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亦涵
/1、二O一四/
她是在“永宁九十九间”遇到颜森的。在这栋全永宁镇最老最宏伟的大楼里,他正拿着单反拍一条长廊,她突然从另一头的拐角窜进,生生闯入镜头里。
长廊年久失修,淡淡地散发着阳光班驳的气味。她的脸原本并不极美,却在镜头里被这片班驳衬得眉目如画,以至于颜森心一动,想也没想,便将单反递至她面前:“要不要这张照片?”
她微笑:“如果要,怎么要?”
“明晚我送过去给你,就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厅,如何?”
“太麻烦了,直接去你餐厅吧。”
“那更好了。”
就这样,两人重新联系上了,在这栋拥有百年历史和九十九间房的旧楼里,沈之衡说就算百年后我们都忘了彼此,可就这样的背景,也足以成就一场荡气回肠的艳遇。
是,艳遇。
颜森是她昔日的男友,只不过分手已久。那分手的场景怎么说呢?不剧烈,甚至没有一丝火药味,只是后来的年岁里再想起,总觉得钝痛——他说之衡,你待我太好,好得让我觉得,原来自己对你仍是不够爱的。他说之衡,原来我心里装的,一直是安那。他说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可也许,这就是爱情。
让人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让人疯狂让人醉。
当时的沈之衡轻轻一笑,口吻甚至还是温和的:“你以为会扑火的只有飞蛾吗?”头顶悬梁上吊着一展白炽灯,因是在夏日,挤挤攘攘地围满了苍蝇。之衡看着那一片繁忙,唇角微勾:“会扑火的,还有沾过屎的苍蝇呢。”
没有火药味的讽,只让人从背脊下串起森森的凉。
而果然,同她分手后颜森与安那也没能维持多久。飞蛾扑火总是美,可如果把飞蛾换成“沾过屎的苍蝇”呢?
是,世人不再感动。
没想到,一语成谶。
倒是后来安那与颜森也分了手,两女子又恢复回了联系——其实严格说来,也不算“恢复”,她们的联系自成年后,或者说自同时爱上颜森之后,总是淡淡地,中间隔了半世界的雾,有一搭没一搭地,却从未中断过。
直到那一次,两人相约到大排档喝酒,安那一瓶铁罐雪津握手中,喝着喝着,突然说:“其实我们挺逗的,到现在还能坐在一起喝酒。”
之衡也呷一口啤酒:“为什么不能?”
“我上过你男朋友啊。”
“我也上过你男朋友。”
安那漂亮的大眼扫过来,定住她。
两三秒后:“如果没有那个‘男朋友’呢?没有他,或许,我们还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2、二OOO/
当然,我要讲的并不是什么“两姐妹为一男子反目成仇”的故事。不,不——二十一世纪了,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依仗相互提携的,哪有人会傻得去与谁结仇?
只记得那是2000年的泉州。
不过是老套的三角恋:颜森爱上沈之衡,而之衡之好友何安那,爱上了颜森。
在那个年代,爱情的套路基本上也是老的:颜森每早多买一份豆浆油条,搁在还未有之衡身影的课桌上。只不过那份早餐从来都没被享用过,每天第一节课下,总原封不动地被投到垃圾桶里。
“你不喜欢他?”安那问之衡。
那时两人正躺在安那家的大床上,房间豪华,之衡痴迷地定着头顶那串灯,直到安那又叫:“沈!之!衡!”
她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你真的不喜欢颜森吗?”
“……”
“到底喜不喜欢嘛?”
她又看向那吊灯,小小灯泡与水晶串珠织起来的灯饰,风一吹进,便绽放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么灯亮后又会是什么光景呢?她想着,又看了许久,才说:“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安那坐起身:“颜森那么帅!”
之衡笑了,没再说什么。
她的书包里还装着两套没有做的英语练习;昨天语文老师在下课后同她说,如果作文可以再加把劲,成绩还是能再更上一层楼的;数学,她的数学成绩向来最好,可怎么在中考中万无一失地拿到149呢?
还有上一周,上一周爸爸带她去配眼镜,度数又加深了。那卖眼镜的和爸爸说:“孩子度数这么高,还是配个好点的吧。”她们家也不算穷,可父母到底是领死工资的,在二OOO年,700元一副的眼镜能没有负担吗?可爸爸终究牙一咬:“好。”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摩托车后,凉风习习,可之衡早已经无心欣赏,她脑袋里的每一条神经都被拿来发一个很重要的誓:一定要考上最好的高中,即使,即使——只是为了这700元一副的眼镜。
你能理解吗?有那么那么多要做的事,一颗心哪还有余地再瓜分出去?
很显然,安那无法理解。
可她雀跃:“你要真不喜欢他,我可要上啦!”
“你说什么?”这下轮到之衡震惊了。
“我说,我要追颜森啦!”
安那就是这样的女子,永远满腔热血永远说干就干,行动力强得令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所有人都见她将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明明是个小个子明明可享受前排位置,可她偏偏调到了后面——对,就是颜森身旁。
上课坐旁边,下课后跟在屁股后面,一起回家,一起到隔壁小学的操场上打球,一起去买三块钱两根的牛奶冰棒。
速度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猛,而人呢?如此之漂亮,热烈,而美好。
一个月后,沈之衡便看到安那挽着颜森的胳膊,从她窗前走过。
/3、二OO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安那挽着颜森散步时,之衡以全市第三的好成绩考入了重点高中。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在之衡如愿考入重点高中时,颜森的手臂已被安那挽住。
只不过,无人知晓这东隅之于沈之衡的意义。
那是2001年,泉州的中考名人榜上高高挂着沈之衡的名,可事实上,沉浸在爱河里的安那因为好运气,也和之衡考上了同一所高中。而颜森呢,成绩惨不忍睹,很快就决定不再升学,到自家餐厅里做事。
甫上高中的那会儿,之衡总会在下课时看到安那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书包,飞蛾般扑向校门口——那里,停着她帅气的男朋友。
有日去探望初中的班主任,班主任就打趣他们:“从前一看到安那啊,旁边准是之衡,看到之衡也等于找到了安那,可自从有了颜森后,情况大变咯。”
“重色轻友呗。”之衡笑着应了句。
其实是趁着高一放暑假,三人来从前的班主任家探望她。在那张长型桌旁,安那与颜森坐一边,班主任与之衡坐在另一边。众人一边叙旧,之衡一边泡茶——虽然班主任是主人,可哪有让老师泡茶的道理?之衡不发一语,便将任务接了过去,对面的颜森也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想帮忙,两人的指背却在茶几上方相碰。
沈之衡微微一怔。
茶足话饱后,安那挽着班主任往门外走去,余颜森留下来和之衡做简单的收拾——其实他本来也想抬脚走人的,余光一扫却见之衡飞速地将小茶杯搁入茶盆里,他于是驻脚,帮她将另一侧的茶杯也搁了进去。
“那家伙就是这样,走前也不知该把东西收一收。”之衡不必反应也知道他在讲安那,于是笑笑:“她聊得太热烈了。”“她哪回不这么热烈?”
热烈是安那的形容词,后来之衡想,没错的,尽管颜森说到这个词时,浓眉微微皱起,可的确,热烈就是安那的形容词。
那么她呢?她有形容词吗?
沈之衡暗暗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那就不再想了——说到底,这也不是多重要的问题不是么?
此时沈之衡的人生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高二分班,她将选择的是理科,她的爱好是金融,她的理想大学是清华,她的毕生志愿是银行家。为了这一切,现在的她更应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全情投入到浩瀚的题海里。至于什么“形容词”,至于在班主任家那无意中的一碰——对,后来她亦曾暗自回味过那么多次的那一碰,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可指背仍隐隐留着那一瞬的暖,淡淡的,轻轻的,散在空气中。
后来安那与颜森经常争吵,这一事她听说了,可也没有多过问,知道的并不比任何点头之交更多。只记得有一段时间,安那似乎不再一下课就扑往校门口了——至少她在走廊上并没有看到。有人说颜森嫌她太腻了,有人说颜森移情别恋了,甚至有人说,颜森其实还忘不了曾经追求过的女子,揣测纷纷扬扬,竭尽全力地为贫瘠的高中生活添砖加瓦。可这厢瓦还没加够,那厢在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如火如荼了——
下午第四节下课,之衡站在走廊上,又见安那热烈地奔往校门口。
那是2003年的冬,每人都穿得肥又厚,唯安那奔跑的姿态看上去那么轻巧。
之衡微微一笑,旋身进教室,拿起一卷《高考预测题》。
/4、二OO四/
“我妈说这次月考再不进步,就行李收一收滚回去吧。”
“滚回去?去哪?”
“呃……要不,去和颜森学做菜?”
“然后夫妻齐心,把他那破餐馆做起来?”
“啊!算了,还是好好读书吧,想到窝厨房我就头疼!”
之衡将自制的重点笔记借给安那时,教学楼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正走到第一百天。整个高三全笼罩在一排凝重的教室里,就像讲台桌上的那瓶胶,散粘到各处之前,原来,也能挤在那么小的一个空间里。
安那在月考中又排到了两百多名,彼时谁也不知何爸已将女儿的户口迁到了国外——后来他还挺理直气壮:“要是早让你知道自己成了侨生,还不知会松懈成什么样呢!”
的确,谁也不知道“了解身世”后的何安那会松懈成什么样,不过人人都看得见的是,“不知身世”的何安那的确不敢松懈。拿了沈之衡的笔记后,她真的开始发奋图强了——自觉地减少约会时间,除吃饭睡觉外所有时刻都耗在题海里,上课困时、做题困时,一杯咖啡灌入胃,不够?好,再来一杯。
不过到底是底子差基础薄,她再强,也强不过根基扎实的沈之衡。高考还剩五十天时,之衡已将所有的知识点都倒背如流——“这是要上清华的节奏啊!”所有老师都啧啧赞赏,所有希望都投到她身上。
可事实上,就在那最重要的一天到来时,她却失手了。
高考结束后的整整三个月,沈之衡寝食难安。她努力了那么久,筹备了整整三年,每天不娱乐不游戏不恋爱把自己投身到浩瀚的题海里,可偏偏在高考的最后一刻,到底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什么见鬼的原因,她漏做了一道二十分的化学题。
二十分——
仅二十分,她和清华擦肩而过。
和北京擦肩而过。
和最理想的四年大学生活……擦肩而过。
可安那却超常发挥了,原本成绩已不俗,再加上何爸早早办好的侨生证明,她在填志愿时,安安心心地将第一志愿填到了北京。
回头想去同之衡讨论北上计划,班主任却拉住了她,轻轻地摇头——之衡的志愿,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填的都是本省的厦门大学,金融系。
此后安那便很少再与之衡联系。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直觉告诉她,当一个习惯成功的人在意外的失败面前,最不待见的就是吊儿郎当之人的意外成功。
可她知道之衡是不会放弃的,这样一个坚持而内心强大的人,怎可能因为一次高考失利就放弃自己的银行家梦想?
不,不会的,她是沈之衡。
最懂坚持的沈之衡。
而自己呢?在即将启程的那一刻,当所有兴奋退散后,安那却踟躇了——大学四年,是不是意味着她和颜森将分开四年?
“怎么会?每个寒暑假、五一、国庆、端午节、元旦,你都可以回来嘛,再说你不回来,我也可以上北京找你啊。”
然而颜森的承诺最终只能成为空头支票。餐厅越做越大,不久后又开了分店,工作这样忙,时间这样紧,他哪有空上北京找她?
金融系的日子枯燥无味,一开始,安那还天天缠着颜森煲电话粥。可你知远距离恋爱便是如此,食之无味弃之不忍。到了下学期,何安那突然告诉所有人,她确定人生目标了——中国法律博大精深,可耳闻过的不公平案件却一例接一例——是,她要当一名优秀的律师。
志向确定后,安那毅然将专业由原本的金融转成了法律,一瞬间,彻底改写了父母为她安排好的人生。
安那说,她怕回家被爸妈骂,所以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和颜森说不回去了。
而后来的一整年,她也没再回去过。
所有的远距离爱情,都是这么败北于时间和空间的吧?
之衡听人说过这件事之后,微讽地勾了勾唇角。
/5、二OO七/
后来听说何安那劈腿,她也并不惊讶。尽管这女子曾爱颜森爱得轰烈凛然人尽皆知,可她更知,安那是一团火,而颜森这盆远水,终救不了近火。
那是大三的某个短假,之衡回家。颜森的餐厅在泉州已经开到了第四家,生意正是红火时,之衡约了初中的班主任一同去光顾。
连老师都来,颜森自然是要亲自招呼的。席间三人同座,提到这可观的业绩时,颜森却只是摇头:“难,太难,生意一年比一年难。”眉梢间竟一点也没有失恋的痕迹,只说生意:“这是个最坏的时代。”
“不,最坏的时代还在后头。”安安静静吃着饭的之衡突然插口。
“哦?”
“我说的是整体的经济趋势,宏观趋势。”
“哦,对,之衡是学金融的呢!”颜森这才想起。
那时她成绩再好,也预测不出一场盛大的金融危机近在咫尺,可清晰的条理依旧牵住了颜森的每一条脑神经。
后来他想起“沈之衡”三字,脑中浮出的总是这女子淡然表情下的那双笃定的眼,一名大三生对全世界的经济形态竟做出如此清晰的评判,颜森突然想起初中第一次考八百米:她跑了全班倒数第一,所有人都诧异:这是沈之衡吗?最最品学兼优的沈之衡?倒是之衡自己很淡定地笑笑,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后来,一个人,天天在下完夜自习后,绕着操场跑了两个八百米。
次年考试,不出意料地出乎了所有人意料,沈之衡同学跑到了全班第四名。这一次,她回给众人的依旧是那道淡然的笑。那时他便知,这女子所有的成绩都是在背面默默攒积起来的。无论面前是荣光或灰暗,她永远默然,永远低调,只内心发出惊涛般巨响。
无人知,无人听得到。
也就是在那时,他爱上了她。
这天要打烊时,颜森发现之衡落了本《国富论》在他的餐厅。打电话过去,她说:“明天我去拿吧。”
第二天之衡果真又来了——颜森也在这,分店那么多,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两人在长形的吧台前碰面,颜森将《国富论》交给她,她微笑,然后,轻声地说:“我请你吃饭吧。”
“不。”
“嗯?”
“你还是学生,我请你。”
还是在这餐厅里,颜森亲自下厨,做了一盘海蛎煎,冰了一盆四果汤,小菜三五道,她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他穿梭在夕阳的柔光间。
已然不是年少时在校门口接女友的男子了,从气质到眼角淡淡的倦。
而颜森却说她没变,还是当时的沈之衡。
“当时的沈之衡是什么样的?”
他完全不需要思索:“很冷静,总在角落处默默用力。”
之衡夹海蛎煎的手一顿。
还记得吗,那年将“热烈”套在安那身上后,她怎么也想不出可套在自己身上的词。
可原来旁观者如此之清,一语道破了玄机。
之衡沉静地看着他,许是看了太久,口吻里竟生出了淡淡的自嘲:“可见在冷静与热烈之间,你最终选择了后者。”
颜森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句,一时间,怔住了。
之衡已扭过头去看窗外的落日。
余晖洒在这座古城里,温柔而陈旧,仿佛这城市还留在当年。可你知道它变了,就是变了,即使总体的轮廓依旧,眼角眉稍也都换了新构造。
她说:“那时你每天去接安那下课,其实我都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着你们消失。”
她说:“那时我在想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看着……”
她还想说,可一道温暖的触觉已经罩上她手背。那是当年在茶杯上无意间碰到的暖,跨越了六年时光,正式地,坚定地——覆到她手上。
“还觉得这是最坏的时代吗?”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了,只这么问。
他说:“不,不觉得了。”
这一定是最好的时代,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不早不晚,不慌不忙,我耐心地等了很久,回头,你还在这里。
孑然一身。
/6、二OO八/
安那知道他们在一起,是在次年的同学会上。
2008年的那场同学会,当老同学们看到他俩牵着手走进包厢,全都使劲鼓起了掌。他们说:“哎呀,绕了这么大个圈,还是走到一起了呀。”
是啊,终于。
走了这么久,我们终于还是相遇了。
这晚大家都喝高了,包厢里震耳欲聋,之衡走到外头想透口气,就看到安那也站在那里。见到她,她说:“你终于等到了。”
等到我们分手,等到他空窗——言下之意这么可耻,可安那的口吻却温和得让人不觉得羞耻。
之衡走到她身旁,将肩膀放松地贴着她的,口吻也一样地温和:“是,等到他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安那不语。
她说:“就是那年你问我会不会接受颜森时,我说不会,你大大地松了口气——那样的心情。”
安那笑了:“其实那时候,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其实那时候,我知道你是知道的。”
两人面对着面,两张年轻的面孔贴得那么近,近得竟一时之间,将过往所有的龃龉不堪像谈论天气一样地吐出来。没有怒气或怨怼,或者说,所有的怒气和怨怼早已在时光里耗尽,安那只是淡笑着看她:“沈之衡?”
“嗯?”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
“和我在一起时,颜森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嫌我吵,嫌我腻,嫌我不像你——之衡,其实这才是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不是我劈腿,从来从来,我都没有劈过腿。”
在冷静与热烈之间,原来他的选择是前者。
一直是前者。
这夜同学会结束,颜森要送她回家,之衡突然说:“不,今夜不回家。”
“那去哪?”
去哪?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身体里突然焕发出巨大的热情,为了他也为了这场青春。颜森从未想过有一日“沈之衡”三字也能与热烈挂上钩,短短指甲抓伤了他背后,从耳鬓厮磨到凶残掠夺——不,不,不够,她要的竟是,将自己所有的热情在这一夜的这一个点里,贡献出来,给这一个男子。
有了关系之后,两人的感情更加稳定。甚至在回学校写论文的前一天,之衡连颜森的父母也见过了。
“连我爸妈都这么喜欢你,看来这辈子只能赖在一起了。”
她轻轻笑了,将手挽入他臂弯。
随后便是交论文,毕业答辩,顺利毕业,顺利通过银行招考。
然后,顺利地成为建行的正式职工。
一步一步,参照着计划,实现了计划,完美得仿佛她是老天爷最独厚的加工品。可唯有沈之衡知道,这样无懈可击的毕业礼,是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结果。
是,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得到的。
优异的成绩,高起步的工作,以及……颜森身旁最重要的位置。
可和她比起来,安那不按理出牌的毕业过程简直糟透了。
大四实习时,单位里来了个无人敢接的CASE——商店的员工状告老板拖欠工资,本应是很容易就被判出是非的案子,奈何老板后台太硬,小律师们纷纷绕道,不想搅这趟混水。此事所有人都做出心安理得,可偏偏何安那却看不过去,挺身而出指责专业律师们的不敬业——“遇上这么点事就不说话,老百姓有冤屈也不肯站出来,你们这算是哪门子律师啊?”这是她的原话。于是实习期一到,何安那被人连同毕业证一起请出律所,说再见吧不必再联系。
没有工作,更糟的是,何爸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离开了金融系,气得一个电话挂过来:“你马上给我回家!”
回家还是没工作——没有金融系的毕业证,父母早早为她谋来的银行职位泡了汤。而家里的事业呢?她什么都不懂。于是就这么无所是事地闲了一个多月,然后,何爸才终于托人,替她在一家律所里找到了闲差。
/7、二OO九/
“工资不高,事也不多,反正家里又不缺你那点钱,做个两年,嫁了吧。”如此一语代过她的工作。
只是,何安那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呢?她浑身的热情怎么也不允许光阴就这么乏味地过去。
在律所里,安那领着闲职的钱操着大律师的心,一有发光发热的机会便冲出去。有回在餐厅里陪律师见客户,她还遇到了之衡——这时的之衡已经升了职,在建行混得风生水起,或许因为她努力,或许因为颜森的爸爸替她打了点关系,总之她很好,一切都好,与客户约在餐厅里讨论这场金融危机对中美贸易的影响,建议客户转移投资方向——安那坐在隔壁桌,全都听不懂。
可她听懂了律所客户的要求。
双方都完事后,安那说:“没吃饱,再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钟楼附近那家叫“候阿婆”的肉粽店,她们在年少时不知光顾过多少回,如今味道依旧。两个大肉粽两碗丸子汤,两人操起筷子吃得叭叭响。之衡一边吃一边同安那说:“如果真想当律师,那司法考试别再拖了,赶紧去考一考。”
之前在电话里其实两人已提过这件事,可安那说:“又考试?从小考到大,最恨考试!”
只是这一回,当之衡老话重提,安那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是啊,再不考,律师证就要拖到地老天荒了——好,从明天开始,拿出高考的劲儿为它努力!”
还真是何安那,就像当年对待高考一样,平日里吊儿郎当,可一但动起真格来,还真是不得了了——这边刚与之衡吃完肉粽,那边一回家,她便上网将司法考试的教材、练习及模拟卷全数网罗,网罗完后发信息给之衡:等着我司法PASS的好消息!
之衡离开肉粽店后,顺路来到了颜森的餐厅。她将短信递给男友看:“你说她能考得上吗?”
颜森与安那其实已许久未见了,尽管毕业后她就呆在泉州,可古城如此之拥挤,以至于迸出巨大的魔力,让两人永不再相遇。
颜森从帐本里抽出一记眼神来,看着这句话,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司考听说挺难,不过,那家伙的爆发力向来最好。”
“爆发力?”之衡沉吟。
是,爆发力。
一蹴而就的,热烈的爆发力。
之衡拿起保温瓶:“不说了,我把汤给你妈送过去。”
自那年见过家长后,餐厅里颜妈妈最喜欢的那款热汤,之衡总是一得空便给她送过去。所有人都说她懂得做人,颜爸颜妈更是一提到她就满脸欢喜。
于是乎,工作顺,感情顺,一切皆走得四平八稳。
颜森又从帐本里抽出脑袋来:“我怎么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这样生活了一辈子?”
/8、二O一O/
我怎么突然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这样生活了一辈子?
——真美,一句话勾勒出永恒的轮廓,似夕阳余晖般惊艳隽永,日日相同。
——糟糕!你是否已感到日复一日的沉重?夕阳无限好,却已黄昏。
一句话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其实含义并不相同,之衡心无旁鹜地选择了前者,然后,将热汤送到颜妈妈那。
大半年后再接到安那的电话,她是带着真心的雀跃的。只听安那在电话那边兴奋地叫:“猜猜我要公布什么好消息?”
“司法考试通过了?”
“BINGO!”
“那我再顺道猜一猜,这半年里你都做了什么。”
“好,来!”
“你辞了职,什么也不做,就每天在家啃书做练习,考试之前还报了司考提升班?”
“厉害!全让你猜中!”
之衡笑——不,她不是厉害,厉害的是安那,安那百年不变,安那热烈依旧,安那确定了任何目标,都会耗尽热情去追求——看,初中时的颜森,高考前的冲刺,现在的司考。
安那说如果晚上不和颜森约会,我们去庆祝庆祝吧。
之衡抬头,将目光定在办公桌上她与颜森的那张合照上——约会吗?她与他之间,好像很久没有约会了吧?
晚些时候去颜森的餐厅,他仍在做帐。分店已经开到了第七家,势头好比之衡在银行里的天天向上,于是他总是忙,之衡坐在落地窗前,和夕阳一同看了他许久,夕阳陈旧,她的目光温柔——亦或者是,夕阳温柔,她的目光太陈旧?
直到伙计提醒,颜森才知道之衡已经来了大半个钟头。他怪她:“来了老不懂得要说一声,就在那干等!”转头要叫厨房准备晚餐,却被她拉住:“我晚上约了安那。”
其实她还没有答应安那,只说“我先看看阿森晚上有没有什么特别计划”。安那自然不知这是他们俩的定情纪念日,只是,颜森也不知吗?
“对,你们好像很久没约会过了,”颜森说。之衡心想,我们好像也很久没约会过了。可话没说出,颜森已经反应过来:“难道那家伙的司考通过了?”
她点头,拿起包,走时唇角仍是微笑的。
只字未提纪念日的事。
那条叫“胭脂巷”的老街里卖的灌汤包皮薄馅大,软嫩鲜香,自有印象起,十几年来永远门庭若市。沈之衡选了这里,安那笑她念旧:“十几岁时吃这个,二十几岁时还吃这个。”自己却嘴巴痛快地嚼个不停,嚼到后面不嚼了,才严肃地看向之衡:“你今天心情不好。”
不是询问,是陈述。于是之衡也就不必回答。
直到汤包吃完,安那要去埋单时,她才说,没头没尾似的:“第一次等一个男人等了十分钟,他说‘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口吻里只有宠溺,而无责备;三年后,等同一人等了半个钟头,他迟迟发觉后,口气里只有全然的责备:‘来了总不说一声,就在那干等!’安那你说,是否男人都是容易厌倦的动物?”
何安那掏钱包的手一顿。
走出胭脂巷时,她将手挽入之衡的手臂:“第一次在那男生面前絮絮叨叨,他说‘你怎么像只喜鹊,叽叽喳喳永不知疲倦’;几年后还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他已经说‘你怎么吵得像麻鹊?’”没有人笑,虽然这话好像挺搞笑,可她和之衡都没笑,“再后来有一次,他还是嫌我吵,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揭穿他,说‘你不是嫌我吵,你是嫌我不够静,你嫌我不像沈之衡那样安静’,因为这句话,我们冷战了整整一个月,那时所有人都说,我们完了。”
她记得,高三那一年,有一阵子没在走廊上看到这两人的身影:“后来呢?”
“后来我向他认错,他也向我认错,我们重新开始。可我知道,他心中总留着一块安静的地方,之衡,他向往安静,他向往你。”
不知为何,静静的陈述竟然让沈之衡听得心惊胆战。陡然间,她想起毕业那年的同学会上,在喧哗的包厢外,安那同她说:“颜森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嫌我吵,嫌我腻,嫌我不像你——之衡,其实这才是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一刻,突然之间,她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实性——不,不是安那撒谎,也许连安那也未曾知晓,这男子情感的真实走势。
几乎是仓促地,之衡和安那分了手,赶到颜森餐厅里。
已经很晚了,客人只剩三三两两。之衡手上提着一份打包的海蛎煎,又从吧台后取出一支葡萄酒。
颜森错愕,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到她说:“三周年快乐!”
他瞪大眼,有点滑稽有点呆。
之衡已经说:“海蛎煎,红酒,太晚了没买到四果汤,不过我已经在酒店订了房——我们在这庆祝,还是……换个环境?”
/9、二O一一/
原来如果她愿意,也是可以这么疯狂的。打包的海蛎煎吃完,他们移战到大排档摊,后又到影院去看通宵电影,提前预定的房间几乎彻夜空荡。于是为了不浪费这房间,第二天,之衡休假关机,整日与他缠在一起。
金融危机回暖时,两人的感情也渐渐回暖。
两人感情渐渐回暖时,安那成功地主办了第一例民事案件。
一切似乎还不错,21世纪的每一个黄昏都有霞光与夕阳将天地染成温柔的颜色,并似乎要一直这么染下去。直到那一天,安那接到颜森的电话。
颜森出事了,确切地说,是他的餐厅出事了:一桩食物中毒案发生在2011年的圣诞节,一名顾客声称在他餐厅里用过餐后便上吐下泄——上吐下泄得多严重没人知道,甚至没人知道是否真的上吐下泄过,可这件事出来后,餐厅的生意急剧转冷,颜森问安那:“你说怎么办?能不能通过法律手段来讨个公道,挽回餐厅的声誉?”
安那接下了这CASE。
中毒案的根源其实是商业中伤,安娜到餐厅,听过颜森与每一位服务员的描述后便有此怀疑。
于是开始朝着这方向去查,她说:“要快,一定要快,我们查越久只会让餐厅的名誉受到越多的中伤。”于是她当机立断找了警察介入,当机立断找人去跟踪那“上吐下泄”的顾客,当机立断找了所有能找的医生帮忙——对,就是顾客声称“接受治疗”的那家医院。
仅仅两天,她和警察配合着,揪出了中伤案真正的幕后黑手。柳暗花明又一村,颜森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神速,可随后他想:是啊,她是何安那。
永远聪明伶俐一动起真格来便所向披靡的何安那,永远热烈投入的何安那。
突然间,他想到初中追求之衡却求而不得的那一年,是这女子倏然出现,用最热烈的姿态插入他的世界里。那时候他无助,愤慨,求而不得,是她说:“颜森,转移目标吧,你一定会发现我比之衡更适合你。”
原来,她总出现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十一年前,十一年后。
永远热烈芬芳。
之衡一如既往,给颜妈妈送去了热汤。
那是2012年的年初,颜森告诉她他需要出差几天。
餐厅老板要去外地出什么差?交往五年,这个动词从未出现在他颜森的任务范围里。之衡问他:“自己去吗?”
“和朋友。”他回答得不着痕迹。睡前故事
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那双不说谎的眼睛出卖了他。
之衡知道,安那刚接了一个外地的CASE,案件有一定的危险性,是否因为此,他才不放心?她看进颜森的眼:“那朋友很重要吧?”
可他移开了眼睛。
那阵子颜妈妈的身体其实并不好,颜森离开没多久,她就病倒了。儿子不见踪影,却是这个身份开始尴尬的“准儿媳”日日守候。颜森和之衡的情况颜妈原本就知道一些,加上这几日的旁敲侧击,之衡聪明地向老人家吐露了重点。于是一星期后他回来,颜妈一见面就是一巴掌:“你到底在做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他犯了多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包括沈之衡。
可她什么也没多说,对他的好一如既往。这样大方这样无私地包容他这么巨大的错误。
他该感动的,他该觉悟的,他该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对他最好的。
而他也都知道都明白了,可是那天晚上,颜森还是对她说了:“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之衡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对不起。”他惭愧地低下头,“你对我这么好,我没有办法再欺骗你。”
他说其实他一直在挣扎,在道义与爱情之间——此时此刻,原来之衡已成了他的“道义”,仅是“道义”了。
而他的爱情,早已被时光扭曲。
他说对不起,你待我太好,以至于让我觉得,原来自己对你仍是不够爱的。
他说之衡,原来我心里装的,一直是安那。
他说之衡,我没有办法再欺骗你,这几年来我也努力调整过,可最终我发觉,我和你是一样冷静的人,可我的生命里……还需要热情。
这是她人生里最漫长的一场爱情,从矜骄的初中延续至今。
可还能说什么呢,既然话已至此?
头顶悬梁上吊着一只白炽灯,因是在夏日,周遭挤挤攘攘地围满了苍蝇——原来,会扑火的除了飞蛾外,还有沾过屎的苍蝇。苍蝇和飞蛾不同,苍蝇是会变的,它忽高忽低,寻找的成全的,最终不过是自己想要的。
而你想要的,从来也不唯一。
即使唯一,也承诺不了恒久。
她将自己的东西从颜森家收走,动作迅速得仿佛从未在此居住过。第二天进银行时,精神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不过偶尔午夜梦回,见到那年夕阳下他温存的眼,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她倏然惊醒,泪水淌满面后才发觉,原来,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
到她这年龄,照她这性子,疼痛是一点一点慢慢渗出的,沉缓,不剧烈,可发起作来,蚀心彻骨。
可她始终不去过问颜森究竟有没有和安那在一起。
直到后来,年末的时候,有天她与客户在餐厅谈工作,恰逢安那也约了她的客户。两人都完事后,安那问她:“有吃饱吗?一起再去吃一点。”
钟楼那家叫“侯阿婆”的肉粽店,年少时两人不知光顾过多少回,如今味道依旧。两个大肉粽两碗丸子汤,两人坐在美食前,却突然间沉默。
沉默了很久,安那才说:“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他才和你分手的。”
她明白的,早该明白这一点:“可我猜,和我分手后,他还是和你在一起了。”
安那沉默了。
一个肉粽吃了大半个钟头,走出“侯阿婆”时,之衡要去取车,安那突然自后拉住她的手:“你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之衡笑笑:“我们刚一起吃完饭,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只是她不知,其实女人间的友谊始终在变,从中学那年,她说出“我要追他”时,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东西,已开始改变。
/10、二O一三/
之衡当上副行长,是在2013年。金融危机的影响已渐渐消散,她成功说服了安那的爸爸将资金转存到她的分行里,在何爸爸的介绍下,又有企业家将资金存到她的管辖范畴,如此一传十,业绩蒸蒸日上,终于,沈之衡成功拿下了副行长之职。
打电话感谢安那的爸爸,说要“请叔叔您吃饭”,何爸爸却说:“真要谢我,就帮我去开导开导安那吧。”
“安那?安那怎么了?”
“你不知道?她和阿森分手了。”
之衡握手机的手突然间紧得发白,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风水轮流得如此之快,不过是一年的时间。
几天后两人在胭脂巷里碰头,是沈之衡约的。安那整个人都陷入庞大的悲伤里,灌汤包吃了三两块,她突然说:“不行,我们得去喝些酒。”然后拉着之衡到KTV里开了房,点了酒,一整晚哼着分手的歌。
即使换了地方即使她悲伤,之衡还是没有安慰,只静静地陪她喝着酒。直到一大听雪津下肚,安那才开口:“之衡,人的心为什么总是贪婪?”
“因为人心如饕餮。吃了肉粽,心里还遗憾着没吃到灌汤包。人心向往所有美好的品质,以此产生了贪欲。”
“那么,热烈是好品质吗?”
“是。”
“冷静呢?”
“我想也是。”
“那么我想,‘那个人’大概是爱上了太多美好的品质。”
之衡没有问她“那个人”是谁,没必要问了。
只是这一夜过后,两人很奇怪地,一有空便会约出来喝喝啤酒吃吃宵夜。那一晚,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聊天聊得太热火,大排档结束后之衡说:“晚上去你家睡吧。”“好啊!”安那付了帐,拉起她就走。
她住的还是那间房,推门进去,安那打开灯,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即刻发出璀璨的光亮。
那是年少时之衡曾眷慕过的吊灯,她微微眯眼,只觉得原来它和想象中一样,亮得如此热烈。
“以前我就很喜欢这展灯。”
“嗯,以前你说过‘灯泡这么多,打开来肯定很亮吧’。可我总不打开,我嫌刺眼,之衡,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冷静温和的事物,比如不开的灯,比如你。”
之衡微微地笑了,璀璨灯光太过分明地打在她脸上,亮得连她脸颊的血管都条条分明。
十五岁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呆呆对着这展灯,她想,如果所有的灯泡全都亮起,那该是多么令人惊艳的奇迹。
怎么会刺眼?生命之热烈,芬芳得令人向往,永远都和刺眼挂不上钩。
很久后她想,这大概就是十几年来两人虽为同一名男子暗恨过对方,却始终也没有绝裂的原因。
你怎么可能去同你欣赏的人绝裂呢?
怎么可能。
/11、二O一四/
后来再遇颜森,是在“永宁九十九间”里。之衡并不绝美的脸藏在细碎的夕阳光之间,透过单反的镜头,惊艳了他感观。回忆如梦似幻,排山倒海地往他大脑里袭上来,颜森忍不住走向前:“要不要这张照片?”
“如果要,怎么要?”
“明晚我送过去给你,就在你家楼下的咖啡厅,如何?”
“太麻烦了,直接去你餐厅吧。”
“那更好了。”
次日她开车去餐厅,途中想起2007年的那一日,她将一本《国富论》落在这家餐厅里——只有安那看出了她的故意:是,那本《国富论》,就是她故意落下的。而原因不过是,彼时的她并不知人心如饕餮,原来这男子渴望的,是所有美好的品质——冷静的,热烈的,隽永的,芬芳的。
而那时的她以为,他渴望的,只是冷静隽永的自己。
她将车停在餐厅外,没有熄火。
她走进餐厅,颜森就站在吧台后,仿佛已在这等了她一世。
可之衡只是笑,走过去也只说:“还约了客户,阿森,我拿过照片就走。”
不是2007年了,现在已是2014的盛夏。照片中的女子被阳光点缀得眉目如画,是那种他曾深爱过、或许也将继续深爱着的静。
可她愿迎合的时光已经过去——
我曾很努力地为你活过,她也曾很努力地为你活过。也许经年累月后再回首,你会发觉,原来生命曾充盈如厮,激荡在冷静与热烈之间。
而绝多数的人,只活过中间。
更新时间: 2021-03-21 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