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亚卡夏
每一幅画里都藏着秘密,那就是我像你喜欢海一样喜欢你。
01
夜间十点,热气渐凉,傅思推着几十公斤重的行李箱,绕过一条小巷,才终于见到邑稻的招牌。
她长舒一口气,到了门前,却又被三级台阶拦住。
长衫之下,汗水已经打湿内衣,她头一次对夏天的温度产生了烦躁情绪。一番心理挣扎之后,她认命地将行李往上拖,嘴里没好气地嘟囔:“什么反人类设计,谁现在还在门口设台阶啊,怎么不干脆再立个石狮子!”
这时,一只手接过了箱子。
那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大拇指关节处长着一颗小黑痣,是一只极漂亮的手。傅思一顿,一股难言的情绪顿时涌上心间,她顺着手腕往上看,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飞机晚点了?”宋临沂问。
门缝里漏出点黄光,宋临沂逆光俯视她,语气稀松平常,一点也不像六年未见。傅思有瞬间恍惚,后知后觉地惊道:“你是这儿的店长?”
一个月前,实在忍受不了国内寒潮的傅思,在公众号上看到泰国民宿的换宿活动招聘志愿者,可以用志愿时长换一个月的免费食宿,立刻投递了简历,很快便收到答复,对方用的英文名字,她全程没起过疑心。
甚至,在制作简历的前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一张电子版证件照,只好去学信网上下载。
发送前,她盯着蓝底的照片陷入了片刻的犹豫。
照片里,她素面朝天,眼神幽怨,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人捶过几拳,那是前一夜被毕业论文折磨的产物。
然而下一秒,傅思便说服自己,对面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交集也不过是这换宿的一个月,并不值得重新化妆去照相馆拍新的照片。
于是她复制、粘贴、发送一气呵成,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接收照片的那人是宋临沂。
这瞬间,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甚至想打开豆瓣“社会性死亡小组”开一篇帖子:“丑绝的证件照被曾经暗恋的人看到了怎么办?”
在傅思期待的凝视里,宋临沂诚实地点点头,只见对方脸色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愈发难看,葡萄眼滴溜溜一转,皱着鼻子道:“难怪能把民宿开在荒郊野岭!”
傅思着急起来,嘴巴就是个小炮仗。
宋临沂耸肩,不在意地笑了笑,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傅思这才看清邑稻的全貌。
民宿里摆满了油画,墙上,桌上,到处都是,色彩纷繁,却异样和谐。
记忆闪回到从前,傅思愣了几秒,呆呆地朝宋临沂看过去,与他看过来的目光恰巧相撞。她满眼探究,他却风轻云淡。
“今天早点休息,有事可以叫我。”宋临沂说。
“等会儿!”
宋临沂转身看她,傅思却顿了顿,没看他的眼睛,嗓音极其艰涩:“宋临沂,你还在画画吗?”
02
傅思初见宋临沂那天,落了很大的雪,新闻上说,这年是冷冬,中部地区的温度降至零摄氏度以下,寒潮一波接着一波。
傅思很讨厌冬天。
在没有暖气的中部地区,每一个冬日都感觉像是末日,而这样的天气里,傅思却被父亲赶去车站,接一个叫宋临沂的男孩。
傅思抱着热奶茶在车站看了一拨一拨的人离开,雪地靴里的脚已经冻得没知觉,她站在原地跺脚,跺融了一圈雪。
于是,未曾谋面,傅思便先入为主地讨厌上了宋临沂。
一个小时后,宋临沂才从19路公交车上跳下来。他很清瘦,外套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藏在围巾后的脸只有巴掌大,轮廓深邃,线条流畅,只是那双眼睛,漾着不符合年龄的冷冽与疏离。
等了那么久,傅思耐心告罄,没给他好脸色看,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就急忙带路往家里赶。
然而,宋临沂像是和她作对般,低头踩着雪慢条斯理地往前走,步子不慌不忙,几次落在后面。傅思顿时火气上涌:“喂!你的飞机晚点了,难道你的腿也有问题吗,走那么慢干什么?!”
少年抬眸,冷冷淡淡地看她一眼,说:“我没看过雪。”
“所以呢?”傅思简直气笑了。
宋临沂站在漫天白雪下,身形清寒得像路边的枫树,几秒钟后,他轻声下了个定论:“雪没什么好的。”
傅思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古怪又麻烦,直到回到家,傅爸来她房间夜谈,聊起宋临沂的来意。
宋临沂的爸爸是傅思爸爸年轻时的战友,一个月前在旅途中死于雪崩,剩下宋临沂,受他远在国外的妈妈所托,高考之前寄居在她家。
她想,也许他比她还讨厌冬天。
从此,傅思对宋临沂的态度就变了,毕竟是她破坏别人在雪中思念父亲的情绪在先,于是乎,她想尽办法弥补。
然而宋临沂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一言不发,默不作声地将傅思挡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尽管傅思人送外号“小炮仗”,碰到寒潭,似乎也只能听见一声闷响。
日子久了,傅思便注意到,不知是不是来自南方的缘故,宋临沂总是穿得很单薄,零摄氏度以下的天气里,他只在毛衣外面套一件外套。
她悄悄在网上订购了一件加厚羽绒服,等班里元旦晚会的送礼物环节,混在礼物堆里,塞进他的书桌。
灯光亮起的瞬间,傅思悄悄往他那边望过去,只见宋临沂从桌肚里拿出礼物盒,指尖拈起贺卡,拧起眉,看得认真。
短短两行字,他看了很久,研读一般,看得傅思脸渐渐红了,那是她上网抄的句子:
“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我们不必等待炬火,因为处处有光。”
不知道父亲在他心中占的分量有多重,她只希望宋临沂失去依靠后,还能自己发光。
当天晚上,她在楼道里碰见了靠在墙边的宋临沂。他浸在夜色里,左手提着那件羽绒服,右手举起贺卡,偏头问她:“你写的?”
心思被看破,傅思顿时有些慌,心不静,嘴便忍不住和炮仗似的:“不能给你写吗?班里规定送给谁礼物都行,匿名的,也不准猜是谁送的,不就是图一个神秘吗,明明是你自作主张……”
少年侧脸隐在黑暗中,倏地打断她:“要不要去看海?”
03
傅思很喜欢海。
她生在内陆城市,对海的认知全来自书本与网络,在这两个世界里,海的寓意相当正面:自由、广阔、轻松……
宋临沂太了解她了,给她预留的这间房间,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夜晚开着窗,便能听见呼啸的海风响。车马劳顿,她睡了一个安稳觉,眼睛睁开时,曼谷的阳光已经透过玻璃洒在皮肤上。
洗漱过后,她下楼,宋临沂已经坐在桌边,见到她的身影,便去前台后面取出一份三明治放在餐桌上:“吃早餐。”
明明是来当志愿者的,却睡到了日上三竿,还得让老板亲自做早餐给自己吃,傅思越想越心虚,便问:“宋老板,我今天需要做什么吗?”
宋临沂翻着书,漫不经心地回应她:“帮我带几个客人去房间就行,其余时间你可以自由走走。”
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他又说:“这几天博尔桑有守伞节,你想去的话,我们下午就得出发。”
有活动,傅思自然是要去的。
博尔桑在泰国北部,离曼谷并不算近。宋临沂开着车带着傅思一路向北,阳光下,傅思借着墨镜的遮掩,肆无忌惮地偷看宋临沂,他褪去少年稚嫩的轮廓,线条更加深邃流畅,在光影下显得异常俊朗,和记忆中那个沉默的少年相差甚远。
“看够了?”
宋临沂的声音响起,夹带着一丝揶揄,傅思立刻低头,脸烧得发红。
他们到时已经是晚上,守伞节正在开幕。博桑村是国际闻名的油纸伞生产中心,村民从事纸伞制作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此刻,他们走在街上,两侧都是卖纸伞的小摊,五颜六色,形态各异。
傅思被其中一家吸引住,停住了脚步。
小摊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颜料,摊位旁边撑了几把全素的油纸伞,一看就知道可供自由创作。
“想自己画?”宋临沂看穿她的心思。
傅思摇摇头,欲言又止,其实她是想让他画,她回想起昨天他的回答。
“还在画画吗?”
“算吧。”
昨天睡觉前,傅思躺在床上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算是个什么答案,也许正因如此,她破天荒地梦见自己第一次撞见宋临沂画画的场面。
那是在去厦门的列车上,傅思怎么也没想明白向来乖巧的自己怎么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稀里糊涂地买了车票,真的随他去看海。
火车上很嘈杂,结伴的朋友三三两两,聊天打牌的都有,只有宋临沂坐在车窗旁,无声地看着窗外。这种诡异的沉默持续一会儿,闹惯了的傅思实在没忍住,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抱怨道:“就算是去看海的,也不能真的一路上只是看吧,这多无聊啊!”
宋临沂敛眸,轻声问:“那你想干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啊,是你说要来的,当然是你安排啊!”傅思耐心逐渐告罄。
谁知道,宋临沂从包里拿出一支碳素笔和一个绘本,给了她一个更无聊的任务:“那给我当个模特吧。”
宋临沂与她换了个位置,让她坐在光影下,傅思头一次知道他还有画画这个爱好,新鲜地配合着摆好姿势。
宋临沂落笔速度很快,间或抬眸看她一眼,纸上便人形初现,熟练程度一看便知——不只是业余爱好这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傅思忍不住又开始搭话,可这次,不论她说什么,眼前的人都专注创作,给予的回复都不超过两个字,到后来,傅思自己也放弃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风景,那会儿,她正沉迷某部偶像剧,里头的男主角是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忧郁的男孩,她脑海里的思绪不知不觉跑进了电视剧剧情。
等她回过神来,宋临沂已经收了画笔,坐回她的身侧,转身瞬间,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此刻大抵因她呆愣的样子有些可笑,漾着一丝笑意,却奇异地和男主角的影子重合。
“傻了?”宋临沂把画好的草图递给她,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看看吧,满不满意。”
傅思愣怔地低头,图上线条精细,身体只大致画了轮廓,重点全放在头部,她发呆的神情,他刻画得栩栩如生。傅思看着,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宋临沂,电视剧男主都有不轻易画别人的规矩,你怎么没有啊?”
这时,列车员贩卖盒饭的吆喝声恰巧从远处飘来。宋临沂同她对视的眼神有瞬间的讶异,在顶灯的照耀下很快消失不见,他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念起她的名字。
他说:“傅思,你一直都这么直接吗?”
“没有!”傅思赶紧摇头。
不知宋临沂信没信,他点头,淡淡地“哦”了一声。
再看过来时,他眼里有看不透的笑意,轻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04
因为没钱住宿,回程的车票定在第二天的大早上,傅思和宋临沂最后还是只看了一场夜海。
大海并非傅思想象中那么完美,至少他们所在的游客区,海浪拍打的边缘,有不少塑料垃圾。
可是夜晚星空下吹来的海风温暖又轻柔,比讨厌的寒潮舒服一万倍,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浑厚有力,好听得令人可以忽略那些不完美,这一切都让傅思觉得如此新鲜。
内陆人看海无异于南方人看雪,傅思压抑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她强行将宋临沂一起拉到海边,踮着脚去够海水,没想到海浪下一秒就扑过来,她来不及躲开,最后脚脖子都湿透。
傅思狼狈得要命,宋临沂却笑弯了腰,他扶起她:“有这么开心吗?”
“当然!”傅思睁大了眼睛,“海边多好啊!冬天也不冷,我可太讨厌穿得厚厚的了,我要是能在这边待一辈子就好了。”
宋临沂纠正她:“也不是所有海边都很暖和。”他手撑着下巴,出神地看向前方,似乎在回忆,“不过我爸爸也说过这句话,他也很喜欢海。”
这是傅思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件事,时隔几个月,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平常,傅思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夜幕中沉默的海,深不见底。
这时,她倏然明白过来,宋临沂此行的目的,其实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与父亲做最后一次告别。
这瞬间,一股酸涩的情绪瞬间侵占了傅思的胸腔,她心疼极了眼前的男孩。许多人的十七岁还享受着青春期的特权,和家里吵得天翻地覆,而宋临沂却在这年永远地失去了父亲,只能在这样的夜晚,进行一场安安静静的告别式。
她低头想了想,开口:“有些人,不是……”
还没说完,就被宋临沂的闷笑声打断,他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又要背正能量句子了?”
傅思瞬间联想起自己抄写的那张卡片,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不听算了!”
倏然,头顶传来一丝温热,傅思一怔,身体瞬间僵硬,是宋临沂轻轻柔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你的卡片很有用。”宋临沂看着她,说得认真,“我收藏起来了。”
稀薄的月色下,海风将少年的额发吹开,露出的眼睛清澈得像湖水,傅思心尖一颤,悄无声息错开了眼。
那夜,宋临沂和傅思聊起许多自己的事。
宋临沂画画是父亲逼的,大人总爱把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强加在孩子身上,父亲对宋临沂的学业毫不关心,却对他的画技吹毛求疵到了苛刻的地步。
这种情形下,宋临沂难免反叛,在升入高中那一年,他彻底和父亲闹掰,发誓自己绝不再拿起画笔,也绝不要做对方的傀儡。
可到底是讨厌被操控,还是讨厌画画本身这件事,他没想过。直到后来他踏进父亲的书房,看见了满室自己的画作。
那一刻,一种密密麻麻的情绪袭遍四肢百骸,让他喘不过气来。
“关于梦想,他有许多难以释怀。”
那夜,宋临沂用这句话总结了父亲的人生。
而后来许多年,宋临沂夜幕下寂寥的侧脸,也成了傅思每到深夜的心结。
那次回来后没多久,宋临沂的妈妈从美国回来,带走了他。而傅思因为还在学校,连宋临沂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命运就是这般神奇,相遇和离别都如此毫无预兆,到最后,她也没来得及问宋临沂最后的决定。
父亲的梦想是难以释怀,那他的呢?画画是他的梦想吗?
05
“画一个吧。”
此时,宋临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将她推到小摊旁的桌子前,和老板用泰语沟通了几句,不一会儿,老板便送来了颜料与画笔。
傅思又不会画画,摇着头拒绝了老板递过来的画具。宋临沂也没为难她,笑了笑,低头在伞面上开始描绘起来。
她看着宋临沂一笔笔画线稿,再一笔一笔着墨,等到深蓝色占据了半边伞面,她才反应过来:宋临沂在画的是海边的那一夜。
大片深蓝色的底色上,右下角有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弯腰去抚摸海水,脸上的神情执着又天真。
最后,宋临沂在画面下方的空白处,签下一个“沂”字。
这个签名太熟悉了。
饶是傅思所学专业与画画毫无关系,也从各类社交媒体上,听说过沂这个新晋画师,在传闻里,沂十分神秘,不办画展,不开画室,一年只出几幅画作,大家猜测,画画可能只是他的副业。更有小道消息透露,沂的真人是位绝顶帅哥,几条线索堆积起来,让他的人气在微博空前高涨,粉丝数直破千万。
而傅思的主业是生活vlog(视频博客)博主,她的视频秉承了本人的风格,要是软件提供视频提取关键词功能,那傅思的一定是:活体弹幕机,行走键盘侠,暴躁嗲妹。
但也就是这样鲜活有趣的个性,使她的风格自成一派,在微博拥有小十万粉丝。
原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直到傅思发布一条记录毕业的vlog,未曾关注她的沂居然点了个赞,那瞬间,她的微博评论爆了,她的心态也爆了。
她的第一反应便注意到了那个熟悉的沂字,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成形:这人会不会是宋临沂?
他轻飘飘的一个赞,她浮想联翩大半年。可除了那个看上去极其像手滑的举动外,他再也没有任何表示,这件事也成了互联网世界的一则过气新闻,无人关注,她也逐渐从失望到接受。
现在看来,宋临沂明显是故意的。
“侵权了吧。”傅思看着熟悉的签名,心里满不是滋味,凭什么宋临沂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只能在回忆的细枝末节里窥探他的如今,想到这里,她声音冷了几度,“画画之前不用问一下别人愿不愿意让你画吗?”
女孩眼角眉梢都写满怒气,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签名,宋临沂再迟钝,也明白过来,笑意在他眼底蔓延:“在气我没告诉你我的身份?”
傅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拒绝了与他沟通,她直起身来,继续顺着街道往下走。夜幕降临,纸伞舞表演已经开始,人头攒动,宋临沂付了钱赶紧跟上去。
手腕被捏住,傅思回眸,宋临沂撑着伞,在喧闹的灯光下看她,烟花此刻在空中爆开,火花的亮光映在他的眸子,亮如星辰。他笑眯眯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在轰隆的响声中,她清晰地听见了他附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
“我也找了你很久,比你想的久更久。”
06
“花言巧语!”
傅思斜倚在邑稻门前的椅子上,想起昨天宋临沂所说的话,愤愤地嘟囔着,眼睛却三不五时地往吧台后的当事人望过去。
宋临沂在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做好了一杯咖啡,径直端到了她眼前。
眼前人笑意满满,仿佛料定了她不会拒绝似的,傅思看都没看一眼,赌气道:“不喝,我只喝奶茶。”
“是吗?我看你的vlog里面经常喝咖啡,尤其喜欢卡布奇诺。”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傅思没好气地说:“现在不喜欢了。”
宋临沂没说话,将咖啡杯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傅思心里直打鼓,难道生气了?
那他也太小气了吧!
傅思在心里默默吐槽一万句,可一转眼,她瞥见桌上安然放着的咖啡,杯面上的拉花是一个小女孩,冲着她笑得傻气。
原来宋临沂在那边倒腾这么半天,是在做这个。想起自己刚才的态度,傅思顿时有些心虚,她思考着要不要去低个头,身边倏然一阵风过,宋临沂在旁边坐下。
宋临沂轻喘了口气,右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左手递给她一瓶奶茶,说道:“泰式奶茶,甜得慌,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他这副样子,明显是立刻跑出去买的奶茶。傅思赶紧抽纸给他擦汗,语气艰涩:“我开玩笑而已,不用真的买……”
宋临沂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笑道:“就当我赚了杯咖啡喝。”
泰式奶茶果然够甜,傅思没喝几口便开始后悔,宋临沂的手艺,怎么着也应该尝一尝才对,可咖啡早已见底,后悔也没用。她咬着吸管,偷瞥了好几眼宋临沂,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经常看我的视频?”
这话题实在有些跳跃,宋临沂靠在椅子上,闷笑出声:“傅思,你怎么还是这么藏不住话。”
然后在傅思凶狠的目光中老实回答:“看过很多。”
宋临沂去了美国之后,还是决定重新拾起画笔,不久便考入了心仪的美院。他开始接触色彩,笔下的世界也从简单的黑白变得绚烂起来,如同他的人生,也从灰暗中逐渐迈向光明。
一位教授曾说过,宋临沂在油画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画出来的人物是鲜活而有力的,可某时某刻,他整理画册,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画面中全是记忆中的傅思。
思绪飘回当年某个瞬间,车窗旁发呆的少女突然问他:“电视剧男主都有不画人像的规矩,你怎么没有啊?”
那瞬间,他猛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学画画的人,是为了留住什么。”
从前,他没有想留住的人,往后,留在他画里的也不应该只是记忆。
要重新找回傅思。这个念头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可是生活不是偶像剧,少年人的分别一隔便是几万里,他们没有彼此的手机号码,地址也随着城市的变迁更改,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毕业后,宋临沂偶然在朋友圈看到泰国一家民宿出让的消息,那是一个临海又四季如夏的地方,记忆中的少女最喜欢这样的地方。他想,既然寻找不能,那不妨守株待兔。
所幸,他还是等来了她。
他在热门微博上看到那条视频时,对她的身份其实并不确定,直到他故意将换宿消息群发给她,她果然上当。打开简历,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那一刻,他倏然轻松下来。
仿佛有些东西,穿过了迢迢岁月,终于还是被他重新握在了手里。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07
傅思在清迈住了好一阵子之后,她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拿起了相机,想拍一些素材。
当初她和宋临沂说好的,她利用自己vlog博主的身份帮忙给民宿拍摄宣传视频,来换取一个月的免费食宿。
尽管现在知道真相的她,觉得宋临沂大概是脑子不清醒,放着自己千万粉丝的大号不用,要自己区区一个十万粉的博主帮忙宣传。
但奈何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在这半个月,拿也拿了,吃也吃了,没有不干活的道理。
傅思虽然在更新频率上是个“鸽子户”,但是对视频的质量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因此,在拍摄之前,她决定对民宿整体都进行一个全方位的调查了解。
这一调查,倒让她发现了许多秘密。
比如,邑稻的墙上挂的所有画作,居然全出自宋临沂的手笔。
“多金贵的一个民宿啊,这要是给你的粉丝知道了,哪还需要宣传啊,怕是你门口的三级台阶都要给踏烂哦。”
她挤眉弄眼,宋临沂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只是说:“你只有这个想法吗?”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一开始,傅思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直到自己开始拍摄素材,一幅幅画拍过去,才意识到什么。
民宿里,虽然挂的都是简单的随笔画,但是每一处元素,细看都熟悉得不得了,都是当初他住在她家里时家里的东西:阁楼上的书桌,装满牛奶的冰箱,贴满字条的大门……
宋临沂耍了小心思,没添人物,却全是与她相关的。
傅思想明白这一点,心脏以不正常的频率飞速跳动,恰巧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宋临沂出现在身后。他低头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取景框,两人之间的距离猝不及防地拉近,呼吸的热气顺着空气扑在耳边。
傅思吓得往旁边跳了一大步。
宋临沂手里端着果盘,挑着眉看她。
傅思慌得眼睛乱转,习惯性地凶神恶煞起来:“我……我在工作,你凑什么热闹!”
见她这副样子,宋临沂嘴角带笑,将手中果盘递给她,从中挑出一颗草莓,塞进她嘴里,慢条斯理地说道:“给你送吃的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说完,他迈腿便走了,只剩下傅思独自凌乱,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上传完民宿的宣传视频,宋临沂为了奖励她,带她到泰国的夜市,说要请她大吃一顿。
这是家露天的餐厅,有泰国女郎在台上弹奏伽倻琴,琴声和缓,韵律舒适。宋临沂穿着件白衬衣,漫不经心地斜靠在座椅上,脑袋随着音乐轻轻晃,整个人说不出的俊朗。
过了不久,服务员上菜,都是泰国特色菜,不少是海鲜,宋临沂坐直,向服务员道了谢,转过头问她:“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虾?”
傅思点头,下一秒,便见他再自然不过地从盘子里拿出一只虾,剥完再放到她的餐盘里。
网络上一直有个歪理:遇到对的人,带壳的东西都不用自己动手。
作为新时代独立女性,傅思曾经对此不屑一顾,而此刻,她却轻而易举地为这个小小的动作心跳加速。
世界上最玄学的东西大概就是爱情,哪怕时过几载,哪怕眼前人的性格随着年月改变,喜欢依旧会喜欢。
海风吹过,带走了笼住心灵的浓雾,一切似乎都慢慢清晰起来。
挂满邑稻的油画,百分百适配的换宿条件,符合心意的民宿地点……她终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我?”
月光铺洒下来,宋临沂的神情没有半分惊慌,仿佛从一开始便在等她这句问话。
凛冬早已过去,而往后的岁月,一年一夏,一海一双人,都将是她喜欢的。
最后,宋临沂笑了笑:“你早该发现,每一幅画里都藏着秘密,那就是我像你喜欢海一样喜欢你。”
更新时间: 2021-12-03 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