袒背后,竟是让他也觉得心疼的事实。
好在周末当晚就逐渐清醒过来,放下心的姜老被后辈们劝回去休息,姜原生被带到医院负责看护。
“噗!”周末看着扶着墙壁和病床慢慢向她挪过来的姜原生,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很快又低下头,认真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啊!害你跪了一天,路都走不了。”
姜原生在她对面坐下来:“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少女咯咯的笑声打断:“姜原生,小时候爷爷告诉我,你是来保护我的人。后来我虽然觉得有点可笑,却相信它。”她声音朗朗,说话的时候明媚生动,丝毫不像个病人。
姜原生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心跳一顿,目光落在她巧笑的眉眼上,觉得她格外漂亮。
时光荏苒,姜原生在学习路上一路坎坷总算念到了高中,彼时他已然成了青春期少女们普遍暗恋的对象。
周末高考完,求了姜老很久才得到允许去参加一次毕业聚会。彼时大家都格外激动,在走向成年的边缘努力试探。周末喝了很多酒,最后不省人事。(liunianbanxia.com)
那晚,姜原生骑着车来接她回家,一见周末的样子就不悦地皱起眉头。
扶她出来的同学默默担心,如果周末没忍住吐了他一身,会不会就此被丢在大马路中间。
在她担忧的目光下,姜原生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从周末背后绕过去,系在两人腰间。周末被校服禁锢,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
怕她掉下来,也怕她被夜里的凉风吹到,姜原生将车子骑得很慢。
因为两人远去的背影太过美丽,站在他们身后的同学不禁掏出手机定格下那一帧画面。
周末为了追随楚天,不顾家人的反对远赴香港念大学,没过多久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某次,周末得知楚天瞒着自己,向美国的大学递交了保研材料,并顺利通过。短短几日里,两人争执,冷战,直至精疲力竭。
那晚,她在qq里向姜原生控诉:“他答应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为什么撒谎?”
“你呢?生气还是难过?”
“什么?”
“被爷爷揍一顿会觉得难过,被大街上的陌生人揍一顿会觉得生气。”
“你想说什么?”
“你也许并不喜欢他。”
周末望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消息想笑。六月的香港雨水充沛,她的心中潮湿一片。
隔日她拨通楚天的电话,几秒嘟声后,电话被挂断。
她收到一条短信:学院开研讨会,过会回你电话。
“今后,你找你的好前程,我等我的意中人,我们不要再见了。”她一字字地敲完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利落关机。
4.
周末大二的暑假参加了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没能回家。她再次见到姜原生是在八月末。
那时是午后,阳光明晃晃的,很刺眼,打在窗玻璃上。周末正端坐着拉胚,胸前系着的围裙和双手都沾着陶泥。
陶艺教室很小,挂在门边的手工陶瓷风铃发出声响,周末手中的花瓶拉胚正到关键处,也顾不得抬头看。
忽然视野里多出一双球鞋,她一晃神,陶丕便歪了。她正想声讨那球鞋的主人,微微一抬头,嘴边的话便全卡在了喉咙里。
进来的人是姜原生。
姜原生站在午后的光影中,穿着端端正正的白衬衫,干净精致。
周末有些微微发怔,正思忖着姜原生怎么会来,他就将手里的两个大口袋递了过来:“爷爷带给你的。”
周末从板凳上起身,坐了半下午,腿有些麻木,起身时一个趔趄,抓住了姜原生的手臂,干净的白衬衫上立马多出一道泥掌印。
没等姜原生甩开她的手,她就以暴风般的速度将他拽出教室。
跑到外面的树荫下,两人相对而立,长久的沉默后,突然就一起笑了。
姜原生和周末一样,在学习方面没什么天赋,通过艺考才进了她所在的大学。暑假周末没回家,姜老一直念叨,催着姜原生赶紧去学校,两人好有个照应。
没曾想,还未到新生开学的时候,姜原生的大名已经在学校各社交网站上被炒得沸沸扬扬。
他去超市买生活用品,过马路时从车轮下救下了一个小孩。这件事被多家港媒联合报道,再加上人又仪表堂堂,很难不被注意。
晚上,他和周末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她小心翼翼地用蘸着消毒水的棉签擦拭他为救人留下的伤口。
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你是环艺的新生姜原生吧!”
他们回过头,当周末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脸上的时候,她却恍惚了一下。
她真好看,白瓷般的肌肤,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是南方姑娘那种小而精致的模样。
“嗯。”姜原生将卷起的袖口放下,站起身来。
“早在论坛上听说你了,我叫罗思思,也是环艺新生。”女孩看着他,眼睛里亮亮的。
“哦。”姜原生淡淡地应了一声。
周末一眼便看出了女孩眼中的爱慕,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姜原生的胳膊。
姜原生抱着胳膊,转过头瞪她一眼:“你有病啊!”
“你……”周末恨他不开窍,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揍他,只好讪讪道,“……们聊。我先走了。”
九月快要过去的时候,香港迎来了雨季。
周末赶速写课作业,已经在画室里呆了整整一下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屏幕,是姜原生打来的。
她拿起来,走到窗边去接听,才发现,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立刻有凉风吹进来,又赶紧关上。
“喂。”
“在哪?”
“画室。”
那边再无人应答,只传来电流的嘶嘶声。
没过多久,姜原生就出现在了画室。他穿一件黑色的t恤,打湿的头发贴在额间,显得十分乖巧。
“雨下得突然,我下课后冲回宿舍拿了伞给你送来。”他晃晃手里豆浆,“路过食堂时,给你带了杯,趁热喝吧!”
姜原生自顾自地说着,周末看着他,那个曾今被自己欺负的小孩,突然就长成了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男孩。他们陪伴着彼此长大,可终有一天,他的关心和陪伴会成为另一个人的专属。想到这里,周末有些伤心,忽然就伸手抓住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姜原生。
瞬间,两人都有些微微发怔。周末放开他的手,垂下眼去,缓缓开口:“你别晃了,晃得人烦。”
“哦。”他乖巧地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件蓝白条纹衬衫,“穿上吧,降温了。”
夜风沉沉,姜原生翻来覆去将画室里的物件玩了个遍,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堆画板上睡着了。周末收拾完,没有叫醒他。她将脑袋凑近他趴下,很久之后,轻声道:“爷爷说你会陪我很久很久,会吗?”
姜原生的眼帘微微颤动:“嗯。”
周末不知道那是他梦中的呓语,还是清醒的回答,总之,那一刻,她觉得很幸福。
5.
国庆假期,周末突发奇想要自己做火锅,于是喊姜原生叫上两人的好友去日租房轰趴。
上午,他们一起去超市买食材,路过零食货架时,碰见了罗思思。
罗思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姜原生,你也在这?”
她笑起来脸颊上有酒窝,活泼动人,难怪听说是整个一年级学生心目中的女神。
罗思思看了周末一眼。“好朋友。”她还未开口,话就被周末的回答卡在了喉咙里。
姜原生瞪了周末一眼,大概是想表达“谁跟你是好朋友,自作多情”。
“你们要做饭吗?我可以去蹭饭吗?”罗思思指着两人手里的食材,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姜原生,任谁也招架不住。
可姜原生偏就不甚在意,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拒绝了。
尴尬之际,周末拉住正有些难堪的罗思思的手:“他跟你开玩笑,走吧!一起去吃。”
姜原生看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一样,自己提着食材去结账了。
求学在外,大家聚在一起自制一次火锅,是一件格外有意义的事。
周末一边切着土豆一边哼着:“你要我说多难堪,我根本不想分开,为什么……”
姜原生在一旁剥蒜,肩膀一耸一耸:“周末,你唱歌真的很要命啊!”
周末举起菜刀幽怨地看着他:“来,再说一遍。”
罗思思也跟到厨房来,蹲在姜原生身边剥蒜。她总喜欢笑着看他,每次看见她笑,周末就油然而生一种自卑。她看了一眼自己罩在裙子上方的毛衫,默默放下菜刀,偷偷跑进卫生间。
见周末突然不见人影,姜原生放下手里的活出来寻她。
周末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连衣裙。姜原生皱着眉两步跨到她面前。
周末知道他有些生气,低着头抓住他的衣角:“就这一次,求你了!”
姜原生沉默不语,转身没理她。
吃完火锅,周末和罗思思一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罗思思犹豫了一下,问周末:“你是不是怕凉?”
“嗯。”周末疑惑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哦,我看你一直穿得很厚,”她顿了顿,“姜原生也不让你碰凉水,喝冷饮。”
“哈哈哈,”周末笑得乐不可支,“他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罗思思笑了笑,没再说话。晚上分别的时候,周末将她送上车,她跟她挥手:“一路小心。”
罗思思看着周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下了车窗,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在姜原生的心里,好像是很重要的存在。”
周末被她说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今天我看见他将房间里的空调调到很高,然后将空调的遥控器藏了起来,所以大家在吃饭时才觉得奇热无比,又怎么也找不到遥控器。”说完,她自嘲地笑笑,关上了车窗。
周末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回过身看着姜原生远远地站在路灯下等她,她笑了笑,抱着手臂一蹦一跳地去到他身边。
虽是黄金周的傍晚,因为路线较偏,公车上也没什么人,姜原生将耳机拿出来,分出一根线,塞进周末的耳朵里。
“他真的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他真的很喜欢你,像阵雨下到了南极;……他真的很喜欢你,像太阳自转无论朝夕;……他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他把你捧在手心……”
那首歌单曲循环,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周末靠在姜原生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6.
第二年的春天,香港的春天还未正式来临,整个行政区还沉睡在陡峭的春寒中。
周末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早餐用两个华夫饼和一杯牛奶打发掉,有点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心想着中午去找姜原生吃KFC。
她晃晃悠悠到教室补觉。十点左右,教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她惺忪地睁开眼睛,抓住旁边的同学问发生了什么。
同学将手机递过来:“看新闻,后街那片老建筑群发生大面积坍塌,听说咱们学校环艺专业的都在那里上建筑写生课呢!”
周末整个人呆若木鸡。
“姜原生……”她失神地喃喃道。
她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打姜原生的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占线,根本没有办法打通,她不死心,挂断了又重新打。
“你还好吗?”身边的同学关切地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抱歉!”她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跑。
等周末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她被警察拦在外面,只被告知一句“伤亡人数仍在统计。”
她再次拨通姜原生的电话,依旧占线。
她赶到医院时,已经记不清打了多少通电话了,手机几声低电量提醒后彻底关机。她蹲在医院的大门口,每送来一个伤者,她就凑上去看,一边祈祷早些找到他,一边又祈祷不会在那里看见他。
周末回到学校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宿舍外灯光昏暗,她走路上,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周末抬起头,看见姜原生。
他们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对方,相对而立,一言不发。
姜原生喉结微微颤动着,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发出声音:“我……”
下一秒,周末已经狠狠地抱住他。她将头埋在他的肩膀,用力抱住,不肯放手。
那一刻,他全身骤然紧绷,然后又慢慢地放松下来。他的双手悬空,过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逃生时手机没带出来,我和同学留下来参与救援工作,给你打电话时,你的手机……”
周末忽然踮起脚,吻上了姜原生的唇。他们心中都有着磅礴的感情,回应她的,是更加强烈的吻。
两人的脸越来越红,耳垂也渐渐红了起来。那是他们的初吻,带着年少的欢喜,年少的紧张,年少的战栗,年少的疯狂。
那一瞬间,那样的长,长到足以弥补往后的所有遗憾与不甘。
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周末和姜原生打打闹闹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周末毕业的那年留在了香港,两人约定,等姜原生一毕业就回老家,陪在爷爷身边。
圣诞节的时候,姜原生答应带周末去滑雪。他把她包裹在厚厚的羽绒服下,只剩两只眼睛留在外面扑闪扑闪地打量四周。
正值假期,滑雪场人山人海,有调皮的小孩撞着周末,撞得她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姜原生将小孩拎起来,指着地上的周末:“看见没,姐姐太胖,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所以不能撞她知道吗?”
小孩懵懂地点点头,随后跑开。
姜原生转头朝周末微微一笑,紧接着就被她追着打:“你再说一遍!你才胖!”
她追不上他,就叉腰站定,大喊:“姜原生,我要喝奶茶。”
姜原生摸摸后脑勺:“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她点头。姜原生走后,她正准备跟在他后面趁他不备跳上他的后背,却突然被人拦住。
周末抬起头,呆住了:“楚天!”
“真的是你!”楚天有些惊喜,“我记得你那时候很瘦,如今胖了一些,我却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末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暗抱怨姜原生非得把自己裹成个熊才肯带自己来滑雪。
“你……还好吗?”楚天有些犹豫地开口。
“好得很呢!”
“那就好。”
两人简单寒暄之后,楚天就走了。他走后,周末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带进制冷室,她只以为是姜原生的安排,直到女孩消失,门被锁上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恶作剧。
陌生女孩是楚天的女朋友,当她看见楚天远远地凝望着同姜原生打闹的周末,眼中的流露出悲伤时,就明白,他依旧没有放下她。她只是生气,想给她小小的惩戒,未曾想那对她来说是多么可怕。
周末被送进医院时,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
姜原生扯住楚天的衣领,重重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楚天没有还手,只一句句地说着对不起。没有人拉得住姜原生,等警察赶到将他带走时,楚天也因重伤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香港下起了滂沱大雨,大概是因为太过悲伤。
7.
周末的意识很不稳定,经过了几轮抢救,才在一周后醒来。已然无比虚弱的她,在看到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时,明白了一切。她决定去看姜原生,认真地给自己画了妆。
姜原生看见她时缓缓低下了头,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不过我很快就能出去照顾你了,我……”
话说到一半,姜原生抬起头来,看向周末的双眸深处,就在一那瞬间,他觉察出了她与之前的不同。
周末没有将目光移开,眼泪忽地就掉了下来:“原生啊……”
这一句“原生啊”,听的他心如刀绞。他猜想过这么一天,却没有预料到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姜原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守着他的警察按下去。
周末也站了起来,脱去外面的风衣,她穿了一件洁白的纱裙站在他面前,明眸皓齿,如同要出嫁的新娘:“我今天漂亮吗?”
姜原生疯了一样地拍打着玻璃,企图逃过所有的禁锢去抓住她的手,几个警察出来将他拖下去。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必须见她,求你们……”他从挣扎到祈求,可惜没人能理解他的迫切。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今天的我美丽的样子。”周末喃喃。
周末走出警局时,看见了正站在门口踌躇的罗思思。她看见周末转身就要走,周末连忙叫住她。
“罗思思!”
“周……周末姐……”
周末朝她点点头,然后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罗思思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去。
“我家原生……”她的声音哽咽,“拜托你照顾了!”
罗思思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她,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要出院见姜原生时,周末被父母拦下。
她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妈……我其实已经非常知足。我小的时候医生就说过我活不过十五岁,可他们不知道我会遇见原生,他一直在我的身边,疼我,护我,给了我太多额外的回忆和快乐……”
尾
周末在见完姜原生的当晚离开了,闭上眼的刹那,记忆带她回到了那年夏天。她和姜原生暑假回爷爷家,她故意告诉爷爷姜原生在学校总欺负自己,爷爷很生气罚他跪在院子里,问他知不知错。
他却反而笑得很开心,跪在院子里大喊:“爷爷,我犯了不能原谅的大错,你把周末嫁给我吧!”
很多年后,姜原生再回到爷爷家时,姜老已经年过期颐,意识变得混沌。
他怅然地在周末的房间坐了一会,姜老推门而入时撞到了书柜上的某本笔记,从中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月色皎洁,自行车后座上的少女笑嘻嘻地将头贴在男孩背上。姜老将照片递给姜原生:“你认识?”
姜原生看了看,又看了看,仿佛透过照片看见了他们长长久久的岁月。
“嗯。”他轻答,“是我故去的旧友,是我,未老的新娘。”
更新时间: 2020-09-11 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