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帽子的鱼
1.我想与他相识
下雨天，那个一身黑的男人又出现了，年轻又英俊，在滂沱的大雨中缓慢地行走，让我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
我翘首以盼，希望他能走进我家的便利店里。
黑色的雨伞被我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标签上的价格却心虚得写得很不起眼。
我爸很精明，做了半辈子的生意，最擅长赚钱，下雨天的雨伞定价很高。
不出意外，那个男人又走进了对街的小超市里。
那家店卖同样的雨伞，但价格只有我家的三分之一。我知道进价，对方这样卖分毫不赚，还要亏人工、房租与水电费。我常见到那家的老板，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两鬓风霜，慈眉善目。
男人出来时，左手已经多了一把伞。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在下雨天忘记带伞，经过这条路时，就顺便进那家店买把伞。
我在心里为一排“正”字又添上一笔，叹息我们的又一次错过。
隔着茫茫雨幕，他大概也收不到我炽热的目光。
到底要怎样他才会走进我家的店里，与我说上一句话，甚至是交接雨伞时指尖相触一回呢？
直到这一天，我有了办法。
我爸外出采货，临行时嘱咐我看好店。
我望着一滴雨在玻璃窗上留下弯弯曲曲的行踪，心中一阵雀跃。
爸一走，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摆在门口的雨伞通通改了价格，字还写得特别大——雨伞大甩卖，五元一把。
做完这件事，我就搬了张塑料小板凳蹲坐在门口，满怀期待地等着那位客人。其他人上门买东西，我都心不在焉的。
因为我知道，下雨天，他一定会经过这条路。
果然，雨势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出现在了街角。
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然后笑容渐渐凋零。因为看他行走的方向，竟然还是朝着对面的小超市而去。
我忍不住抓起收银处的小喇叭，对着街道中气十足地吼起来：“雨伞大甩卖，五元一把。”
街上冒雨疾走的行人很多，听到我这一句话，都拥过来。
唯独他没有。
聋子吗？
眼看他还有十来步就要踏入那家小超市的门，我推开买伞的客人们，狂奔到对面，莽撞地拦住他，喘着气：“我家……我家雨伞大甩卖……只要……五元一把……比这家便宜。”
小超市的老板应声探出个头，估计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抢生意的人。
男人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一步。
我慌忙改口：“四元！”
“两元！”
“白送！”
“白送你的小命！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回头看到是我爸怒气冲冲地拿着一把长柄雨伞，挥开了向我抡来。
原来是他没走多远就见雨转大了，折回来拿伞，却见到我改价的荒唐一幕。
我在家中并不受重视，不然也不会高中毕业就算考上了大学也没去读，被父母要求回家帮忙做生意，而弟弟却可以掏空家里的积蓄，吊儿郎当地就读昂贵的私立中学。
我既然敢这样做，就早已做好准备接受一切后果。
我想与他相识，就算受多重的伤也无所谓。
结果，受伤的是他。
当父亲暴怒的第二棍打下来，打中的是他的手臂。
他护着素不相识的我，忍耐着疼痛，淡淡地道：“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我爸不想赔钱，骂骂咧咧，斥责我为什么要躲，真是个惹祸精。
而他不停地说没事，没关系，只要我爸别再骂我就行。
天空忽然一声惊雷响起，小超市的老板走出来，一脸严肃地说：“那可不行，你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毕竟你是个飞行员，操作那么精密的仪器，手要是伤着哪儿，指尖猛然打个颤都会对工作有影响，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你们走吧，我自己去医院看看就行。”他听进劝告，拦下一辆出租车，干脆利落地离去。
2.谢谢你的好意
接连好几天，我都精心炖了骨头汤，放在保温瓶里，抱在怀里，去医院守株待兔。
那天，我记住了出租车的车牌号，我读书时的好成绩大半要归功于我的好记性。我爸消气后，我悄悄拨通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问到这个司机的联系方式，恳请他回忆起今天在这条街上接到的男客人去了哪家医院。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这家医院出现，但我猜，以他工作的特殊性，应该会对受伤的事慎重处理，一定不会看一次就了事，多半会定期复查。
一星期后，我总算等到了他。
这是个艳阳天，他没有穿黑衣，而是浅浅的蓝色，显得人很精神。
当我把保温瓶递给他时，他没有认出我。
“喝点骨头汤补一补吧，”我自我介绍，“我就是那天害你挨打的那个女孩。”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汤面飘着的油花以及浮出汤面裹满瘦肉的半截骨头，递回来放到我嘴边，温和地说：“你才应该好好补一补。”
我瘦弱的身子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本来我帮家里看店，还可以拿一点微薄的工资，可因为那天我擅自改价，造成店里的损失，我爸就把我的存钱罐收走了。
我身无分文，偷偷注册成为外卖平台的送餐员。只能等家里的店在夜里十二点关门后，再蹑手蹑脚地溜出来，披着夜色接单送夜宵。
没有人知道，一个刚刚成年的女生，深夜里独自一人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爬楼上坡敲响陌生人的房门时有多恐惧。
我在荒芜的小区迷过路，见过醉醺醺点一打啤酒的大汉，也被嫌弃我送餐太慢的客人难听地唾骂过。
在一夜无眠后，第二天我还要照旧在便利店里值班。如果因为打瞌睡没有看好店，被人偷了东西，损失也是记在我的头上。
此时此刻，面前的他凝视着我，似乎要亲眼盯着我把汤喝光才行。
我只能一口气把汤喝完，末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
我爸想赖掉医药费，我却不愿意，尤其是在知道他的手金贵，是操纵超级昂贵的飞机后，我就特别愧疚。
他还是拒绝了：“那点伤不算什么。”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能说：“那下次下雨了，你经过那条街不要再买伞了，我随时在店里准备一把伞借你。”
他抬头，微微不悦地直视刺眼的太阳，声音怅惘：“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需要，我其实喜欢下雨天。”
下雨天有什么好的？下雨天要忙着收衣服，下雨天容易淋湿了重感冒，下雨天令出行变得有诸多不便。可他提起下雨天，棕色的眸中洋溢着浓稠的幸福。
3.我又来陪你一起淋雨
我每个月只有一天假期。一般在这么珍贵的一天，我会抓紧时间做我想做的事，比如去附近的大学如饥似渴地旁听一天，或是和以前的好朋友约出来，聊一聊她们现在的生活，想象自己和她们一样仍在求学。
可惜，这个月的这一天下雨了。
台风天的大雨，大学停课，朋友也取消了约会。我没什么事，准备去店里帮忙。
去店里的路上，我看见了他。
这么狂的风，这么大的雨，他依然如闲庭散步一般。雨珠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顺着锐利的脸庞滴落，顺着袖口、裤管滴落。
我收起伞，跟在他的身后。我不是想跟踪他，我只是好奇，想学他一样享受这场大雨。
可我不像他那样步伐坚定，我弱得被风一吹就像要被卷跑一样，走三步要退一步，可我还是在雨中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在奔跑避雨的行人中，我们俩就像神经病一样。
他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最后在黑压压的天色里，深入一片墓群中，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
“又是下雨天，我又来陪你一起淋雨。”我依稀听见他这样说。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他在雨中与死者对话良久。我在一旁等得浑身发冷发抖，但我心中关于他的好多个为什么总算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喜欢下雨天？
因为这个女孩喜欢，是他深爱这个女孩。
为什么他在下雨天总是穿黑衣？
因为每到下雨天，他就要来这里悼念她。
为什么无论什么价格，他总是去对面的小超市买伞？
因为这个女孩是超市老板的女儿，他每次从墓地回来都会去探望老板，而老板总是会心疼地递给他一把雨伞。
我想起这个女孩，因为两家门对门做生意，我们俩也认识。
与我不同，她在家里备受宠爱。她知道我的处境，总是会随手送我一些东西，好看的发圈、可爱的玩偶和她看过的好书等等。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数学考试，我因为学不懂最近一章的知识点，考得很差，拿着成绩单到店里，被父母怒吼分数这么低还浪费什么钱读书。我哭着在店门口罚站，她走过来帮我擦眼泪，问清缘由后，每天都抽时间帮我免费补习，直到我学懂。
在我心里，那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乐天、非常聪慧的小姐姐，只可惜天妒红颜。
在我呆呆傻傻地陷入回忆时，他站起来，看到了湿透的我，以及我死死抓在手里却闭合着的伞。
“你有伞，怎么不撑开？”
我咬住嘴唇，不肯说出自己只是想陪他淋一场雨。
他叹了口气，说了声“回吧”。
他拿过我的伞，把它撑开，雨伞的空间很大，可他没有进来，独自暴露在雨水之中。他只是用伞将我罩住，并用身体为我挡住风。
“你也进来吧。”我催促。
他摇头，不必了，唯有下雨天淋着雨时，他才仿佛回到昔日她还鲜活的日子。
4.他终于来我的店里
因为下雨天可以见到想见的人，我开始喜欢这缠绵的天气。而我爸不喜欢，他看出来，店里的一些客人假装闲逛，却什么都不买，或者只买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其实只是为了躲雨，最烦的是湿漉漉的鞋把地板弄得脏兮兮的。
他经常命令我去把一些赖久了还不买东西的人给赶走。
我瘦小且胆小，有时候遇见牙尖嘴利的刻薄阿姨，会被她们讽刺得抬不起头，但我最怕的还是那种暴脾气发难的人。
我假装收拾货架，在人前挤来挤去，冷不丁被一个翻脸的男人抓住手，呵斥：“躲个雨怎么了，你丫的是不是看我没钱，买不起东西，所以故意赶我走！我告诉你，我今天输了官司，所有钱都赔光了，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没地方撒……”
他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瓶酒，用力敲碎，尖的那头正对着我。
我瑟瑟发抖地看向我爸，他已经吓得缩到收银台下面。其余的客人看到这番变故，也立刻跑了出去。
没什么可怕的，我在心中默念，大不了就像淋雨一样，周围的人都在逃窜，而你依旧从容。
这时，他走进来了。
我们的便利店是透明橱窗，他经过此地时，透过玻璃看到里面发生的事，第一次踏入我的店里。
他夺下了酒瓶，但被一拳击中太阳穴，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但见到那个人又要来拽我，他勉力站直身体，从后面擒住人，吼我爸赶紧报警。
警察来后，我陪他去了医院，医生叮嘱我们留院观察一夜。
我劝说躺在病床上的他好好休息：“你睡一会儿吧。”
“这些年，我失眠已成了习惯。”黑夜里，他漂亮的眉眼炯炯有神。
5.从此夜夜有“雨”
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我就会失踪一段时间。我爸怒问我上哪儿去了，我闭紧嘴巴不吭一声。
不是下雨天，我最常做的事情除了守店和看书，就是望天。一想到他是飞行员，我就觉得空荡荡的天空都可爱。
可是我从来没有飞行过，爸妈每次旅游都只带弟弟去。我仍在默默地打工存钱，我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存够钱，也许可以乘坐他开的飞机。
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如何联系，我一概不知。
我攒了一份礼物，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机会给他。因为时间到了旱季，最近的天一直是晴的，空气干干的。
我每晚都祈祷明日有雨。
在失败不知多少次后，我终于如愿以偿。
那一天，午后天气突变，我忍不住冲进雨中，跳着蹩脚的舞步，以示心中的欢喜。
他来了，我如流星般冲到他的面前。因为紧张，握紧礼物的拳头竟然想打开都没力气，看上去像是要揍他一样。
“怎么？”他看上去很疲惫，面色苍白。
“你连续帮了我两次，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我终于鼓足勇气把拳头打开，露出手心里放着的一个小小的U盘。
这是什么？他用眼神问我。
是雨打芭蕉的声音。
是雨天行车的声音。
是雨敲窗户的声音。
是雨天读书的声音。
是雨入池塘的声音。
是我跑了好多地方，在雨天收录的好多好多声音……
“你自己录的？”听我介绍完，他一脸震惊。
“我知道网上有现成的，可我觉得自己录的更真实，也更有意义。”幸好是雨天，我的脸红没有那么明显。
“为什么？”
“我想，你失眠的话，听点喜欢的声音，也许可以放松入睡。”我的想法很简单，从此夜夜有“雨”，他便可夜夜好眠。只是执行起来着实有些困难，有些时候收录的杂音太大，我还要换着法子反复录几遍，后期剪辑处理也特别麻烦。
他的眼中有感动，这次没有拒绝我，小心地收好U盘，问：“一码归一码，我应该怎么谢谢你？”
我本想说不用，我本来就欠他许多，可转念一想这是个好机会，便说：“你只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在哪家航空公司上班。我从来没有飞行过，等我的钱攒多一点，你能不能在公司做特价机票活动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他苦笑一下：“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虽然是飞行员，但不是载客飞行，我是人工降雨飞行员。”
他指指天上，唇一弯：“比如说，今天这场奇怪的大雨，就是我的作品。”
这一次旱了太久，农田承受不起，发电水量也紧缺，上级向他的部门下达了人工降雨任务。
回忆起这场惊心动魄的飞行，他仍心有余悸。
为了完成人工降雨任务，他必须飞到数千米高度的云层中，在云层内部穿梭，播撒碘化银催化剂，云里多变的气流让这趟飞行颠簸危险至极。
“至于我的名字，可以告诉你，池嘉余。”
终于知道他的名字，我很高兴；知道他的工作堪称凡间的雨神，我也很钦佩。可是这段日子我拼命赚钱，就是因为幻想他开飞机我坐飞机的目标落空，所以还是有一些失落。
“虽然没办法载你飞行，但我还是有办法带你飞，也算是谢谢你费心为我录音。”
6.再来！再来！再来！
池嘉余说的飞行，在一星期后实现。
因为目的地很远，那天他特意开了车。我正要和他一起走，我爸不耐烦地拦住我：“你整天都想着出去玩，之前下雨天就常常不见人影，最近店里的营业额下降得厉害，每日的营业额没有两千就不要下班。”
我习惯了逆来顺受，因此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
池嘉余之前两次见过我父亲待我如何，这次又是如此，不禁动了怒，努力抑下后冷冷地问：“那今天还差多少？”
“一千多。不完成营业额，今天就准备通宵营业。”我爸瞪着我。
我知道他在谎报多报，还在纠结要不要斗胆戳穿时，池嘉余已经扫了一堆货堆在收银台，冷面等着他结账。
把所有的东西放在后备箱后，池嘉余替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中途我们去了一趟邮局，他把后备箱的东西抬出来，装进一个大箱子，邮寄给一所山区的学校。他对地址烂熟于心，直接在寄件单上默写下来。
然后，他带我来到一个游乐广场里又大又怪的玻璃建筑门口，招牌上写着“风洞飞行体验中心”。
舱底有多个鼓风机，一旦风起，上面的人就会被吹到空中，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肢体平衡，才能放松地飞行。
“这是我以前为了当飞行员常来的一个地方。”池嘉余把飞行装备递给我，告诉我从头到脚怎样穿戴。毕竟新手飞行，很容易因为掌握不好重心而在空中乱飞乱撞，为了避免受伤，一定要穿戴好护具。
在我害怕不已，迟迟不敢步入体验舱的时候，池嘉余抓起我的手说：“我们一起。”
是他令我安定下来。
风起时，我本该慌乱，却没有一丝慌乱。
被他看着，被他牵着，我好想告诉他的心事脱口而出。
幸好舱里全是风声，他听不到我说什么，表情从头到尾没变过，一直是全心全意飞行的状态。我又有些遗憾，这世间的风都知道我喜欢他，可他不知道。等我们出来时，教练赞我像个飞行老手，大笑着说起池嘉余当初来的模样。一个豆芽一样的小男生，撞得晕头转向，却没有惨叫一声，只是不断地喊：“再来！再来！再来！”
7.猜猜下周三的天气
我问池嘉余为什么受尽了苦头还想成为人工降雨飞行员。
他说，因为她。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就后悔，我不该问的。
他们是同学，他在开学第一天就牢牢记住了她。或者说，是她的笑声。
她实在太爱笑了，教室里常常回荡着她风摇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池嘉余自幼身体不好，对于一个久病忧郁的人来说，那笑声就像是刺破乌云的一束阳光，让人向往至极。
他经常观察她，发现她特别喜欢下雨天。
听到下雨天的第一声雨声，她整个人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像黑夜里的猫。板凳上仿佛有钉子一样，她坐不稳。下课铃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如果之后还有课，她就欢欣地伸手去接雨；如果之后是放学，她就一头扎进雨里淋个痛快。
他曾经不解风情地为她撑伞遮雨，她却调皮地逃离他的伞下，闭上眼，仰着头，沐浴在雨中，轻声呢喃：“真舒服啊，为什么要躲开雨水？”
她像是大自然餐风饮露的绿植一样，对每场雨都充满了渴望。
他第一次陪她淋雨，当夜就进了急诊室。
重新回到学校后，看见生气勃勃的她，她关切地问他好些了吗？他觉得自己好丢脸。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锻炼好身体，至少能成为一个可以陪她淋雨的人。
为此，他严格饮食，坚持健身，每天都吃难吃的营养品，每天都在大清早跑步，从动一动就喘得像条狗，变成参加马拉松都曾夺冠。
他问她未来的打算。
她说：“我经常帮对面店里的小女孩补习，觉得自己还蛮喜欢当老师的。大学毕业后，我想去山区支教。听多了城市的雨声，我想听听山里的雨声。王维笔下的‘空山新雨后’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相识多年，她一直不改初衷。
可是，最后，选择学校时，她毅然去了一个终年少雨的贫穷之地。她说得很简单：“那里没有人愿意去，所以我去了。下雨天没有那里的孩子读书重要，他们都一年多没有老师上课了。”
那里没有网络，她只能写信，信里总在说：我好想念下雨天啊，淅淅沥沥是小雨，哗啦哗啦是大雨……
信纸上常有湿掉又干了的痕迹，那是她的眼睛在下雨。
从那时起，他的愿望从成为一个可以陪她淋雨的人，变成能够为她降雨的人。
他开始接受飞行训练，希望以后可以开着飞机去她在的地方，为她降一场她喜欢的雨。
终于有一天，他真正成为人工降雨飞行员，并且接到她所在地的降雨任务。
执行之前，他去信与她打赌：你猜猜下周三的天气，猜中的话，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猜不中的话，你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
她当然猜晴天，只因这里一年之中没有几天会下雨。
“这明显是送分题。”她充满信心地回。
那一天，当他走下飞机，看到漫天的雨，笑了。
忍了多少年的告白，终于在今天有勇气说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豆芽一样的男孩，在喜欢的女孩前充满了自卑感。他已经有能力为她实现心中的梦想。
在她面前，他忐忑地问：“你想知道下雨天接吻的感觉吗？”
他第一次知道，她也是。
8.这一生，他不想再改变
回忆之甜，现实之伤。
我知道对面的小姐姐是如何身故的。她为了救一个学生，失足掉下了山崖。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池嘉余应该已经学会了放下，可世界上就算再出现一个同样热爱下雨天的女孩，他的心还是一动不动。
“在风洞里，风声很大，我的确听不见，可我看得懂你的唇语。”他是个观察入微的人，既然选择了开门见山，就是为了坦荡地拒绝，“我很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我无法回报。我是个幸运的人，当初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因此，这一生，我不想再改变付出的对象。即使她已不在，我仍想继续。”
她不在，他继续淋着人世间的每一场大雨。
她不在，他继续照顾着那个山区学校的小孩们。
她不在，他继续关心着她曾提过的“对面店里的小女孩”。
她不在，他继续活着完成她未竟的事。
她不在，他继续一心一意地爱她。
“你是她的第一个学生，我不希望你中断学业。有我在，你以后不要担心任何人、任何事的阻挠，我会替你一一摆平。”池嘉余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在这之后，他做通我家人的工作，还帮我联系了复读的学校。
他与母校老师的师生关系不错，送我去那里就读，我念的还是他以前的班级。
趁着一日放学后，我在教室里找到他以前用过的课桌，坐下来伏身躺了一会儿，仿佛这样就算亲近他了。
我趴在桌上，眼睛离桌面很近，这才发现桌角处用不掉色的马克笔写着一个很长的单词。写得小小的，很不明显，如同不敢宣扬又抑制不住的爱。
我的英语成绩不错，可我不认识这个单词，于是我查了查。
9.你是雨瘾者吗？
重新高考后，我进入师范学校，毕业后，我也成了一名老师。
因为经历过不能继续求学的痛苦，所以面对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时，我教得特别用心和认真。
我教的是英语，每星期有一堂是拓展课，专门教一些课本以外的英语知识。
这一期课堂上出现了一个我倒背如流的冷门词汇——Pluviophile（雨瘾者），特指对雨成瘾，特别喜欢雨的人。
这个单词我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在池嘉余的课桌上见过后，我就从未忘记过。那一天我哭得很惨，不是因为自己惨败的单恋，而是因为深深的感动和羡慕。
小姐姐的名字里就有一个“雨”字。
今时今日，学生们与我相处久了，都知道我喜欢下雨天，睁大单纯的眼睛，好奇地问我：“老师，你算是雨瘾者吗？”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
“为什么呀？那你是先天喜欢，还是后天喜欢的？”
我低头不语，想起自从那一年把话说开以后，池嘉余除了资助我的学业，就再没有多余的联系，始终保持着一种适当的距离。与我，与任何女人。
我想，我们都一样，是因爱而成雨瘾者。
更新时间: 2022-08-09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