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凉
1
“我想买雅诗兰黛的那款粉底液。”
“Double Wear?那款还蛮不错的,适合你的肤质。护肤呢?要不要看一下?”
“要买精华液,买SK2的小灯泡吧……”
“现在用SK2会不会太早了?我想买洗脸仪,听说可以导出黑头,你看我毛孔都变大了……”
十九岁的课堂上,这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钟彤和身旁的同桌在课上低着头对着手机叽叽喳喳讨论最多的事情。
“一共多少钱?两千三?生活费不够,快看群里这个周末有没有活动?”
“多少钱一天?把模卡发过去。”
从穿着宽宽松松的校服枯燥又无聊的高中走过来,大学生活好像是推开了另外一扇多姿多彩的门,她们换上高跟鞋、超短裙,马尾辫也烫成了大波浪。
父母都是普通职工,自然是支撑不了动辄四位数起步的护肤品的。好在钟彤漂亮,一米七二的身高,百来斤的体重。大学生兼职里价位最高的就是礼仪模特,周末去车展或是开幕式站上两天,便足以换回来想要的那瓶面霜。
可她在寝室里人缘却不是很好,总是忍不住对别人指指点点:“阿雁,你不要用这个牌子的护肤品啦,对自己的脸好一些……”
“不要老穿得这么邋遢去图书馆啦,这样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她对着寝室里正准备去图书馆的另外一个女孩子说道。
钟彤那时候的追求者很多,他们总是花百般心思追捧她,她也乐得一起玩。
也不是没有伤过心,交往过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是奔着长久去的,对方对自己倒也是体贴大方。谁料三个月之后忽然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玩失踪,被钟彤逼得没办法只得同她摊牌:“我在国外是有未婚妻的,她上周回国了。”
好在人年轻的时候,伤心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钟彤在寝室魂不守舍地窝了三天之后,群里有“周末展会需要礼仪两名,价格丰厚,条件好的速发资料”的工作消息。她决定不为臭男人伤心,挣钱买包比较重要,立即把自己的模卡发了过去。
钟彤是在那场展会上结识陆之州的。
几所知名高校的地质学院联名举办的地质知识比赛现场,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高跟鞋的钟彤负责的不过是开场的前十几分钟,之后便无所事事地坐在下面。她对台上的相关知识讲解也没什么兴趣,捧着手机看综艺节目,不时地哈哈大笑,被身旁的人投来谴责的目光之后,赶紧捂住嘴声音小一些。
她看得头脑昏沉,一抬头便看到了舞台上正站着一个男生。
原本只是匆匆一瞥,目光还没落到男生的脸上便已经开始在心中吐槽他格子衬衫加牛仔裤的老土直男装扮。好在人高高瘦瘦,拉回来了蛮多分数。
她原本想继续看综艺节目,谁料男生开口讲起了自己正在做的一项研究,是地质灾难什么的。钟彤原本一无所知,但他从大地震讲起,倒也是引人入胜,让钟彤忍不住抬起头来。
那竟是钟彤进入大学快两年以来,听讲听得最入神的四十五分钟。她拿着手机给闺密发消息:“我的天,我看到一个理工男,好有才华。”
“你还会喜欢上别人的才华?”闺密发来嘲讽的表情。
“给你看照片。”钟彤举起手机把焦距调近,拍下一张照片。
“穿格子衬衫,好土。”闺密吐槽。
“哼,没眼光,你觉得追上他要多久?”
“彤彤,凭你的颜值,一个星期应该就可以搞定吧。这种没见过美女的理工宅男,你去装个傻白甜,不要太容易追啊。”
钟彤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男生正放到最后一张PPT,上面有“陆之洲”三个字。
台下掌声雷动,也正好到了中场休息时间。钟彤从包里拿出小镜子补了补口红,把额前的刘海整理了一下。礼仪服是旗袍,把她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她拿眼睛四处瞄了瞄,看到陆之州正坐在位子上翻着手中的资料。
钟彤眼珠子一转,走到茶水处将水壶拎起来,径直走到陆之州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声音温柔:“陆学长,喝点水吧。”
陆之州抬起头淡淡地看她一眼,说了声“谢谢”,而后低下头去,继续翻着手中的资料。
钟彤噘了噘嘴,继续道:“陆学长,你刚才讲得真好。我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以后有问题可以向你请教。”
钟彤当然不是和陆之州一所学校的,她高中的时候从不用功读书,考上的是一所艺术类院校。不过叫声“学长”也没什么关系,都是在大学城,陆之州的学校同她的学校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因着这声“学长”,陆之州也不好拒绝,将自己的号码报了出来。
“好呢。”钟彤输入进去,而后拿起陆之州桌子上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陆学长,我叫钟彤,是这两个字,你要记住啊。”
说完后,她对着陆之州娇俏地一笑,把水壶重新拿在手中走开。
最最开始的时候,钟彤对陆之州的喜欢是很轻巧的一件事情。
跟喜欢上橱窗里的一双鞋子、一支限量版口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觉得是自己微微踮起脚来,就够得到的东西。
十九岁的钟彤,年轻、美丽,也以为凭借着年轻和美丽能做得成很多事情。
2
她主动给陆之州发过两次消息,那边的回复都是淡淡的——
“这个问题你可以到知网搜一下相关论文。”
“不用谢,请吃饭就不必了。”
钟彤往日里可是有追求者开车把花送到楼下,西餐厅订好座她还要晚一刻钟才出现的人,哪受得了这样的冷落。当天晚上她便打开搜索引擎输进去陆之州的名字一阵搜索,同时给闺密发消息:“帮我查人。”
那边闺密很快把资料甩了过来:“陆之州,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七十公斤,摩羯座,地质学院硕博连读,目前研三。每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校辩论队主力,围棋五段,真学霸。”
连带着甩过来的,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下围棋,一张是做科研的。应该是被抓拍,他看起来都是专心致志的样子,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装扮,钟彤却盯着看了许久。
在钟彤的记忆中,自己是从来没有过这般专心认真的时刻的,竟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格外打动人。
钟彤给闺密回复过去一个感谢的表情,且信誓旦旦:“威逼利诱也好,巧取豪夺也罢,这个人,我要定了。”
隔日正好是周六,天气也好,钟彤一早就爬起来贴面膜化妆,要的是直男看不出来的伪素颜。她眼影选了裸粉色,高光打出苹果肌,梅子色的腮红加上自然纤长款的睫毛膏,没有涂口红,只刷了一层淡淡的唇釉。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粲然一笑,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艺术学院,她这样走出去,可都是不缺回头率的。
她穿过一条街到了隔壁学校,进校门的时候被保安拦住要学生证,眉头微微一蹙:“哥哥,我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学生证忘在宿舍了,你就通融一下吧。”
保安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她这样一撒娇,又出示了一下身份证,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拦着,只得甩甩手:“下次记得带上。”
进学校之后,她径直去的是地质学院研究生院的实验室。
手中提着在蛋糕店买的点心,原本是计划假装路过自然而然地进去,谁知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听得到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钟彤,你怎么这么怂!”她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两句,举起手来准备敲门。
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钟彤和陆之州就这样迎面对上。
两个人都愣了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陆之州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往旁边侧了侧身体准备绕着她出去。
钟彤开口喊他:“陆学长。”
他转过头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是?”
钟彤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站在他面前,噘起嘴来:“跟你说过要记住我的名字啊,钟彤。”
她歪着头粲然一笑:“来,跟我一起读三遍——钟彤,钟彤,钟彤。”
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倒是有些意思,陆之州忍不住咧开嘴微微一笑:“是前几天发信息的学妹吧,我记住了。”
当时是半晌午,阳光正好,从走廊的玻璃窗照进来,打在陆之州额前的碎发和睫毛上。那一瞬间,钟彤只觉得心中涌动着奇妙的情绪。
她伸出双臂将手中的袋子递出去,把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陆学长,我买了点心,正好路过你们实验室……”
话还没有说完,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之州。”
陆之州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好看的微笑:“阿烨,你下课了?”
“对啊。”女孩走上前去,在陆之州身旁站定,好奇地看了一眼钟彤:“你是?”
这一年来钟彤做活动倒是没少见大场面,却被眼前的情形愣生生搞得不知所措。陆之州开口:“一个学妹,叫钟彤,说是路过实验室来看一下。”
他第一次开口喊她的名字:“钟彤,这是我的女朋友,何烨。”
钟彤听得到自己心中“咯噔”一声。
口袋里的手机恰巧震动,应该是有信息进来。钟彤哪有心思看,赶紧在两人面前装出来一副无辜的样子:“学姐好,来尝尝饼干……”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眼前的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并在脑海中做出中肯的评价。
——“很普通啊,毛孔太大了,一定不注意护肤,双眼皮还是蛮漂亮的,不知道是不是割的。”
——“有点胖,应该减个肥。”
——“衣品真是有待提高,这个高领毛衣是什么东西……”
——“比较一下的话,还是有胜算的……”
“饼干就不用了,谢谢你,我和之州有点事情要先走了。”她礼貌地对着钟彤笑笑,而后转过脸来看向陆之州,自然而然地拉上他的手:“走,赵老师该等急了。”
从学院楼出来的时候,钟彤觉得大脑有些昏昏沉沉,想起来方才的信息,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看。
是闺密发过来的:重大消息!我刚打听到,你看上的那个学霸有女朋友!
钟彤发过去一个丧气的表情:见到了。
那边闺密立即打来电话,三十秒的时间就把两人的情史描述得清清楚楚:“两人是高中同学,高考结束之后在一起的。上大学的时候是异地,读研的时候女生考了过来。据周围人反映,两人情投意合,是模范情侣。”
“在一起七年了啊?”钟彤有些吃惊,而后嘴一撇,“没听过七年之痒吗?怎么可能恩爱如初?”
“好啦,”闺密在那头劝说,“就是想告诉你趁早放弃。你身后的追求者可以排满半条街,哪个比不上学霸,挖墙角这种事情是要遭报应的。”
钟彤撇了撇嘴,悻悻然地往回走。
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膛中涌动着异常酸涩的情绪。
钟彤十六岁便开始在微博上关注一些情感专家的账号,一手掌握无数追男秘籍恋爱宝典,自以为是无坚不摧的女妖精。
碰上了这样一个不解风情还有女朋友的唐长老,她却是真的难过。
那袋点心被丢到了校门口的垃圾桶里,里面的卡片上,还用粉色的水彩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颗心。
3
虽说理智上告诉自己要放弃,但很多个时刻,钟彤心里却还是痒痒的。她对别的什么事情都有些意兴阑珊,参加活动也心不在焉。有追求者发来消息,她也没有心思耍着小聪明吊着对方。
她的脑海中老是想着陆之洲。
她也是用了一些小心思,打听到了期末的时候,大学城的几所学校要联合举办一场节目。一想到陆之洲也会去看,她当即报了拉丁独舞。
拿到节目单的时候,钟彤整个人兴奋得差点叫了起来。陆之洲何止是去看啊,中间穿插的有个几所大学的优秀学生代表轮流致词的环节,而陆之洲正是他那所学校的代表。
钟彤在后台老远就看到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陆学长。”
那日她穿黑色舞蹈服,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映衬得脖颈修长,整个人如天鹅般美艳。
他这回倒是记住了她的名字:“是钟彤啊。”
他们的节目是压轴,所以也有时间在台下看前面的节目。等钟彤再回到后台的时候,陆之洲对着她笑笑:“跳得真好。”
钟彤常听人夸,原本是早已不在意的。可为着陆之洲的这一句话,她还是觉得开心极了。
晚上的庆功宴,原本是以学校为单位的,钟彤却坐进了陆之洲所在的那个包间里。
她人美嘴甜,大家倒也是欢迎的。陆之洲坐在对面,她偶尔会拿眼睛瞄一瞄他。
有人问陆之洲:“何烨怎么没过来?”
“她这几天有点忙,不是要出国读博了吗?”陆之洲微笑着解释。
“那你这是要异国恋了啊?你就不担心吗?”
陆之洲低头剥虾,脸上是浅浅淡淡的笑意:“没关系的,我和阿烨都这么多年了。”
钟彤坐在那里,心忽然疼了一下。
她年轻漂亮又如何,表现出来幽默风趣又如何,陆之洲的眼神,从来就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眼前的餐桌上有一盘牛肉,钟彤忽然脑子一热,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
她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吃牛肉过敏,根本是碰也不能碰的。但那个时刻,她却带着奇怪的“一定要引起这个人的注意”的心态,不惜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果不其然,钟彤的脸迅速红了起来,连呼吸也慢慢急促,手中的筷子一哆嗦,跌落在地上。
坐在她对面的陆之洲立即看出了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声音里满是担忧:“钟彤,你怎么了?”
“我……我对牛肉过敏……”她只觉天旋地转,连说话都不连贯。
陆之洲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座位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我送你去医院。”
聚餐的酒店离医院很近,比等救护车过来要快很多。两个人搀扶着把钟彤放到了陆之洲的背上,他用双臂环住她,大踏步地往前走着。
钟彤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意识算不上清醒,但仍觉得幸福。她在陆之洲的背上轻轻呢喃了一声:“之洲,我好喜欢你。”
外面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以及独属于北方的呼呼的寒风。
钟彤的那句话飘散在那样的风中,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听到。
4
醒来的时候,钟彤看着头顶上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微微有些怔神。她转过头看到自己手背上正打着吊针,杜之洲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整个人带着倦意,眼睛沉沉地阖上。
钟彤就那样注视着他,觉得心中涌动着温柔的情绪。
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时候,病床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坐在那里的陆之洲睁开眼睛,微微笑了笑:“你醒了。”
护士来做后面的检查,说没什么大事,还埋怨了钟彤两句:“过敏性体质一定要远离各种过敏源,牛肉什么的,一点都不要再碰了。”
钟彤咬着嘴微微一笑,却觉得都是值得的。
护士拔了输液馆后,钟彤从床上起来。
这样折腾了一夜,钟彤的妆容花了不少,整个人却带着一种柔弱的好看。她坐在窗边耷拉着两条腿,歪着脑袋看向陆之洲:“你救了我,我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陆之洲的小半生是严谨、认真且有规律的小半生,哪里见过钟彤这样的架势,眼睛睁大,一副“学妹请自重”的样子。几秒钟之后,他开口道:“你不要乱讲。”
钟彤觉得有趣,怕再说下去他会落荒而逃,把话题转向别处:“一定要请你吃饭!”
陆之洲开口正欲拒绝,钟彤就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要哭了的样子:“吃顿饭都不行吗?”
他只得先答应下来:“好,那有空一起吃顿饭。”
他打车把钟彤送回了学校,钟彤站在校门口冲他招手:“那说好了,周六晚上。”
回到宿舍之后,她便开始查餐厅,脑海中列出了好多条条框框——“不能离学校太近,也不能太远”“小龙虾不行,太没形象”“牛肉过敏,西餐不能吃”“要有情调,有小包间可以独处”“粤菜还不错,可以用几句粤语歌词表白”……
约定的时间是六点,钟彤三点的时候就开始试衣服,化妆。
想着是自己请客,又是自己选的餐厅,这一次钟彤早到了一些,坐在包间里整理好妆容和头发。听到门外有动静,她立即把小镜子收好放进包里,昂首挺胸坐好。
推开门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陆学长……”
她愣了愣,眼前进来的却并不止陆之洲一个人。
何烨冲她挥挥手:“学妹是吧?之洲说你想要一起吃顿饭,把我也一起叫上了。”
钟彤的一颗心跌倒了谷底。
那顿饭她吃得意兴阑珊,平日里最喜欢的叉烧都味同嚼蜡。好在她在社会上混得多,倒也不至于让自己太失态,把自己的狼子野心很好地隐藏起来,一本正经地同陆之洲交谈。
她故意同陆之洲多说些话,陆之洲倒也都会温柔地回答,却也并不会忽略身旁的何烨。他偶尔会低头:“阿烨,你喝点这个汤。”
偏是这恩恩爱爱的样子让钟彤的心中更多了几分斗志。
那顿饭吃到最后,何烨去了一趟洗手间。包间里只剩钟彤和陆之洲两人。粤语餐厅应景地放着百转千回的粤语情歌,钟彤开口道:“陆学长。”
陆之洲抬起头来:“嗯?”
她的嘴角是隐隐的笑意,倒觉得这样的表白氛围有几分刺激:“我喜欢陆学长。”
陆之洲自小学习围棋,但哪里见过钟彤这样的下法。他沉默了两秒钟后开口:“我已经有了阿烨,我很爱她。”
“会不爱的,我可以等。”钟彤狡黠地一笑。
这一年的钟彤十九岁,却自以为看多了花花世界的爱情游戏。与忠贞持久相比,她更愿意相信喜新厌旧的人性。
她爱人,爱得自我、自大、自私,巧取豪夺也好,威逼利诱也好,或是对方已有女友也罢,都一定要在对方的世界里找一个位置。
陆之洲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站起身冲着门口喊了声:“埋单。”
没让钟彤付钱,他自己结了账,拿起椅子上何烨的外套:“钟彤,你等下打车回去吧,我和阿烨先走了。”
钟彤忽地就站起身来,吸了吸鼻子:“陆之洲,我对你志在必得。”
他没有说话,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5
再过些日子便是寒假,陆之洲的手机上动不动就接到信息——
“学长,你在做什么呢?”
“学长,我在家好无聊哦,好想快点开学见到你。”
“学长,你是不是留在学校做实验?我去学校找你吧?”
陆之洲那阵子手上有科研项目特别忙,昏天黑地地埋头在实验室里,手机有短信进来倒也不会太认真地看。谁料有一天傍晚,在实验室做了一天的地质资料汇总,正头脑昏昏沉沉,忽然传来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钟彤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门口。她把手中的东西高高地扬起来:“学长,给你带了好吃的。”
满满当当一大袋,从炸鸡到寿司到猪肉脯,还带了两瓶清酒。
陆之洲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钟彤已经把东西摆了一桌子,自顾自地说道:“好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反正你也是要吃饭的。”
她那句“买卖不成仁义在”说得爽快,陆之洲索性也坐下来同她一起吃。
钟彤以往约会,可是秉持着不多说话的淑女做派,把展示的空间都留给男生。但在陆之洲面前,她却是爱说爱笑,同他说着自己寒假在家看的综艺节目,网上看来的有意思的段子,同学之间的八卦糗事,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一般,陆之洲倒也觉得有趣。
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两杯清酒下了肚,钟彤面色绯红,看着眼前的陆之洲,忽然动了情绪,把脸往前伸了伸,嘴几乎要碰到他的嘴。
陆之洲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些,她那个在心中谋划许久的吻就落了空。
钟彤觉得委屈,两眼通红:“我不漂亮吗?”
“不,你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钟彤不甘心。
陆之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钟彤,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伸手指了指背后的书架:“你看,就像这架子上的书,没有哪一本书是因为封面好看被带回家的。”
钟彤托着腮看着他,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是太清楚。
陆之洲起身清理桌子上的垃圾,钟彤掏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自己和他的合影。
昨天何烨同他打电话问他今日有什么安排,他说项目做到收尾的地方,估计要在实验室忙上一天。
他是不记得今天是情人节的。
陆之洲的微信、QQ这些社交平台,只使用最基本的沟通功能,连朋友圈空间都没有开通,没想到钟彤竟把那张照片PO到了朋友圈。
只是一张不大清楚的背影,钟彤也并没有何烨的微信。但坦白来说,她心里知道,凭着如今信息流动之快,身处德国的何烨很快就会看到。
很快就有人留言——
“男主角是谁?”
“恋爱了?”
“哇,长腿欧巴,求正脸照!”
钟彤的心中有一丝得意,隐隐的,也还有一丝内疚。
6
何烨同陆之洲提出了分手,给的理由是异国太辛苦,以后会越来越缺少交流。她是发信息说的,陆之洲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已是无法接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他。
钟彤也听到了风声,给陆之洲打电话。他那边的声音闷闷的,一点精力都没有。约他吃饭,他也拒绝:“算了钟彤,我没有心情。”
钟彤在这边威胁他:“你不去我就把桌子上的牛肉干吃下去自杀。”
两人约在了学校门口的火锅店,钟彤一看到陆之洲,眼泪差点掉下来。一周没见,他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好似风一吹就会飘走。
火锅冒着白汽,让玻璃窗上都结了一层白白的雾。钟彤伸出手来,在上面画了一颗小小的心,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之洲,你真的不能考虑我一下吗?”
那样的灯影之下,钟彤的侧脸异常好看,睫毛微微颤动的时候,陆之洲好似察觉到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忽然跳快了一拍。
他夹起一块鱼片放到嘴里,把目光垂下去:“钟彤,你以后也会遇到那个人的。”
那顿饭的后来,陆之洲同她说了很多,说起了自己不合群被孤立的少年时期,说起了高中时候父母的离异,也说起了何烨。
“那时候的她也是个自卑的小姑娘,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啊什么的,所以就一直埋头学习。”陆之洲的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我们刚开始坐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都是各自板着脸看自己的书。后来有一次,她看到我翻看吴清源的围棋书,便同我聊了起来,原来她也喜欢围棋……”
“高中的时候,我们就成了彼此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阿烨,我不会是今天的我,她也不会是今天的她。阿烨很要强,性格也很倔强,很多事情都喜欢藏在心里。我知道她提出分手,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但我想不通是什么……距离虽然可怕,却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太低估我们的感情了。
“钟彤,你年轻、漂亮,也许在你的眼中,喜欢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情,换一个人,也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情。但对我和阿烨来说,并不是这样的。我们爱一个人,是想要和对方一起努力往前走,把对方带到光明向上的地方。
“我们爱一个人,是想要努力一直爱下去的。”
好在是营业到凌晨的海底捞,钟彤和陆之洲的那顿火锅吃了很久。两人除了感情,还聊了很多。
陆之洲问了钟彤之后的人生规划,给了她一些大方向上的建议,也微笑着告诉她:“当然了,下次遇到喜欢的人,还是要去努力争取的。”
钟彤低下头去,心中有遗憾,也有释然:“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了。”
她庆幸自己在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了他,他优秀、坚韧、低调,好似冬日清晨的树。
有些人,即便是你不能拥有,只是路过,也足以感激这人生了。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闺密在QQ上发过来一个链接,钟彤打开,是一段视频。
是数年前的一场大学生辩论赛的视频,画质不是非常清晰,但仍旧看得到陆之洲和他的女友何烨。
那时他们都比现在要年轻很多,分别代表各自的学校参赛,辩论的题目是“发展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哪个更重要”。四十几分钟的视频,钟彤看过去不禁自惭形秽。她连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定义都不知道,两人却已经能在舞台上引经论典,用知识传递价值观。
何烨站起来演讲的时候,陆之洲的眼神全神贯注地放在她的身上。
坦白来说,她的确不如钟彤漂亮,不如钟彤身材好,也不如钟彤懂得穿衣打扮,但在那一刻,钟彤忽然明白,爱并不是靠这些来获得的。
想要喜欢的人记住自己,并不是要在他面前大声喊三遍自己的名字。
而是努力向上走,往前走,站在与他等高的地方,让他一侧过头转过脸来就知道,我是谁。
找到何烨的邮箱并非难事,那晚钟彤给她写了一封邮件。
诚诚恳恳地向她道歉,向她完完全全说明了自己龌龊的小心思,也把陆之洲的所有心迹全部转述给了她。
“我羡慕你们,羡慕你们拥有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感情。让我愿意期待有一天,我也能找到一个能让我永远不甘安放、对他火热如初的人,过一辈子。”
7
钟彤上大三的时候,仍旧会找时间接一些礼仪模特的兼职。但有两件事他会稍微注意一些:一是不能耽误上课的时间,二是不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买昂贵的化妆品上。
她读的原本就是没什么前途的混日子的专业,因着自己对法语感兴趣,会花一部分钱买些法语书籍。她还报了一个班,打算考到马路对面那所学校法语系的研究生后当翻译。
因为学业上的忙碌,她没有太多心思放在陆之洲身上。想念仍旧是想念的,但她知道,自己能改变的只有自己,那个人不喜欢自己,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偶尔也会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一些陆之洲的事情,知道他手头上的科研项目进展顺利;知道有一阵子他去高原待了半个多月做地质科考;知道他在国际知名期刊上发了论文,去慕尼黑参加了那一年的地质会议。
何烨从德国回国那日,陆之洲去机场接她。向来不懂浪漫的他,手中捧着玫瑰,口袋里装着求婚戒指。
婚礼是第二年办的,彼时钟彤已经拿到了硕士毕业证,高薪签了一家法企。因着自己做礼仪模特的经历,又赶上了互联网的好时候,她的微博坐拥百万粉丝,拿到的投资数目极其可观。下面的评论中偶尔也会出现陆之洲的,无外乎发个傻乎乎的鼓掌或者点赞的表情,却也能让钟彤开心许久。
她是爱他的,时至今日,都是很爱很爱他的。
这些年来,她也曾看到过一些如星星一样的人,一开始会被那星光迷惑,看清后热情会慢慢减退,觉得不外乎是一些飞来之石。心是容纳它们的湖泊,翻起一阵涟漪之后便不再悸动。而他不同,他是她心湖中的假山,是嵌在她心中的宝物。
但同十九岁相比,钟彤也长大了许多,知道同有些人没有结局,就已是最好的结局。
更新时间: 2022-08-08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