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水行舟
众人只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有他时时刻刻准备着为她摇旗呐喊。
一
夜色深了，林以诺接完手头的电路，转身看向一室埋头工作的社员：“今天收工……”
话没说完，她手一摆，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桌子，上面的螺丝和小配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我来！”不等她反应，顾辰城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蹲下身开始捡，“你辛苦啦，早点回去吧，我善后。”
可惜帅没装成，下一秒他的头就磕到了桌角，轻轻地咝了一声。
“没事吧？”他的头撞桌子的声音实在不轻，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林以诺回头询问。
“没事！”顾辰城抬头，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无所谓地摆手，“你快走吧！”
林以诺垂下视线看他，不经意地愣了愣。
他的眼神澄澈明亮，额头上沁出小小的汗珠，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像夜空中的星子，一派少年人努力且专注的最好模样。
她突然有些愧疚，感觉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是辜负了他的认真。
没错，顾辰城作为W大机器人社的新成员，入社团半年，在社长林以诺的安排下，至今只能接触到搬机器、递工具和捡东西这类小儿科的工作。
和他同一批入社团的成员，要不是绝大多数因为项目枯燥、工作繁重而失去兴趣退了社，就是成了设计和制造机器人的中坚力量，只有他还在底层挣扎。
这倒也不是林以诺刻意为难他。
问题就出在，他虽然每次都学习得很积极认真，但在焊接等环节的考核中，成绩次次垫底，实在让她放不下心。
经过这么久，熟能生巧，应该有长进了吧？
“明天你也跟着我们造机器吧。”
“真的吗？”顾辰城激动地站了起来，亮亮的眼睛就离她不到十五厘米，“那我今天能不能留下来先试试？”
林以诺看着他诚恳的眼神，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
结果，第二天大清早，林以诺打开门就看到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零件，罪魁祸首靠在桌子旁睡着了。
呵！她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觉得他可以。
顾辰城转醒，看到林以诺，一下子眼神闪躲，神情惆怅，一副做错了事乖乖等待责骂到来的样子。
“真的对不起，我会在上课前收拾好的。”他双手合十，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他的头发被抓得乱乱的，眉眼间露出疲惫，看上去也是努力过的。林以诺心一软：“这次就不怪你了，我来收拾，你去吃早饭吧。”
话音刚落，林以诺就见他用堪比川剧变脸般的速度换上了明媚的笑脸，腾地站起身，拉起她向外走：“不如暂且就这样搁着吧，我们先一起去吃早饭！”
林以诺眉头一皱，隐隐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二
对，这不是林以诺第一次被顾辰城骗了。
比她低两届的学弟顾辰城，自从进W大开始，就备受关注。
不仅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文学系的大牛教授，还因为他自己也争气，从小到大各类文学奖拿了个遍，入学前就出版了长篇小说处女作，一跃成为畅销书作家，加之长得俊俏，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社团招新日，文学相关社团的社长视他为无价珍宝，立志不惜一切代价招到他，没想到他油盐不进，愣是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机器人社的摊位前，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那天烈日当头，林以诺穿着宽大的纯白短袖，紧紧扣着鸭舌帽挡太阳，再加上刚剪了齐耳短发，活像一个假小子，他却是眼尖：“学姐，日后请多关照。”
林以诺抬头，只见他笑得踌躇满志，小虎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于是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机器人社近来运营状况不算好，大赛虽还远，但需要筹备近一年，正是紧缺人手的时候，顾辰城的加入，无非是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根据传闻，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然而，事实与林以诺所期望的大相径庭——顾辰城在机械这方面简直一窍不通，就连学也学不太会，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更糟的是，几个女同学头脑一热跟着他加入了机器人社，增大了新成员培训的工作量不说，还没法为社团做出实际的贡献，短短几个月全跑光了，反而耽误了筹备比赛的进程。
总的来说，顾辰城忙没帮上，麻烦倒是带来了一堆。
在他第五次打错了孔，导致切割好的一块钢板直接报废的时候，林以诺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你被开除了。”
顾辰城手上的动作停住，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神情茫然若失，活像一个被主人带去荒郊野岭扔掉的小狗……林以诺移开视线，狠狠心，转身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
一周后，重整旗鼓的顾辰城，请全社团的人吃了一顿火锅，理由是感谢所有人一直以来的照顾，也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和大家共同进步。他这一举动收获无数好感，让自己重回社团这一事变得顺理成章。
林以诺姗姗来迟，最后大大的包厢里只剩下她和顾辰城两个人。他又点了几盘菜，殷勤地替她全部涮好，碟子里满满当当堆成了一座小山。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说这话时，他离她不过咫尺之遥，神色真诚到挑不出错，白皙的皮膚微微泛红，鲜活有生气，雾气蒸腾，锅里油亮火红的汤汁滚烫，把她的心也烫了一下。
愣怔片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好”字就已经从嘴里蹦了出来。
等到他再次撞了南墙，就会自己放弃的。当时林以诺是这样认为的。
可曾想，他一待就待满了半年，天天不过做些体力活，却始终乐此不疲。
真的有这么喜欢机器人吗？久而久之，林以诺也难免心生疑问。
正巧，校园微电影的主题是“校园新星”，顾辰城是受采访者之一，被主持人提出“为什么会加入机器人社”的问题。
他认真地看着镜头，突然小幅度地勾起嘴角，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因为，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是明知自己天赋不足，但出于热爱，仍然坚持挑战自我的意思吗？林以诺猜想。
那她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让他继续待着了。
谁叫他如此执着，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三
开赛前三个月，林以诺作为参赛队伍代表，独自去离学校几十公里以外的郊区参加赛前信息发布会。
发布会结束已是近晚上八点，初春的晚风中，刺骨的寒意仍未散尽，林以诺裹紧围巾，埋头往前走，突然被一个声音叫停：“学姐！”
她的脚步一顿，诧异地循声望去，看见顾辰城站在大门口的花坛边向她招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顾辰城抓了把头发，视线转向别处，有些底气不足，“我今天来附近找朋友玩，听说你在这里，想着正好可以等你一起回学校。”
“等很久了吗？”林以诺皱了皱眉，仔细看他，昏暗的路灯光下，他白皙的脸颊被风吹出的红晕依稀可见。
“没，”他急忙否认，大大咧咧地笑，“就等了十来分钟吧。”
林以诺将信将疑，但肚子空落落的，很难受，也无心再多追究。
“那快走吧，回学校我请你吃食堂的关东煮。”
“好嘞！”顾辰城的眼睛亮起来，急忙跟上去，和林以诺肩并肩走向地铁站。
没走几步，他突然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放到她的手心里。
“身上唯一的一点余粮，”他看上去很高兴，眼睛弯成了月牙，“送给你。”
他的手有点冷，但奶糖很甜。
回到学校后，林以诺这才看到那天中午校方发布的紧急危险通知，大意是不远处发生了抢劫事件，罪犯在逃，让学生尽量不要出校，避免单独行动。
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她从社团成员的交谈中得知，那天顾辰城其实是在下午去了活动教室的，发现她不在，询问过后知道她一个人去校外参加活动，然后没说一声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看样子，他一点也不像是和朋友有约，更像是出于那条通知的临时起意。按照这个思路，从他离校的时间推算，他在门口肯定不止等了十分钟。
但是，就在那个春风寒冷却意外让人沉醉的夜晚，走在前往学校那条樱花将开未开的小路上，一无所知的林以诺听着他轻快的脚步声，偶然瞥见他不住上扬的嘴角，也倏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
好像他除了笨手笨脚之外，也没有那么讨厌。
四
那天以后，一切都看似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顾辰城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在赛前三个月开始慢慢接触到了机器人制造的核心，逐渐能帮上忙。
看到他拿出一项又一项的成果，林以诺也默默在心中社团“功臣”的名单里，加上了他的名字。
然而，比赛倒计时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在首次实地演练的爬陡坡过程中，机器人侧翻，直接掉下坡，摔得四分五裂，几近报废。
而机器人的操控手，是自告奋勇的顾辰城。
林以诺下了课赶到活动教室，看见辛辛苦苦做了近一年的机器人，突然间成了一堆废铜烂铁，再想到不久之后的重要比赛，只觉得血液直冲向大脑，鼻子也有些发酸。
女孩鼻尖也红红的，眼角红红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顾辰城小心翼翼地抬头，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手足无措起来，除了一个劲地重复“对不起”，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
“顾辰城，”林以诺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眼神又凉又冷，“我是很想信任你，但是结果就是这样的，放弃吧，机器人社容不下你。”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辰城愣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有人过来安慰他，说错不在他，但他们发出的声响都很远，他听不进去。
确实，机器人报废并不是因为他的操控有误，而是因为本身设计就有配重不均的问题，是林以诺误会他了。
可是，所有原因都不能改变目前的情况。林以诺为之拼尽全力的比赛迫在眉睫，他们一无所成，如果不是他冒险尝试这么困难的操作，比赛结果暂且不论，机器人起码可以平平安安地到赛场上。
在林以诺到来之前，他有无数侥幸的念头，觉得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地解释一下，表面不近人情，内心却软得一塌糊涂的她，会再一次原谅他。
直到她冷冷地、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机器人社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仅搞砸了一件大事，而且让她失望，伤了她的心。
还有机会……弥补吗？
五
林以诺很快就知道自己错怪了顾辰城。
不过，从那天起，他真的听了她的话，再也没来参加社团活动。
而她，不甘心就此放弃比赛，针对暴露出来的问题，夜以继日地构思新的设计方案，无暇去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几乎没再见过面，就像是校园中再平常不过的两个陌生人，连擦肩而过都是漫不经心的。
遗憾的是疏远，幸运的是，林以诺遇到意外之喜——她放在活动教室里的设计草图，每天都会出现新的修改痕迹。那些改動一针见血，指出了很多她没有发现的问题，让她忍不住拍案叫绝。
由于“神秘改动”的出现，进度比计划中快了很多，在设计图即将完稿的那一晚，林以诺焦急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决定留在活动教室里蹲守“神秘人”。
嘀嗒，嘀嗒……挂钟的指针转向十二时，门把手发出转动的声音，林以诺心里默数三秒，打开灯。
她与顾辰城四目相对。
“你怎么会？！”两人异口同声。
林以诺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记事本。
上面画着无数张设计图，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都是有关她手头正在做的设计方案的。
顾辰城终于也回过神，拍拍胸膛，扬起了一个笑：“看吧，我没有骗你。”
“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他指的是这个，先前他重复过很多遍，她并没当真的承诺。
被她说了重话后落荒而逃不是他的作风，他振作起來，决定主动解决问题，但他摸不清楚状况，也不敢贸然再凑到她面前，只好用这种方式偷偷帮助她。
能力有限，设计方案的改动不是他凭一己之力能想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在美国机器人研究所工作的表哥的帮助。
每每他只能午夜动手脚，也是因为那时候大洋彼岸的表哥午休，有时间和他讨论。
“你还真是，拼尽全力只为博得学姐芳心。”表哥忍不住调侃，抓着机会狮子大开口，“等我回国后，你要请我吃十天的饭，不带重样的。”
当然，一切值得。
少年眼底泛着青灰，整个人都散发着熬夜后特有的疲惫，平日里的帅气少说打了七折。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第一次体会到心如鹿撞的感觉。
她最意想不到的人啊，竟然是“神秘人”。
他们熬夜将设计图收尾，第二天早上，林以诺召集社员开会，布置下一步的任务，所有事宜回归正轨。
她站在台上，叙述逻辑清晰，安排任务雷厉风行，或许是如愿以偿，笑容也多起来，露出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又飒又可爱。
顾辰城在台下看着她，丝毫移不开目光。
终于他又见到光彩耀眼的她了。
终于，终于。
六
初见她是在夏天，顾辰城高一入学时的那个夏天。
说起来，那也是一场机缘巧合。
学校的机器人竞赛队参加的市级比赛，举办场地在隔壁大学的体育馆，于是全校的学生都获得了去观摩的机会。
很多同学把这当作不上课的恩惠，比赛还没开始，便作鸟兽散，但顾辰城坐在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场。
他从小就对机械感兴趣，最喜欢的事就是收集各类模型，可惜这份喜欢也只是喜欢，他生来就没天赋。初中的物理课上，他连简单的并联电路都能花上半个小时，更别提组装机器人，他想想都觉得难于上青天。
看到赛场上女孩灵活地操控机器人，三下五除二解决故障，闪闪发光的样子，他目瞪口呆，瞬间心头澎湃，无数次在心中呐喊“帅呆了”。
赛后，他恰巧在出口处碰到了女孩，紧张起来，磕磕绊绊地夸她厉害，说自己以后也想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女孩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在他手里放下一枚队伍的徽章。
手心被她指尖擦过的地方飞速发烫，看着她迎着阳光勇往直前的背影，他听到了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
——为梦想，也为少年时代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后来，他知道了女孩是谁——林以诺，高三的学姐，公认的理科学霸，从小学开始玩机器人，在近些年大大小小的比赛中接连获胜。
不久之后，林以诺成功加入国家队，与几个大学生一起远征美国，夺下国际比赛的桂冠，直接被保送到了W大。
荣誉墙翻新，挂上了她去参加国际机器人比赛时的照片集锦。她是队里年龄最小的，也是所有参赛者中年龄最小的，合照里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稚嫩和朝气，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聚焦在她身上的照片更多。有她被队友簇拥着捧起奖杯的，有她在比赛时眼神专注的……还有，比赛结束后，空荡荡的赛场上，她与机器人并排坐在地上的。
顾辰城被精密流畅的机器人吸引，停下脚步想要把这张照片印刻在记忆中，而机器人旁那个嘴角带笑、眼里有光的女孩，自然也被他一同深深记住了。
其实，顾辰城在学校里的名气也不小，他的作文总能拿到高分，在年级中传阅，只可惜林以诺高他两届，教学楼都不是一栋，根本没机会看他的范文。
所以，在整个高中生涯中，他只是单方面认识了她。
好在，就像他说的那样，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他从未放弃梦想，更没有忘记她，这一惦记，就是高考结束，他考进W大。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记得三年前比赛场馆门口的相遇，不变的是她依然优秀，而他仍旧喜欢她。
接触多了，她的形象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
顾辰城发现，看似无所不能的林以诺，也有很多因为搬不动重物，自己生闷气的时候，而她有次站在他身前，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比了比身高，发现她才堪堪到他的下巴。
他终于明白，林以诺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虽然很聪明，但肩上承担了这么大的压力，也会累，会害怕，所以需要人保护。
他这样身高一米八的，有一身力气用不完的，又愿意一颗心扑在她身上的年轻小伙，就是个绝佳人选。
“如果，这次比赛能拿第一的话，”小会结束后，顾辰城神秘兮兮地把林以诺留了下来，睁着小狗般又纯又亮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林以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双颊刹那间泛起红晕，顾辰城盯着她，心跳如擂鼓，大气不敢出。
偏偏在这重要的一刻，副社长李书戎折回来，问林以诺怎么不去上课。她慌乱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就逃也似的走了。
活动教室里又只剩下顾辰城一个人，空空荡荡的。他吸了口气，耳尖的血色褪去，突然觉得心也空空的。
都已经拼尽全力做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是不行吗？
七
课上，食堂里，宿舍里，林以诺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起少年充满期待的声音：“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差点就答应了，差点，如果不是想到沈安然。
顾辰城和沈安然关系好，大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仅是青梅竹马，高中的同班同学，到了大学还是同专业的。
而且，最让林以诺过意不去的是，沈安然加入过机器人社。那天顾辰城申请后，她紧跟着填了申请，在社团中待了三个月不到，活动期间与他几近形影不离。
沈安然留着大波浪长发，小脸，大眼睛，活像个洋娃娃，做事机灵又有效率，几乎挑不出错，就连林以诺一个女生看她都觉得惊为天人，更何况顾辰城？
可是，那天活动教室里灯光大亮，顾辰城的目光澄澈真诚，又不像是骗林以诺的。
林以诺少有这样思绪纷乱、患得患失的时候。心神不宁大半天之后，她深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快刀斩乱麻地问室友——顾辰城和沈安然的直系學姐，他们两个的关系。
“平时确实一直走得挺近的，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啊。”
唉……等于什么也没问到。
后来的几天，大一新生去邻市进行教育实践活动，接下来顾辰城又去更远的地方参加新锐作家论坛，林以诺没机会见到他，心中非要弄清楚其中原委的勇气逐渐消退。
恍然间，一切回归原点。
再一转眼，机器人大赛倒计时三天，林以诺下了课，被李书戎叫住：“今天系里有聚会，你来吗？”
“我就算了……”她惦记着机器人的事还没有收尾，着急想去检查装箱，但李书戎拉着她的手腕，用了算得上很大的力度，不容她拒绝。
“那好……”她刚想同意，却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有人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她今天有约了。”
听到心头萦绕已久的声音，林以诺瞪大眼睛，转身就见少年的笑容和虎牙。
“我什么时候和你有约了？”等李书戎走后，林以诺挣脱他，皱眉问道。
“我知道，没有。”顾辰城狡黠地勾起嘴角，“但你想去活动教室做收尾工作吧？我正好路过，充当工具人，替你解围。”
“你怎么知道？”林以诺惊讶。
顾辰城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正好看到你刚刚更新的动态。”
世上哪有那么多“正好”，但只要他在意，无数个“正好”都能被创造出来。
八
有顾辰城打下手，收尾结束得很快，机器人正式封箱的那一刻，他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相视而笑。
“等等我。”顾辰城跑出去，过了十来分钟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蛋糕。
蜡烛的火光明明灭灭，他的眼睛闪闪亮亮，他一步步走向林以诺，带着幼稚的郑重：“你辛苦了。”
带领队伍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对林以诺说过这样的话。
有多少能力就该承担多少压力，大家或许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犯错失误是有失水准，带领着队伍拿奖才是理所应当。
反倒是顾辰城，这个频频闯祸的少年，会毫无怨言地帮她把几十公斤重的器械搬上搬下，会陪她熬夜装机器，会在大功告成的时候，用小小的蛋糕嘉奖她。
众人只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有他时时刻刻准备着为她摇旗呐喊。
你辛苦了。
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假装的镇定和激动，她鼻子一酸，别扭地转过头，不敢看他灿烂的笑。
“是我求沈安然加入机器人社的，”沉默片刻，顾辰城突然自顾自说起来，“因为我不好意思老是去问社长问题，只能麻烦她先学会，然后再来教教我。
“之后她实在忙不过来退了社，我还经常和她一起吃饭，是纯粹地交流学术问题，比如文学四角关系，《镜与灯》中的四要素理论之类的。”
他报出了一长串专业术语，林以诺听得云里雾里，也无心再深究，只抓住了重点——他在解释他和沈安然的关系。
可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她的疑虑？
“最重要的是，沈安然是我的表妹，亲的，有血缘关系的。”
顾辰城从学姐口中偶然得知林以诺在偷偷打听八卦时，差点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心里终于有了底。
“向别人打听，不如直接问本人。”他慢慢凑到林以诺眼前，似是有些骄傲地笑起来，又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抛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学姐能答应我之前的请求，以后所有要求，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任何疑问，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比赛能拿第一的话，做我女朋友吧？”
恐怕他所有的笨拙都用在装机器上了，碰上有关自己的事，比谁都机灵，可是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喜欢的体验，不但新奇，还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林以诺撇了撇嘴：“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顾辰城，你！我说，好！”
顾辰城计谋得逞，双眼笑成了两轮小月牙，整个人都冒着雀跃的泡泡：“大功告成，接下来我们去吃烤肉吧，我请你！”
夏日白昼长，近八点的天空呈现出难得一见的好看的玫瑰色，樱花树上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
仿佛有只小狗伸出爪子在林以诺的心上挠了一下，留下了无法忽视的印记，如果要换一种浅显易懂的说法，这种感觉被叫作——
怦然心动。
九
“现在是全国大学生机器人联赛的最后一场，W大机器人战队的得分是二百三十八，C大机器人战队的得分是一百九十九，比赛还剩最后三分钟……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W大机器人战队获胜了，让我们提前……不对！W大的机器人怎么不动了？！
“是操控手柄失灵了！比赛还在继续，我们可以看到操控手顾辰城正在努力调试，但是时间不等人……”
计分板的数字定格在“238：240”，对面的看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而这边的看台上，心爱的女孩缓缓站起身，脸上神色不明。
没有拿到第一。
最后的三分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人停在赛场中央，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
顾辰城摔下手中紧紧攥着的操控手柄，飞快地往外跑。
他害怕面对林以诺失望的目光，他害怕承担赌约失败的后果——他甚至还向父亲许下承诺，如果这次拿第一，那他继续捣鼓他的机器人，否则，他立刻停止无谓的努力，安心钻研文学。
先前所有的美好期望，都在一瞬间破灭了。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明明已经到最后一步了……
原本的计划是让顾辰城领奖的，但是比赛一结束，主角不知去向，林以诺临时上场，走完颁奖发言的一套流程，已是近一个小时后。
打电话被拒接，她只好走遍整个比赛场馆寻找顾辰城，终于在后门的花坛边发现目标。
顾辰城闷声说完“对不起”，作势又想跑，林以诺忍俊不禁，快步走上前拉住他：“刚刚我遇到一位先生，他让我转告他的儿子，他觉得他虽败犹荣，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还有，我也觉得这位先生的儿子很棒，真的很棒，所以，决定让他做我的男朋友。”
“真的吗？”顾辰城噌地一下转过头，眼睛倏然亮起来，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真的，都是真的。”林以诺嘴角不住地上扬，靠着他坐了下来，侧身看他。
热风拂过他的脸庞，傍晚的暖阳照在他身上，他志得意满地笑着，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满是少年不服输的自信和张扬。
林以诺主动牵起他的手：“争取下次拿第一。”
“你放心，”顾辰城十足坚定地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看吧，他果然是个不会被挫折打败的人啊。
林以诺心中有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她想，顾辰城此人，刻苦、聪慧、善解人意，眼里始终有光，即使短暂地低下头，皇冠也不会掉。
——是她喜欢的男孩。
更新时间: 2021-04-15 1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