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轻佻地批评古人,觉得他们厚此薄彼,把春秋的节气名字起得诗情画意,对夏冬则太过草率,尤其冬天的名字更是随便: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后渐觉出这名字有奇妙的韵,是素朴里的暖意,藏着岁月的尘烟,踏实稳妥。
小雪,大雪,小寒,大寒,就像四个高高低低的娃娃。小雪大雪帮娘干农活,从田间地头担回一筐筐白菜萝卜。娘忙开了,指挥着:“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菜一缸缸地储起来,腊肠腌鱼挂起来。
忙完了,冬至来了。天寒贫屋暖,一家人围坐火盆。小寒大寒呢,赶着活,做鞋绣鸳鸯戏水牡丹花,不施粉黛穿棉袄,棉袄落满小碎花,映着窗外的雪地,明净净是一树腊梅一树寒梅。
天宽地阔,风烟俱净。
苍茫山水间,远远从春天的地底深处传来娘的叫声: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立冬后,大地清场。节气名字也顺应天意,删繁就简,没有多余,像一棵树,繁叶落尽,只剩枯枝瘦干在天空一笔一笔画着。
玉兰毛猴似的花芽早已稳稳地结在那儿了,不信去看看,它是秋天叶子脱落之后生发出来的,挺上漫漫一冬,拔得春天的头筹,开放。
很多萌芽并不是从春天开始的。秋天里树木枯索其实是视觉的假象,奇妙的生长正在枯叶底下发生。
我们的希望就在于那些尚不能看到的地方,深沉的变化,根本的变化,这些变化存在于每一个季节中,需要我们去耐心地揣摩与感受。
不要等到春天来了,才想到春天——那就晚了。
阡陌相交的枯树枝衬着半蓝不蓝的天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老天成了一位暖男,脾气好得不应叫天气(所谓天气就该有脾气,晴霜雨雪风,任性点,想怎么耍就怎么耍)。只是虽然暖得可爱,也架不住天天晃着,终归死气沉沉。好比有人关心你,嘘寒问暖,可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也无趣。并且冬天的阳光总晒不匀,朝南的那些办公室像天堂,一廊之隔,映衬得朝北的房间更灰冷。有时望着望着,就有了凄惶感,又不适合说出来,只能去忍受。
今冬穿的全是斜襟盘扣棉袄,像旧社会过来的人。老式棉袄有老底子的笃实暖和,纯粹的喜欢,不去管别人抛来的眼神,自己穿暖才是真暖。冯唐说女人自强:不易生病的身体,够用的收入,养心的爱好,强大的小宇宙。
俞平伯说:“只有一味的凄黯,迎着秋风,冒着秋雨,十分的健在。”我也十分的健在,感冒已多年没有光顾我了。
雪不像霜,霜只有落在草地上才好看。雪撑得起大场面,天地一笼统,连猪圈牛栏都有了水墨意境。
今年雪不规律,第一场雪之后,第二场不知去哪儿了,到现在还没有踪影。小寒八百里加急催她,大寒也说了,雪要再不来,就不等她了,大伙儿要忙着去春天报到。
鸟都醒了。小寒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鸲。鹊要筑巢,雉鸟要发出美妙声音求偶。难怪听着鸟鸣有了变化,脆亮了许多。
以为冬季很长,原来不过两声鸟鸣间,来不及一场等待。
更新时间: 2019-08-26 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