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料与铅笔盒

发布时间: 2021-02-19 21: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白颜料与铅笔盒

文/晚乔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会忍不住向他靠近,然后慢慢地成为能够与他比肩的人。

01

操场边的树荫下,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坐在行李箱上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聊天,一边抱怨着怎么还不下雨。

作为天生的火炉体质,封澜尤其怕热,他掀起上衣擦汗,擦完给自己灌一口冰水。

“什么鬼天气,柏油马路都能被晒软。”

嘟囔完,他起来走了两步,趴在栏杆边上往下看。

不远处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操场上同学们跑着圈儿。操场的位置偏低,要从这儿下一列台阶,从高处望去,封澜挑眉,偷懒跑里圈的真不少,还有胆子大的机灵鬼趁老师不注意,加快了脚步,准备偷偷从中间草坪穿过去。

他伸个懒腰,不经意一转就瞥见拐角处走来的人。封澜一愣,仿佛时间定格,他就这么停了动作,怔怔地看着来人。

女孩垂着眼睛,睫毛和头发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看上去细白柔软,像一只小棉花糖。她背着画袋,一手拉箱子,一手在调整耳机的位置,走得很慢,不燥不恼,仿佛自带凉意,和周围格格不入。

分明没人注意到他,但在回神之后,封澜的眼神却有那么一瞬间的闪躲,接着给自己打起没必要的掩饰。

他顺着先前动作,伸手在树干上一拍:“哟,我都没注意过,这树这么高!”

女孩恍若未闻,低头走了过去。

封澜脸上的笑僵了僵,但很快,他装作若无其事吹着口哨望着天又往前迈两步。

他停在女孩身前却并不与她说话,反而冲着操场吼一声:“老师!有人作弊啊,你快看!那个人穿草坪过去了!”

这一嗓子可谓是石破天惊,大家都被他扯来了注意力,兴趣一来,大家伙儿跟着这一声,盯梢一般都叫起来。一时间,栏杆边上的竟然比下边上体育课的还闹腾。

这回女孩终于有了反应,她分了个看傻子的眼神给封澜,只可惜一眼之后就转开了视线。

“这么高冷?”封澜环臂,背靠在栏杆上望着她的背影。不多时,他眉头一挑,像是想到什么坏主意,将手拢成个小喇叭,“猴哥!”

女孩脚步一停,身后的人三步并作两步,没多久,她的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我知道你听见了!”

齐恬皱了皱眉,转身摘下耳机,也不说话,只微微抬头,用眼神问封澜又要做什么。

“那个。”被人这么一盯,封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可他很快调整好,“来来来,一起监督他们跑步,我刚才抓到好几个偷懒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了。”

齐恬说完就要走,但没想到刚刚转身,后衣领便被人拽住一提——封澜身高手长力气大,一下没控制住,差点儿把人给拎起来。

“咳、咳咳……”

封澜那一下来得太突然,放得也突然。一惊之后,齐恬踉跄着站稳,给自己拍胸口顺气。可在这干燥的空气里大口呼吸,她嗓子发痒,不止没有好转,还咳得更严重了。

高高大大的男生顿时手忙脚乱。

“那个……我……你没事儿吧?”

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上前就要给人拍背。

然而,齐恬一脸防备地退后几步。

她还没缓过来,一张小脸咳得通红:“你……咳咳……你又做什么?”

“我就是想帮你顺顺气……”

“那真是谢谢你的好意!”齐恬止住咳嗽,声音却有些哑,“但是用不着。”

对上那双泛着水光又通红的眼睛,封澜无措地背了背手。

糟糕,真生气了。

正在封澜愣怔着找理由想得到原谅的同时,他看见齐恬躲瘟神似的眼神。

“哎,你别走啊!”

封澜小跑过去,一把拉住齐恬的手腕。或许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他这还没跑几步,脚下有什么东西“咔”一声被踩碎了。

他低头,看见一副白色耳机,而连着耳机的线正插在齐恬的手机里。

他一点点抬起脸,硬着头皮对她笑。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按道理,那应该是个讨好的笑,无奈封澜小狼狗似的痞惯了,硬件条件摆在那儿,即便笑着也给人感觉欠兮兮的。

大概是皇历上写着今天不宜出门她却没有注意,齐恬又气又委屈,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情绪,但周围聚集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热闹。

“哦,对了!”

见人没回应,封澜赶忙移开脚,捡起那副被踩坏的耳机。

“这、这我过两天赔给你行吗?”他夹起尾巴,“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也不是封澜第一次这么无聊惹齐恬,从开学到现在,一天天一件件累积下来,齐恬几乎都被惹得没脾气了。

“谁哭了?”

封澜像个愣头青:“不是,你眼睛都红了,这还叫没哭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要面子。

齐恬其实不愿意哭,总觉得好像眼泪掉下来就输了,但有些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她脑子里很清醒,觉得自己只是气封澜无聊,要么吵一架要么不搭理他,这么着不就完了吗?

可事与愿违,她重重吸一下鼻子:“谁眼睛红了!”

“好好好,我红了我红了,我眼睛有毛病,这样行吗?”

安慰不像安慰,道歉不像道歉,反而像是嘲讽,齐恬听得一阵脸红,眼见着眼睛就要再酸一次,她又做了个深呼吸。正巧这时不远处老师喊集合,她不再搭理封澜,拿着东西往那儿走。

不料一只手抢着拎过了她的箱子。

封澜笑得殷勤:“我来,我来。”

其实他自己东西也不少,背上一个包一个画袋,箱子也是一手一个,却仍问她:“画袋要我帮你背吗?”

齐恬从小便懂事,待人处事都有礼有节,但很可惜,从来没人教过她怎么面对无赖。

即便是在气头上,她也明白一码归一码。

齐恬不想搭理他,但总觉得不回话很没礼貌,顿了顿,她勉强应了声:“不用。”

这一句应得冷淡,然而封澜根本没管那句话里的情绪。他只觉得,既然人家理他了,那应该就是不生气了。想到这儿,封澜原本不安的笑忽然就灿烂起来。

“别客气啊,来来来,我帮你背……”

“真的不用!”齐恬避过去,“还有,箱子我也可以自己拿。”

封澜腾不出手,只能弯着腰用肩膀轻轻撞她:“这就见外了不是?接下来这半年的集训,啧,听说那边条件不好,饭菜也难吃,但没关系,哥罩着你……”

沟通不了,实在沟通不了。

“别不好意思啊,哎,怎么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好了吗?”

齐恬气得翻白眼,他们真的是同一个物种吗?

不知道封澜哪来那么多话,活体弹幕似的,叭叭叭几百字就过去了。齐恬心情郁闷,实在勉强不下去自己理他,干脆当没听见,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埋头往前走。

02

和封澜说的一样,集训点的条件并不太好。这儿的画室空空荡荡,估摸着有半个体育场那么大,可是吊扇隔了老远才装一个,空调更是见都没见到。

大伙集合听了会儿老师训话,接着就去宿舍放好东西。放完之后,他们立马又往画室冲,现在天气这么热,谁都想坐在电扇下边,但位置就那么几个,可不得赶紧去占?

“别等了,回来再收拾吧!”宿舍里,沈小真拉着齐恬的手,“再不去就没好位子了!”

“你先去吧,我没关系。”

沈小真皱了皱鼻子,抱怨道:“你什么都没关系……那我先走了!”跑到门口,她又回头问,“要不要我帮你占一个?”

齐恬笑了笑:“好呀。”

她们一间宿舍住八个人,其余六个早跑得没影儿了,沈小真一边心急往外跑一边喊:“答应得这么干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

话音渐远,齐恬也没再回沈小真,只是慢慢铺好自己的床,完了又帮沈小真铺,行李画材全部整理了一遍,这才下楼。

外边天气燥热,好在从宿舍到画室这一路,两边的树都长得好,树叶浓密,交互在一起,挡住阳光,留出下方一条阴凉的道儿。

“喂,猴哥!这儿!”

刚进画室,齐恬就看见不远处朝她挥着手的封澜。

他正好在立画架,见她过来立马就不调了,随意地把画板架上去。夹子有一边的高度还没调准,板子架得歪歪斜斜,他也不在乎,兀自冲她笑得灿烂。

“过来过来,我给你留了地方!”

齐恬充耳不闻,寻找着沈小真。

“又不理我?”封澜“啧”了一声,起身就要去接齐恬的东西,“快过来这儿,这儿凉快。”

齐恬皱眉:“不用。”

“这都没地方了,还挑呢?你看现在空着的地儿,不是正中间就是隔着静物台十几米,坐那些地方你画什么呀?你看这儿就不一样了,我特意给你留的,位置适中还能吹风……”

“我室友给我留了位置。”

封澜皱眉:“什么?在哪儿?”

齐恬也奇怪,她又四顾望一圈。这画室虽说大,但也就这么个地方,没哪儿能藏人的,她怎么就没看见沈小真的影子呢?

正找着,齐恬的手机来了条短信,她摸出来,是沈小真的。

封澜没有一点儿避嫌的意思,凑过来看,刚刚看完就乐了:“你室友是沈小真?对,她是那边的组长,刚刚老师带组长们去食堂领饭卡了。不过别说,她还挺了解我,她怎么就知道我这位置是给你留的?哎,你瞧,她都说来晚了没好位置,既然我留了,你就坐这儿呗,又不是东西隔着两里地,这位置一天一换,你坐我旁边画一天会怎样?”

“你怎么又看我手机?”

封澜摸了摸鼻子:“这不顺便一瞄眼的事儿吗……”

齐恬放好手机,望一眼封澜给她留的位置,抿了抿唇。不过一个座位,再推就显得矫情了,就这儿吧。

“那谢谢你了。”

说着,她放好东西,从画袋里拿出画架。

“谢什么?不用不用!哎对了,要不要我帮你立?”封澜殷勤地就要上手。

“你自己都没立好。”

封澜讪讪,弯下身子和她一起调画架:“我不是见着你来了吗?”

闻言,齐恬的动作一顿。

再抬头时,齐恬的表情便有些严肃:“封澜,这儿是画室。”

“我知道啊。”封澜不晓得她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一头雾水,他拎起身旁一袋颜料,“我还知道这是水粉,喏,那边十几块丢着的叫速写板,这本书是《伯里曼》。怎么了?”

“既然知道,就认真画画,不要想什么别的东西。”

封澜更困惑了:“我想什么了?我不就给你占个位置吗,给你占位儿还有错了?”

他的表情太过天然,天然到看不出半点儿假装的痕迹。

齐恬不清楚他听懂没有,但有些话她实在不想说得那么明白,于是欲言又止,末了烦躁地摆一摆手:“算了,没什么。”

“没什么不就完了吗!对了,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封澜没心没肺地笑开,“你也知道我专业不扎实,咱俩做个交易你看行不?这么着,从今天起,你给我改画儿,我请你吃饭。”他用肩膀捣了齐恬一下,挑一挑眉,“考虑考虑?”

画室里大家忽然看画改画挺正常的,一方面能相互学习,一方面也是积累经验。

可齐恬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不缺饭吃。”

“别推得这么快呀,再考虑考虑?”封澜有些着急,“你看,这儿几百号人,老师就三个,还都不乐意管我。我虽说以前混吧,现在也有一颗上进的心不是?我也怕耽误你,这样,你不用给我改,你给我指出来就行……”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听在齐恬耳朵里也像是别有居心。

但她仍然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和文化课不一样,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嘴讲清楚的,画画是手上的功夫,老师本来也只是指点作用。你多画多看,自然会有进步。”

“可没时间了呀,再过不到半年就是联考,我……”

“如果你真想认真画画,我可以给你看。但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不问老师?”

封澜抱着手臂低着眼:“他看不起我。”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含在嘴里,他又不平又不愿承认,只这么嘟囔出来。

齐恬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不过你答应了,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不过一个抬眼,他眸中的阴霾便散了个干净,“你这水桶底下沾了颜料,我去给你洗洗!”

说完,他提着水桶转身就跑。

虽然他表现得若无其事,但看在齐恬眼里,总觉得他在逃避些什么。

03

学校从来都是相对公平的地方,和社会上付出了也大多会打水漂相比,在这儿,只要付出就能得到,成绩好的学生会得到喜欢和一定量的尊重,说起名字,大家也都听过。然而,比起文化专业双第一的齐恬,在这个画室里,却是封澜更有名些。

打架翘课气老师,常年垫底收小弟,他几乎是坏学生的代表。

然而最近天降异象,封澜转性了。

他不但把没画完的速写带回宿舍,在画室里也不再大吵大闹,还跟着齐恬安安静静琢磨起了专业来。

虽然原先在学校他们不是一个班,但齐恬也是听过封澜的,她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不思进取,也因此对他没什么好感。然而这回集训,她见到了他的另外一面。

“要点高光?”

正在齐恬停笔准备取颜料的时候,封澜转过头。

他先瞥一眼她的颜料盒:“白色都被污染成这样了,不清清?”

“准备中午清。”

“那你现在也别挑了,先用我的,我一大早起来重新调的颜料。怎么样,干不干净,治不治愈?”封澜得意地一挑眉。

齐恬笑了笑:“谢谢。”

大概真的是耳听为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封澜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以前传闻那些是假的。齐恬看着他,没有老师嘴里的爱玩爱闹不上心,她只看见一张认真的脸。

停下来对比静物,封澜皱眉:“我这个形是不是有点儿不对?”

因为基础不扎实,他的造型总是不准,素描和速写都很吃亏。可有一点,齐恬是发自内心地羡慕,封澜的色感很好,他画亮调子明丽就算了,灰调子也十分出彩,对色彩的掌握力简直是老天捧着饭碗递过来的。

收回目光,齐恬在画上指了指:“白碟子下边太宽,用阴影往里收一点儿就好。”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但就是把握不住这个度。”封澜有些苦恼,“我晚上回寝还是得再练练速写,这些形状根本画不准。”

“慢慢会熟练的,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听见这话,封澜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开来:“我也觉得我进步了许多。”

不像平时大大咧咧挂在脸上的笑,而是发自内心感受到的被认可的开心。

居然还有点可爱。

然而,他刚刚笑完,就低头骂了声脏话。

“你那个表情……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刚才笑得很恶心吧?”封澜轻咳一声,板起脸,“继续画继续画,别等会儿老师又来点我名。”

“噗……咳咳。”

齐恬别过脸去,把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

在画室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快。

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是盛夏,大家争着坐风扇下边,但这一场一场雨落下来,地上湿了又干,等他们再次发觉,温度早降了下来。

因为要经历两次高考,艺术生的时间很紧,画室里每周会小考一次。墙边贴着一溜儿成绩单,从第一次到现在,它们挨个儿排在上边。

集训没有休息日,只有每周末的一个晚自习是能自由活动的。这天下课,大家放风似的三三两两出去打牙祭,画室里很快便空无一人,只有封澜站在那些成绩单面前。他一张张看过去,这几次考试里,他的排名说是在上升,但也就是从最后一名往前挪了点儿。

虽然有进步,但是还不够。

他叹口气低下头,又怕自己的心情暴露得太明显会遭人笑话,于是轻咳一声,左右看一眼,直到确定画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放心又叹一声。

不过小进步也是进步吧!封澜鼓励了自己一句,在心底默念了几句“我可以”就准备回座位拿包走人。

可惜刚打完的气在他提起包的那一瞬间就又被卸回去了。

“啪——”

似乎是包袋抽离的时候带上了什么东西,封澜转头,一眼就看见被摔在地上的铅笔盒。

齐恬的铅笔盒。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齐恬总爱和他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因此,她笔盒里的每一支铅笔,永远是削成正好的长度,整整齐齐码在里边的。这玩意儿不禁摔,笔尖磕一下都能断。

封澜愣了一会儿,捡起笔盒,他咽了下口水打开盖子……

果然,笔尖几乎全断,没几支完整的。

“不是吧……”他拿起一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削得真好,不像我,狗啃的似的。”

能怎么办?给她重削?但就算是他重新削,齐恬也还是亏了,一盒完美的铅笔换一盒狗啃,还白白损失这么多截笔芯。

封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想了想,先拿了自己的笔盒和削笔刀到垃圾桶边上。

“你可别说我故意的,我先练练,等练好看点儿再给你削。”封澜用他所习惯的砍甘蔗手法削起笔来,“啧,她平时怎么削的来着……”

好像是一手抵住刀片慢慢推下去,一手稳住铅笔。

他回想一下,然后开始尝试。

“嘶……”

不行,容易削着手,还是照他习惯的来吧。

毕竟他的手还要留着创造艺术,精贵着呢。

04

夜色慢慢深了起来,没有和同学们出去逛吃,齐恬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准备把速写的作业给画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纸笔落在了画室里。

楼下的路灯坏了一盏,走过昏暗的一小段路,齐恬抬头望一眼画室所在的楼层。原以为里边没人,可当她抬起头来,却看见里边亮着灯。

会是谁呢?

抱着这样的疑惑,齐恬走进画室。

“哎?”封澜就站在门口,看见来人,他明显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是他,齐恬一怔,道:“我来拿点儿东西。”

大概是为了省电,他只开了离前门最近的那一盏灯,画室里光线不佳,男孩站在光里,一愣之后对她笑笑。

“不会是拿笔吧?”

有那么一瞬间,齐恬错以为他是站在舞台上看着自己,正因如此,那束追光才能不偏不倚,只眷顾着他一个人。

“嗯,笔和速写纸。”

“呃……”

封澜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齐恬不解地问:“怎么了?”

“那个,对不起啊。”封澜舔舔嘴唇道,“我下午准备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笔盒给摔了,那些铅笔也都给摔断了。”他说完又忙着举起自己手上的铅笔和削笔刀晃晃,“不过我在帮你重削了,别生我气行吗?”

“嗯?”齐恬反应了一下,问道,“你该不是从放学一直削到现在吧?”

这句话问完,封澜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肚子就先叫了一声。

“真的一直削到现在?晚饭都没吃?”

他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道:“我、我也不是很饿……”

齐恬难以置信,不久又笑一笑。

“其实没关系的,就一盒笔,我明天自己削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弄坏的,我不得负责任?”

齐恬歪了歪头道:“那你明天再削也行。”

“你不生气?”封澜的眼睛一亮。

“我哪有那么小气。”

封澜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道:“虽说和小气无关,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嗯?”

封澜低着头,又拿起支笔。

齐恬按住他的手,说:“不是说明天再削吗?”

“不打紧,最后一支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削着笔随口道,“你以前啊,哪怕我没做什么,都喜欢无视我,即便是被我逗来了眼神,那也是满满的不屑。怎么说呢?对,好像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我……”

“兴许是我闹得你心烦,我也知道那么做不对,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齐恬,你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我呢?”

封澜的表情没变,只是削笔的动作顿了顿,这句话不是他想说的,只是讲到这儿,莫名便有句话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一个大男生,混惯了,谁想起他都觉得是个不读书混毕业证的问题少年。封澜知道,没几个人瞧得上他,他也没表现出来过在乎。

但这一刻,他低着头,不由自主问出这句话来。

“你别误会,我没想抱怨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别往心里去。”像是不好意思,封澜挤出个笑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削笔。

倒是齐恬,欲言又止,沉默半晌。

末了,她开口,声音细若蚊蚋,道:“没有看不上你。”

那还不叫看不上呢?扯了扯嘴角,封澜把最后一支笔装回她的笔盒。

“那你是看上我了?”

齐恬脸上一热,怒道:“你别瞎说!”

封澜饶有兴味地咂咂嘴,故作思考……

“现在是变了点儿,但以前……以前,那个时候,我……”

“行了,和你开玩笑呢。”封澜拍拍手,侧过身子避开她的视线,“我才不在乎。”

他若无其事地走去不远处的水池洗手,现下天气冷了,尤其还是晚上,画室里的水冰凉,而封澜一边自言自语说“怎么洗不干净呢”,一边死命搓着。齐恬就这么望着他,隐约觉得他在逃避。

她不自在地轻轻咳一声,道:“我先前误会你了。”

“误会?”封澜抬头,想了想,略一颔首,“也是。”

不怪她误会,他说他想学习,谁能信呢。

垂在身侧的手在衣角上抓了又松,齐恬挣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啊。”

想起之前误会他接近自己的目的,齐恬的脸几乎烧起来,她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封澜关上水龙头,转身道:“别这样啊。”

过去是他一直缠着她,她不耐烦是正常的,要换成他自己,怕是早一拳打上去了,她却不止没有,还帮他辅导了专业。其实该谢谢她。

封澜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摇摇头站起身来道:“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儿……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走吧,请你吃饭。”

齐恬应了声,等他关灯关门。

下楼的时候,封澜挠挠头道:“我刚想了想过去,发现你脾气是真好。我那么招你,你还辅导我专业课,这简直是以德报怨啊!”

齐恬被他的形容逗笑了,道:“是我太偏颇。”

“哪儿偏了?你明明啥不好都没有。”

封澜插着裤口袋道:“说实在的,我是混,是不爱读书,但看了一堆社会新闻,我不想未来活得那么凄惨,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我也想读个好点儿的大学,体会一把被家人夸的滋味。”他说着,笑出了声,“但男人嘛,要面子的,也不想多说什么。我现在就指望着做出点儿成绩,把成绩单直接拿回去。”

他说着,笑着扬了扬下巴,原先倨傲的表情里霎时便多了几分孩子气。

“我都能想象得出我爸妈有多开心。”封澜正说着,想到些什么,又垂下眼睛,“但我好像有点儿高估了自己,就和那猴子以为自己能摘下来月亮似的。我这水平,说是进步了,那也就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五十的区别。大家伙儿场上一比,我还不是垫底的命?就这样,还妄想成为什么明日之星……”

“不是这样,你很厉害。”齐恬打断他道。

出了楼梯口,外边是一片空旷的平地。

今夜的天气很好,不冷不热,抬头就能看见一大片星空。

齐恬指天道:“你看,它们很远很亮,但其实我们和它们一样,谁都一样,都飘在宇宙里。”

“哟?”封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心说这个说法还挺新鲜。

“你的色感很好,灰调子很难画,画得出彩的不多。你的装饰画也很好,你有很多别人没有的天赋和优势,只是你从前总在浪费自己,没有发现。还有,有一句话我上回就想说,只是后来忘记了。”齐恬站在原地,认真地望着他说,“封澜,或许你可以试着考美院呢?”

美院?

闻言,封澜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就要逗她,问她“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呢”?

但齐恬在他之前开了口:“星星不是妄想,说不定你就是。”

她说得肯定,一字一顿,半点儿不像安慰,她是真的对他有信心。

看着这样的齐恬,封澜忽然就愣了。他忽然发现,原来可爱的女孩子是会魔法的,只要她想,她就可以送你一颗星星。

“谢谢。”分明前一刻还在沮丧,但现在,他莫名便生出几分底气。

封澜半弯下身,与齐恬平视。

他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全都是笑。

“我相信你,也谢谢你能相信我。”

那一瞬间,他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齐恬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夜空里忽然掉下一片柔软的云,它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心尖上,而雨云化开、水滴落下的所有声音,都响在她的耳边。

05

学校里从来不缺黑马,今年奔袭得最快的那一匹叫作封澜。

艺考分为省联考和校考两部分,如果不是对省外的重点大学有要求,那么考完联考就够了。因此,联考完回家了一部分学生,但大部分还留在集训班,准备接下来另外的校考。

在联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画室里的孩子们一片激动,纷纷拿着手机等时间查分。

在封澜的成绩揭晓之前,谁都觉得第一会是齐恬。

这半年里,封澜的确是进步飞快,但能拿到这么高分,也确实是非常爆冷。

“喂!”不同于愣怔望着手机的封澜,齐恬笑得大方道,“没看出来呀这位对手,第一名,厉害死你了吧?”

封澜过了许久才抬头,道:“这是不是系统混乱错分了?”

画室的同学围过来,笑道:“这都查五遍了,还错乱?澜哥对自己的优秀这么难以接受?”

不远处的寸头挤过来,搭住他的肩膀道:“澜哥深藏不露,我问了其他画室的兄弟,您这可是目前我知道的最高分!”

边上的哥们儿给他捧哏:“真的假的?”

寸头不屑道:“我骗你有饭吃吗?”

封澜一下子成了人群的中心。

他不是没被人这么围观过,但从前要么是打架要么是网咖里打游戏,出于正面的围观,这还是第一次。

封澜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无措,他越过人群看向齐恬,正巧对上那双笑眼。见他朝自己望来,齐恬用口型比出“恭喜”两个字。

她的分数仅比他少一分,这原本应该是她的光环。

得意和失意并行,周围一片哄闹,封澜却什么都听不见,他捂住心口,屏蔽掉周围的一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很奇怪,即便移开了眼睛,也好像还是能看到她。

分数出来之后,大家聚在一起不知道闹了多久,直到下课。

被围了一晚上,封澜终于有机会和齐恬说两句话。

“吃夜宵去?”

齐恬促狭道:“庆功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齐恬会和他开玩笑了?真好。

封澜心情极不错地道:“谢师宴行吗?”

“什么谢师宴啊,就你贫。”齐恬弯了眼睛,笑道,“今天先不去了,我作业没画完,得回宿舍补。而且我白颜料快用完了,要去买几瓶。”

他们的课程很紧,从早上七点一直要到晚上九点半才结束,而在这些之外,他们还要额外一天交上十张速写。封澜记得,原先齐恬都是在休息时候完成的,但自从开始给他看画讲画之后,她的时间便紧张许多。

“是不是帮我改画耽误你作业了?”

“想什么呢?”齐恬故作骄傲地仰起头道,“我这种天才少女也是你能影响的?”

封澜的面色却沉了下来。

他这个一言不合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齐恬默叹一声,扯了扯他的衣袖,安抚大型犬一样放轻了声音道:“真不是,别多想啦。”

买颜料的店离这儿不近,来回得花上半个多小时。

“这样,我帮你去买颜料,你先回宿舍,等明天我给你带画室去。”

“不……”

齐恬刚要拒绝就对上他的眼睛。

一个大男生,怎么眼神和小狗似的?

“正好我也懒得走。”齐恬改口道,“谢了。”

停在女生宿舍楼下,封澜笑了笑道:“嗯,你上去吧。”

应都应下了,齐恬也不再推诿。

她转身朝他挥挥手道:“晚安。”

“晚安!”

封澜笑着摆手,眉眼间似乎有光,连头发丝都透露着那么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味道。

在目送齐恬上楼之后,封澜转身,踩到一个东西。

“嘶……”

那是一颗石子,朝上的头儿却尖得像枚铁钉,没防备重重一脚踩下去,封澜冷汗都差点儿下来。他嘟囔了声“什么呀”,把它往一边踢开。

原以为只是个小意外,事后回想,却发现这是一个预兆,是条隔开好歹的分界线。

就是这天夜里,封澜买颜料回来,抄近路穿过暗黑无灯的小巷,在回来的路上被倒在路中的单车绊了下,摔倒时下意识用手撑地,右手手腕清晰地传来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

“唔……”

封澜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但比起疼痛,他更担心这只手。

怎么偏偏是这只手呢?

06

新年伊始,他们赶上了最坏的天气,寒风袭来,温度骤降,雨雪交加。

关于校考,齐恬只报了两所美院,今天考的这所,是她最梦寐以求的一所——半点儿夸张都没有,如果真能考上,怕是她做梦都会笑醒。

等今天结束之后,休息休息,她就能回家了。

由于考点离他们的住处很远,齐恬凌晨四点就起了床,画袋水桶画箱,再加上一盒铅笔,她整理完东西就下了楼。外边风雨飘摇,她却没手打伞,只能发着抖走在冻雨里。

齐恬将牙齿咬得死紧,吸了吸鼻子。

她忽然就想起了封澜。

毫无预兆,那天之后,封澜再没来过画室。

他是有望冲击美院的,老师轮流打了电话,他却只一句家里有急事就推过去。齐恬心里担心,也打过去,可电话那头的人始终带笑,听出来她的担忧,还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真没事儿,只不过回趟家。

“那你的校考怎么办?”当时,齐恬这么问他。

封澜顿了顿道:“本来也没打算去省外,我们这儿重点大学好几所,我联考分数又这么高,省内还不随便选?别操心了。”

“可是……”

“你过几天校考了吧?加油,来,我传一波欧气给你,逢考必过哈!”

后边的话,几乎都被他插科打诨挨过去了。

齐恬想着,有些头晕。

说来没有证据,更像是种直觉,齐恬总觉得封澜退出校考是有原因的。

大概是在将近零度的清晨淋着雨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坐在公交车上,齐恬的头有些疼。她出门太早,周围的店子都还没开门,也没吃早饭,胃里一阵难受。

原本打算在考点附近买点儿吃的,没想到路上堵车,等她到了地方,已经没时间给她吃早餐了。齐恬拿着准考证,问着人找到了考场。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她们的考试场所是一所高中里的室内体育馆,很不巧,她的位置靠门。也不晓得是这个体育馆的门有问题还是怎么,那儿总是漏风,寒风带着水汽灌进齐恬的衣服里,整个上午画下来,她的手都打战,只能呵一口气画一下,这才坚持画完。

中午的休息时间太短,她回不去,便带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坐在那儿挨。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凑到她身边,惊喜道:“是你啊?”女孩很是自来熟,“我记得你,你考试的时候坐我旁边!”

齐恬的脑子里都是糨糊,不太想说话,却还是出于礼貌回她道:“你好。”

“你也好呀。”女孩叽叽喳喳说着,“你的专业真不错,上午那个色彩,配色舒服又高级,空间处理得也好,肯定能得高分。”

听见这句话,齐恬笑了笑道:“谢谢。”

“谢什么,实话嘛!我吃完了,先走了,你继续。”

齐恬点点头道:“再见。”

女孩朝她挥着手,一蹦一跳走远了。

大概是因为中午休息了一会儿,到了下午场的考试,齐恬的精神好了一些。

画完素描交卷之后,她领到了装饰画的试卷纸。

然而就在审题的时候,身边有人戳了戳她,问道:“能不能帮个忙?”

是中午那个女孩。

那女孩一脸紧张地道:“我脑子里没什么元素,如果等会儿我有什么肌理或者几何形态想不出来,能不能瞄你几眼?”

肌理和几何是基础的东西,每幅画上都会有,至于几何图案更是大同小异,只要不涉及构图和造型,一般来说没有问题。

齐恬想了想道:“好。”

“谢谢啊!”

“不用。”说完,齐恬就埋头画起来。

齐恬画画的时候很认真,尤其是这种装饰画设计,她的脑子一直在动,自然也就无暇顾及身边的情况。却没想到,在老师吹哨交卷,她抬头活动脖子的那一刻,看到了女孩的画。

不只是图案肌理,那幅画几乎和她的一模一样。

“你……”

她正要说什么,老师已经过来收卷了。

她们的考号挨着,两幅画也挨在一起,老师打量她们两眼,表情有些怪异。可到底也没说什么,收完她们就去了下一排。

齐恬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抄我卷子?”

或许是受凉了,一气之下,她的头脑更沉,声音也发哑。女孩却理都没理,提了东西便往外走,泥鳅一样穿过人群,一会儿就不见了。

07

茫然地走出考场,齐恬在考点外的店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就想不起任何东西,只觉得无助,只觉得脑海和眼前都是一片空白。

不知坐了多久,她慢慢往外走。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考点偏远,刚刚离开的公交车是最后一趟。

坐在店里的时候,她打电话和老师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问他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走在夜色里,画箱和画袋都很重,齐恬几乎拎不起来。

老师说,画面过分雷同的话,两边都会判定抄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双方的考试成绩都会作废。双方都作废的话,那个女生图什么?

齐恬觉得这事儿有些滑稽。

就是这个时候,她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踉跄几步站稳,才发现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她的鞋带颜色浅,此时被踩进泥水里,脏得连她都看不下去。

都已经这样了,鞋带还松,凭什么鞋带还要松啊?

齐恬吸了口气,再吐出来时,便带出了哽咽的声音。她蹲下身子,原本是要系鞋带的,可手放在鞋带上不停地发抖,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系不好。

起初不过是轻微的哽了一下,但随着眼泪涌出来,她突然就崩溃了,就这样蹲在路边,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说是大哭,也压抑着声音,只偶尔抽动的时候才泄露几声。

就在齐恬无措地发泄着情绪的时候,有一个人停在她的身边。

“齐恬?”

齐恬一愣,像是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抬起头。

目光所至,是手上打着石膏的封澜。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有些错愕。

两人一个带着哭腔,一人全是惊讶,问出的话却是半点儿差异都没有,他们异口同声——

“你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一蹲一立,相对着一起错愕。

周围来来往往许多人,走过的都会看他们两眼,可他们好像完全没发现似的。这一瞬间,全世界都成了不值得在意的过客。

奶茶店里,两人捧着杯子暖手。

先前封澜被齐恬的样子吓了一跳,着急问了她许久,却半点儿不理会她的问题。等她把事情说完,这才冷静下来。说是冷静也不尽然,事实上,他不过平静了一瞬就骂开来。

“那个人是不是有病?她是不是有病?”

哭过发泄过倾诉过,比起封澜的愤怒,齐恬反而平静下来,道:“算了,都这样了,也没办法。再说,又不止那一个学校有校考。”

“什么叫算了,那明明是你最喜欢的学校……”

“现在是不是该你回答我了?”她打断他,“你不是离开了吗?不是回家了吗?”她盯住他打了石膏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本来还想掩饰,但现在她看都看见了,再藏也没用了。

封澜喝了口奶茶,侧过脸不看她,说道:“现在回家不好交代,等手养好了再回去。”

“这是怎么弄的?”

封澜轻描淡写道:“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什么时候?在哪儿?”

封澜一副被笑得呛着的模样,说:“我要说是路不平,你是不是还得和个水泥铺个路?”

齐恬却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道:“我问过你们宿舍的人,你那天晚上没回去,东西是第二天我们上课的时候你去收走的。”

封澜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是不是你去帮我买颜料的那天晚上?”齐恬之前哭过一顿,现在眼睛还是红的,“是不是在买颜料的路上摔的?”

“不是。”封澜玩着吸管。

齐恬只这么盯着他。

“是回来的路上,我想着抄个小路。”封澜笑着晃晃自己的石膏手,“好了我知道我懒,别提了。”

别提了,怎么能不提呢?

齐恬垂下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封澜。

奶茶店不大,门边是落地窗,这一面墙连起来都是玻璃的。他们坐在玻璃前边,隔着一层雾气往外看,除了各色彩光,什么都看不见。

封澜轻轻笑了笑,伸出左手用指头在玻璃上画起画来。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要不是你,我联考都不一定能过,更别提校考了。”

“可你本来应该有更多可能……”

“也有可能我一所都考不上呢?说不准我的运气真就都用在了联考里,你看,我一个后进生,居然能考过天才少女齐恬同学。说出来谁信呢?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越是用这样无所谓的语气和她说话,她越觉得难过。

“行了,抬头,看看像不像你?”封澜的指尖湿润,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

齐恬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起头,只见玻璃上边画了一只小猫,猫儿仰着头笑,尾巴圈在脚边,神奇又得意。

“除了表情不同,其他的一模一样,不愧是我。”封澜指着小猫龇牙凑近齐恬,“笑一个呗?学学人家。”

齐恬吸了吸鼻子,冲着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样行吗?”

封澜一愣,弯着眼睛摇摇头。

“这哪儿行呢?”

说完,他沉默了下来。

他再次望向窗外,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其实你真不用这样,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愿意告诉你。齐恬,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其实我说谎了。我冲这一把,不为别的,只是想让人刮目相看。”

他说:“我不是为了什么未来,也许是我眼界短浅,未来那么遥远的事儿,我没考虑过,而当下,我已经成功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了。我成功了,对不对?”

这番话也太假了,一个字都没法儿信。

但齐恬不能反驳他,不能说不信。

“瞧你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样。”封澜放声大笑,笑到最后捂住了肚子,“你是不是傻?现在是你心情不好,我带你来喝奶茶,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点儿,结果现在半毛钱成效都没有,你还和我道歉,还更不开心了。”

店里挂满了迎接新年的彩灯,它们一闪一闪,全贴在封澜身侧的墙上。大约是眼里有水,齐恬看那些彩灯很模糊,她能看清楚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又哭了?”封澜半是无奈,半是着急。

他不会安慰人,想拿纸给人擦眼泪吧,手还不方便,一下子和自己犯起轴来。

“你才哭了,我没有哭。”齐恬倔强地吸鼻子。

“好好好,你没哭,饿不饿?等会儿我们吃个火锅再送你回去?放心,不用你掏钱,哥请你,你尽管吃肉,吃多少都管够……”

封澜一如既往地话痨,即便打着石膏也没有半分消停。他好像永远是神采飞扬的,虽然她以前觉得他烦,但不可否认,夏天的篮球场里呼声震天,一群女孩等在边上给人送水,他永远是接到矿泉水最多、人群里最亮眼的那个。

当时,齐恬路过,往那儿瞟一眼,正巧就看见男孩带球过人一跃扣篮的那幕。她还记得,篮球场上的封澜整个人都亮晶晶的,清爽又活力,像是具象化的夏天。

当初她是为什么会嫌他烦呢?

“你以后还能打篮球吗?”齐恬突兀地问道。

“哈?”封澜一怔,“当然能啊!我这是骨折又不是废了,拆完石膏咱还是一条好汉!”

齐恬像是放心下来。

能打篮球,当然也能画画。

她定了定,轻声说:“封澜,我校考过不了了,可能只能读省内。”

封澜没明白她的意思,问:“省内就省内呗,省内的重点大学也不少,我都研究好几天了……等等,你是不是不想留在这儿?”

“不是。”齐恬扬起脸,“既然你也想留在省内,我们考一所大学好不好?”

闻言,封澜愣在原地,整个人傻乎乎的,仿佛一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失去了所有反应。

看见他这副模样,齐恬忽然就想在那只小猫边上画一只大型犬。

多像他呀。

“发什么呆?”

“我……”

封澜开口,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但就是很想笑,忍不住地想笑。

被传染了似的,齐恬随着他一起笑出来。

空气里全是奶茶的香甜味道。

等两人笑了半天,笑得齐恬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她终于推了他一把,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封澜左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努力表现出稳重的模样,眼底却仍在笑着。

透过那只猫咪,齐恬用余光瞥见外边下起了雪。

她不自觉拉了拉封澜的衣角,刚想和他说“下雪了哎”,就听见他声音低低,回应她道:

“好。”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1-02-19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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