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雨嫣(来自飞言情)
[楔子]
“你这样打扮实在是太美了!”
我斜睨一旁的闺蜜千惠一眼,从大梳妆镜里看化妆师一笔一笔细致地给我上妆。
三天后是我十八岁生日,千惠说今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便是在影楼为我照一套古装写真。
拍了几个造型后我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头上缠绕的假发也越来越闷热。千惠又从悬挂的众多服饰中翻出了戏装,也不管我的叫嚷便让造型师为我打造戏台上青衣与花旦的模样。
我拖着沉重的戏服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着各种美姿,灯光不断闪烁,我却感觉自己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看到摄影师打了个响指告诉我说搞定时,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身边的人影儿越来越模糊,直挺挺栽倒下去。
我最后的意识是,完了,我怎么这么丢人啊。
[一]
醒来,竟发现自己摔倒在大街上,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无一丝气力。我环顾四周,并不是我熟悉的街道,远远还能听到卖糖葫芦的声音。
我没有细想,咬牙撑着身子站起来,刚打算迈开步子找个人问问这是哪里时,突然从身后跑来几个男人将我团团围住。
领头男人捋起袖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后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再跑!”
他的话让我云里雾里。跑?难道我刚才一直在跑?体力不支才摔倒在这儿吗?
恍惚中身旁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响起,我扭头竟看到了有轨电车,再加上周围奇异打扮的路人听到响动也慢慢聚拢过来,这种莫名其妙的现象只有两个解释——不是做梦就是我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了。
我暗自掐了一下大腿,吃痛的感觉提醒我是第二种情况。男子见我不再跑了,上前拉过我的胳膊说:“走,回去!我劝你以后就不要有逃跑的念头,小心惹怒了班主有你罪受。”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要带我去哪里?居然对我这种柔弱的小女子也这么粗鲁。我猛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狗血剧情,不会是带我去青楼出卖色相吧?刚好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
“你带我去哪儿啊?松开手行不行?我自己会走。”我鼓起勇气恶狠狠地对上他的脸。
他冷哼一声:“松开你一不留神又让你溜了!”说着抓我的手又下意识地紧了紧,“你也省省吧,你生是明莺的人死是明莺的鬼。”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看来我的预感没锚,我真的穿越成了青楼女!
直到男子把我强行推进了一扇门,纠结难过的我才松了一口气。进门前我瞥了一眼牌匾,明莺并不是我料想的青楼,而是一家戏院。
明莺戏院四个烫金大字着实让我激动半晌,暗暗说服自己,虽戏子的身份低微,总比窑姐儿要好过千倍。
戏院正在扫地的小姑娘见我灰着脸进来,说:“九师姐,又是一撮毛去追你的吧?他这个人真讨厌!”
原来方才羁押我的男子叫一撮毛?怎么会起这么滑稽的名字呢?强忍着笑意时小姑娘附到我的耳边小声说道:“九师姐,下次你逃的话记得先把一撮毛捆起来,最好把他的嘴也堵上,让他变成一撮烂毛!”
我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姑娘也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你们俩笑什么?十三,你活干完了吗?”
小姑娘一听连忙噤了声,低着头继续扫地。
他又扭头指着我说:“阿九,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我都算不清你究竟逃跑了多少次!要是嫌练功苦,你自己争口气当角儿呀!”说罢他甩甩袖子转身走了,最后一句话还在空中飘荡,“你一个女孩子再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把你卖去窑子,那里倒是过得舒服!”
他走了很长时间我都没缓过神来,从大家恭敬谦卑的态度上看,他应该就是戏班班主了。我也从大家的谈话中断断续续了解到,戏班登台唱戏的戏子共有十三人,除了当前名角儿采青有名字外,其余的无论男女全部按来戏班的时间先后顺序称呼,从阿二一直排到十三。
阿九是十岁时被父母卖到戏班的,因为儿子生了大病他们拿不出钱,所以把阿九卖到戏班换钱给他们唯一的儿子治病。
在戏班的六年里,阿九在班主的培训下日日练功,但从小身子弱的她常常拉伤了筋,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就趁人不备逃跑,但每次班主都会派一撮毛将她抓回来。
可以看出阿九是个身子柔弱但性子刚强胆大的女子,但真正的她又去了哪里,为何我会莫名其妙变成她是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二]
这些天我深刻理解了阿九再三逃跑的举动,掉嗓压腿下腰折磨得我苦不堪言。还好我上小学时学过几年舞蹈,否则我定会吐血而亡死在这里。
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其实并不是这些,而是天气越发寒冷,晚上却还要躺在冰凉的大通铺上睡觉。褥子很薄,好半天被子也暖和不起来。睡前我都祈祷睁眼后会回到我温暖的家,但每日天刚蒙蒙亮迎接我的都是班主喊人起床时震耳欲聋的敲锣声。
晚上是采青师姐挂牌,采青是班主收的干女儿,多年前已经唱红了整个镇子,很多戏迷都慕名来了明莺,戏还没开,楼上楼下已经坐满了人。
台子上铺了大红地毯,灯光和布景特别绚丽。我在后台远远看着上了妆的采青脸上挂着高傲的笑容,心里不由得一阵欷歔,名角儿的待遇就是不一般,同为戏班的我们在她的光环下显得如此寒酸。
采青唱了出《秦香莲》,怀抱琵琶如泣如诉的唱词把秦香莲的冤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台下掌声绵延不绝。她的滚白技巧让我暗自佩服,正当我陶醉在采青悲恸的唱腔中时,突然听见台下一名男子恼怒的声音,他一拍桌子吼道:“能不能唱点欢快的?老子来这儿听戏是为了高兴,你却哭哭啼啼,吊丧似的!”
门口挂牌写的曲目便是《秦香莲》,他不喜欢听为啥要进来?我在后台毛着腰透过缝隙看到了台下这个一脸凶相的光头胖男人,心里暗自嘀咕,长成那样还挑三拣四。
坐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身形清濯挺拔,他摆了摆手说:“不就是一出戏吗?何必动怒呢?消消火。”说着递给他一支烟,“不要为难这些戏子了,她们唱出戏也不容易。”
这句话顿时让我对他印象加深,虽穿着军服看起来高高在上,但能体会到戏子的艰辛也算亲民的好军官了。十三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告诉我说他就是许司令,那个光头男人是许司令的远房亲戚,因为曾带兵在前线杀过鬼子,自认功劳很大,养成了粗鲁野蛮的脾气,一般无人敢惹。
而他却没有听许司令的劝阻,起身指着台上不知所措的采青说:“班主呢?叫你们班主出来!老子拿命在前线杀鬼子,却在这里听你这女人闹心!”
杀过几个鬼子就目空一切不把人放在眼里吗?共产党要都是你那样还怎么赢民心得天下呢?我撇了撇嘴,思维游离间班主却笑嘻嘻地站到我面前说:“阿九,他指名点《抬花轿》,这出戏你练过就你上吧!”又转头吩咐其他人,“快去准备!”
我惊讶不已,以前上台只是给采青配戏,班主从未让我唱过角儿。想来这出《抬花轿》整个戏班也只有我练习过,万不得已班主只能硬着头皮让我上了。
我收了情绪开始全神贯注演这出戏,表演很顺利,谢幕时听到光头男人扯着粗粗的嗓子喊:“这就对了吗,唱出欢快的大家心里都舒坦!”
许司令也赞许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班主,她的唱功丝毫不比采青逊色,看来你们明莺都是卧虎藏龙深藏不露啊。以后要多给她们登台唱角儿的机会,每个人可都是平等的。”说完拍了拍班主的肩离开了。
我的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感激,班主脸上也笑开了花:“不错啊阿九,以前对你的心血真是没白费。以后我会多安排你登台的机会,好好表现。”
我敛眉道谢,却没发现采青眼底的一抹轻蔑。
次日采青登完台,我帮她卸妆时她淡淡地说:“别以为唱了一出被人肯定的戏就幻想着自己已经是角儿了。
我没有接话,继续拆卸她头上的珠钗,她见自己的话成了空气,更加气恼地说:“有我在你们想都别想。”我手一滞,从她头上刚拔下的琉璃簪便摔在地上碎了。
采青反手就扇了我一耳光,直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知道这支簪子多贵吗?十个你也赔不起!”采青像是终于逮着了机会,“我看你拿什么赔!”
班主听到响声过来也心疼不已:“告诫过你们多少次做事要小心,你怎么还这么大意!去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我低头跪到了冰冷的院子里,泪水盈满眼眶却硬挺着不让掉下来,只能在内心哀怨命运的不公。
没多久,膝盖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寒风吹过,撕裂般直达心窝儿。迷惘中见一男子和班主一前一后走来,男子说:“你说我怎么那么粗心,看场戏连包都落下了。”
班主笑着领他往外走:“天气比较冷,公子当心些。”经过我面前时,男子狐疑地指着我问:“班主你也知道天冷,怎么还让女孩子跪在地上?”
我抬头看他,俊朗清秀的面容,穿一身纯白西装。担心说话又惹来麻烦,我只是望了他一眼后便再次低下了头。
所以我也没有看到,就在我仰起脸的一瞬间,他的眸子里突然闪烁了光芒,在昏暗的月光下越发明亮。
他向班主挥了挥手:“不就是不小心碎了支簪子吗?我替她赔你。”说着拿出几锭银子,“够不够?你这样惩罚她会冻出毛病的。”
班主接了钱立马换了笑脸,扶起昏昏沉沉的我后又喊一撮毛将我扶回屋给我熬暖身子的姜汤。
[三]
“阿九,你可知帮你的男子是谁吗?”一撮毛见我缓过劲了凑到我面前说,“他叫秦舒恒,前不久才从西洋留学回来,一直在北平做生意呢。”
若不是次日他又来找我,我也许会把这件事当做枯燥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
我正在整理师兄弟们换下的戏服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清新的声音:“阿九你好。”
不可否认,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暖意,我身子一震,回头正对上他满面笑意的脸:“昨晚冻坏了吧?这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冲剂,治疗风寒效果特别好,给你。”说着把一小包药塞到我手心,然后帮我一同收拾起来。
在我的印象中,有钱的阔少一定不会涉足脏兮兮的后台,而对于身份低微的戏子他们更是不会接触,而秦舒恒的所作所为与对我的关心让我的心一下子温暖无比,在这个时空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是第一个让我感觉亲切贴心又身心愉悦的人。
收拾整齐后,他带我到饭馆吃饭,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他的故事和西洋趣闻。还告诉我他没有爹娘,留学的钱都是他独自做生意赚来的。
回戏班的路上秦舒恒悄然握住了我的手:“阿九,也许你不相信,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你了。”见我并没有抽出手,他又接着说,“以前有人对我说一见钟情这样的话,我总会取笑他,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出现。”
看过太多情感剧偶像剧的我依然被他这番话感动,心如鹿撞狂跳不已,脸红成一片。
秦舒恒嘴角扬起微笑,轻柔地捧住我的面颊,目光深情缱绻,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
回到戏班后,兄弟姐妹们都围着我竖起了拇指:“阿九,走桃花运啦!如果能钓上这个金龟婿真是给咱明莺长脸啊!”
我白了他们一眼径直回了屋,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此后的日子里,秦舒恒日日开车到明莺接我去吃饭,逛街,我们一起流连于市井之间,从街边的饰品摊到巷子里的古董店,将镇上大大小小每一处热闹的商铺都逛遍。
逛完街就去郊外荡秋千,他在下面推,让我独自在风中荡来荡去。
后来便和我一同挤上去,然后故意荡到最高处。我吓得抱着他惊叫,他嬉笑着一把将我抱到腿上吻上我的唇。
有时吹起了寒风,怕我着凉他会把外套解下披在我身上。
“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全买来送给你。”
我歪着头逗他:“你什么时候来明莺包下整个场子,我只唱戏给你听?”
“这样多麻烦,倒不如你嫁了我,天天在我身边唱给我听岂不是更好?”秦舒恒笑着搂住我,并买了个玉镯戴在我手上,“这么漂亮的手腕,不戴个镯子真是可惜了。过几天我不在的日子里,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你要走?”我心里涌起了失落,以前我一直想着离开这里,但是现在这里唯一让我留恋的就是他了。
“有桩生意我必须亲自去北平一趟,等我回来就娶你,再也不让你在明莺受苦。”他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像是要将我刻入骨髓。我也不由自主地环上了他的腰,把头深埋在他宽厚的胸膛。
“阿九,等我回来。”唇齿的纠缠让我忘了所有,我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世界只余我们两人。
每晚思念他时我会怔怔地看着玉镯好久好久,脑海中全部塞满他的身影,一个月回来的承诺于此时的我来说是如此漫长。
采青望着沉浸在爱情里的我露出满脸妒意:“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真没想到你这种平庸的姿色也能博得秦少爷喜欢!或者也说不定是你在勾引他,像你这种妄想一步登天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我忍无可忍,也仗着班主最近对我明显转好的态度啪地扇了采青一耳光:“我一直尊你为师姐,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说完心里一阵痛快,瞥了一眼发愣的采青后扬长而去。
[四]
自此事后,我和采青的关系彻底闹翻,她的戏也再不让我参与。而班主给我安排登台的次数越来越多,想在我离开前从我身上再多赚些回来。
我的名气也渐渐传开,他们都说明莺戏班除了采青,还有一个唱腔清润的阿九。我挂牌时宾客的数量逐渐赶上了采青,外出唱堂会的机会也更加频繁。
只是更多时候,我会想秦舒恒,答应一个月回来的日子早已过去,他却依然不见踪影。每日卸妆后我都会朝门外看,期待他会出现,然后笑着喊我:“阿九!”
这日下了场雨,天气灰蒙蒙湿漉漉的,下午是我的戏《贵妃醉酒》,从化妆开始我便觉有些无力,本以为是天气阴冷的关系也没有在意,谁知在台上唱了一半时突然提不起精神,愣神间不小心踩上了裙摆,直接跌倒,头面也掉下来滚了老远。
台下喝倒彩的声音一下子涌来,我的脸滚烫地烧了起来。班主见状忙把我扶回后台歇息,就听见采青冷哼了一声:“就这么点本事还想跟我争角儿?!”
安抚完宾客,一撮毛就进来喊:“陈老爷在青云楼备下了饭局,邀请大伙儿都去赏脸呢。”
陈老爷算是明莺的老主顾了,连当年扩建戏班的钱都是他出的,班主一直对他唯唯诺诺。
自来了这里,我只是听大家提起过他,这是第一次见着他的样子。他没有中年人该有的成熟稳重,总是一脸嬉笑,眼睛还时不时往采青身上瞥,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饭局上我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再加上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一直沉默不语,也没有留意他们在聊些什么。
采青坐在陈老爷左手边,指了指我说道:“那便是明莺现在登台最多的阿九师妹了。”
陈老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人长得倒是水灵。”然后扭头和班主商量,“把你这个徒弟借我两天吧。”说是商量,却根本没有给班主说话的机会又对身后的助理招手,助理迅速将几张银票塞到班主手中。
班主看到陈老爷的眼睛在我脸上直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虽不愿意,但并不敢得罪他,只好收了钱叹息着说:“陈老爷能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
我的头痛越加剧烈,视线也有些模糊,还没等吃完饭就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抱着我塞进了车里,汽车发动时轰鸣的响声是我最后的印象。
我啊的大叫一声睁开了眼,屋里亮着昏暗的灯。这是哪里?陈老爷在车里坐我旁边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时我意识微弱,只感觉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之后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我该不会是被他……我打了个激灵掀开被子,还好,衣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狐疑问,一个男子进来说:“九姑娘你醒了?”
我看着他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许司令。自从上次他离开戏班后我还没有再见过他。
“许司令?”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他示意我不要动,说:“我叫许晟羽,叫我晟羽就好。”然后笑着给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今日也在青云楼吃饭,看陈老爷的样子便知道他心怀不轨,便在陈老爷回家的路上截住了他的车,本想将我送回明莺,却发现我一直昏迷不醒,就私自决定将我带到了许府给我喂药。
“我找大夫给你看过病,你也太天真了,被人下了迷药都不知道。”
今日化妆前采青不断提醒我让我喝了手边那杯水,怪不得喝了水后我的头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现在想来水里一定下了药。还有陈老爷无缘无故请的那顿饭,也一定是采青提前安排好的。
最毒妇人心啊!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我一阵颤抖。
[五]
次日采青见我回了戏班,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下午唱完戏回后台歇息时,一位陌生人送了个雕花的红木盒子。我刚打开,里面散发的亮光便惊了大伙儿的眼。水晶琉璃凤冠上一颗颗珠子熠熠夺目。
“哇!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贵重的头面。”一位师兄说,“阿九你戴上它演贵妃简直是太炫了!谁这么慷慨送你这个啊?”
“还能有谁?真是明知故问!”采青斜了一眼插嘴道,脸上的忌恨越发明显,“跟了一晚就是不错啊!”
我暗暗叹息,昨晚和许晟羽聊天时只是提了下凤冠被我磕掉了珠子,他竟然就送了个这么贵重的来。
大家见我不吭声也都不再说话,只有采青还在说:“是谁当时说心里只有秦舒恒一个来着,现在倒好,趁他不在便跟了其他男人。”见我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又抿嘴说道,“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
秦舒恒三个字又让我的心泛起了涟漪,他走的这两个月里,我宁愿相信他有其他生意上的事耽搁了才没有回来。心底挂着他,也就没有反驳采青,采青见我对她不理不睬,独角戏也演得没劲,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走了。
许晟羽却笑着进来,也不管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我询问:“这个凤冠感觉怎样?若是看不上样子,我再买个别的来。”
“很好,我很喜欢。”我尴尬地答着,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对我这般上心。
这几天他日日邀我去吃饭,闲暇时还拿出枪手把手教我如何上膛……往往此时,我都有种身边人是秦舒恒的错觉。
直到几天后他欲言又止了半天说出喜欢我时,我才恍然大悟,他对我这么好竟是因为喜欢我,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悄然进了他的心。
但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且我说过这辈子非他不嫁。”
许晟羽比我想象中要沉静许多,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那能否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
“秦舒恒。”生怕再站在那里会让彼此尴尬,说完后我落荒而逃。
所以我也没有留意被歹徒盯上了,我刚拐进一条巷子歹徒就冲上来用匕首抵住我的脸。恶狠狠地说:“掏出钱来!”
惊慌中许晟羽突然一个闪身上前与歹徒搏斗起来,混乱中歹徒在他的手臂划了一刀,听到不远处警察的哨声才逃走。
“你流血了?”松了口气的我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大惊失色,“我带你去找大夫。”
许晟羽摆摆手:“这点小伤不碍事,回家洒点药就行了。”
“那我送你回家吧。”途中路过西洋诊所,在我强烈的要求下他进去包扎了伤口,医生又开了两天的药,叮嘱我说每天都要换一次。
到许府后他不放心我一人回去,又喊司机将我送回了戏班。
第二天登完台我洗了洗手准备去帮许晟羽换药,一撮毛见我要出门,不禁调侃道:“一个是长相俊美的翩翩少年秦舒恒,一个是家底丰厚的陈老爷,一个是有权有势的体贴男人许晟羽,啧啧啧,我说阿九师妹啊,你的桃花运怎么那么旺?你到底选哪个啊?我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着他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我敲了敲他脑门儿笑道:“一撮毛,不管选哪个我都不会忘了你的。要不是你我早跑了,哪里还有机会见他们呢不是?”
一撮毛嘿嘿地笑着,我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走,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秦舒恒回来了。
他一脸风尘仆仆显得很疲惫,我欢喜地刚叫了个秦字,他就上前拥住了我说:“跟我走吧,我们去北平。”
“现在吗?”
“对,现在。这两个月我赚了笔钱,在北平买了栋宅子,现在专程回来接你。”
若不是想起今天还有为许晟羽换药的任务,我差点儿就激动地答应了他。可我不能那么自私,许晟羽毕竟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
“舒恒,后天走好吗?我必须帮许司令换完两天的药。”
“你说许晟羽?”秦舒恒加大了手的力度,抱得我有些生疼,“我不许你去。”
是不是他听说了一些流言飞语?我挣脱了他:“许司令救过我两次,就这样走了我心里一定会愧疚。舒恒,不管外界怎么传,我爱的人永远是你,你等我。”我踮起脚吻了吻他,不再管他怪异的神情迅速转身去了许府。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直接和他走了,日后的苦痛会减轻多少?可生活并不是拍电视,演得不好还可以重来。
[六]
“明天我就要和秦舒恒出发去北平,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许晟羽愣愣地看着我,直到我目光躲闪时他才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到了窗台上的花瓶:“祝福你。”
我摸了把滚烫的脸颊,朝他深深地鞠了个躬:“你对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说完转身踏出了许府,走出很远都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
收拾好东西只等着秦舒恒来叫我,可我等了一天他却无影无踪。
独自在街上散心,却偶然听到两个路人的窃窃私语:“一个时辰后就要在菜市口枪决秦舒恒了,你去看吗?”
另一个人摇摇头:“太血腥了,我不敢看。不过想想也真是可惜了,你说那么优秀的他不好好儿做生意干什么军火的违法勾当呀!”
“是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刀尖上舔血啊。”
他们的话像迎面泼了盆冷水,把我的全身都湿透,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信誓旦旦答应要带我走,还在北平买了大宅子的秦舒恒怎么可能要被枪决?不!决不可能!我拔腿就跑,发了疯般朝菜市口奔去。
警戒线外围满了路人,我看着被结实捆绑在柱子上的秦舒恒差点儿认不出来,以前儒雅阳光的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败溃散的眼神。怪不得他两个月便赚下了买宅子的钱,原来在走私政府明令禁止的军火交易。我突然很后悔那天没有和他一起走,如果离开了这里他就不用死了是不是?
我不管他有没有违法,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的心一下子乱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我该怎么办?脑海里浮现出许晟羽的样子,我又发了疯般往许府跑。
许晟羽是这里最大的官,我去求他,他一定会救秦舒恒,一定会。
许晟羽静静地听完我的来意后,悠闲地点了支烟,而后失神地扫了我两眼说道:“让我救他也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离开他,做我的女人。我会把他秘密遣送出城,从此以后你也不能再见他,若你违反了约定,对他而言将会有更坏的结果。”
我脸色铁青,想不到他竟是个乘人之危之人,亏我以前还把他看得那么友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舒恒在菜市口的样子不断浮现,我握了拳咬着牙冲他点了点头。
许晟羽见我答应下来,轻拍我的肩说:“我知道你心底开始恨我,但这个决定将是最好的选择,你会想通的。在府上等我的好消息吧,哪儿也不准去。”说着喊来李副官,“你看着阿九,喊其他人立马跟我去菜市口!”
半炷香的时间许晟羽便安排妥当,我看着秦舒恒被遣送走的背影,眼泪像潮水一样涌出,淹没了大片悲伤。
也许我们命该如此,如燃起的烟花,绚烂一场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再也不用去明莺戏班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日子,许晟羽将我安顿到他府上最好的房间,对我的关心也比以前更甚。
但无论他做了什么,是多么用心在讨好我,一想到这场可耻的交易,我只觉他的卑鄙。
这日天气晴朗,我穿了一身湖蓝色旗袍,外罩着蜡染的碎花小袄,头发随意用发带扎着,正坐在窗前看书,许晟羽不知何时已进来:“阿九,我找人算了日子,下月初八我们把婚礼办了。”
“娶不娶又有什么区别?”心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在乎。
“只有办了婚礼你才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你的名分我不会少,许宅以后也会有你的一份。”他端详我许久,无法自抑地打横着将我一把抱起抛上了绣床,吻住了我。
我没有任何反抗任凭他解着我的衣扣,可刚解开第一枚扣子他突然停了手,帮我重新扣上,自嘲地笑了:“阿九,我答应结婚前不会再动你一根指头。”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胸腔处如遭重锤一下下砸击,我趴在他体温还未散去的床上号啕大哭。
[七]
不知昨晚几时睡着,醒来时任我如何打粉都盖不住红肿的眼,架子上法国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更加让我心烦意乱,于是换了件衣裙出门散心。
阳光斜斜穿过,婆娑的影子印在墙上射出一道道曲线。
我闲闲地逛着,慢慢走过我和秦舒恒当初一起执手相看的地方。往事还历历在目,我们却已经再也无法触及。
身后突然响起了零碎的脚步。
“是谁?”我猛然转身却看到了许晟羽身旁的李副官,“是司令吩咐你盯着我吧?他怕我跑了?”
李副官不置可否,说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府吧。”见我没有反抗跟着他往回走,他欲言又止了许久说,“有件事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
见我毫无兴趣的样子,他停下脚步附在我耳畔轻声说:“是关于秦舒恒的。”
“他怎么了?”我像中了蛊般一听到这三个字就一阵紧张。
“其实秦舒恒被枪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司令策划的,他故意这样做的原因就是为了得到你。而他也没有按对你承诺的那样放了秦舒恒,秦舒恒已经被他秘密处死了。”
“你说什么?”我的大脑一阵眩晕,“不会的,司令不是这种人。”
“你怎么那么相信他?要知道他们可是情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在骗我……”
“我真的是同情你才告诉你的,秦舒恒三天前就死了!我何必要骗你!”说完他快步走了。
我抬着如铅重的双腿缓缓挪步,也不知走了多远天空下起了雨,我站在雨里任雨水从身上滑过,将我的肉身骨头灵魂全部都一点点侵蚀。
“阿九,怎么也不避雨啊?这样会冻坏身子的!”许晟羽打着伞从府里跑出来把伞递给了我,又将外衣脱下披在我身上。“李副官是怎么搞的!说了让他接你回家怎么能让你淋成这样!”
回来后我便发起了高烧,直到烧退许晟羽都寸步不离亲自照顾我。看我开始乖巧地吃饭,他才满意地笑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一日他拿了枚钻戒戴在我指上:“阿九喜欢吗?这是我专程派人从英国为你定做的。这个样式才配得上美丽的你。”
钻石的亮光刺痛了我的眼,束身旗袍与流苏披肩的花纹里也透出一丝无法遮掩的阴霾。见我流出了泪,他急了,仓皇上前抹掉我的泪珠:“阿九,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再换一枚。要不这样好了,明天我带你去选。”
可惜没有明天了,闪烁的泪花中我眼睁睁看着前一分钟还身姿挺拔的他缓缓倒地,而后抹了把脸透过泪光笑了:“你为什么要杀了舒恒呢?你太狠心了。可你知道吗?我每天往你的水杯里下一点儿毒药,今天便是你毒发身亡的日子。”
最后一句并没有让他惊讶,他更在意的居然是那一句:“你说我杀了秦舒恒?我怎么会杀他呢?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却听他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母亲是许家大太太,他比我小了两岁,是姨太太所生。因为从小他就贪玩不爱读书,父亲对我的关怀大过他,所以他对我有恨意,和我的关系一直不好。多年前他受不了父亲的约束就拿了笔钱去北平学做生意,还特意改了姓名,再没回来过了。
“闲暇时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偶然的情况下得知他在北平走私军火,就私下动用了关系扼制,我们的关系因为这件事更加疏远了。后来你告诉我说你爱的人是他,那时虽然我已经爱上了你却还是准备成全你们,但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他并不爱你,他对你献殷勤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我策划了菜市口枪决这一出戏,用这个方法来保全你。但不管他做了什么毕竟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杀他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书房的柜子里有封信,你看后就明白他到底有没有爱过你。”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为何要瞒着我?”
他已经发不出声,嘴唇翕动:“因为我怕你受到伤害,宁愿让你恨我。”他的嘴角和鼻孔都渗出了血,我看着他逐渐僵硬的身子恸哭失声。
[八]
书房柜子里是一封秦舒恒写给一位北平生意伙伴的密信,信中说他发现了一个和北平警察局长屋里悬挂的梦中情人画像上长得一样的女人,把她献过去他们在北平运军火将一马平川。
而他们提到的女人便是我。
他主动接近我并故意用温柔让我失了戒心,而我却将他视为挚爱。
我是多么傻,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却亲手杀死了一直爱我的男人。
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舒恒,这个我曾想相伴一生的人,居然给了我一个如此残酷的现实。但我明白,搅得我五脏六腑抽丝般痛楚的并不是秦舒恒。
这时李副官进来,他看着面色苍白的我爽朗地笑了:“司令的位置我已经思念许久了,只有他死了我才能上去。为了感谢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会帮你找到秦舒恒让你们在一起。哈哈哈哈。”
笑了一半的他倒在了血泊中,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拿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方才寻找信时我也在柜子里看到了这把枪。
指上那枚钻戒和腕上的玉镯都闪着光,刺得我泪流满脸。天空只剩几缕淡云,吹散了几树远蝉悠扬的嘶唱,我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尾声]
醒来时对上母亲和千惠焦急的脸。母亲抓着我的手抽泣,千惠一个劲儿地道歉,说她不该带我去影楼照相,要不我也不会晕倒昏迷了两天。
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可为什么这场梦那么真,真到我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许晟羽的面容,而且一想起他的名字,我就有种撕心裂肺的疼。
对我的关切一幕幕浮现,怕我淋湿把伞给我打上,全然不顾自己被雨水冲洗的身子,生病时亲手给我喂药,即使被困意席卷也寸步不离。
因为怕我受到伤害,宁愿让我恨他。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像回音般一遍遍响起,充斥耳膜。
突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崩塌下来,重重地压在我身上,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眼神望向窗外,一只停在窗台的鸟扑楞着翅膀飞走了,像这场梦一样,转而消失不见。
更新时间: 2019-12-04 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