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昭
我怕喜欢变成负担，怕深情变成辜负，怕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1
和李允的重逢是在一次聚会上，都是些认识了十来年的朋友。大家都太熟悉了，喝酒喝到一半，勇哥接了个电话，说是李允打来的，她待会儿过来。
十分钟后，李允放下包落座，坐在我的斜对面，其实那会儿我已经喝多了。她跟每一个人碰杯，轮到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我站起来，绕过身旁的人，走到她旁边，把她的杯子夺过来，放到桌子上。
“你别喝酒。”我自顾自地喝下一杯酒。
“喝一点也没事。”她又端起酒杯。
“一点也不许喝。”我有些失态。
后来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据勇哥回忆，我一个人在马路上又唱又跳，还试图去爬一棵树，树叶被摇得纷纷往下掉。
我打断他的话：“不可能。”大冬天哪里有会掉叶子的树，他一定也喝多了。
当然李允的版本我更相信一些：我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在路上还吐了两次，没有闹，安静得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此时李允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抱着那只被剃了毛的狗，一边感叹狗又长胖了，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我。
“你什么时候回昆明？”我在电脑前整理文件。
“不回去了，也不打算回老家。”她说得很坚决。
“去别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想好，说不定就留在杭州了。”
李允在我家住了几天，其间我一直在上海出差。她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厨房里买了新的碗，还给狗买了一个新玩具。她给我发照片，我其实想夸一下她来着，但不知怎么的，却回了一句：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等我出完差回去的时候，李允已经从我家搬走了，住到了她闺密家。她闺密家离我家很远，几乎隔了大半座城，我开车去找她拿钥匙。
我们又一起吃了顿饭，她跟我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我十分惊诧。
“你不是让我别乱动你的东西吗？我只是觉得太乱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好像我跟她单独在一起就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上车准备走的时候，她站在原地也没有准备离开。后视镜里，她就那么傻傻地站着，越来越小，直至看不到。我突然有些难过，这么多年，心里总觉得亏欠她，却又找不到弥补的方式。我很清楚，她这次回来肯定也是孤注一掷，要么留在杭州和我在一起，要么从此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我觉得必须当面跟她谈一谈，到了前面路口，我掉头就往回开，可是再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大概过了那个情绪的点，我又冷静下来，也许很多话已经说不清楚了。
又也许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们，她的去与留跟我都没多大关系。
我在车里坐了很久才上楼，电台里放了一首无印良品的老歌《是你变了吗》，时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是她变了吗？
其实是我变了。
2
高三的时候，李允很喜欢无印良品。她最常问我的问题就是：“你觉得光良好还是品冠好？”
我哪里知道他们谁比较好，但在她的推荐下，我开始喜欢听他们的歌，听音乐台放他们的MV。
我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看MV的。现在这个年代，好像没有太多人关注MV了，我这个小小的癖好一直保持至今。偶尔跟朋友提起，他们也只是点头说“哦，好像没有注意哎”。
我还记得《是你变了吗》的MV一开始，他们在小货车上大声地喊着“我爱你”。那时候每个人都好年轻，李允跟李心洁长得有那么点像。
我喜欢看她咧着嘴笑，叫我的名字时总是拖长尾音。她每天都会等我一起放学，在别人眼里，我们已经在谈着恋爱。
可其实并没有。
她喜欢一个复读班的男生，个子很高，戴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在篮球场上就摇身一变成了大英雄。
有好多次李允站在操场边，我都以为她是来看我的，可最后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复读生身上。我当时很受伤，立志要把篮球技术练好，超过他。当然最后我的球技还是很烂，不过我迎来了我的初恋，在快毕业的时候。
初恋叫罗莎，留着可爱的齐刘海，我们一起坐在学校里的湖边吹风看星星，她连手都不敢跟我牵。
有夜跑的学生路过，她就往旁边坐一点，等到人群接二连三地走完，我们差不多已经隔了两米远。
她在高考前为我叠了好多千纸鹤，说希望我考出好成绩。那些千纸鹤被放在一个玻璃罐子里，夜晚的时候，透过灯光，它们闪闪发亮。
我和罗莎在学校里散步的时候，碰到过几次李允。她都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我想要打招呼，她远远地就把头别过去，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
后来罗莎问我：“李允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她有暗恋对象的。”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和初恋分手了。算起来我们在一起不到三个月，我没有很伤心，她应该也是，毕竟我们谁也没有给过任何约定和承诺。
年轻时哪里懂得爱，在一起不过也就是多逛了几圈操场，多说了几句话。
李允高考落榜了，进了一家本地的职院，我去杭州前本来想约她吃饭，但她拒绝了我，说没脸见人。
但我还是可以见到她。她家是开副食店的，我有事没事就跑去买香烟和槟榔。夏天的风吹得人很懒散，我坐在副食店门口抽掉了很多烟。
“你会来杭州找我玩吗？”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不来拉倒。”
我的随身听里不再是无印良品，而是换成了周杰伦。我学着他的样子酷酷地说话，其实心里怵得要死。
其实家里离杭州不过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如若有心，我回去找她也很方便。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很怕她拒绝我。
3
大学四年我和李允都没再联系。放假回家，我也没见到她的身影。她家的副食店已经转租给了别人，成了一个水果店。门前那棵香樟树也被人砍掉，立起了霓虹灯招牌。
我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去了上海，也有人说她去了北京。最后是她自己给我打了电话，说她在昆明。
她是去云南旅行，最后一站昆明的飞机，然后遇见Z的。Z是当地的富二代，他很轻松就搞定了李允，她说他们准备年底结婚。
她特意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觉得这事挺让人生气的，一来我曾经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二来她说消失就消失，任谁都会不爽吧。
那年过年，她从昆明回老家，我们吃了一顿饭。她比以前更瘦了，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
我问她：“过得不好吗？”
“很好啊，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怎么说都不太恰当。
最后送她回家，路过我们高中的学校，她突然说：“好想回到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的。”
“你现在也没啥好忧虑的吧？”
“但很多东西好像都变了。”
“我们都老了好几岁，不变才有鬼咧。”
看着她走进楼洞，她的背影还是小小的，我很想冲上去抱抱她，让她保重。但我没有勇气，我只是站在原地一个人抹眼泪。
我其实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她的脸上没有了当年的笑容。那时候我老嘲笑她：“别张嘴笑了，牙齿丑死了。”但看到她对着我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一个人回到了杭州，过着四平八稳的生活。我和朋友聚会喝酒，也和认识的女生看电影逛街。我养了一只雪纳瑞，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会和我的狗孤独终老。
我不太常想起李允，毕竟我和她的人生轨迹在某一个时间点已经背道而驰。只有在老同学那里无意中听到她的名字，会隐隐有些觉得不真实。
她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为一种不好的谈资，可是为了钱而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呢？谁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我也有了新的恋情。我和芦苇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点歌。但谁也没心思唱歌，我也没唱，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看MV。
芦苇就坐在旁边陪着我看，一边看一边哭。
她后来告诉我她最喜欢的MV是刘若英的《后来》，她说：“大家对这首歌太熟悉不过了，但其实很多人都没在意过MV。”
也许我们是“臭味相投”，我们在一起后看了很多MV，她甚至想成为一个MV导演。我说：“那我要当男主角！”
“我要拍的里面没有男主角。”
“那我当路人。”
“里面连人都没有。”
“那你要拍什么？”
“一种情绪。”
我不知道情绪应该用什么来表达，但我确定那一刻我很喜欢她，喜欢到一种近乎抓狂的地步。我们在大雨里接吻，在太阳下拥抱；我们夜晚不睡觉，白天在奔跑。
4
我和芦苇吵架的时候，其实见过李允几次。那个时候她正好失恋，因为男朋友家里不同意他们结婚，所以给了点钱打发了她。
她倒没有哭天喊地，大概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一切对她来说都还不是最糟糕的。
她一个人坐飞机来杭州散心，我和她约在南山路上的一家咖啡馆见面。虽然分手了，但她的状态却比上一次要好。
她在门口笑着喊我的名字，我也笑，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
“准备在昆明开个店。”
“还要回昆明？”
“那里挺好的啊，天气不错。”
“这里天气也很好呢。”
“好像是很好哦。”
我跟她讲了我和芦苇的事，总结起来就是我们都太自我了，谁也不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但谁又离不开谁。那种感觉其实很不好，明知道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但就像是离弦的箭，收也收不回。
我们在南山路上走了好久。她说忘记一个人好难，而我却说该放手的迟早要放。
“你跟芦苇其实很配的。”她说。
“就还好吧。”
“我有时候很羡慕她的洒脱和固执。”
“但这也很容易伤人。”
李允在杭州待了三天，又一个人回了昆明。我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她是想来投奔我的，但我没有勇气对她说“留下来吧”。
我和芦苇最终还是分了手，没有争吵也没有怨恨，好聚好散其实是可以真实存在的。我们甚至还成了朋友，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有些心里话，我愿意对她讲。
我去昆明找李允，她在火车站附近开着一家花店，那些来来去去的外地人，他们买的花是代表重逢还是告别呢？
我坦然地跟她讲起我分手的事，她的情绪比我还激动。她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我从小到大就是个不会争取的人。小时候看到喜欢的玩具，我也不会开口找爸妈要。后来遇到喜欢的人，我也不敢告诉她，只是默默地跟着她，看她哭、陪她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未喜欢过别人。”她点了一支烟。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知道。”
“我做梦都想去杭州找你，可是去了却发现我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你好像也不需要我。”她小声地哭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觉得那一刻的自己特别不堪。
我再一次和李允告别。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也不是因为我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是那样的时刻，我害怕，怕喜欢变成负担，怕深情变成辜负，怕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5
我其实是个很难真正快乐的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初中的时候，表哥给了一双穿过的NIKE鞋子，我爸觉得还很新，就非逼我穿，但我的内心非常抗拒。后来终于有了一双自己喜欢的新鞋子，我每天都穿着它。有一次下雨，我爸突然冲到学校来，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大声骂我：“这么大的雨，你给我把鞋子脱下来。”
那时候我爸已经开始酗酒，他也许是个怯懦的人吧，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敢叫嚣出对生活的种种不满。但他不知道，因为他的酗酒闹事，让我和我妈都无法在邻居面前抬起头。
我所有的快乐都从他开始酗酒之后消失了，我觉得生活一团糟。我想快点长大，想逃离这个家，想永远都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长大以后，我无节制地买鞋子，哪怕穿的次数很少，但凡看到喜欢的，我还是会买下来，像是在弥补从前的失去。
我也很少能够感受到快乐，即便在快乐的时候，我也很怕它转瞬即逝。所以每一次面对李允，我都很想告诉她，我们在一起吧。但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怕我不能带给她快乐，我渴望快乐，同时又恐惧快乐。
最后一次见李允是在一个雨天，她到我家来拿一件衣服，说她打算回老家了。我开车送她去高铁站，车窗外混沌一片，车里放着《如果你愿意》。这么多年，我还是在听无印良品，记得那些我们一起听歌的日子。
她跟着轻轻哼唱。
这首歌和另一首《就叫我孩子》的MV连起来其实是一个故事。女主角是刘若英，她在便利店上班，和品冠光良住在一栋楼里。她失恋被扇耳光的狼狈样子被光良看到了，她深夜打电话给电台的品冠哭着唱歌。他们都很喜欢她。最后他们在圣诞节的晚上，在天台上许愿。
品冠：“我希望打电话到电台哭泣的女生就在我面前。”
光良：“我希望那天被打耳光的人是我不是她。”
刘若英：“我希望你们永远给我消失。”
分别的时候，我也好想对她说：你别走了，我想天天陪着你，给你煮好吃的，握着你的手睡觉。我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一起看日落和星空，一起养狗，一起慢慢变老。
但我说出口的却是：“有空再来玩，天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再逛逛南山路。”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