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前她就已经开始了奔跑

发布时间: 2019-09-17 03:09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在结束前她就已经开始了奔跑

文/电光水母

只是不想再费心讨好

这场面多少也就失去热闹

我们并不拥抱

在结束前他就已经开始了奔跑

握着解渴的药

去表达感觉上的需要

总是思考什么不必得到

——《并不》

01

大学毕业十年的聚会,约在学校门口的那家KTV。相对于各自容颜的衰老,老同学们更诧异的是这家KTV还开着,这个包间还空着。

实实在在的物是人非。

但她真是没怎么老,圆圆脸、细细的吊梢眼,小时候吃亏,上了三十岁就开始占便宜,满满的胶原蛋白,还是青春的模样。

男生大多发了福,当年一个中包能挤进一班人,如今像是爆满的沙丁鱼罐头,不得已换了大包。来打扫的服务员脸色很不好看,说早就跟你们说了挤不下。

表情是典型的嫌贫,不怪这孩子,人在贫乏的时候才最爱歧视贫乏的人,总要找点优越感,才能安慰自己尚有立足之地。

班长是喝了一场后赶过来的,仗着酒劲搂住小服务员细细的脖子:“不是抠儿,不是穷,是情怀,情怀!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小服务员被喷了一脸混着酒精的口水,眼看就要吐。班长的酒劲涌上来,先吐了。包间里的垃圾桶被提前使用,到底是老了,要放到十年前,要唱到清晨六点,吼完《死了都要爱》,再喝掉最后一打酒时,才会有人第一个吐。

包间里通风不好,班长还是要脸的,自己端着垃圾桶让小服务员扶他出去。包间门一关上,大美玲就冷笑了一声,正巧她当时拿着话筒,一下子就成为焦点。

大美玲倒是不带怕的,继续拿着话筒说:“情怀?就没比这更俗、更难听的词了。光说出来就油腻得黏手,只有不如意还不努力的人才喜欢这个词,loser的专用标签。”

没人接茬,在座十五个女生、十三个男生,三分之一的女生曾经暗恋过班长,三分之二的男生找班长借过钱至今没还。如果这样完美的班长有阴暗面,那只有大美玲能看到。

去年两个人的离婚官司打得腥风血雨,老同学们光在朋友圈里围观就能闻到血腥味。但不到半年两人又悄悄复婚了,据说是为了孩子上学的户口问题。这两个人,向来是坏得高调,好得低调,外人眼里的标准怨偶。

但她坐在角落里,羡慕着大美玲。得对一段感情多有信心,才能拿来冷嘲热讽。十几年把一段感情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在大美玲眼里应该才叫可悲。

歌单已经快排满了,还没有人肯唱第一首,大美玲仍旧牢牢地攥着话筒,像是等着班长一进来就能再痛骂他一顿。

包间的门推开,大美玲手中的话筒已经举到了嘴边,看到是他的时候,有点失望。

“也没通知我换包间了,我一个人在那边等了半天。”他说着就坐到了她的身边,温柔地问她,“手机又没电了?一会儿唱完我带你去买部新的。”

“又秀恩爱?秀了十多年你们俩还不够?再说人家蓓蓓用你给她买手机?她现在赚的钱都足够包养你三辈子的了!”

大美玲举着话筒说。

上大一的时候大美玲就看不上他,说他“装”,见他一次喷他一次。那时候她替他心疼,有时真心恨大美玲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可现在,她替他感到尴尬。

只是尴尬。

伴奏已经过去三首,还没人唱,大家低头翻着手机,找离席的借口。

她忽然站起来,从大美玲手里抢过话筒,连切了好几首歌,等待漫长的前奏。

无声的这一段时间,大美玲和他都抬头看着她——放在十年前,这一系列动作已然会消磨掉她所有的斗志,她应该是从不主动、从不争取、从不伤害别人、从不成全自己的……

《并不》,是她点的歌,她开口唱了,抢了拍子,声音沙哑,像要赶上所有这一生错过的场。

班长推门进来,指着他正要说话,被大美玲瞪了回去,只好夹着尾巴坐回妻子身边,捂着嘴小声问大美玲:“老杨怎么哭了?”

“不知道,他这下突然不装了,我倒有些看不懂了。”

大美玲看看他,又看看她,不自觉地往班长身边凑了凑:“这一对要是散了,我还是心疼的,总得有人替咱提着那口气装到最后,才觉得这日子有点奔头。”

班长望着大美玲,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泄掉这口气的,或者根本就没提起来过。

但有什么区别呢?提起来过的那个人正坐在大学门口的KTV包间的角落里哭,真难看。

02

她差不多也有两年没见过他了。今天见他进来就坐到她身边,她知道,他是想把那两年一笔勾销,至少在别人面前一笔勾销。本能让她想配合他,直到她发现,她对他也就只剩那一点点本能了。

其他的东西应该更早以前就没了,有多少是在这两年里没的,她也不清楚。她能肯定的是,这不是他当初离开时想要的效果。

两年前,他说有演出方为他组织了世界巡演,那天正好她也有演出,还是很重要的一场,为了向他证明他更重要,她推掉了,专门回家为他收拾行李。

他衣服不多,但讲究多,上衣要怎么叠、裤子要怎么放。他说,她照做,她付出,换他赞许的眼神,这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公平机制。

用大美玲的话说,这叫“认头”——两个人的事,只要一个人肯认、肯挨,就妥了。

但那天,也不知是经纪人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得她太烦,还是反复地站起蹲下诱发了低血糖,她心里涌起了不甘,甚至不愿意抬头去接他的眼神。那些赞许一下子在她心里不值钱了,不值得她为他放弃一场演出,不值得她站起蹲下在屋里踱来踱去的辛劳。她忽然就想让他难受一下,一小下,针刺进去然后迅速拔出,不出血,一次性的疼,只为平衡这一次性的倾斜。

她从行李箱里抽出一条灯芯绒裤,让他试试。

这几年他在缓缓发胖,他讨厌一切媚俗的东西,自然也不肯跟风健身减肥,晚饭少吃一口都怕她怀疑他是在减肥。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无视,他骗过了自己,以为就能骗过她,在她的眼中,他理应永远完美。

“试试吧,好几年前买的,要穿不了就不带了,省得占地方。”

“不用试了,快没时间了。”

“试试。”

她蹲着,他站着,气场却像反了过来。那条灯芯绒的裤子并不轻,她细细的胳膊举着,不久就开始颤抖。她却仍僵着,不肯放手,像个赌气的青少年。

和谁赌这场气呢?青春期里和父母赌,赌的是父母的爱,到最后爱得更多的那个总会先服软。但在和他的这场关系中,她渐渐连筹码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次,她只想看他出一次丑、认一次输,但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那天他负气而走,什么行李都没带,她到最后也不知道那条灯芯绒裤他还能不能穿进去,目测,他是穿不进去了。

他走之后,她的胳膊疼了很久,瞬间肌肉紧张的那种酸痛,乳酸堆积在一个地方,怎么也消不下去,像在提醒她,她要的不是一次性的,想给他的,也不是一次性的。

隔了三个月,他才给她寄了第一张明信片,照片里,他在悉尼歌剧院前,和一个戴红帽子打手鼓的非裔小哥合影。风很大,她一眼便看见他发心秃的那一块,她知道这不是他想表达的重点。

她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只能看到他缺点的自己,但心里就是空了那么一块。他的好她已经厌倦了,如果非要还是他,那只能用他的坏来填充。

但这样对谁都不好。

03

曾经他的好她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他们都是学民乐的,他一毕业就去了国家级乐团。她四处碰壁,打着各种零工,一连几年都没碰过乐器。

那时候他光芒万丈,不仅因为他在天上,她在地下,而是因为他的世界太大,她甚至没有看到过边界。她并不觉得自己卑微,她愿意做小小的自己,在他的版图漫游一生。

她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下班一起吃晚餐,两小时打底,有时他们甚至会吃到半夜。两人把一天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给对方听,他讲得多,她讲得少,通常她还没说完他就会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她也不恼,就像冬天的太阳,晒多久都不够。

断断续续打零工到第四年,她才接到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为一个曲艺艺人的视频直播节目做开场演奏。每次都是那一段,导演对演奏没什么要求,只要求她旗袍开衩更高些,对着镜头笑得更甜些。

这是她第一次拿到五位数的出场费,那天的晚餐他们吃火锅,她请客。兴许是蒸汽太浓,又兴许是酒太烈,他几次想抢过话题,她都没让,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事。她的世界有了新据点,她想开放自己的版图请他来漫游。

但她正说到兴起的时候,他忽然就撂了筷子,索然无味地望着窗外,像一个对景点毫无兴趣的游客。

那天,明明是他不想来她的世界“参观”,她却恍惚看到了他的世界的边境线——并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样辽阔。

晚餐时间开始越来越短,由两个小时变成一个小时,后来她经常没有时间赶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餐。她莫名其妙地火了,演出邀约应接不暇。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但在他那里却似乎变成了坏事。

每天下午六点以前她会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家吃晚餐,她打了几次之后,他便会准时在五点半之前打给她,说乐团忙,没时间陪她一起吃晚餐了。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巧合,正巧她忙的时候他也忙。直到有一次,她去大剧场演出,看到本应该在乐团排练的他正蹲在路边吃一份炒面,间歇抬头为一个正在演奏的街头艺人叫好。

他宁肯为一个陌生人喝彩,也不愿来她的世界参观。

他总要在她拒绝他之前,做更主动说不的那个人。

这到底是骄傲还是幼稚?

那一天,他的世界在她的眼中又缩小了一圈。

渐渐地,他们的日常谈话已不会触碰音乐的任何边框,只要她涉猎的,他都要表现出不感兴趣。但他们是同行,封闭了这个话题,就意味着他也无话可说。他们只能像两个毫无共同语言的陌生人,睡前倚在床头,翻着各自的朋友圈,期望能找点话题化解一点点尴尬。

那些日子是大美玲和班长的骂战救了他们,他们借讨论别人的不幸忽略自己的不幸。

“真可悲。”他说。

“对呀,都这样了,还在一起耗着干吗?”她应和。

但等熄了灯,躺平了,她悄悄睁眼,望着黑暗,自己回答自己——

“他们想看看耗到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然后她闭上眼,不再追问自己。

04

他其实能看到她的世界越变越大,他其实知道自己应该为她喝彩。他怕的是她的厌倦,所以他只能主动先关闭自己,等新的“主题公园”落成,再请她来漫游。

出走的两年里,他并不是总有演出,生活空白时他便也跟着沉默,但有一点点的闪光点他都会牢牢铭记。他就像一个抓紧一切机会充电的机器人,积攒着生活中每一处新的,化为一砖一瓦,为她搭建美丽新世界。

他要做那个一直给的人,做那只孔雀,展示一切卖力地讨好她,把她的目光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他受不了哪怕一秒——他在她身边,她却没有在关注他。

这很累,但他甘之如饴,他愿意一辈子提着这口气,换她一生目光追随。

但此刻,她望着电视屏幕,云淡风轻地唱张悬的《并不》。

歌词不重要,意义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歌。

没记错的话,那天班长也喝醉了,大一开学男生宿舍的第一顿大酒,六个没谈过恋爱的男孩走肾不走心,从KTV洗手间回来的路上,看到隔壁包间里,同班的六个女生也在唱歌。

当时她唱的就是这首《并不》,声音也哑着,也抢了拍子。这种不流行的歌,没有朗朗上口的旋律,不好唱,也不讨喜。但回到自己的包间,他脑子里却总回荡着她的声音,像一根丝轻扫着他的鼓膜,不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解不了这痒。

一人又干了一瓶啤酒,他和班长同时站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去厕所?”

“嗯,我也去厕所。”

但走到女生的包间门口,两个人却一起停下了,透过玻璃猥琐地往里看。班长先招了供,指指已经跳上茶几唱《high歌》的大美玲:“我看上这个了。”

他几乎贴在玻璃上,却没找到她。

当晚班长就向大美玲告白,被灌了一打酒,换来大美玲爱答不理的一句:“试试吧。”

他一周后才在专业课上看见她,当初在KTV提起的那口气已经泄了,却不甘心,再提起第二口气里就有了犹豫——怕简单的告白吸引不了她,感觉这东西太不确定,他不敢赌,要走技术流,努力就有回报的那种。

课堂讨论,老师问他们喜欢哪种音乐,他主动举手:“喜欢什么我倒不确定,但我特别讨厌张悬的歌。什么‘在结束前他就已经开始了奔跑’,矫情的歌词,矫揉的曲子,只有浅薄的小女生才会喜欢。”

那天他们在课堂上大吵了一架,他让她牢牢地记住了他,之后他倾尽所有才华吸引她,直到她再也挪不开眼。

表面看起来是她仰望他,但他知道,他有多卖力地在消耗着自己。

她在吸收他的光,他愿意献给她所有的光。

今天,她再一次唱起那首《并不》,像是在宣告,她已经不在乎他的喜好,不需要他的赞许:

“只是不想再费心讨好……”

班长和大美玲抱得更紧了,以爱开始的一段感情,就算耗到最后,也会剩下一点点的爱。

而用其他东西捆住的两个人,线断了,就是断了。

不管这根“线”是用技术做的、才华做的,还是金钱做的……

他在KTV包间的角落里听着她唱,默默地哭。如果一开始只说一句简单的“喜欢”,是不是如今即便没得到,回忆也是甜的?

谁先耍花招,谁先输。

睡前故事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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