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这么远那么近
1
初到丽江的那天深夜，我就被酒吧里吵翻天的音乐给轰了出来。
我推开酒吧厚重的大门，将里面歌手嘶吼的呐喊声和鼓点的聒噪声挡在门内，因为多喝了几杯酒胃里一阵翻腾，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嘴里有一种酒精和胃酸的味道，干呕了几下又吐不出来。
心想，这哪儿是世外桃源丽江啊，这不就是北京三里屯乌泱乌泱的酒吧一条街吗？
正在心里暗自吐槽，身边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
我抬眼望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姑娘，浓妆艳抹，穿着性感的连衣裙，胸口开得很低。我摆摆手，没事。
她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我，擦擦汗吧，你看你，来玩儿还搞得挺落魄。说完自顾自抿嘴一笑。
酒托！我马上当机立断地做出反应，早就听说丽江有无数美女做酒托，专门找像我这种形单影只的男人下手，目的就是拉着你去一家酒吧，不停地劝说你喝酒消费，提成高得吓人。
我起身道了声谢谢就准备离开，她又说：一个人吗？我嗯了一声，问她，你也是？她微微一笑，不啊，我和几个姐们儿在这上班。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旅行，
我们无非上车下车。
我心里马上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准备离开，不能让她对我有下手的机会，这时她又说，不舒服就赶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会更难受的。
这倒是微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笑了一下就推门进去，音乐声马上又传进我耳朵里，又感觉有些想吐。
2
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我想起刚才在酒吧遇到的姑娘，心想这酒托也真有意思，原以为她会趁机拉着我去喝酒，我都想好了怎么拒绝，结果好似有些不识好人心。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了下午，起床洗漱后便在街上溜达，去了一家熟识的茶社，刚进门就听到有人说，这么巧啊。
我循声望去，在稍暗的那个角落里，坐着昨晚在酒吧认识的那个姑娘，我心里微微有些惊讶，但也不显山露水地打招呼，是啊，真巧。她招手让我坐到她身边，我坐下说，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她一挑眉，是啊，其他人还没醒呢。她顿了顿又说，你该试试这儿的桂花普洱，特别好喝。我每天都来。
茶社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们喝茶，我和身边的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问我，你来丽江多久了？我说，第二天。
她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是广告狗。
她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说，待腻了就走。
她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说，待腻了就走。
后来相顾无言许久，我打破了沉默。你呢？你来多久了？问完我就后悔了，想来她在酒吧工作，应该就生活在这里，我当时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结果她咯咯一笑，我啊？我来俩月了。
结果我又忍不住问出一个让我后悔的问题，那你在酒吧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酒托啊。
我真是啪啪啪自己打脸，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3
直到把一壶茶喝到没有汤色也没有了味道，姑娘起身说，我准备去买个簪子，你要一起去吗？我鬼使神差地说，好啊。
我起身后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也愣愣地看着她，她没有了晚上的浓妆，现在显得眉清目秀，白净的脸上透着些许红色，头发顺滑地散在脑后，一身松垮垮的素色连衣裙，倒是更显得整个人捉摸不透，V形的领口这次在安全的位置，不知道喷了什么香水，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味道。
许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她笑着问我，喂，看什么呢？我马上把眼光收回，尴尬地摆摆手，哦，没什么。
她又笑了，你真有意思。她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我陪她去买簪子，绕过一条又一条宽宽窄窄的巷子，有些巷子游客特别多，她告诉我那里开的店都是专门宰游客的，有些巷子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她说这里才能真的淘到老东西。
她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走到西市的拐角处，看到一家名为“遇见丽江”的饰品店，门旁趴着一条吐着舌头的金毛，窗户的玻璃上写着：遇见丽江，遇见你爱的姑娘。她指着这行字对我说，你瞧，多俗的广告语。
没等我回应，她便推门进去了。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映入眼帘的是许多花花绿绿的饰品，我也不懂，就站在旁边看她趴在柜台上仔细挑选，这时我又偷偷从上到下好好打量着她。她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白色的蕾丝袜，小腿修长，腿型笔直。挎着的小包是刚刚淘到的物件，有好看的花卉图案，胳膊上带着几只银镯子，手指细长，弯曲起来像是作法的手势，一时间我竟然看得入了神。
她把一只簪子戴在头上，扭过身问我，怎么样，好看吗？
我点点头，还行吧。
她问我，还行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我说，好看。
4
逛了大半个下午，我说要回酒店换衣服吃饭。
她摸摸肚子，哎呀，我也应该回去了，晚上我不上班，我们去火塘听歌好吗？我问，什么是火塘？她说，就是最原始的民谣酒吧，挺安静的，现在丽江没有几家了，你应该会喜欢。
约好时间地点，她潇洒地一摆手，拜拜。说完扭头就走了，没有回头。
我连忙回到酒店，匆匆吃了几口饭，然后洗澡吹头发换衣服，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有些期待今晚的见面，或许是独自旅行难得有个结伴而行的人，又或许是受到丽江这种暧昧气氛的挑拨，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猿意马。
到了约定的地点，她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我走过来，她大力地挥手，哎，那个谁……这里！我抓紧几步走了过去，她扑哧一笑，我刚刚想喊你，都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说，叫我远近就好。她乐了，这是什么怪名字？我说，就是个网名。
她眨眨眼睛，这么神秘哦。我叫苏亚，你叫我小亚就行。我点点头，素雅，倒是挺适合你这身打扮的。她乐了，你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
走进火塘，果然没让我失望，二三十个人围坐在一个大坑里，有一个歌手拿着吉他唱着自己的原创歌曲，大家安静地听，默默地喝酒，或者低下头三言两语地聊天，一切都显得那么刚刚好。
小亚也不说话，举着一听啤酒喝了一个多小时，微微闭上眼睛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我们挨着坐，特别近，她赤裸的胳膊紧紧贴着我的胳膊，我一时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这点小动作被她看在眼里。
嚯，你这是有些春心荡漾？我一听就脸红了，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她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是吗？我重重地点点头。她轻声说，好吧。
5
从火塘出来，又是深夜了，时间已经过了凌晨1点。
我和她并排走在十字路上，她拎着挎包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抬起头用力呼吸着空气，然后转过身对我说，我还是最喜欢丽江的深夜，像它的样子，还有清晨，清晨也特别棒，你一定要看看。
想了想我问她，既然你喜欢安静，干吗去酒吧做酒托呢？
她说，因为要赚钱啊，不然我怎么租房子吃饭生活呢？酒托赚钱快，我还得攒去下一站的路费呢。
我问，下一站？你不是长期待在丽江吗？
她笑了，不是啊，我就是到处走到处留，到一个地儿就打工赚钱，然后再去下一个喜欢的地方。
我还是最喜欢丽江的深夜，
像它的样子。
我问，那怎么在丽江待了这么久呢？
她说，因为喜欢啊。
我问，那什么时候离开？
她笑了，和你一样，待腻歪了就离开啦。
我们走在丽江的小河旁，河水潺潺，没有了白天热闹的景象，这时的丽江显得典雅又幽静，旁边民居高高的窗户上映出些许灯光，照在青石板路上，我和小亚慢慢地走，甚至可以称之为溜达，没有人经过，一切都美得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路过一座小桥时，路面有些滑，我刚想伸手去拉她一把，但半伸出去的胳膊就僵硬在了那里，她一手扶着石墩小心地挪着脚步，挨着我走过了桥，我又把手抽了回来，想想真是有些窝囊。
我马上要到酒店了，告别时我说，你不是说清晨的丽江特别美吗？明天早晨一起早起，带我逛逛丽江的清晨？
小亚歪着头想了一下，如果我能起来的话，当然可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哦。
6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拉开窗帘却沮丧地发现，竟然下雨了。
我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洗漱一边想，小亚肯定不会来了，本来昨晚就睡得迟，今天又下雨，她自己也说不一定，让我别等，干脆我也继续睡觉好了。
可想归想，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冒着雨出去，刚走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小亚举着一把青色的伞朝我走来，看到我就气鼓鼓地说，你迟到了足足半小时。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她打断我的话，以为我不会来了？我沉默不语，她撇撇嘴，我才不是那种人。
我和她打着伞走在小巷里，雨稍稍大了些，她微微向我这里靠了靠，伞很小，我和她离得很近，近到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但我依然没有勇气牵起她的手，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良久，她对我说，雨太大了，我们找个地方避一会儿吧。
看到一个有屋檐的民居，我们小跑过去躲在下面，收起伞放在一边，小亚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雨，微微有些懊恼地说，这么大的雨，看来今天的酒托生意不好做了。
我连忙说，我知道的，
我懂，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她刚走第一天，
我就开始想她了。
我问她，丽江打工的机会这么多，干吗非要做酒托呢？你也知道丽江的酒托在外声誉都不好。
她说，酒托来钱最快，我得赶紧攒钱，最近半年光顾着挥霍了，而且……她回过头看着我认真地说，酒托和酒托是不一样的好吧？基本的良心和道德我还是有的。
我连忙说，我知道的，我懂，你不是那样的人。她微微骄傲地一抬头，那当然。
过了一会儿，她说，明天我要和几个姐妹去大理，估计要住上几天。我有些吃惊，要去几天呢？她耸耸肩，不好说，少则三四天，多则一个星期吧。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我能和你去吗？忍了忍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改成：那我还能见到你吗？她哈哈大笑，当然啦，我是去大理，又不是去刑场，没几天我就回来了。
说完，她像个男人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傻小子，别太想我哦！
7
可是，她刚走第一天，我就开始想她了，我觉得我真是病了，着了魔了。
我不是一个滥情的人，更没有过所谓的一夜情历史，对一见钟情什么的更是从不相信，怎么偏偏就对这个小亚有一点不一样呢？我反复地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认真回忆着我们见面后的点点滴滴，却又找不出一点奇怪的蛛丝马迹。
可就是看似最最平常的邂逅和结伴，却成了我二十几年里最诡异的相遇。
过了七八天的某个傍晚，小亚在微信里喊我，远那个近，我回来啦！
我赶紧去茶社找她，她依然是一个人坐在那个角落里，头发长长的，散落在身后，遮住她的半边脸，显得那么恬静好看，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是我，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我必须承认，当时我的心跳肯定漏了一拍。
她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坐下，我走了这几天是不是特别想我？
我竟然老实地点点头，她满意地笑了笑，我也是。
我身子突然一下就抽紧了，老板娘坐在我们对面不怀好意地嘿嘿笑。我满脸通红，只顾喝茶，我们开始聊天，她和我说了许多事情。
她说自己是怎么厌倦了上海繁忙的工作和生活，带着积蓄开始到世界游走；她说在巴黎的广场喂鸽子，结果来抢食的太多，甚至还有一只直接叼破了她的手；她说去泰国的时候总有男人以为她是人妖，给她钱让她跳一曲；她说在柬埔寨看到了做服务生的小孩特别可爱，就给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小费；她说在大理的感觉不如丽江，感觉那里人情味实在是寡淡了一些。
她说得动听，我听得着迷，良久我感叹道，原来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啊，真好，好羡慕。
她说，你也可以去啊。我一愣，我？我不行。她问，有什么不行呢？辞职了不就可以出发了吗？我说，哪有那么简单啊。她摇摇头，我都做了这事了，就是很简单。
我刚要反驳，她指着我说，明白了，你怂。
我只能翻个白眼，她突然猛地靠近我，吓了我一跳，身子本能地向后一缩，你要干吗？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做了一件事，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狐疑地问，什么事？我是谁？
她神秘兮兮地说，我去百度你来着，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叫远近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但真的让我百度出来了。
我真的被吓到半死，我以为我做的坏事都被你知道了呢。
这下勾起了她的欲望，你说啊你说啊，到底有什么坏事？
8
茶社要打烊了，我和她收拾好东西离开，这几天丽江一直都有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格外好，深夜的丽江像是刚刚出浴的少女，散发着一股诱人又美好的气息，像极了现在在我前面走着的小亚。
今天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亚麻长裙，地上有水，她就一只手轻捏起裙角，踮着脚慢慢地走，微微倾斜的身子形成好看的弧度，衬着路边的灯光，实在是美极了。
我不像你，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想要。
我想此时此景，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想冲过去抱紧她，告诉她说我来保护你吧。
今晚我们走得格外慢，感觉要把一步分成三步走，我满心都在想着要不要请她去我房间坐坐，什么都不用干，就继续喝酒聊天，但又想着大半夜邀请姑娘去陌生男人的房间太唐突。或者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让我们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
曾经在生活里叱咤风云的我，此时此刻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浑小子，满心满眼都写满了慌张。
许是小亚看出了我的心猿意马。她清了清嗓子对我说，其实你想去旅行，真的是有很简单的办法啊，就和我一样，想走就走了。
我点点头，但是没有人能像你这么洒脱，说放下就放下了。
她说，是啊，没几个人能真的放下，谁的心里都是一大堆的烦恼，我也有，只是我愿意回避一些就回避一些，我不像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想要。
我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了我一眼，感觉吧。我说，哦。
两人好似各怀鬼胎。我们停留在岔路口，好像谁都没有办法说出那句再见。
小亚吸了一口气，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丽江了。
我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慌，你要走了？去哪里？去多久？还回来吗？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闭了嘴。
她没有介意，回答我说，继续往西边走，去西藏，估计去几个月吧，暂时不回丽江了。
我心里分外失望，那我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她微微笑了笑，我们不是之前加过微信吗？还是可以常联系的。我微微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再见？
我冷不丁地说，再聊会儿。她一乐，我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我都站累了。我哦了一声，接着她问，不然你去我那儿坐坐？我有很不错的梅子酒。
我顿了顿，暗暗下定决心，不了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坐车，要早点休息。
她没有表情地哦了一声，然后对我说再见，转身就走，像极了第一次和我分别的样子，没有回头。
9
第二天小亚离开的时候我没有送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小亚在微信里对我说再见，有缘再见，然后附上了一张我们的合影，照片里的我和她靠得很近，都笑得很开心，像是情侣一般，又像是兄妹、朋友、知己、亲人。
我心里丽江的美，就像是小亚一般，恬静的，安宁的，活泼的，素淡的，热烈的，浓艳的，每一面都是丽江的，也是小亚的。
故事开始时我们脚步轻盈，
后来，却步履蹒跚地走向了故事的结局。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旅行，我们无非上车下车，邂逅不同的人，际遇不同的事。如果有缘遇到一个人，能够在你落魄时递上一句问候，能够在清晨陪你看一场雨，能够在深夜陪你喝酒听歌，已足够幸运。而那些遗失的美好，我们总能记得。
很难想象，如果在丽江没有遇到小亚，那将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所幸世上没有“如果”二字。那晚，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都幻化成了小亚的一张张笑脸，让我分不清楚这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回到北京后，小亚偶尔还是会给我发微信，发来她在西藏生活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藏袍，挂着各种珠子，笑容灿烂得像是那里炽热的阳光，她会发很长很长的语音跟我说那里遇到的人和事，会哈哈大笑，会咯咯地笑，笑声一如既往爽朗动听。
后来我知道，我并非想要和小亚做些什么，也不期待有任何的发展和结局，只是我们同是这条路上独行的旅人，彼此遇到，彼此安慰罢了。
我几乎很少回复小亚的微信，偶尔也是只言片语的保重之类的话，后来她就渐渐不再发微信给我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看着她的朋友圈，默默点上一个赞，告诉她，我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你。
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某些想法破坏了这些美好，我宁愿自己的回忆永远停留在丽江的那些日日夜夜。
故事开始时我们脚步轻盈，后来，却步履蹒跚地走向了故事的结局。狂欢之后依然是散场，那就让这散场，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她看我时的盈盈目光里。
远在远方的远，其实比远方更加遥远。
只是，这撩人的情愫，像极了丽江那一夜暗涌的灯光，恍恍惚惚，却没有熄灭。
远在远方的远，
其实比远方更加遥远。
更新时间: 2021-08-13 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