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星河图/棱-Edge
『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
他对着祁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又道,『这是给你的,记得多喝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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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星河第一次上《鹿小姐》,她跟我说,她写这篇稿子是因为她有一个酷爱徒步,但思想又比较古板的、走老干部风的哥哥。他翻越过雪山,也横穿过沙漠,每次星河听到他讲徒步路上的所见所闻,看他在路途中拍下的照片,就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他那般用脚丈量世界。所以星河就写下了这个故事。希望大家都能够有机会这般亲身体验这个美好的世界!
01
祁然一下飞机,就接到了一枚红色炸弹——她的高中学长宋奕铭将于两个月后大婚,特此邀请她出席婚宴,见证他的幸福时刻。
祁然从微信对话框退出来,再点开朋友圈刷新了一下。果然,排在最上头的那条就是宋奕铭刚刚发的电子请帖。请帖发布不到二十分钟,下面点赞和留言祝福的人就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屏。
“现在就是婚礼的跟拍摄影师还没找好,如果你们有靠谱的求推荐啊!”
祁然看到宋学长在回复一个朋友时谈起了婚礼准备的话题。
立马有人推荐了“靠谱”的祁然给宋奕铭:找祁然啊!她上个月拍的一组照片不才获了奖?
果然,不出两秒,宋奕铭的消息就来了:小学妹啊,学长这里有个忙,你看能不能帮一下?
祁然看着这消息,哭笑不得。她好想说:学长,我得了奖的那张照片是风景照啊!而且……
祁然想到那个一直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奕铭和女朋友预备在大学毕业的时候结婚,现在一副双证在手,天下我有的样子。那副扬扬得意的模样无比招打,他的伴郎也不胜其烦。
穆深极为嫌弃地瞥了准新郎宋奕铭一眼,继续低头帮他写请帖。
“跟拍师确定了吗?”他问。
“确定了,祁然。”
穆深写名字的手一顿,眼一眯,盯着手下写了一半的名字,脑中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他抬头,问:“祁然?”
“对,说起来她还是咱学妹,不知道你有印象没。”
“……不太合适吧?”穆深有些迟疑地说。
“怎么不合适了?人家摄影才拿了奖的!”
“雇佣童工不好吧……”穆深瞎寻了个理由,还想劝劝宋奕铭。
“童什么工!”宋奕铭被气笑,横了穆深一肘子,“就你个高!”
“我个头是挺高的啊。”穆深挺诚恳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那个完全抓不对重点的新郎,低头将请帖上祁然的“然”字下头那四个点一一点上。
02
婚礼当天,祁然的闹钟四点多就响了。她简单收拾了下,就扛着大包、背着相机镜头赶往新郎的家。
婚礼进化到现在,早就成了一个折腾新人和众亲朋,只为给不熟悉的人看的神圣且隆重的仪式了。当祁然赶到时,宋奕铭家早已热闹起来。
宋奕铭忙着化妆,给祁然开门的是穆深,他瞧见她的第一眼就拧紧了双眉。她见这人对她这么一副态度,既莫名又委屈。
莫名是因为她都没见过这个人,这人朝自己摆什么脸?再想想自己起了个大早就看到这样一张黑脸,她不委屈谁委屈?
祁然想着就要越过这人直接往客厅走,却又被他堵住了。祁然气得猛抬头,目光似锥子在他身上猛戳。
“……你们女生都不化妆的吗?”
祁然听了想打人。她一个跟拍师,觉都睡不够,还化妆?“我化不化妆和你有关系?又不是要结婚!”虽然女孩的口气有些气急败坏,可她的声音如清泉一样清灵动听,一点都不讨人厌。
穆深没说话,只是默默拿出手机,然后打开前置摄像头,放到了祁然面前。
祁然这才发现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活像是死了丈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她有些局促地撇开眼睛,又匆匆抬头瞄了眼像是一座山似的堵在她身前的穆深。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祁然手指头扣着门框,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通红且肿。
因为新郎要结婚,她太感动,所以痛哭流涕一整夜?还是实话实说,暗恋多年的学长结婚了,只是新娘不是我?而且,不仅新娘不是她,她还得扛着相机帮学长记录他的幸福时刻?!
祁然余光瞥见这男人正低头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担心她再一次孟姜女附体,一嗓子号塌了这楼房。
“我昨……昨天不小……小心摔……摔了我的镜……镜头!心疼……所以哭……都不……行啊!”祁然一说谎就结巴,被这人用这般灼灼目光注视着,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汁都要被照干了,半天才硬挤出句谎话。
穆深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让开了身子。祁然连忙钻进屋子,放下包后立即选装镜头。
里面的人见到祁然这副可怜样,连连关心地问她出什么事了。她把刚刚对门口那尊门神说的话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几遍。
谎话说得多了,也就流利了,就像是在说真话一样。祁然一边按着快门,一边催眠自己:自己昨晚真摔坏了一个宝贝镜头。
然后,她这样催眠着自己,所以她每每按下快门,就想流眼泪。
接亲仪程开始后,祁然才知道那尊门神是今天的伴郎,说起来,他也算是自己的学长,只不过不同院,他是医学院临床专业的大神。
他跟在宋奕铭身边,左帮忙右鼓励,十分称职。显然这两人关系很好,不然宋奕铭也不会找一个全程风头都盖过自己的伴郎。
比方说他低头整领带。
祁然按下快门。
又比方说他给衣襟口袋别礼花。
祁然按下快门。
还有他在接亲的车前帮新郎开车。
祁然按下快门。
祁然跟拍了一路,从家跟到接亲,再从接亲跟到新房,最后跟到酒宴,全程都没喝几口水。等到了酒店,新娘去换婚纱了,她才算是有了一丝喘息的时间。她靠在宴会厅的角落,一张一张地翻看从早到现在拍的照片。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怎么拍了这么多穆深的照片?!穆深一个人的照片都快要赶上新郎、新娘的总和了!
祁然悄咪咪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同婚礼工作人员说话的穆深,又气又恨地打自己的手。她这人啊,看到美的事物,再加上一个好的构图,快门上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
男色误人啊!
都怪穆深!
几步之外的穆深好像感受到了这边浓浓的怨气,他偏过头来寻找这股怨气的来源,最后目光锁定在躲在角落、抱着相机镜头的祁然身上。
“怎么了?”他走过来问。
祁然低头没说话。
“……算了,你别惹事。”穆深见她不理自己,嘱咐了这么一句,转身就准备走。结果,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的衣角。
他疑惑地扭头看着祁然,挑着眉,似乎是在用眼神问:还有事?
“……有……你有没有空余的空内存卡?”祁然憋红了脸问。
“内存卡?”穆深目光向下一扫,看到那个被祁然抱在胸前的相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道:这是照片拍得太多,内存卡满了?
而事情确实是这样,现在相机里的内存卡里不仅有今天婚礼的照片,还有一小部分她之前外出时拍的照片。她本以为一张内存卡就够了,却没想到她会因为穆深不自觉就多按了许多次快门,现在一张一张去删也来不及了。
穆深无语,现在这个点,他去哪儿给她找内存卡?最近的数码耗材店也在几公里外,一个来回,这婚礼都结束了。他就说这姑娘不靠谱,这不,这会儿给他出这样的岔子!
“不能把之前的废片删了吗?”他有些烦躁地问。
“我得到电脑上细看才能决定哪张是废片啊!”
“给我,我给你删!”穆深说着,伸出手和她要相机。见状,她立马向后退了两步,头结结实实地砸到后面的墙上,疼得她原本就通红的双眼这会儿都开始往外冒眼泪了。开玩笑,让他删?那她没留神给他照的照片不就全被他看到了?
到时候要是被他误会了,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新娘快换好婚纱了,举行婚礼仪式的时间也快到了,可内存卡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另一个伴郎看到这一角僵持的两人,连忙过来调解。
“怎么了这是?还把人女孩弄哭了。”
穆深横了伙伴一眼,道:“你有内存卡吗?她的内存卡没内存了。”
“哎?”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个问题,“对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上次借你的内存卡带过来了,就放在你包里!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包,今天先这么用吧!”
拿到了内存卡,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穆深离开前看了祁然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神经病!”
等到仪式和敬酒结束后,祁然总算是松了口气。宋奕铭给过来帮忙的朋友们专门开了包厢,摆了两桌酒宴。祁然又累又饿,两眼发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闻都不带闻地就拿起一杯水灌了下去。
可她没想到那看上去完全无害的透明液体竟然是白酒。
一杯酒下肚,祁然只感觉有人在她胃里面点了一把火,而食道就是那浸了汽油的引线,从喉咙到胃袋一路都是火辣辣的疼。一杯啤酒就能撂倒的她今天怒饮白酒,身体力行地诠释了“找死”是为何物。
当她在学校宿舍床上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室友们见她醒来,也不顾她还处于宿醉的惨状,一人一语地交代了她昨日的战况。
“你这狗屎运,最后还是医学院的那个穆学长送你回来的。”
穆学长……穆深?
“你还抱着人家大哭大闹不松开……”
不是吧……
“你还坐坏人家一副耳机……”
……啥?
“穆学长让你醒了后联系他,他说他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存你手机了。”
……看上去,情况很不妙啊!
一场宿醉宛若容嬷嬷的针,扎得祁然生无可恋,尤其是在她了解了那副被自己坐坏了的神仙耳机的价格到底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后。
03
俗话说得好:“单反穷三代,耳机毁一生。”
摄影爱好者祁然已经透支了子孙三代的财运供着自己的相机和镜头,现在还猝不及防被拉进了耳机深坑,她仿佛再也见不到天空的颜色了。
为了赚钱给穆深赔耳机,祁然只能多多接活。期末最后一门考试刚结束,她就立马跟着一家地理杂志社的人,开车上了318川藏线。
与此同时,穆深正式开始了自己在医院实习轮转的一年,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实习轮转同学处于医院食物链最底端,穆深忙得日夜难分。因此,等他发现祁然还错了内存卡,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同组的师兄原本是要借他的内存卡去拷论文,结果拿走还不到五分钟就把东西还给他了,脸上还挂着神秘的微笑。
“怎么了?”穆深问。
“你小子啊……”师兄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穆深的肩膀,“没想到啊……”
直觉告诉穆深问题出在那张内存卡上,他把内存卡插进电脑查看究竟,结果发现自己原本放在内存卡里面的资料一个都没有,里面全是照片。
照片基本上是在宋奕铭婚礼上拍的,可主角并不全是当日的新人,而他的照片就占了半壁江山。他屈起食指,深邃的眸子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低下头戴胸花的照片,手指敲了敲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机里倒是有祁然的电话号码,但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能打通。那人该不会是畏耳机款潜逃了吧?他心想。
但他没有想到,他同祁然的见面会到来得那么快。
他刚轮转到急诊科的第二个晚上,就遇到了晕晕乎乎过来挂号的祁然。那时她发烧至39.8℃,一个好好的人被生生烧出了肺炎。
祁然前天才从高原上下来,第二天就发起了烧。她跟杂志社的人在318川藏线上走了一个月都好好的,没出什么事结果一回来就病得奄奄一息。医生诊断她需要挂水,她从诊间里出来后就腿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旁边的人见了急忙过来扶她,只是她烧得两眼发黑,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台离心机,彻底将她的思考能力分离了出去。她太难受了,没能接受旁人的好意,只伸手扶着身后的墙,将高烧的额头靠在上面降温。诊间里的实习医生推开门,准备叫下一位患者进来,可门板遇到了阻碍。
“……祁然?”穆深看着倒在诊间门口的祁然,连忙蹲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里面的主治医生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伸头看了两眼,却见到自己手下的实习生怀中抱了个姑娘。咦,这不是刚出去的那个吗?
“老师,患者昏倒了,我先带她去观察室。”说着,穆深也没等主治医生发话,便抱着祁然匆匆往不远处的观察区赶去。
“嚯……”主治医生看着穆深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这小子自从来到科里就跟个小老头一样,从来没着急过。刚刚他给那姑娘看病的时候,就觉得穆深盯着姑娘的眼神不太对,原来是这么个不对法。
祁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顺着透明的塑料管流下,通过针头一滴滴注射进她的身体里。她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想起了自己昏倒前发生的事情。
看来是哪位好心人把她送来了病房……不知到底是哪位,如果能当面感谢就好了。
祁然正想着,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位身着白袍、戴着口罩的严肃医生,看样子是来查房的。果然,他依次查看了旁边几床的病人后,朝着病房最里面那张床上的祁然走了过去。
等医生摘下了口罩后,祁然才发现这个医生竟然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穆深。
“我是你的管床医生。”他对她解释道。
穆深像是一个新闻联播主播,用标准的播音腔将她的病情诊断播报给她听。说起来,她这次的肺炎同她上高原有着必然联系。
“我觉得我得和你谈一谈这个问题。”穆深郑重其事地开启了对祁然的说教模式,俨然一个离休老干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之前就没休息好,干吗跑高原上去?”
“大概是出于对金钱的极度渴望吧……”祁然用有些哀怨的目光瞥了穆深一眼,接着继续双眼无神地直视天花板。如果不是为了攒钱赔他的耳机,她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穆深闻言一愣,接着摇了摇头,又俯下身给她掖了掖被子:“耳机……你不用着急赔给我。”债主很宽宏大量地发话。祁然感动着,却被他劈头盖脸的忌口医嘱砸蒙了。
“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总之,意义里大概不包括给医院送钱。”
“大夏天的,你让我喝热水!虽然你本科还没毕业,但我还是要宣布,你已经没有青春了!”
穆深没说话,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不锈钢保温水杯,然后将保温杯放在了祁然的床头柜上,发出铿锵有力的一声。“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他对着祁然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又道,“这是给你的,记得多喝热水。”
“你摸着良心说话!”祁然快被气死了,穆深却依旧一张扑克脸。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捏着听诊头按在她的左胸下方,然后把耳挂戴好,弯下腰听祁然的肺音,神情严肃。
“我……我……我是说你的良心,不是我的!”祁然一张俏脸绯红,话都说不利索。
“情况还行。”穆深直起身,收起听诊器,“但心率有点快。”
祁然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扯过被子,一把盖住自己的脸,只希望自己可以不要再看到这位管床医生的脸。穆深见她一副鸵鸟姿态,笑了笑,逗够了便准备离开。
“对了,内存卡。”离开前,穆深又转过头对祁然说,“你赶紧还我,我里头还存着要用的资料。”
哈?
“当初你让你室友替你还的那张内存卡,她错拿成你的给我了。”
什么?!
“你以前不是暗恋宋奕铭吗?”穆深看着床上盖着被单装死的祁然,打趣地问。
……这个老妖怪,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躲在被单下的祁然快要羞哭了,才退下不久的体热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祁然的全身,只是,有人还不肯放过她。
“你怎么拍了那么多张我的照片啊?”
穆深的声音隔了层医院消过毒的被单传了进来,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同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一起笼罩着她的全身。
04
本着少见穆深一次就少尴尬一次的原则,祁然还用意念催着自己的身体迅速恢复健康。还了穆深的内存卡后,痊愈的她就立即办了出院手续。紧接着,她马不停蹄地加入了一个去怒江的徒步队伍。毕竟等九月开学了,她就要回学校上课,假不好请,所以基本上不会有这样长的空闲时间供她出行。
这一次她是应驴友网站的邀请,除了会拍照,还会写文章,届时她会以旅行直播的形式发在网站和自己的微博上。
队伍先飞去昆明,而行程起点却是在六库。经过知子罗、贡山,到迪麻洛,之后再翻一座山便到丙中洛了。说起来,丙中洛当年也是同中甸和稻城争夺“香格里拉”这一地名的选手,景致自不会差。
祁然被一路上的风景迷得恨不得化身成山间的岩石、泥土,等到了德钦,更是一通猛拍。她等不及写好文章再将照片发到网上,当即就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分享到了微信朋友圈。
景是好景,怎么拍都拍不坏。在朋友圈里消失了很久的祁然一出现就带着这美丽的景色,自是收获了满满一屏的赞。
穆深这两天从急诊科轮转到了骨科,他没有在急诊时那样忙碌了,吃午饭的时候总算能拿出手机摸个鱼。他一刷新朋友圈,就看到了祁然那一组带着定位、刚刚出炉的九宫格风景大片。
那里面有丙中洛的星空,也有山岚中的雨崩村。穆深极慢地、一张张地翻看着她镜头中的景致。虽然他在医院,哪儿都去不了,但是看了她的照片,他却像是去了她脚步所及的地方。顿时,实习中的各种烦闷像是被一股清泉涤去,心上只留下了美景的甘甜。
只是……这姑娘为了赔他耳机也是够拼的,才下318川藏线就上了雪山,她的身体撑得住吗?
他皱着眉头,评论:怎么这么快就又出去了?肺炎才刚好。
祁然正刷着朋友圈的评论,一看到这位竟然给自己留言,惊得差点把手机掉进正在烧水的锅里。
还不是为了给您赔耳机!祁然有些悲愤地想着。可还未等她回复,手机上又有一条来自他评论:那边正值雨季,当心安全。注意身体健康,若觉得不舒服,就及时吸氧,记得多喝热水,后面还跟了个被公认为“嘲讽”的微笑圆脸表情来表示他的友好。
祁然看到这颇具老干部画风的回复不禁笑开,方才那些气急败坏的情绪瞬间变成了高原上沸腾的水,张牙舞爪的沸水瞧着吓人,却完全伤不了人。
看过了怒江滔滔的水,也等到了梅里雪山的金顶,拍摄任务基本结束。可祁然没想到,在回程中,自己伸手扶了把踩空了的同事,却被带着狠狠地摔了一跤,脚踝处直接肿起了一个大包。
昆明的医院诊断她是软组织挫伤,好在神经没有受到伤害,但就算是这种情况,至少也要休息一个月。带着这一脚伤,祁然丧丧地回了家。一周后,她去医院复查,结果又“怼”上了老熟人。
经过之前的肺炎治疗,祁然已经认得出口罩蒙面的穆深了,因此,当她在诊间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坐在主治医生身旁之后,她的脸上立即现出一副宛若见鬼了的表情,连医生的问话也没能听清。
医生询问她的病史,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后,坐在主治医生旁边的穆深加了一句:“一个月前还得过一次肺炎。”接着,他便把她当时用过的药如数家珍般报了一遍。
诊间里的气氛瞬间变了个味道。
祁然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一屋子的人,在主治医生询问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确认了方才穆深所说的病史。她用过的那些药自己都记不住,不想穆深竟记得这么清楚。医生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实习生,唰唰为祁然开了处方单。
祁然是上午最后一个患者,当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离开诊间后,主治医生觉得好奇,打趣地问穆深:“女朋友?”
穆深快速地收拾着东西,抬头看了眼一脸八卦的老师,摇了摇头。
“杨白劳。”他咬着后槽牙,像是恨极了一般,“老师,我去看看她,就不和您一起吃午饭了。”
带教老师抱着胳膊,看着一阵白旋风从自己眼前刮走,啧啧了两声。
“这年头,杨白劳都成了祖宗喽!”
看诊结束后,祁然拄着拐从诊间中走出去,之后穆深跟了上去。他阴沉着张脸,强势地要扶着祁然走。祁然看他那副表情,还以为自己把他的脚给摔折了。
“你怎么又来了?”穆深的语气很差,冷冷的,祁然仿佛听到了咔咔的结冰声音。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她回怼,声音有些委屈,可瞥到穆深那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嘴后,她立即识相地住口。过了几秒,她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伤了脚,难道不该来医院吗?”
“那你知道医生最讨厌的是哪类病人吗?”未等祁然回答,穆深又接道,“就是你这种上赶着作死的。”
离休老干部再一次开启说教模式,祁然痛苦得想要捂起耳朵。
“……我要投诉你!”
两人正好路过意见箱,穆深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塞到祁然手中,道:“写吧,格式要我教你吗?”
“塑料学长学妹情!”祁然痛斥穆深。
“别看塑料袋满大街都是,实际上,塑料是一种科技含量很高的材料。”穆医师一副四平八稳的正经模样,本着高级的学长学妹情给祁然科普,“而且塑料难以降解,相当永垂不朽。”
祁然怨恨的小眼神在穆深身上割来割去:“死板,你已经没有青春了!”
“……行了,你坐在这里别动。”穆深不以为意,两只手扶上祁然的肩膀,把她按在候诊厅里难得的空位上,然后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抽走了方才医生给她开的处方单,替她去药房取药。
祁然坐在座位上,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看到那因他大步而行而鼓起的白袍下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走路时带起的风吹胀了。
取完药,穆深回来送祁然出医院,快走到楼梯口时,他突然加快了步子,走到祁然前面,三两下把身上的白袍脱下来塞给祁然,接着蹲下身子,双手向后,一副要接住她的样子。
“干……干什么啊……”祁然扶着一旁的把手,看着面前的脊背,又结巴了起来。
“下楼梯,快点。”穆深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道。
“……有……有电梯的!”
此时的楼梯口正是人流量大的地方,穆深和祁然一蹲一站,没多久就引来了不少人围观。祁然脸皮薄,最是受不住别人看她,她再看看那个停在眼前的背,牙一咬,眼一闭,便爬上了穆深的背。她没敢用双手钩着他脖子,只紧紧抓着他的肩膀。
“你都说我没有青春了,我不得找个办法来证明自己的热血犹在?”穆深喘了口气,又把背上的姑娘向上托了托,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后这地方你少来。”
“哼!”
穆深给祁然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将她放到车后座上。临行前,他又如同老母亲一样,把医嘱仔仔细细地给她重复了一遍。
“乖乖的。”他揉了揉女孩儿的发顶,语气既无奈,又带着些纵容。
“哼!”她还没有原谅他呢!
“再来,看我不收拾你。”
少女的脸上突然布满了红晕,她急急慌慌地拉上车门,招呼司机快点开车离开。
05
穆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远去的出租车,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他第一回见到她时,她还是刚进大学的新鲜人。他们学校同别校都不太一样,学生要到大二才军训。彼时他穿着迷彩服,正与自己的同学们走方阵、踢正步,就看到她一只手上拿着冰淇淋在啃,另一只手上拿着一瓶冰镇汽水,停在他们方阵不远处。被炎阳烤得身上都快析出一层盐的他瞧见她,宛若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看到了清泉。
他们又踢了几组正步,教官才宣布休息。“清泉”见他们原地解散后,朝他们方阵一路小跑过来。只是刚跑了没几步,她就发现自己原本的目标被别人截了。
一个同样穿着迷彩服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男生的队伍里,手里也拿着瓶水,直接塞进了宋奕铭的怀里,接着就想走。而宋奕铭一把扯住那个女孩的手腕,趁乱非要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才肯放人。
祁然愣在了原地。
其他的男生都在起哄,压根没注意到小花坛边上的祁然。而一直关注着她的穆深在其他人的起哄声中,走到了她身边。
“同学,有事吗?”
“啊……”祁然听到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穆深看到她那双宛若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心中一动。
“学……学长,给你的水。”只是此刻,祁然的双眼中满是无措和酸涩,完全看不见穆深眸子里的关心。六神无主的她把手中的水塞给穆深,然后像只小兔子一样,难过地跑掉了。
军训结束了,当他在图书馆中再见到她时,他觉得原本那个活力满满的小姑娘像是遭遇了《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一样,周身的快乐都被带走了。
他很想同她说两句话,想开解她,不想她如趵突泉般的眼干涸。只是他念头刚起,小姑娘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靠近的意图,立即如受惊的蝴蝶一样从花枝上飞走了。
之后,他的学业渐忙,医学生每周都有考试,他便一头扎进了满是人体器官的医科书中。偶尔的也是唯一的放松,就是那本《国家地理》杂志。大三下学期,他偶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张冰岛极光的照片,拍摄者署名祁然。起初他还以为这是重名,后来听同学们谈论,说新闻传播学院的一姑娘特生猛,竟然跟着科考队去了冰岛拍照,他这才意识到杂志上的祁然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清泉姑娘。
从那之后,每月一本的《国家地理》成了他固定的开支。繁重的学习之余,跟着她手中的镜头踏遍世界,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放松。
只是……他是真的不想在医院里再见到她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墨菲定律总要来刷一把存在感,让他深刻体会一下什么叫作事与愿违。
06
十一长假刚结束,穆深就从内分泌科轮转去了普外。某一天他值夜班时,见到了过来割阑尾的祁然。
虽然穆深告诉她说耳机不着急赔,可她始终没办法不把那当一回事。因此,她在十一长假期间再次踏上了旅途。这一次是为期六天的沙漠穿行之旅,去额济纳旗拍传说中不朽的胡杨林。
沙漠的条件极差,时间也赶。祁然的胃原本就脆弱,此次行程又艰难,所以它发出了它的悲鸣声。后半个旅程,她腹部一直疼,回来检查后才发现是阑尾炎。挂水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必须开刀。
约莫是被他背过两次,如今祁然已能够轻易辨认出在医用口罩和手术服与白大褂的遮掩下的穆深。主刀医生来进行术前谈话时,穆深就跟在后面,她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她那因为剧痛而发白的脸色,在看到那个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人后,瞬间刷上了一层淡粉,尤其在得知他也会上手术台给自己切阑尾之后。
如果穆深也上手术台的话,不就表示他会目睹并参与她被开膛破肚的全过程?
“你能不能别上手术台?”
“你怎么又进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随后面面相觑。穆深恨恨地在祁然脑门上弹了个脑崩儿。可看到那苍白脸蛋上的一记粉印后,他又有些心疼,伸手过去揉了揉。
通过祁然的朋友圈,他知道她这些日子跑去了额济纳旗拍胡杨林和沙漠。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丫头竟然又带着一身伤病回来。
“我不是跟你说了,耳机不着急赔吗?”穆深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
祁然没说话,只是用恳求的眼神瞧着他。“那你能不能别给我开刀……”她小声问道。穆深起初以为她不信任自己的能力,想解释自己就是一个酱油三助,主要任务是观摩学习。可看到小姑娘那越来越红的脸颊,他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她红红的眼里没有什么埋怨,倒像是没熟透的梅子,里头全是小心的娇怯和害羞,让他想起了家乡的酒。
“我……我就是不想给你看到嘛……”她偏过头,没打补液的那只手揪着被沿,捏成一条线后又松开。
穆深松了一口气。
“术野只有那么一点,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把你看光光。”他嘴上说着再流氓不过的话,语气却是万般正经,像是在宣读什么誓言。
“那你还想怎样?!”被穆深的话激到,一直埋头于被褥之间当鸵鸟的祁然终于伸出了自己的脑袋,像只愤怒的小鸟,恨不得把他打散架才好。
穆深笑眯了眼,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她:“但看了也不是白看。”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带着笑意低声道,“我一定负责。”
祁然被这疑似告白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就连要抗议穆深又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都忘得一干二净。
“至于你……”他接着道,“安心手术。”
“然后……喜欢一下我就好了。”
更新时间: 2019-10-29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