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离
五月昏昏欲睡的午后。
宋小黎百无聊赖地坐在广播室里，燥热侵占着每一寸空气。今日的点歌时段已经结束，她随便放着一首周杰伦的歌，开始望着窗外翠绿的树冠，和底下成双成对走过的情侣发呆。
两年前，宋小黎考进这所名牌大学，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社团就是广播社。之后因为音色动听，成了固定的广播员。眼看社长快毕业了，她成了最有力的候选者。这两年，基本上每天的午后，她都是在这个狭小偏僻的办公室里度过的。有时写作业，有时看小说，实在没有干劲，就捧着手机打游戏。
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想李凉柚。
一阵风从窗口扑了进来，宋小黎如梦初醒似的晃晃脑袋，又在想他了。
宋小黎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变成常温的饮料，翻开了笔记本。
就在这时，广播室门被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穿着篮球服的男生探进脑袋，冲宋小黎露出憨憨的笑：“就猜你在这儿。”
他是系篮球队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宋小黎，三天两头冒出来献殷勤。
“我很忙。”宋小黎没好气。
队长抱着篮球走进来：“我不打扰你，我就点首歌。”
“什么歌？给谁？”
“《再见，你好》，给你。”
宋小黎猛地愣住，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选这首歌？”
队长扇着衣领：“你室友说的呀，她们说你每天都在循环这首歌，我猜你一定很喜欢。”
防东防西却忘了防室友。宋小黎不留情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然后直接把对方赶出了广播室。
重新坐到广播前，宋小黎再也无心复习笔记，她从包里掏出一部痕迹斑斑老旧的iPod，将耳机塞上，按下播放，沙哑低沉的女声开始唱：
“那些年的颜色/渐渐淡掉/而我很好/只缺了些烦恼/也曾想过/若再遇到/礼貌着微笑说你好……”
01
故事要从两年前的三月二十四号，上午九点十六分说起。
那天是周六，宋小黎起晚了，随便洗了把脸便出了门，踏上开往补习老师家的公交车。上班高峰，车上人满为患。宋小黎站在靠窗位置，紧握住扶手，身体左摇右晃，几乎快挤散架。
车开过两站，原本一直被挤压的后背忽然松懈下来，宋小黎转头看一眼，不知何时，一位高过自己一个脑袋的男生站在了身后，他轻松地拉着吊环，刻意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视角有限，宋小黎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和一小片侧脸，虽然仅仅是一小片，她也能感觉出这个男生长得有些好看。
车上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多少人下车就有多少人填补进来。但男生的后背仍然与宋小黎之间空出一段缝隙，尽管有几次因为车子拐弯，两人稍微碰触了一下，对方也会迅速弹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不用那么在意的。宋小黎很想这么告诉他，但又好像是自己太不识趣。
正当宋小黎这么想，忽然从车门附近传来一股推力，男生没站稳，撞到了宋小黎身上，他匆匆简单说了句“对不起”，宋小黎也赶紧站稳，回“没事”。男生腾出手拿手机，一句话还没打完，忽然他身边的大叔又一个转身，他再次倒向宋小黎。宋小黎这次也没防备，身体猛地撞到扶手，脚下一崴，痛得倒吸一口气。
男生恼了，他冲那位大叔吼道：“撞了人能不能说声对不起？没看到这小姑娘都快单脚站立了啊！”
大叔想反驳，见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目露凶光，一副惹不起的样子，他便撇了撇嘴，嘟嚷一句：“对不起啦。”
男生转过身，轻佻地抬抬下巴，漫不经心地问宋小黎：“你没事吧？”最后一个“吧”放得极轻，听起来并不像真的在关心人。
宋小黎终于看清他的脸，英气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见宋小黎没答，男生低头继续回短信。
接下来，宋小黎再也没了困意，她的眼睛时不时朝身边瞥去，他的肩线、鼻尖、睫毛和桀骜不驯凌乱的刘海。再往下看，男生胳膊上搭着一件她学校的校服，难不成他还是高中生？男生似有察觉地回看过来，宋小黎才做贼心虚地看向窗外，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
公交车放缓速度驶进站牌，男生准备下车。车门打开，乘客蜂拥而出，男生刚迈出一步，忽然蹲下身，拾起一部iPod，很自然地递给宋小黎：“你的随身听掉了。”
宋小黎条件反射地接过来，回过神，男生已经下了车，她赶紧也跑下来，可男生已经不知所终。
她望着茫茫人潮，握紧手里并不是自己的iPod，戴上耳机，歌曲还在继续播放。
“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你了/我终于可以不再想你了/日子填满了/心却空空的。”
宋小黎看了一眼iPod，是一个叫金玟岐的女生唱的《再见，你好》。随着和缓的鼓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逐渐清晰起来。
02
隔天，学校既不用上课，补习班也放假，但宋小黎还是出了门，踏上昨天的那趟公交车。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昨晚她梦见了他。
梦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无非是将白天发生的一切重演了一遍，但这也足以令宋小黎醒来时脸颊发烫，失眠直至天明。
如果不是公交车一路停靠的站台与昨日一致，宋小黎一定会以为自己搭错车了。昨天这辆车挤得像咸鱼罐头，今天却空得只有她和几位提着购物篮去买菜的老人家。车子每到一站，宋小黎就全神贯注地盯着上客门，可他的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
失落便像窗外的日光，在心里越加强烈起来。
宋小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过是一面之缘，就对他开始朝思暮想。也不是没有过暗恋人的经历，只是发生的地点在学校，对方是近在咫尺的同学，却始终没有告白的勇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这次不一样，尽管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同校的校友，但恰恰因了彼此间的距离感，反而让她奋不顾身地迈出第一步。
宋小黎回忆着他的一眼一眉，处处都透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和学校里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一样，没有怠倦的书卷气，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叛逆，却又不是她这个年纪里的叛逆，要更强大和剧烈。像火，也更像能扑灭火的水，炽烈而温柔。
越是这样详尽地描述，宋小黎就越觉得遥远。就算再见到又如何，无非是再在拥挤的车厢与她保持安全的距离，在她受伤时站出来替她讨回公道，然后转身漫不经心地问一声“你还好吧”？最后再次消失在人海中。
又到了昨天分别的地方，宋小黎戴上耳机，下了车，一首歌刚好唱完，继续下一首。前奏刚响起，宋小黎又倒回去，设置循环播放。她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走，夏天的风沙沙地吹着树叶，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正当她打算上天桥去对面乘车回家，忽然停下来，倒退几步，停在一家拉面店门口。几秒钟后，宋小黎几乎惊喜得跳起来，因为她看见他穿着白色的店员服，正在为一桌客人点单。
宋小黎找了个空位坐下，附近的服务生立刻上前招呼，她翻开菜单说“我看一下”。等他来到周围，宋小黎才举手：“你好，我点单。”
他熟练地将口袋里的小本子拿起来，头也不抬：“你好，吃点什么？”声音仍然冷冷淡淡。
宋小黎害羞地望着他，男生的名牌上写着“李凉柚”，原来他叫这个名字。没听到回应，李凉柚看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宋小黎笑笑：“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在公交车上，谢谢你……”
李凉柚愣了下，说：“哦，不记得。如果还没选好，我一会儿再来。”
“不不不……”宋小黎很是尴尬，她立刻看向菜单，匆忙点了个招牌套餐，等李凉柚走开，她才发现价钱比她两天的饭钱还多。不过比这更令她失落的是，李凉柚根本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
另一个服务生将面端上来，宋小黎打算将失落化为食欲，好好享受一番。可她反复对照实物和菜单，疑惑道：“不对啊，我点的只有一颗蛋。”
服务生冲她挤眉，指了指忙得晕头转向的李凉柚：“另一个是那家伙送的，说你是他妹妹。”
宋小黎愣住，妹妹？她扑哧笑起来，看看李凉柚，再看看眼前满满当当的拉面。空落的心瞬间被抛到空中，宛如走在云端，似乎就要融化进这碗香气四溢的浓汤里。
03
不过是一颗卤蛋，宋小黎却宛如看到了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的希望。
于是隔天，上午一放学，她便叫上几个朋友特意乘车来到了这家拉面店。学校距离面店有两站路，平日里极少会有学生来光顾，当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浩浩荡荡走进店门，服务生们也都备感惊奇。
宋小黎和朋友坐在昨天同样的位置，大家开始闹哄哄地挑选拉面，和宋小黎关系最好的女生朝服务生招招手，对方走过来。她却轻声问他：“可以麻烦叫李凉柚过来吗？”
宋小黎顿时红了脸，但那个服务生似乎认出她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没一会儿，李凉柚一边整理着围裙一边走来，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温度：“吃点什么？”
“……她想吃你。”好友指着宋小黎。
李凉柚抬起头，这次他没有失忆了，而是轻佻地翘着嘴角：“得了便宜就天天来啊。行，看在你面子上，今天给你们一人免费加一颗蛋。”
朋友们纷纷窃喜，宋小黎想笑却又不敢，只好抿嘴低头。李凉柚无暇继续和他们几个高中生打趣，说了声“吃好喝好”便继续去忙了。
面上来之后，大家默契地大快朵颐，只有宋小黎迟迟没有动筷，一脸花痴地盯着李凉柚。
不一会儿，不知李凉柚犯了什么错，店长站在前台就开始训起他来。言辞犀利态度强硬，宛如此刻店内只有他们一般。
“你要是那么喜欢看手机，就回家好好看，好好和女朋友聊天，别来上班了！”
宋小黎这才明白过来，印象中，李凉柚的确手机不离身，一有空档就掏出来看一眼，上次在公交车上也是因为回短信才有了后来那一幕。等等……刚才店长说什么……女朋友？宋小黎的心咯噔一下，等她回神，训话已经结束，李凉柚将头上的帽子一摘，走去门口点上一支烟，满心烦躁地吞云吐雾。
服务生过来续水，宋小黎趁机问他：“李凉柚怎么了？”
服务生叹口气：“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那小子女友最近闹分手呢。”顿了顿，又补充道，“啊，对了，他老婆就是你们学校的校花啊。”
所以那天他才会那么小心拿着那套校服，怕折皱又怕弄脏。
最后直到买单付钱，宋小黎碰也没碰那碗面。和大家从店里出来，李凉柚已经回去厨房工作，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宋小黎同朋友一起去车站，忽然她转过身，急匆匆跑到街道尽头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冰镇的青柠水，然后又回到面店，将饮料交给前台，拜托对方交给李凉柚。
她像逃似的快步跑出店门，夏天的燥热感将她团团包裹住，这一瞬她仿佛听见了蝉鸣。
04
朋友说：“死心吧，他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因为这句话，宋小黎哭了一整个晚自习。当时正在考试，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沾湿了试卷，手一抹，试题也变成了一团黑。老师走过来，担心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问还好，这一问，她哭得更凶了。最后只能让她暂停考试，允许她早点回去休息。
宋小黎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日里这个时候脑子里总是会想考试的重点，解题的思路以及几个月后的高考。而此刻，她满心都是李凉柚。他英气的眉眼、痞气的嘴角、不温不火的声音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美丽妖娆的烟圈。
她其实早该想到，像他那么特别而夺目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就连对方是学校的校花，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她既找不到任何嫉妒的理由，也没办法消化心中的酸楚。这种戳心无助的感觉，像失了恋一般。可明明她从未恋爱过。
对了，失恋！面店的服务生不是说李凉柚和女友正在闹分手吗？是不是说明，她还有机会？
顾不得多想，宋小黎看看时间，面店还没有结束营业，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十分钟后，她到了面店门口，店内已经没有客人，服务生正在清扫卫生。她小心翼翼地问附近的一个服务生：“请问……李凉柚在吗？”
对方环视四周，说：“奇怪了，刚才都还在的。”
宋小黎道过谢，但并没有放弃。她先在门外等了会儿，然后绕过店门，进入旁边的巷子，打算去后面的厨房找一找。刚出了巷子，便听见李凉柚大吼的声音：“你TM就这么想甩了我？”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女生的声音。
“我TM听见了！你说你要转学嘛！你们高中生除了转学能不能找点别的理由？想甩了我直接说！”
“好，我就是想甩了你！行了吧！”
“不行！”
宋小黎小心探出脑袋，昏暗的路灯下，李凉柚背倚着墙，手里夹着烟，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站在他面前，两人久久对峙。沉默像李凉柚指间那点猩红，很快燃到了尽头。
女生低声说：“总之，我要走了。”
李凉柚别过脸：“随便你。”
女生果真走了，李凉柚想追上前，看见几个女学生在路口等着她，便作罢了。他目送女生离开，碾灭烟头，朝店内走。
宋小黎走出来：“她好像真的要转学，她没有骗你。”
自从得知校花是李凉柚的女友，宋小黎专门去探查过，校花的确正在办理转学手续。
李凉柚转头，个头娇小的宋小黎双手紧握，紧张得缩着肩膀。他冷笑：“我说你这小丫头倒是蛮有毅力的啊！这么晚也敢来。”
“我只是……”
李凉柚打断她：“别浪费时间，你不是我的菜。知道了吗？赶紧回去写功课考个好大学。”
宋小黎忽然愣住了，她还没告白，他就决绝地拒绝了她。尤其是那句“你不是我的菜”更是让她恼羞。宋小黎冲到李凉柚面前，仰头瞪着大眼睛：“我不是菜！虽然我没有你女朋友漂亮，但我不是菜！”
李凉柚“呵”一声：“行，你不是菜，你是一个长得像初中生的高中生，行了吧！”
这并没有让宋小黎心情稍微好点，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忽然拉住李凉柚的衣袖，注视着他，一声不吭。
李凉柚心情本来就糟，这下更恼了：“放开。”
宋小黎摇头。
李凉柚用力一甩，宋小黎被丢到一边。他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宋小黎咬着嘴唇，较劲地站了半天，最后只能悻悻地转身离开。刚走到路口，身后忽然传来李凉柚的声音，他大吼：“有没有朋友同你一起？”
仿佛不吼就不能好好说话一样。
宋小黎摇头，他利落地脱下店服，快步走来：“附近治安不太好，别误会，我只送你到车站。”
李凉柚不耐烦地往前走，宋小黎赶紧跟上，心里忽然融进一颗糖，稀释了所有的苦涩。
等车时，李凉柚故意走开很远点烟，宋小黎跟过去，他皱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车来了，宋小黎快速占了个靠窗位，打开窗户，朝李凉柚挥手：“谢谢你。”
李凉柚随意摆摆手：“谢谢你的青柠水，下次送给学校的班长或者体育委员吧。”
车子启动，宋小黎探出脑袋往后看，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打开iPod，听着《再见，你好》，嘴里轻轻哼着调，时不时地傻笑，惹得前排乘客频频回头。
05
李凉柚生病了，连续好几日都没去店里。
宋小黎打听到他的员工宿舍，走到楼下又却步了。她不是害怕李凉柚又吼她，而是担心此刻李凉柚想看到的人未必是她。
宋小黎回到学校，来到校花的班级，希望她转学前可以去看看李凉柚。宋小黎以为她会质疑自己的身份，但校花没有，她考虑了一下，同意了。宋小黎以为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完，没想到校花却问她：“他不在店里，我上哪儿找他啊？”
宋小黎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虽交往了几个月，但校花从未去过李凉柚的宿舍。
“我知道他住在员工宿舍，只是一大帮邋遢男，我嫌脏。”这是校花给出的理由。
宋小黎虽然满心愤怒，但也只能带她过去。
李凉柚所住的员工宿舍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到了宿舍楼下，校花忽然变卦，说家里临时有事。未等宋小黎反应，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第二次来了，没有再退缩的道理。
宋小黎去对面药店买了各种家里必备的药，又在小区门口买了一袋水果，找到李凉柚宿舍的门牌，捋了捋头发，敲几下门。等了许久，门才被打开，李凉柚穿着脏兮兮的睡衣，一脸憔悴，看见宋小黎，他才恢复了一丝精神。
“你……你怎么找来这的？”
宋小黎见他病恹恹的，心想肯定死扛着没去医院。她把水果和药塞给他：“吃点水果再吃药，每天几次每次几颗都写好了，照着吃就行。我先走了。”
李凉柚喊住她：“嘿，这就走了？没看见我都快站不起来了啊？”
宋小黎窃笑一下，转过身，走了进去。顿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房子是普通的两居室，却摆了六张上下铺的床位，每个床位都堆满了脏衣物，地上也堆满零食包装纸和泡面盒。
宋小黎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错愕的神情，但李凉柚一眼看穿她：“觉得可怕就直说吧，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女孩子。”
宋小黎拾起地上的烧水壶，先清洗了一遍，又烧了一壶水消毒，然后才烧第二壶水给他吃药。
李凉柚坐在床上啃苹果，宋小黎望着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她很想告诉李凉柚，他的女朋友刚才就在楼下，却没上来看他。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在他心里争取一丝好感。但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比起自己，她更不想看到李凉柚难过。
宋小黎倒好水，将药片放在手心，递给李凉柚。宋小黎说水很烫，先晾一会儿，李凉柚直接去兑了点自来水，一饮而尽。
宋小黎没敢多说什么，站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应该到了该道别的时候，可她却舍不得离开这里，尽管多待一秒，她就越觉得反胃。
“不过是给你捡了随身听，你就那么喜欢我？”李凉柚裹着被子，漫不经心地问。
宋小黎握紧口袋里的iPod：“那个……其实不是我的。”
“是吗？”李凉柚伸出手，“那还给我。”
宋小黎慌了：“可也不是你的啊。”
李凉柚笑了，声音更沙哑了：“别喜欢我，不值。”
“值不值，由我说了算。”宋小黎难得拿出强势的态度。
李凉柚站起身，慢慢逼近，宋小黎只能不停地退后，直到无路可退。李凉柚把脸凑到她面前：“你说什么？”
宋小黎吓得不敢呼吸，手心直冒汗：“我……我……你别这样！”
“你以为我要怎样？”李凉柚步步紧逼。小兔子的睡前故事
宋小黎干脆一闭眼。半晌都没动静，再睁开，李凉柚已经坐回床上，吃起香蕉，像看奇珍异兽似的看着满脸通红的她。
宋小黎顾不得多想，赶紧夺门而出。下楼梯时，听见李凉柚叮嘱她：“回去好好做个乖学生，别再来找我。”
宋小黎忽然顿住脚步，鼻尖猝不及防地酸起来。
06
一个星期之后，校花转学了。学校里立刻风风火火地开始推选新的校花。
但这和宋小黎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照样顶着平淡无奇的学生头，三点一线地过着无聊的日子。她没再去那家拉面店，只是偶尔坐车经过，会全神贯注地扫过里面的每一张面孔，却始终没有李凉柚。
李凉柚说，以后不要再去找她。宋小黎担心他真的讨厌她，就真的没有再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听《再见，你好》。把歌词背得滚瓜烂熟，梦里也能哼出几句来。
可他却在某个日光倾城的日子，魔法般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好友戳戳宋小黎的肩膀：“快看，谁在门口！”
“别闹了。”宋小黎不耐烦地转头，只见李凉柚痞痞地站在门口，漫不经心地冲她点点下巴，女生们顿时议论纷纷。
宋小黎走出教室，拉起他的胳膊：“我们换个地方吧。”
李凉柚挣脱开：“怎么？嫌我影响你形象啊？”
“不是……”宋小黎说，“你来找女朋友吗？她已经离校了。”
“我知道。”李凉柚笑笑，“我来找你的。”
宋小黎愣住，随后心里乐得开了花，但嘴上还不以为意：“找我干吗？”
“想你啊。”
宋小黎彻底招架不住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李凉柚弹弹她的额头：“天真！”
宋小黎嘟嘴，李凉柚认真起来：“我来是和你道别的。本来不想来的，想到你之后可能会伤心地哭鼻子，还是不太忍心。”
宋小黎反应敏捷：“你要去找她吗？”
李凉柚一愣，只好承认：“啊，吃醋了？”
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的也只有他了。宋小黎终于憋不住了：“你生病了，她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你还喜欢她干吗？”
李凉柚替她开脱：“是我不许她来我宿舍的，不怪她。”
宋小黎听见自己的心悄悄裂开的声音，是啊，他喜欢她，喜欢到害怕她目睹到自己生活的环境而瞧不起他。但他不知道，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生在进入小区后的瞬间，就已经却步了。
宋小黎红着眼睛，不说话。
李凉柚摸摸她脑袋，安慰道：“对不住啊，伤你心了。”
不明情况的围观群众却在一旁连连起哄。
宋小黎摇头：“是我自愿的，不怪你。”
李凉柚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最后挑挑她下巴说：“那，再见了。”
宋小黎死死低着头，不肯再多看他一眼。直到上课铃打响，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07
六月转眼就到。
高考前一天，宋小黎提前来看考场。
找到了教室，她一个人在陌生的校园里转悠，走累了就在图书馆前的绿荫下坐着。手里拿着iPod，耳朵塞着耳机。金玟岐在唱：“回忆就像电话偶尔打扰/它说过去/是善意的玩笑/我仰起头/不让泪往下掉/如果各自安好/就应该放掉……”
要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好了。
她幻想着李凉柚此刻身在何处，是追回了女友还是独身一人。在另一家面店打工，还住在乌烟瘴气的群居宿舍吗？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过她来？哪怕只是一瞬间。
但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的心随着他也离家出走了，漫无目的，四处飘零。
正当宋小黎发呆出神，忽然有个女生走到她面前：“你好……”
宋小黎回神，对方指着她手里的iPod继续说：“我能看看你的iPod吗？”
宋小黎递给她。
女生欣喜地笑起来：“不好意思，这个iPod是你的吗？”
“……不是。”宋小黎如实回答，“是我在56路公交车上捡到的。”
女生更激动了：“这个iPod是我丢的，我找了很久，你能还给我吗？”
宋小黎赶紧起身，取下耳机：“当然，我听了很久，可能有点脏了。”
“没关系，谢谢你。”女生再三道谢，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忽然宋小黎追上去，女生疑惑道：“怎么了？”
宋小黎诚心诚意地恳求：“虽然很过分，但你能不能把这个iPod卖给我？我出原价也可以。”
女生看着宋小黎湿润的眼睛，感觉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可能会哭出来。
最后宋小黎半价买下了那部iPod，和里面的那首《再见，你好》。
在她心里，这部iPod和任何一部都不一样。就像里面那首她循环过无数遍的《再见，你好》，也和别处任何一首不同。
它们，是这个夏天独一无二的回忆。
宋小黎想，倘若未来的某天，能再与李凉柚不期而遇，她或许也能举重若轻地对他说一句“你好，别来无恙”。
08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学生们纷纷从宿舍走出来，前往教学楼上课。
宋小黎将广播连接上iPod，对着麦克风说：“接下来是今天中午最后一首歌。经贸系大二（3）班的宋小黎想把这首《再见，你好》送给遥远的李凉柚，希望他，永随真心，始终安好。”
宋小黎按下播放键，金玟岐动人的声音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但他却不可能听见。
一首歌，四分钟。转瞬即逝。
而过去两年，宋小黎在无数个这样的四分钟里，一次次落泪，一次次微笑，仿佛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每一段都是初恋，每个初恋都是那个桀骜不驯痞气的男人。
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他叫李凉柚。
更新时间: 2021-02-05 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