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清明
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会像陆锦一这样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面前。
1
云城机场。
陆锦一戴着鸭舌帽、墨镜、口罩,低着头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混在出站的人群里,到了机场接机处,做贼似的打量四周。很好,她没发现靳舒昀。
一口气还没舒完,她后脖颈突然被人提起。
“陆锦一,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锦一讪讪地回头,对靳舒昀讨好地笑了笑,强行装作有气势的样子,拍掉靳舒昀的手,不满道:“没大没小,都说了要叫我姐姐的。”
“得了吧,陆锦一,你就比我大了六个月,算什么姐姐。”靳舒昀嗤笑一声,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的行李往外走。陆锦一下意识地跟在他身边,嘴里却一定要争个上风,道:“大一天也是大,我不管,你就要叫我姐姐的。”
“哪有你这样的姐姐。”靳舒昀失笑,他把陆锦一的行李放进后车厢,顺手拉开副驾的门。
车是新换的跑车,看上去就价值不菲。陆锦一扒拉半天也没找到安全带的插扣,她低头找插扣,长发垂散在肩上,挡去她大半的脸。
靳舒昀从驾驶座上探过大半个身子,在陆锦一座椅的右侧轻轻一按,安全带的插扣才从暗处伸出来。他轻轻地把陆锦一的头发拨到耳后,转回身子舔了舔唇,状似无意道:“你不热吗,头发都不扎起来?”
被他这么一提醒,陆锦一才觉得自己的头发黏在了脖子上,难怪觉得更热了几分。为了躲人,她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大热天的硬是把头发披散下来挡脸。
她在包里翻找了半天,发现出门时候太匆忙,也就忘记带皮筋了。她正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靳舒昀却突然把手递到她面前,右手手腕上有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皮筋。
陆锦一从他手腕上摘下皮筋,故作自然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有?不是说手上戴着皮筋是谈恋爱的表现吗?”
靳舒昀说:“这皮筋是你之前放我这儿的,要谈也是……”他偷瞄陆锦一,声音越来越小,他假装咳嗽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陆锦一,你可长点心吧,成天这么丢三落四,只有我跟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你身后,你数数,这都多少年了。”
掐指一算,不多不少,靳舒昀和陆锦一正好认识了十年。
2
靳舒昀是在陆锦一初二那年从京省搬到陆锦一家隔壁的。陆锦一妈妈是个热心肠,没过几天,两家长辈就熟悉起来。
初二,正是男生们发育的时期。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部分是歪瓜裂枣,要么竹竿儿似的抽条长个,要么横向发展,再要么就是青春期一脸油腻的青春痘。但是靳舒昀似乎格外被造物主偏爱,他干净清爽,显得格外出挑。
他坐在窗前不说话的时候,就好似奥林匹斯山上神圣的神祇,五官深邃,面容清俊。
陆锦一第一眼看到他,心里头的小兔子就乱跳了一下,当即掏出手机和自己的闺密打电话,嗷嗷叫着:“我今天遇到一个帅哥!比我之前见过的一百零七个都要帅!”
说这话的时候,她难以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以至于嗓门有点大。再一抬头,她就看见沉默的奥林匹斯美男靳舒昀冲她微微一笑。
陆锦一捂着胸口倒地。一方面因为靳舒昀那个笑容实在太过惊艳,一方面是因为花痴的样子被当事人看到,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没过几天,陆锦一学校里就纷纷流传着初三年级转来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生。陆锦一兴致勃勃地拉着朋友溜到初三某班的班级门口去看,这一看就愣住了。
新转来的人,不是靳舒昀又是谁?
靳舒昀看见陆锦一,冲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言不发。陆锦一被他的眼神盯得面红耳赤。
有什么是比在帅哥面前花痴被当事人发现更丢人的事情吗?有,连续丢两次人。
陆锦一冷静反思自己,暗下决心要成为一个高冷、不苟言笑的女子。
下定这个决心不过一天,晚上回家打开家门,看见餐厅里坐着的靳舒昀时,陆锦一勉强维持住的表情彻底崩了:“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说话呢。”陆妈妈举着锅铲冲出来,对着女儿脑袋就是一个栗暴,“阿昀父母出差,阿昀在我们家寄住几天。你比阿昀大,可不能欺负他。”
“你比阿昀大。”这话让陆锦一顿时眉开眼笑,她一直是家里老小,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比自己小的,笑得眉眼弯弯。她凑到靳舒昀身边,略微仰着头看他,小心翼翼地戳戳他,问:“你到底几岁啊?”
“同岁。”
“那你什么星座呀?”
“……天蝎?”那就是十一月左右出生的,掐指一算,比自己小了快半年。陆锦一豪气冲天地拍着胸口,踮起脚尖搭着靳舒昀的肩膀,颇有姐姐的自觉和豪迈,说:“没事,我罩你!”
3
好不容易当了姐姐,陆锦一煞有介事。每天多备着点小零食,隔三岔五到靳舒昀班上嘘寒问暖。放学她还特意在门口等着,美其名曰——生怕靳舒昀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来二去,她到靳舒昀班上的次数多了,靳舒昀的同学也都认识了靳舒昀这个低一年的“姐姐”。
陆锦一比靳舒昀大了小半年,年级却低了一级。靳舒昀的同学打趣陆锦一,问她:“怎么弟弟初三了,你还初二呀。”陆锦一一脸的与有荣焉:“那可不,我弟弟可聪明了。”她还想顺便炫耀一下靳舒昀的成绩,肩膀被靳舒昀搂住,原地强行调个个儿,被推着往外走。
“你都通过了科大少年班的初试,为啥不让我说。”陆锦一有些不满。
“不想说。”靳舒昀将冷酷原则进行到底。
他和陆锦一的性子相差很多,陆锦一外向开朗,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而靳舒昀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几乎不和陆锦一之外的人说话,是个十足的怪咖,在同学面前刷足了神秘感。
虽然他不让陆锦一说,但是通过科大少年班初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他头上笼罩着名为“天才少年”的光环。
彼时,正值《恶作剧之吻》热播。入江直树一度成为无数青春期少女的白马王子。好不容易现实里出了靳舒昀这么个贴合入江直树形象的人,学校里无数少女为之倾倒。女生们觉得靳舒昀沉默不说话是高冷,男生心里多少就有些硌硬,觉得他是在故意显得特立独行,吸引女生注意。
靳舒昀独来独往惯了,一向不把外人的看法放在心上。他越是不在意,就越有人看他不顺眼,谋算着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陆锦一习惯性地在校门口等靳舒昀下晚自习。可等到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到靳舒昀的身影。她心里头没来由地有点儿慌,正好瞧见靳舒昀班上的几位女同学行色匆匆地又折返回学校。
“靳舒昀呢?”她拉住其中一个问。
“被杜大壮堵在校门口巷子里了,要打起来了。”
杜大壮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长得魁梧。陆锦一闻言心头怒火直起,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敢欺负我弟弟?!
出了校门右拐就是小巷。陆锦一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杜大壮宽阔厚实的背和手上高高举起的木棍。她助跑两步,跳起来在墙上借力,一脚踹在杜大壮的后腰。
突如其来的外力让杜大壮失去重心,狼狈地摔在地上。
陆锦一啐了一口,护在靳舒昀身前,张牙舞爪宛如一只小老虎,凶巴巴:“谁欺负我弟弟?”靳舒昀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很快又垂下眼,敛去眼底的笑意。
陆妈妈害怕女孩子家受欺负,将陆锦一打小就送去学了跆拳道,学了好几年连块木板都踢不破,实战经验为零,这还是第一次踹倒人。
“陆锦一,这有你什么事?小心我连你一起揍!”杜大壮爬起来瞪着陆锦一。陆锦一毫不示弱,如同护崽子的老母鸡,恶狠狠地回瞪,上下嘴皮子一碰,连珠炮似的往外冒词:“你是不是男的呀,连女生都打,上厕所是往右边拐的吗?”
杜大壮平日里凶巴巴,女生看见他躲都来不及,哪里被女生这么呛过,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生驳了面子,他更加气急败坏地扬起手,作势要打人。
陆锦一手心里捏了一把汗,牢牢地护在靳舒昀前,仰着脑袋寸步不让地和杜大壮对视。
“弟弟。”她小声叫靳舒昀,“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要替我照顾我爸妈。”十分悲情。
后来,还好学校的老师及时赶到,在杜大壮的巴掌准备落下来之时救下了陆锦一和靳舒昀。
杜大壮被老师拎着耳朵带走了好一会儿,陆锦一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下来。
“靳舒昀。”她扁着嘴喊他,可怜兮兮,丝毫没有先前凶巴巴的气势,“扶我一把……腿软了,站不起来。”
靳舒昀失笑。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沉甸甸的。
他在陆锦一面前蹲下身子,示意她上来。“这不好吧,哪有让弟弟背的道理。”陆锦一踟蹰了好一阵子,最后是靳舒昀强行把她按在自己背上。
隔着薄薄的夏季衬衫,能感受到少年微热的体温。
陆锦一趴在他的背上,盯着他脑袋上的发旋,恢复了话痨的本质,在他耳边碎碎念着:“以后这种情况肯定要第一时间找老师的,你从哪里出去的,我在门口等你半天都没看到你……靳舒昀,你胆子肥了?居然学会了翻墙?!”
靳舒昀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无辜道:“我也不想,可是……他好凶。”楚楚可怜,非常无助,让陆锦一油然而生一股“姐姐”的豪气。
陆锦一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没事,以后我保护你。”
4
靳舒昀从未见过陆锦一这般的人。
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会像陆锦一这样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面前。
靳舒昀一直以来都比同龄人聪明。在其他同学还在苦背九九乘法表的时候,他已经在思索动向追击问题。靳舒昀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加上本身又是沉默的性子,越发显得疏离、不合群。
不合群的人总是青春期少年们欺负的对象。在京省的时候,靳舒昀总是被同学欺负。一次两次……被欺负的次数多了,靳舒昀也学会了反击。
他也不知道在看到陆锦一出现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真要打起来,杜大壮还未必是他的对手。可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装弱。
陆锦一张牙舞爪地护在他的身前,让他一直以来冰冷的心突然注入一股暖流,心头暖暖的,沉甸甸的,满心满眼就都是那个名叫陆锦一的女生。
他敛去眼底的深沉,换上人畜无害的表情。
他想:既然陆锦一喜欢,那他试着假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没过几天,他就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有些仓促的决定。
自从发现靳舒昀在学校被人欺负后,陆锦一就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目光灼灼地跟在靳舒昀身后,寸步不离。夸张到连靳舒昀上厕所,她都恨不得在门口等着。
“……倒也不必如此。”靳舒昀无语。
“那怎么行!多少欺负人的行为都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发生,比如男厕。”陆锦一忧心忡忡,“你要是被欺负了可一定要和我说。”靳舒昀本来想嗤笑,但是对上陆锦一那双真诚满满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对啦,我晚上有个排练,可能需要你等我一会儿哦。”
“什么排练?”
“校庆演出的节目呀。”陆锦一危险地眯起眼睛,“阿昀,你该不会连我有演出都知道吧?”
靳舒昀还真的不知道关于陆锦一的事情,对上陆锦一那双欲诉还泣的眼睛,内疚感突然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一时心软的后果,就是他被陆锦一叫到练舞室里,负责举着摄像机当免费的支架,十分枯燥。大概是陆锦一也知道举摄像机这种事情确实很无聊,每当录完一遍舞蹈都要特意问一下靳舒昀:“我刚才的动作好不好看?””又或者问他:“这里是不是应该加一个回头微笑呀?”哪怕是做高考语文卷子都比回答陆锦一的问题要简单!靳舒昀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又不是阅读理解,对着文本能编出个12345来。他面对的可是眼睛水汪汪的陆锦一,是那个会因为他说“还可以”而瞬间红了眼眶扁着嘴的陆锦一。
“陆锦一。”陪陆锦一排练了一下午,靳舒昀心力交瘁,十分真诚地说道,“我觉得,你真的很有艺术天赋,未来北影如果没有录取你,一定是他们的损失。”陆锦一挠挠头,很是苦恼:“可是我觉得清华的食堂比较好吃欸。”
靳舒昀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在陆锦一回头之前赶紧移开视线,装作是在咳嗽。
冷不防一张娇俏的脸凑到他眼前。因为方才跳过舞,陆锦一的丸子头早就变得松松垮垮,几绺不听话的头发从皮筋里偷跑出来,松散地垂落,衬得女生愈发娇俏。陆锦一眼里带着笑:“咦?原来你也会损人哦。”她倒着走在靳舒昀面前,歪着头,笑眯眯:“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呀。”倒着走这种行为看得靳舒昀胆战心惊,生怕她一后脑勺撞到电线杆或者碰到消防栓。可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陆锦一小腿突然撞到了地上凸起的消防栓,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仰倒。靳舒昀来不及出声提醒,动作已经先过大脑,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一把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鼻尖萦绕着女生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是超市里再普通不过的那款,可偏又莫名带了一丝春天般的独特味道。
靳舒昀惊魂未定。倒是陆锦一心大得很,尖下巴抵在靳舒昀的肩膀,抬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哇,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捞住我!平时我都要摔好几次的。”
倒着走怎么可能不摔倒!靳舒昀心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以后我看着你。”
5
陆锦一是真的需要被人看着。她神经大条,平日里丢三落四,一周里绑头发的皮筋能丢个三四次。
上了高中,学习压力一大,她更是没有精力去捯饬自己。出门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冲到校门口惊觉忘记戴校徽、洗完头发忘记吹干,披头散发地冲进学校被德育处老师抓个正着……诸如此类,数不胜数。陆锦一唯一还印在骨子里的习惯,就是给靳舒昀带课间小零食。
靳舒昀请了三天假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回来,就在大门口的违规违纪榜上看见陆锦一的名字出现了五次——两次忘带校徽,一次迟到,还要两次披头散发着就来上学了。
他去德育处把正在写检讨的陆锦一解救出来。陆锦一看到他如同看见了亲人,如果不是德育处老师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早就飞扑上去一个熊抱。
陆锦一委屈巴巴:“皮筋这种东西太容易掉了。我买的那一大盒全用光了。”
靳舒昀对她是再熟悉不过,毫不犹豫地拆穿她:“你是不是忘记那一大盒皮筋放哪里了?”
“不要拆穿我嘛。”陆锦一扁着嘴,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小石子,“皮筋和钥匙扣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我喊一声,它们就可以回答我在这儿呢。”
靳舒昀失笑,拍拍她的脑袋,顺手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那你可以把东西寄存在我这里。我替你记着。”
陆锦一倒也不和他客气,哥俩好地拍拍靳舒昀的肩膀,回家后把东西一股脑儿塞到靳舒昀房间里。
她也不大会收拾,用塑料袋把书桌上的小物件囫囵一装就当收拾了。靳舒昀一件件地把东西摆出来,重新分类整理,在一堆纸胶带里发现了几封还没拆开的信,收信人写的陆锦一的名字。
“你有信没有拆开。”陆锦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什么信?你替我拆了吧。”信里头装的是承载着少年一腔懵懂心思的信。靳舒昀嘴角微微下沉,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玩起写信。他知道陆锦一性格可爱,相貌清秀,在学校里是有很多男生对她抱有朦胧的好感,只是没想到,尽管自己在陆锦一身边刷足了存在感,像是有圈地本能的狼一样宣告了自己的所有权,也还有男生贼心不死。
他看着粉色信纸上写着的“你似春花烂漫”的句子,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转过身面对陆锦一时,他却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陆锦一。”靳舒昀眼睛微微下垂,狗狗眼看起来无助无害极了,“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还带着几分鼻音,就像是大雨天流落街头的小狗狗。
“谈什么恋爱?你在说什么呀。”陆锦一困惑不解。靳舒昀把信递到她面前,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是觉得,我们应该以学习为主……”
“当然。”陆锦一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们以后还是要在同一所大学的,我不努点力,怎么追得上你呀。”
靳舒昀的心怦怦跳,嘴角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
可下一刻,陆锦一的话又将他打回原点:“你可是我弟弟呀。”
6
靳舒昀一点都不想成为陆锦一的弟弟,哪怕这个弟弟只是出生年月上比较小的意思。
他一边利用陆锦一弟弟的身份,明目张胆地亲近她,一边又暗地里唾弃这样的自己。他想摆脱掉这个身份,堂堂正正地拉起陆锦一的手。可是,似乎陆锦一一直以来都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异性过,在他面前从不设防。
靳舒昀觉得自己是一个阴暗小人。他将不可告人的心思严严实实地藏在亲近的身份之下,像是在暗地里觊觎阳光的生物,一旦剥离外壳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他生怕陆锦一知道他的心思,立刻对他疏远。可是对眼下两人的关系,他又确实厌烦极了。
舍不得、断不了、求不能……这些复杂的思绪将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笼罩起来。
也许离开一阵会比较好。靳舒昀想。
他比陆锦一早一年上了大学,如愿回到了京省。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相别。靳舒昀以为自己离开之后,会逐渐习惯没有陆锦一的生活。可他低估了陆锦一对自己的影响力。白天上课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个点的陆锦一会在做什么;晚上,他又会操心陆锦一的作业;课间休息的点,思绪又飘到了陆锦一身上,一想到自己不在陆锦一身边,保不齐那些毛都没长齐的男生会用低劣的手法哄骗陆锦一……
他就觉得自己如同被放在针毡上方的气球,悬在空中,只能任由这些奇怪的阴暗心思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也不敢去打扰正在上高三的陆锦一。
可他没想到,会是陆锦一先来找他。
那天正是篮球赛,靳舒昀因为一米八六的高个子被辅导员强行拉去参赛。靳舒昀对打篮球兴趣缺失,也没有心思出风头,每次都把投篮的机会让给自己的队友,自己只负责防守。场边女生的叫好声多半是冲着系里最会得分的那个男生去的。
突然,他听见自己的名字“靳舒昀加油!”,喊得很大声。声音十分熟悉,他回过头,意外地看到了挥着啦啦队队旗的陆锦一。她的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扯在嗓子在边上喊。
靳舒昀突然间热血上头。他总算知道每当边上有女生在看打球时,班上那些男生总是特别卖力炫技的原因了。以前的他总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可如今他也不自觉地步了后尘。
在篮板球和三分拿下二十七分后,靳舒昀向教练示意换人上场。他走到陆锦一身边,接过陆锦一的水,汗水混着矿泉水从嘴角沿着下颌线流下,陆锦一伸手替他擦汗时,靳舒昀微微弯下身子方便陆锦一的动作。
“你怎么来了?今天没上课吗?”
“阿昀,”陆锦一拖长声音喊他,“开学这么久你都没给我发信息。”女生嘟着嘴有点不高兴,“是不是上了大学认识了新朋友,就把我忘记了呀?”
靳舒昀一愣,转而失笑:“怎么会呢。”陆锦一得到了回复,心满意足,站在场边的水管上,搭着靳舒昀的肩膀笑得很甜:“那你每天都要给我发信息,去哪儿都要和我说。”
她翻出靳舒昀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账号开了地理位置共享,还振振有词:“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看着,家里人实在不放心。”
手机屏幕上出现两个挨着很近的绿点,靳舒昀也没反对陆锦一开位置共享的举动,还带着乐见其成的纵容。
他甚至觉得这样就算是将两个人绑定在了一起。
7
陆锦一上大学后,最依赖的人就是靳舒昀,每天聊天次数最多的人也是他。除了没有换情侣头像,在陆锦一的室友看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和情侣差不多。
“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室友很是惊讶。
陆锦一刷着牙,听到这话停下手上的动作,含着一口泡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发愁:“你在说什么呀?阿昀那么优秀,怎么可能看得上我。”靳舒昀是保送的京省TOP 1大学,现在又凭技术入股了一家潜力无限的新公司。而陆锦一费了半天劲也只勉强去了靳舒昀隔壁的大学,学到崩溃才勉强保了研。“哎呀,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好了。毕竟秀色可餐嘛。”
“我看未必哦。”室友老神在在,“以我的经验来看,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这么纵容,多半是心怀鬼胎。我是不相信男女之间是有纯友谊的。你可以试试。”
“怎么试?”
室友的建议是让陆锦一挑个周末偷偷到靳舒昀所在的地方,看看他在干吗。靳舒昀将公司分部开在陆锦一的家乡,这几个月都在分部忙着公司运作的事情。
陆锦一偷偷定了回家的机票,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靳舒昀面前,吓他一跳。可是她忘记了自己老早之前就开了位置共享。她一上飞机就被靳舒昀发现了,飞机刚一落地,她直接被抓个正着。
她坐在靳舒昀车上,听到靳舒昀说“陆锦一你可长点心吧,成天这么丢三落四,只有我跟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你身后,你数数,这都多少年了。”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接过他的话茬:“哎呀,我都被你惯废了,那你不得负责一下啊?”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臊得慌,恨不得连连打自己几巴掌,怎么能这么口不择言。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装作在看外头的风景,暗自祈祷刚才的话靳舒昀没有听见。
陆锦一的心愿一向是反着实现的,她十分希望靳舒昀没听见,可靳舒昀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放慢了车速问她:“你刚才说什么?要我怎么负责?”
带着心思被戳破的恼羞成怒,陆锦一慌忙垂下头:“我不知道,你听错了。”
前方正好是红灯。
靳舒昀停下车,慢条斯理地将领带扯松,侧过身子撑在陆锦一身边,眼神死死地盯着她,轻舔着后槽牙,声音低沉:“陆锦一,我给你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你想好了再说。”
这话落在陆锦一耳中就和被拒绝没什么区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谁知道却得到这个后果。她一下子红了眼眶,扁着嘴不肯抬头看他。一路上闷着气,等到了目的地也再没有和靳舒昀说一句话。她埋着头奔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陆妈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陆锦一为什么红着眼睛回来,但是思来想去,觉得万万不可能是乖孩子靳舒昀惹陆锦一生气。于是她悄悄地问靳舒昀:“锦一怎么了?”
靳舒昀似乎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阿姨,那我上去哄哄她。”
8
陆锦一当然不会给靳舒昀开门。靳舒昀在门口敲了半天,无人应答。
虽然有陆锦一房间的钥匙,但是靳舒昀识趣地没有直接开锁进去。他从隔壁房间的阳台翻到陆锦一房间的阳台,敲了敲窗户。
陆锦一正在那哀悼自己逝去的少女心思,一抬头看见窗外站着的靳舒昀,心情更差,没好气地问:“你不会敲门吗?!”
“我敲了,但是你没开。”靳舒昀说,“让我进去吗?”
陆锦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靳舒昀的话,只要靳舒昀一垂下他的狗狗眼,哪怕自己再生气都会乖乖照他的话做。给靳舒昀开了窗,让他进屋后,陆锦一又生起闷气,这次气的是自己。
“陆锦一,看一下我朋友圈。”靳舒昀说。
“干吗。”陆锦一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开靳舒昀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刚才发的,图片是一个女生的背影,陆锦一认出那时高中时候的自己。
配的文字是:“真正的猎手会把自己假装成猎物。”
“陆锦一。”靳舒昀叫她。他走到床前,蹲下身子,视线和陆锦一持平,他伸出胳膊将眼眶还红着的女生圈在自己怀里,“我给过你重新思考的机会了,给过你逃跑的机会了。
“你要被我捕获了。”
陆锦一有些没跟上靳舒昀的思路,呆呆地看着他,没舍得推开,反问道:“什么意思?”
靳舒昀拆下陆锦一头上的发圈,重新戴回自己的手上:“意思是,我手腕上戴着你的发圈,我现在是你的所属物品了。你愿意接受我吗?”
真正的猎手会把自己假装成猎物。
只是对方是个不甚高明的猎手,笨拙的心思藏不住,还需要自己在一旁帮她挖点坑,方便自己跳下去。
靳舒昀想,幸好,幸好她上套了。
更新时间: 2022-08-03 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