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似灰烬

发布时间: 2020-08-29 22:08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落雪似灰烬

文|池薇曼

Scene 01

雨滴劈头盖脸地落下,打在她的脸颊上,透出明晰的冷感。

乔夏映懊恼地望着霎时间化作朦胧水墨画的远山。身后传来季夫人的声音:“雨这么大,今晚你就住下吧,我让阿迟带你去客房。”

“谢谢季伯母。”

此处的山间古宅,是季家每年举行家族聚会的场所。乔夏映奉母亲的命令来给季夫人送新出的精油样品。她身为外人本不能参与这聚会,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无法脱身。

杂乱的雨声蔓延进沉默的空隙。摆弄单反的季琅迟抬起头,扫了她一眼。

“走吧。”

他的背影挺拔,轮廓透出清朗的少年感。

古宅里,被回廊囚禁而成的庭院内散发出草木湿润的芬芳。寒意让乔夏映精神一振,她脱口而出:“听说你收到了B大的录取通知书?恭喜啊。”

“远离我,真的这么值得你欢喜?”

季琅迟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戾气。乔夏映猜到他为何生气,于是识趣地闭嘴。长期与他接触,她能巧妙地感知到他愤怒的前兆,如动物能预知灾难。

但她若抬头,便能看到少年冷峻的神色缓和了,似冰雪消融,显露出绿芽。

傍晚时大雨已歇,季琅迟来找乔夏映。

房门大敞,不见她的人影。他正欲离去,却藉由闪电看到床下的一抹衣角。

他单膝跪下,俯视着那双闪烁的眼眸:“你在干什么?”

乔夏映午睡醒来时,发现窗外隐约有道黑影在舞动,还用力地撞动着窗户,于是她吓得躲进了床底。

季琅迟打开窗,发现黑影不过是根断了的芭蕉叶子。

“原来是叶子啊。”从床底爬出来的乔夏映放下心来,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还在气我擅自填报了F大?”

他们约好了一起考B大,怎知,前几天苏阿姨打电话透露了乔夏映被F大录取的事。

他用咄咄逼人来掩饰不安:“你觉得呢?”

少女前额的发丝凌乱,但也挡不住望向他的那双通透若琉璃的眼睛。她说:“是我妈让我改的志愿。她说趁这几年学好法语,将来能帮她拓展在法国的业务。”

他知道她无法忤逆苏阿姨的话,于是语气软了下来:“我生气,是作为你的朋友,为你的背信弃义而生气。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乔夏映听罢,回身从她的包里摸出了一张气泡膜递给他:“给你一张我珍藏的消气神器,捏捏就不气了。”

他要的不是这种补偿好不好……

季琅迟接过气泡膜,捏了几下,觉得还挺好玩。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见鬼,我是来叫你吃晚饭的。”

他们到饭厅时,季家的人基本到齐了,站在季琅迟旁边的乔夏映备受瞩目。

有贵妇用意味深长的视线揣测她。季琅迟神色不变地介绍道:“她是我妈美容沙龙的合伙人的千金。”

贵妇的神色缓和了。乔夏映埋头吃饭,食不知味。

乔夏映的母亲苏雯是季夫人大学时的师妹。苏雯的丈夫去世后,苏雯到季家的美容沙龙帮忙,接触到芳疗的她萌生出利用老家花田创业的想法。季夫人不仅出资赞助了苏雯,还让她为美容沙龙供应精油等产品。

她们母女,就像攀附着季家这棵参天大树才得以存活的寄生藤。

善意有时比恶意更让人难堪。季琅迟越是强调他们地位平等,不着痕迹地维护她的尊严,乔夏映越觉得难以呼吸。

根植于她思想深处的劣等感在时刻提醒她:她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Scene 02

季琅迟一大早就被明晃晃的光刺醒。视线聚焦,他发现光源来自镜子折射的太阳光,罪魁祸首是在窗外拿着镜子的乔夏映。

对上他因愠怒而微眯的星目,乔夏映笑嘻嘻地招手:“都七点了,你还不起来吃早餐?”

“普通人会说‘才七点’好不好……”

倦意一扫而空,他洗漱完,随意吃了点东西。

母亲和乔夏映在院子里散步。他隐约听她说,等衣服干了她就回去。

她昨天来送样品,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今天她穿着母亲的旧衣,宽松的雪青色长裙,衬得少女的身板更单薄,脖颈纤细,看不到一丝血色。

告别季夫人,乔夏映遇上挎着单反的季琅迟。她两眼放光:“你要上山拍风景吗?我也去。”

他取出一条明黄色丝巾系在少女颈肩,打了个漂亮的结。

“挺配你的裙子的。送你,当是迟来的生日礼物。”

前阵子,他跟母亲去夏威夷度假,看到这条丝巾时,便觉得很适合她。

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我发现你有成为造型师的潜力。”

水洼里有她的倒影,素淡的裙子配上这条丝巾,显得明亮而生动。

若说她平凡而黯淡的人生里有什么犹如这黄丝巾的点缀,那一定是季琅迟。同时,他的存在也像这价格昂贵的丝巾,她无法奢求。

后山风景清幽,季琅迟举着单反,专注地拍摄着花草虫鸟。

跟着他走的乔夏映半天没声响,他回头,发现她正盯着手机屏幕念念有词。他放慢脚步,等她走近,发现她在用APP背法语单词。

学习难道比跟他一起更快乐?趁她茫然地抬头时,他抬手搭上树干,将她圈进臂弯里:“荒郊野岭,孤男寡女,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你对我做什么?”她茫然地自问自答,“不会吧,会的话,吃亏的也是你。”

“有道理,但我不介意吃亏。”

对视十秒左右,乔夏映的脸涨得通红。她弯腰,狼狈地钻出他的包围。

很快,她停在来时的阶梯边,瑟瑟发抖地看向跟上来的他:“我恐高,你能牵我一把吗?”

“你刚刚还一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的样子,你不怕我真的占你便宜?”

“刚刚是……”是她怕自己把持不住。他是一时兴起想调侃她,但她很容易当真。

她垂眼的样子楚楚可怜。季琅迟朝她伸出手,说:“抓紧我的手。”

一百多级的台阶,他配合她的步伐慢慢地走。少年掌心温热,似藏着小太阳,驱散了她因恐惧而生出的寒意。

回到古宅,乔夏映被母亲叫走。堂表亲们在院子里玩水枪,季琅迟闪避不及,被水枪喷湿了衣服。他抢到一把水枪想报仇,忽然灵机一动。

他悄悄绕到了乔夏映的房间外,在她快干透的衣服上“嗤嗤”地喷上了水。

——这下,她应该会多留一晚吧。

很快,他发现他孩子气的举动太多余:乔夏映借来吹风机把衣服吹干了。他哑然失笑,又猛然醒悟。

她会不会……也想找个理由跟他多待一点时间?

Scene 03

乔夏映要去山下的巴士亭赶车,季琅迟送她去车站。

巴士的车门关闭前,一道身影轻松地跳了上来,悠闲地走到她旁边坐好。

季琅迟潇洒地解释:“我只是来拍照的,不打算多住。”

靠近他的右脸颊发烫,乔夏映只能侧眼看向窗外:“下雨了。”

季琅迟若有所思地说道:“上次我们一起坐车,好像是两年前的事吧。”

高一寒假时,乔夏映曾和季琅迟去过B市。

她父亲在B市工作,为给女儿过生日连夜赶火车回来,却被卷入列车事故,长眠于归途。

乔夏映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她记得,父亲说等她到十六岁就接她们母女到B市生活。十六岁生日在即,她趁母亲到外地去看花田时,用平时积攒的零花钱踏上了去B市的路。

她出发前,季琅迟从她口袋里看到了车票的一角,发现了她的秘密。

作为替她保密的交换条件,他提出跟她一同前往。他跟家里撒谎,说去同学家住两天。

B市气候严寒,他们带的衣服不足以御寒,乔夏映的钱只够车票和住宿费。见她在寒风中哆嗦个不停,他带她走进服装店,给自己和她分别买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少女找到父亲租住过的居民楼后,他们还去了文化广场、水族馆等地方,走过场般重温她记忆里的场所。

她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往事:有次在水族馆,她和父母走散,孤零零地待在水族箱前。巨大水族箱里漂浮着幽蓝水母,她发现了一条跟鱼群走散的小银鱼。最后父母找到了她,她问父亲:“小银鱼的家人在哪里?”

父亲说:“别担心,它的家人会来找它的。”

她一直在等父亲回来找她们,既然他没来,她就来找他。

季琅迟不忍打断她。她比他更清楚那个人不在了,却还是心存期待,觉得说不定能在他生活过的这座城市遇见他。

寄希望于不会发生的奇迹,多么悲伤。

父亲死去,对很多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乔夏映是他接触过的,和“悲惨”二字最挨边的人。他时常想,她应该嚎啕大哭,应该呐喊抗议,而不是神色平淡地接受。

如今他才明白,好多事是再怎么歇斯底里也无法改变的。

返程时他们坐的火车,窗外飘起大团大团的雪,在灰霾天空的映衬下宛若片片灰烬,淹没了火车驶过的轨迹。

季琅迟看向她,说:“你要是想哭的话,趁现在哭出来吧。让这场雪把令你难过的事全部覆盖,等雪停了,整个世界变成纯白色,焕然一新,你要开始新的人生,给你的世界添上新的色彩。虽然很残酷,但是坚强地活着,是生者对逝者最好的致敬。”

少女的手搭在窗前,她侧头,把脸埋进羽绒服肥大的袖子里轻声抽泣。

她连难过都如此压抑,不敢淋漓尽致。

两人偷偷去B市的事暴露,是因为季夫人收到了银行卡异地交易的短信。

那张卡存着季琅迟从小到大的压岁钱,等成年了,他才可以自由支配,卡绑定了他母亲的手机号。季夫人派人一查,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改天,苏阿姨押着乔夏映到季家谢罪。寄人篱下的永远是理亏的一方,她为此受过太多委屈。

很久很久以后,他想,若他在那时站出去袒护她,独自揽下所有责任,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了呢?

Scene 04

两人回到市区时已是傍晚。季琅迟可怜兮兮地看向她,问:“用人回了乡下,你收留我吃顿晚饭吧,好不好?”

她想了想,回他:“行,但是你要帮忙。”

落日即将下沉,她带他来到菜市场。泡沫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价格,完全颠覆了季琅迟对物价的认知。乔夏映一眼就能看出食材的好坏,砍起价来更是利索。季琅迟算了算,四舍五入后,一顿饭几乎不要钱。

卖鱼档里污水横流,她怕弄脏他的球鞋,让他在外面找个干净的地方站着等她。

走出几步,她眼睛余光里看到他悄悄跟来,便无奈地朝他招手。

“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你就不怕我走失了吗?”

“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把貌美如花的你丢下。”

摊档脏乱,他手上提着袋子,却不时探过身来。乔夏映抬头,发现他是替她挡住靠过来的人,不由得好笑。

她家搬到了一处环境不错的居民楼内。季琅迟记起,她们母女还住在杂乱的拆迁区时,他跟母亲去她家做客。因为她家太破,他哭闹着要回家,让苏阿姨尴尬不已。

乔夏映倚在门口看他哭,然后递给他一枚圆滚滚的紫红色果子,说:“我妈妈种的鸡蛋果,给你吃。很甜的哦。”

他狠狠地把它打掉了。鸡蛋果被摔烂,她也哭了。

见他站在玄关发呆,乔夏映扯了一把他的衣角:“进来吧。”

再怎么反刍过去的错都无济于事,幸运的是,现在他有的是时间弥补。

这顿饭气氛很好,饭后,乔夏映翻出旧相册给他看。

照片全是她一家三口的老照片。趁她不注意,季琅迟悄悄拿走了一张她的独照。

五六岁的小女孩,脸蛋粉嘟嘟的,望向镜头,笑得天真烂漫。这是他未曾参与过的时光里的她,和普通小孩一样拥有着平凡幸福的她。

乔夏映送季琅迟去车站的路上经过一家琴行。季琅迟到前台跟店员说了几句,接着带她走到了钢琴前。

“我教过你弹《卡农》,还记得吧?”

“忘得差不多了……”

以前季家会有钢琴教师来上课,见乔夏映羡慕不已,季琅迟教她弹过几首曲子。她很笨拙,弹得磕磕碰碰,惹他笑话。

她生疏的指法有他的带领,居然能逐渐流畅地弹奏出动听的音符。

一曲完了,见她意犹未尽,他轻声说道:“再来一遍。”

她记不清他们反复弹奏过多少遍这首曲子。直到走出琴行,他跟她挥手告别。

乔夏映没走几步,季琅迟便气喘吁吁地折返,将一个粉色的心形气球递给她:“听说每个气球里都装着一个美梦,你把它挂在床边吧。”

那一晚,乔夏映做了个有点奢侈的梦。

她梦见他们一家人去水族馆,中途她和父母走散,站在有很多水母的水族箱前哭泣。忽然有个粉色气球飘来,她追赶着气球,在它的指引下回到了父母身边。气球回到主人手上,那是一个穿白衬衫系蓝色领结的小男孩,和小时候的季琅迟长得一模一样。

醒来时看到床头粉色的气球,她忽然泪流不止。他就像魔法师,送给她无数美梦。

是梦,终有醒来的一天。

Scene 05

接到苏雯受伤的消息时,乔夏映正准备出发去学校。

苏雯跟人学习操作机械,结果遇到机器故障,双手鲜血淋漓。

乔夏映打电话给季琅迟,语无伦次。他耐心地问清楚事情经过,又打电话向花田那边的人确认,再陪她赶到苏雯住院的地方。

乔夏映前脚踏进病房门,便看到了苏雯阴沉的脸色。苏雯问:“你不上学,过来这里做什么?”

她哽咽着答不上来。这时,季琅迟敲门,说:“阿姨好。”

见到他,苏雯的神色有所缓和。季琅迟借口去洗水果,留出时间给她们母女独处。

等他从水房折返,却看到乔夏映往外走的背影,她单薄的肩膀抽动着,不时抬手擦一把脸。

季琅迟匆匆跟苏阿姨告了别,然后追了出去。

乔夏映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烈日炎炎,她脸色惨白,仿佛随时会融化的雪人。他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她盯着鞋尖,说,“我听说她受伤,觉得世界都要塌了……她却说‘这种小事哭什么哭’。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没法成为像她那么坚强的人,我让她失望了。”

“孩子担心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倒希望你不要像她那么坚强,多一点软弱,好让我能保护你。”

乔夏映没打算哭,但因他简单的一席话,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哭过后,乔夏映的心情有所平复,她让他等等,然后重新回到了病房。

乔夏映去而复返,却发现苏雯的眼圈发红,似乎刚哭过。

乔夏映坐下来给她削苹果:“妈,如果连您受伤我都能无动于衷,那只能代表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压抑着自己不露悲喜并不代表坚强。所以,以后就算您会骂我,我要是想见您,就会立刻跑到你面前。”

接到电话时她真的以为,她要失去母亲了。比起那种恐惧,苏雯的责骂算什么,她不要等到失去以后才去悔恨没有多珍惜。

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乔夏映认真地说道:“我还会再来的。”

走出病房,她如释重负地朝季琅迟微笑。

回到学校办理完入学手续,乔夏映一有空就会去探望苏雯。苏雯的伤势逐渐好转,这天乔夏映去看望她时,遇上了一位怀抱花束、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来探望苏雯。

看到苏雯犹如少女般羞涩的神情,她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季琅迟时,她的内心充满挣扎:“我希望她幸福,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却觉得,她为什么能够忘掉爸爸,喜欢上别的男人呢?我果然很自私呢。”

“那是因为你不幸福啊。不幸福的人,当他们所爱之人得到和自己无关的幸福,他们就会产生被抛弃的恐惧。”他的声音宛若一丝沁人心脾的风,“夏映,苏阿姨在朝自己幸福迈步,你也要努力。”

“我会的。”

她险些脱口而出“我希望我的幸福是你”,但有些话说出口会破坏安稳的现状,她选择守住他们间的界限。

挂了电话后,看到窗外有人在踢足球,季琅迟想起了一件事。

初中时他很喜欢踢足球。一个雨天,他偷溜出去跟同学踢球,结果拉伤了韧带。

乔夏映来他家,他随口跟她说:“雨天真讨厌。”

她跑开,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幅画:“把我的太阳送给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接过来,发现她画的是幅水彩太阳。这幅画成为他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你把你的太阳给我,这次,轮到我成为你的太阳吧。

Scene 06

乔夏映从没想过,她这么快就面临着英年早逝的危机。

市电视台举行全民运动会,第二天有场马拉松比赛。电视台的人来F大拉人,辅导员要求每个班至少派一人参加。法语系尽是柔弱的女生,乔夏映却自告奋勇地报了名。

她看中的,不止是巨额奖金,她还有一个雄心壮志:等跑到终点,她要站在电视台的镜头祝季琅迟生日快乐。

可惜,她满怀期待地打电话通知季琅迟时,却被告知他没空。

马拉松比赛的赛程要穿过一座山,风干物燥,山火出现得毫无预兆。火势起初并不算大,维护现场治安的消防人员开始有序地疏散人流,封锁森林。

乔夏映按照指引往山下撤退,经过人多的路段时,她发现她绑在头发上的黄丝巾不知何时弄丢了。他不能来看她参加比赛,她就绑上他送的丝巾代替他,若非如此,她怎有毅力坚持到终点?

火势看起来并不算大,乔夏映心存侥幸,于是避开了消防人员的视线,原路折返。

与此同时,终点处的季琅迟正焦灼地在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

听她说要参加马拉松比赛,他假装没空,其实是计划埋伏在终点给她个惊喜。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山火。乔夏映更没预料到,山风一吹,看似不大的火势居然犹如巨浪高涨。山路崎岖,消防车开不进来,火势一时难以扑灭。

好在她参加比赛前看过地图,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找到了最近的一条河流。

冬日的河水刺骨,身后不远处是熊熊烈火,浓烟滚滚。她没有退路,只好尽量往河中央走去,低头避免吸入烟尘。

抓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接通后,她听见季琅迟焦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乔夏映,你在哪里?”

河水让体温迅速流失,她的舌头不听使唤,使劲儿憋出了两个字:“河边……”

信号断断续续,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走来走去:“哪里的河?手机能发定位吗?乔夏映,这大冷天你跑河里想修炼成仙?听好了,你再冷再困也别睡着,等我过来……”

季琅迟不停跟她说话,试图让她保持清醒。

“记得不,刚认识你时,我总爱欺负你。有一次,我给你一颗石头骗你说是花种子。你把它带回去种进茶碗里,说等它开出花就送给我当礼物。我第一次为捉弄别人而羞愧,便悄悄往茶碗里面放了格桑花种子……”是她让他学会爱护一个人。

中途通话终结,再也无法接通。他在地图上搜索到河流所在,趁消防队扑灭了一部分山火时,冲进了还在冒烟的树林里。

乔夏映记不清她在河水里泡了多久,手机电量用尽,季琅迟的声音从耳边消失。她觉得,临死之际有他的声音陪伴,还不算坏事吧。

“乔夏映,你没事吧?”

——当你确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还能活着,此生剩余的所有时光我都想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Scene 07

季夫人的耳光响亮地落在乔夏映的脸颊,她被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苏雯忙着赔不是,让女儿给季夫人鞠躬道歉。按在背上的力道很大,乔夏映动弹不得,眼角余光里是母亲一缕泛白的鬓发。

她和季琅迟之间隔着一扇冰冷的门。山火蔓延时,他为了救她,不顾火势尚未扑灭,一意孤行地闯入了山中。

她得救了,他身上却有多处烫伤,呼吸道遭到灼伤,恐怕还会留下后遗症。

乔夏映想起高中时他们一起去B市的事暴露,母亲让她去跟季夫人道歉。

当时季夫人跟她在书房说过一番话:“我收留你们本是出于善意,这是我种下的因。我不反对你和阿迟来往,但是你必须清楚,今天他能为了你随意动用钱财,他日就可能为你犯下更大的错。要不要毁掉他,在你一念之间。”

她一眼看出,季琅迟跟乔夏映去B市并非巧合。事实上,是乔夏映故意把车票暴露出来,引起了季琅迟的好奇。她清楚,他会因为放心不下她,提出陪她去。

——利用软弱来博取同情,是弱者的劣根性。

睿智的女子早就料到,乔夏映是季琅迟生命中的劫难。眼看儿子险些为她丢掉性命,平日再冷静,她也控制不住对乔夏映的愤怒。

乔夏映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重复“对不起”,话语再诚恳,也无法减轻一丝一毫她为他带来的痛苦。

人很容易得寸进尺。近来被季琅迟温柔对待,她险些忘记,他们本来存在着世俗的身份差距。这层差距,并非他一心想消除就不存在。

若喜欢她只会让他不幸,那么,她得尽快退出他的生命。

季夫人终究是网开一面,同意让她去看望季琅迟。

距离他受伤过去了一个多月,他身上的伤基本结痂,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晦涩的书籍。见到她,他眯起眼,问:“你迷路迷得也太离谱了吧?过了这么久,才找到我。”

“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她听得出他的声音嘶哑,虽然他试图放低音量进行掩饰:“好,我感觉我快发霉了,不过我发霉了也是最帅的霉菌。”

“对,在我心目中你最帅。”

都说生病的人最会撒娇,她推着他走了一段路,他就提了好多个要求。

“等我出院,你要给我做一顿好吃的犒劳我,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差。”

“哪天我能站起来,我们一起赛跑,输的人请吃雪糕。”

心知肚明侃侃而谈的这些梦想不会实现,说着说着,他沉默了。

军训结束后,季琅迟和同学去了趟F大围观新生嘉年华。

他看到乔夏映和同学组织义卖的摊位。她和他们有说有笑,他不曾见过她毫无负荷、与年龄相符的笑。他没有跟她打招呼,掉头就往回走。

他忽然失去了自信:他真的能给她幸福吗?他害怕,她其实是在勉强自己配合他的温柔,实现他的自我满足。

我不怕给不起你幸福,只怕我给的幸福会让你更不幸。

在去救她的途中,山灰随风飘扬,宛若一场盛大的雪,他以为,等这场雪停,他们间会迎来崭新的未来。

殊不知未来拐了个弯,走向终结。像是冰层出现裂缝,不断扩散,未来终于沉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Scene 08

乔夏映主动提出要跟他见面。季琅迟有预感,她是来跟他告别的。

山火事故之后的几年,他们甚少联络。苏阿姨找到新的合作伙伴,进一步开拓了法国的市场,和季家的美容沙龙再无往来。没了这层联系,他再见上她一面的可能性为零。

两人会面的地点选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厅,他记起不远处有家琴行,他们在里面联弹过《卡农》。对了,这家咖啡厅开业时在派发气球,他还把拿到的气球送给了她。

那个时候的他们至少还是快乐的,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我准备跟妈妈去法国,留学的事也已经定好了。”苏雯再婚,对象是那年到医院探望她的法国人,他们将在那边定居。

他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去法国是你的意愿吗?”

“当然不是。”她抬眼,视线似火焰灼来,让他的眼圈慢慢发烫,“若我说我要留在国内,妈妈不会强迫我,但我必须要离开。人被爱护着就无法坚强,我得变得强大。”

填报F大的事,若她不愿意,苏雯根本无法强迫她。从那时起,她潜意识里就有了要逃离他的念头。

若她当初真能彻底断绝对他的念想,也不至于让他受伤。

许久,季琅迟才涩然道:“不能留下吗?就当是为了我。”

“不能。”

“那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你会不会为放弃我而后悔?”

她点头:“会的。但是,会后悔是件幸福的事,说明我选错了。对我而言,你永远是唯一的正确选项,可人生并不是考试,选择对的答案并不代表会幸福。为了能昂首挺胸回到你身边,我必须离开。”

他喜欢她,所以不计较她的伤害;她喜欢他,所以在乎会带给他伤害。

继续留在他身边,她只会一味为他们间地位的差距而自卑,永远无法发自内心地快乐,迟早将被自我厌恶压垮。

只有到了没有他保护的地方,她才能成为真正坚强的人。当然,这是她的假设。

季琅迟知道她去意已决。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幅褪色的水彩太阳,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我。”

他归还了她的太阳,今后的她,将拥有完整而独立的人生。

等季琅迟的身影模糊在街角,乔夏映才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这样就对了,如深海般将她淹没的悔恨,会成为她扬帆前进的动力。

或许要花很长时间,但她一定要完成蜕变,把欠他的Happy Ending还给他。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9-11 21:09

特色栏目 - 读者意林花火飞言情飞魔幻故事会

池薇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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