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生
她看见秋阳,看见秋阳中无数漂浮的粉尘,看见书本,看见层层叠叠的书本后藏着的白杨般让人感到美好和温暖的少年。
1
推杯换盏间,周谅今喝得半醉。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一刻,他放在饭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跳出来的备忘录上显示了几个字——十周年。
被酒精泡过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今天是十周年纪念日,他和祝初晞认识的十周年纪念日。
不顾众人挽留,周谅今踉跄着出了包厢,叫了代驾,半小时后回到住的青曦园,却没上楼,坐在楼下花坛边散散身上的酒气,怕进屋熏着祝初晞。
初秋的风还带着暖意,像祝初晞说话时候温温软软的声音。想到这里,周谅今扯松了领带,低着头傻子似的笑了起来。
左边脸颊陷进去一个浅浅的酒窝。
成熟俊朗的脸上,有了青涩的少年感。
独自坐了一会儿,周谅今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拨了一连串号码,“喂,初晞——”在酒精的怂恿下,说起话来竟然有点像在撒娇,再过几年,就快三十岁的男人了。
祝初晞似乎也扯着电话线偷偷笑了两声。
周谅今望着楼上窗户口透出来的光,眯着眼睛,“祝祝,十周年快乐!我们认识都十年了……”
祝初晞吼他:“亏你还记得!记得还敢这么晚不回家?!”
“是是是,我错了,祝初晞同志,可以宽大处理给小的一个弥补的机会吗?只要您愿意,一定鞍前马后伺候您!”
“你人呢?”
“在家楼下。”
“那还不滚上来?”
“醒酒呢。”周谅今摸了摸头顶,天上好像掉了滴雨下来,他伸长了退,特欠揍地说:“媳妇儿,我走不动了,你快下来背我回家。”
祝初晞乐了:“又做梦呢是吧?”
周谅今也笑了。
天空飘下来的雨越来越多,遥远的路灯下,星子一般往下坠落。没一会儿,周谅今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
雨是冷的,浇下来更冷。
他打了个冷颤,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家走,那里有盏昏黄的灯为他而留。身后倒映在地面上被拖长了的影子,被大雨浸没。
2
周谅今认识祝初晞十年,十年前,槭树胡同还在。
那时候,胡同里住着许多户人家。胡同两边种满红叶槭树,每到秋天,就是一道盛景。周谅今每天骑着单车在那里穿梭,车轮从一地落叶上碾过。
祝初晞和她外婆搬过来那天傍晚,周谅今从学校考完数学回来,心情也不错。口哨吹得响亮,校服被风吹得鼓起,书包斜挎在肩上。
直到晚饭的时候听妈妈说起,隔壁搬来了新邻居。周谅今点点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平静无风的秋夜,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夜里周谅今被渴醒,起床喝水时,听见隔壁隐隐传来歌声。那歌声诡谲,像老电影里的戏腔。周谅今觉得自己八成是听错了,坐在床头屏息凝神侧耳,那声音越飘越远,渐渐消失。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上课就没什么精神。
英语晨读,周谅今趴在桌上用本书挡着,就这么混过去了。眨眼到了班主任老姚的数学课,铃声停了之后,他才把盖在头上的校服扒拉下来。
今天班上转来个新同学,老姚用他那把烟嗓在介绍,随后周谅今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大家好,我叫祝初晞……”
周谅今用手掌支着头,目光朝前方望去。
粗汉老姚少女心,每天清晨经过花店都会带一束风信子,半簇紫色半簇白色,插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摆放在讲台的一角。
从周谅今这个角度看过去,鲜艳浓烈的花束就好像别在少女的衣襟上。
他看见秋阳,看见秋阳中无数飘浮的粉尘,看见花,看见花束后如蹁跹掠过秋天湖面的白鹭般的少女。
——她叫祝初晞。
她一步一步走向最后一排,在全班唯一的一个空座位上坐了下来,成了周谅今的同桌。
她拿过他搁在桌面上的数学书,翻开了第一页看了看,“哦,原来你叫周谅今。”
她对他笑:“我认识你,外婆说隔壁家在A中读高三的小孩就叫这个名字,放学后一起走吧。”
3
半个月后,槭树胡同死了第一个人。
冯家的媳妇淹死在附近的池塘里,清晨尸体浮上水面才被人发现。周谅今和祝初晞一起出门上学,看见胡同里闹哄哄的,还停着警车。
周谅今赶紧带着祝初晞离开,载着她去学校,两个人在路边买油条豆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初晞,昨天晚上你听见有人唱歌吗?”说完纠正:“不,应该说是唱戏。”
祝初晞疑惑地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周谅今昨晚又听见了那个飘忽的声音,祝初晞和他家只有一墙之隔,还以为她可能也会听到。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冯家媳妇不明不白地死了,警察没有发现他杀的迹象,这件事就这样落下帷幕。槭树胡同闹了一阵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周谅今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一如既往的上课下课,度过学校生活。枯燥的高三,随着祝初晞的到来增添了色彩。每天早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门,站在隔壁一墙泛黄的爬山虎前,等待里面的女孩出来。
心事微妙,连风也温柔起来。
有天吃晚饭,周妈妈忽然问:“你跟隔壁的初晞走得很近?”
周谅今不明所以,微怔:“怎么了?”
“别走太近。”周妈妈只说了这一句,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周谅今没看明白她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的眼神,惶恐,逃避,还夹杂着一点点厌恶,一点点内疚。
高三理科七班。
祝初晞的身份证不知怎么被人翻了出来,引来呼声一片,有人指着她的出身年月日感到不可思议:“居然比我大五岁!”
班上普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唯独祝初晞,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仍在读高中,多少让人感到诧异。
周谅今从人手中一把夺回身份证,塞回祝初晞手里,触碰到她汗津津的冰凉的手心。
上课铃一响,切断了这场风波。
祝初晞学周谅今一样把书立起来挡着脸,压着声线问:“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比你们大这么多……”她低声说话时,嗓音总是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
周谅今心跳得飞快,脸上挂着笑调侃:“你可不就是个奇怪的大姐姐。”
“姐姐,明天请吃早餐吗?”
“姐姐,英语卷子借我参考参考。”
“姐姐,姐姐,姐姐——”
“周谅今,你有完没完!”
两人相视而笑,祝初晞眼睛里闪闪熠熠,心里的烦闷顿时消散。
老师走至两人桌前,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傍晚祝初晞留下来值日,周谅今留下来等她。
两人拎着大袋的垃圾去扔,横穿过操场,体育生还在托着铁饼训练,在夕阳下挥汗如雨,像一匹匹负重前行的烈马。
祝初晞看得出神,出声感慨,这才是青春啊。
周谅今笑话她:“难道你已经七老八十了?”
祝初晞点头:“和你们比起来,我确实老了呀。”阳光跳跃在她薄如蝉翼的睫毛上,她轻阖上眼睛,挡住刺眼的光,“我十二岁才开始上学,所以比你们晚了五年。”
周谅今听出了她话里的倾诉欲,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十二岁之前呢,你没有上学,在干什么?”
“跟外婆一起生活。”祝初晞避重就轻,答非所问。
周末周谅今打着借复习资料的幌子,去了隔壁。
是祝初晞开的门,在她家的小院里,周谅今第一次看见了她外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剥豌豆,穿一件旧款的灰布袄子,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两截枯瘦的长了老年斑的手臂。
手臂上戴着银晃晃的镯子,反着光。
周谅今走过去打招呼:“外婆好。”
老太太抬头,灰扑扑的眼睛像蒙着一层尘,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周谅今一愣,祝初晞把他拉到了屋里,“外婆不太喜欢见生人,你别介意。”
“不会。”周谅今倒不在意。
他其实还想问,为什么这个家只有初晞和外婆,但那些话只是在脑海里徘徊了几次,就沉了下去。
4
熬到高考前一天,周谅今和祝初晞说好了考完之后要给自己放串鞭炮,庆祝庆祝。
后来鞭炮还没放完,胡同尾的崔家传来一嗓子哭嚎,差点盖过鞭炮声。
崔家那个瘸了一条腿的崔拐子,用一根麻绳把自己吊死在杂物间里。街坊邻居都知道,崔拐子吃喝嫖赌样样来,最惜命,只嫌一世不够长,不太可能会自杀。
大家把之前冯家媳妇的死和这联系起来,心里打起了鼓。
凝重的气氛再起在槭树胡同散开,如病菌滋生传播,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猜测都有。
周谅今记起,似乎昨晚又听到了那个唱戏的声音。婉转的嗓音,凄婉哀戚的调子。饭桌上他问爸妈:“咱们这一片有谁会唱戏吗?”
爸妈都说没有,周妈妈却像想起什么,眼神都变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半夜老听见有人在唱戏。”
“儿子你可别吓我,我看你是高三压力太大,高强度复习下出现幻听了。现在考完了好好放松一下,和朋友出去玩都行,别闷家里了。”
周谅今想想也是,转头就去约祝初晞。
六月繁星灿烂的夜晚,少年久久埋藏在心中的种子悄然钻出地面。他看着站在院门前的祝初晞,只顾着笑。
“你笑什么?”
“初晞,明天一起去虚子峰爬山吗?”
“太热了。”
“山里可凉快了。”
“不想背包。”
“我来背。”
“还有水和食物。”
“我来背。”
“不想走路。”
“我来背……你……”
周谅今囧,蛙声和风里飘荡着祝初晞的笑声:“你确定你要背我爬山?”
我确定啊,非常确定。
如果你肯弯腰俯身趴到我背上来,要么我和你一起登顶,要么我累死在半山腰。
祝初晞踢了周谅今一脚:“你骂谁呢!当我是猪吗,背我还能累死你了?”
死寂的槭树胡同里,年轻飞扬的笑声显得朝气又突兀。
5
高考成绩出来,周谅今上了一本线,报了本地的一所重点大学。祝初晞落榜,决定复读。
她没有表现出多失望,只是说:“再读一年高三,我又老一岁了。”
周谅今拍拍她肩膀:“不老不老,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哥哥,这样听起来我比较老。”
“不好意思,非常嫌弃。”
周谅今的大学离复读学校很远,他每次都要穿过大半座城市去找她,拎很多吃的,牛奶水果和零食,复读学校门卫全认识他。
他跟门卫说:“我家有个妹妹在里面读书,营养要跟上。”
他跟祝初晞说:“你哥哥打零工赚了钱,就想试试能不能把你养胖点。”
祝初晞穿着校服,扎高高的马尾,有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容稚气青涩,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混在高中生里的成年人。
周谅今拍脑门,仰着头笑:“得,越长越回去了。”
祝初晞寄宿,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外婆一人在家,反倒是周谅今经常回去看她。
老太太冷漠孤僻,却挡不住年轻人的热情,慢慢态度也有所转变。看周谅今帮忙扫院子和择菜,有时会给他倒茶,偶尔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周谅今看着老太太挎着竹篮出去买菜,走在路上,那些平日见人就打招呼的邻里与她擦肩而过,甚至有点避之不及的意味。
初晞和她外婆在槭树胡同一直不怎么受欢迎的存在。
周谅今想,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就因为老太太高冷吗?一次偶然的打听,似乎让他找到了答案。
“槭树胡同这片,有谁喜欢唱戏吗?”
周谅今跟一个上了年纪的爷爷闲聊时,对方含糊不清地告诉他,十七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叫阮清霜的女人,有一把好嗓子,把《思凡》唱得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那阮清霜呢?”
“人不在了。”对方避讳地摆摆手:“人不在了,这么多年了,她女儿跟她妈妈居然又回来了……”
周谅今走在路上还在揣摩最后这两句话的意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自高处狠狠跌落,像玻璃器皿砸碎在地上,里面盛着的红色液体迸出,蜿蜒地流到他脚下。
这是槭树胡同无缘无故死的第三个人。
周谅今每每想起亲眼所见的那一幕,胃里翻腾,一阵干呕。
这次死的人叫刘意,是周妈妈的闺蜜,两人关系极好,也常来周家。周谅今始终无法忘记她跌落在地时因恐惧而睁大的双眼。
家里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周妈妈躲在屋里哭泣。
周谅今敲响她的房门:“妈妈,你认识阮清霜吗?”
怎么会不认识,十七年前槭树胡同里人人艳羡的女子,长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一把嗓子能唱断人肠。
那样美的女子,单身带着一个孩子和老母亲在槭树胡同生活,又怎能不招惹闲话。
阮清霜是烈性子,每一次听见有人嚼舌根,当面就对骂回去了。她漂亮、热情、泼辣、生机勃勃,不知是多少男人梦中的红玫瑰、心尖痣。
十七年前的盛夏,知了嘶哑鸣叫,呼吸间都是燥热。出事那天,是冯家媳妇和刘意联手把阮清霜骗去了崔拐子家。
“阮清霜那样的女人,睡了就好了,睡了她就是你的了。”
“以后她无依无靠,我就是她男人,她不跟我跟谁?”
崔家门窗锁死,阮清霜反抗中看见床底的锄头,摸出来砍进了崔拐子的左腿。他的一条腿,是那时废的。
阮清霜从崔家出来时,披头散发像个鬼,盛夏的日头要把她晒得灰飞烟灭。
她走河边过,脚下打了个滑,沉下去,扑腾两下,就没有了动静,又或许不是打滑,是她故意的。
她还有个五岁大的女儿,叫祝初晞。有个年迈的母亲,是猎户人家出身。
阮清霜回来寻仇了,槭树胡同又传开了。
祝初晞也从学校跑了回来,直往院里冲,外婆端端正正坐在正厅喝茶,眼神平静淡漠。知了叫个不停,和十七年前的盛夏一模一样。
这次警局派来查案的人手多了一倍,势必要把案子破了。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找街坊问话打听情况。
再过几天就到高考,周谅今怕祝初晞受这事影响,总过去陪着她。高考两天,他也守在考场外,和校门外无数等候的家长没有差。
祝初晞考完出来,看见外面站在拥挤人潮中的少年,愣在原地,迟迟不动,眼睛里不断分泌出滚烫的眼泪。
“周谅今,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
“你会永远照顾我吗?”
“会。”
“那你会娶我吗?”
“会。”
那天他们沿着一路的树荫,慢慢走回家,同一时间里,祝初晞的外婆去警局自首了。作案手法,作案时间和目的都交待的一清二楚,然后在警局服毒自杀。
简单的葬礼上,前来凭吊的人寥寥。
惨烈的往事告一段落。
同年祝初晞考上了周谅今所在的大学,他们顺理成章地交往,陷入热恋。
周妈妈知道以后,反对过,但见周谅今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当每次提起祝初晞时,她脸上写满隐晦的愧疚。
周谅今浑然不觉。
6
他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周谅今因为社团活动,看电影迟到了五分钟。祝初晞撕了电影票扔他脸上,转身走了。整整一晚上,周谅今联系不到人。
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
无缘无故的生气,闹脾气,砸东西。周谅今忍了忍,把预备摔门而出的祝初晞截住,他抱住她,让她冷静下来,声音隐忍:“我哪里做的不好?”
手指掐进掌心里,祝初晞反问他:“我是不是很烦?”她眼中充满倦意和疲惫,自言自语地呢喃:“我这么会这么烦……”
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契合,裂痕却在无声无息中产生,可周谅今连弥补都无从下手。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他背得出祝初晞的课表,每天按时接她下课、去食堂、回出租屋。她给他织围巾,长长的暖暖的毛线,好像把他的心也这样缠住。他努力学习和工作,想毕业之后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会做他爱吃的菜,两个人一起下厨时戴着情侣款的围裙。他恶补她喜欢的所有电影,想要离她更近,想要懂她的敏感和心情。她定期买篮球杂志,在杂志夹着花和情书,一起递给他。
他以为他们是注定会在一起的,天长地久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这个理工科男生却笃信不疑。
可祝初晞看着他,看着面前的这张年轻的鲜活的脸,闭上了眼睛。
她说:“周谅今,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周谅今,我恨你。”
为什么会恨呢?
明明那么相爱的人啊,周谅今不明白,连心都可以亲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啊,她为什么会恨他。
那个他爱到不能自已,恨不得一夜之间与她携手共白头的女孩,为什么要恨他。
那年他在数学课上抬起头,看见秋阳,看见秋阳中无数飘浮的粉尘,看见花,看见花束后如蹁跹掠过秋天湖面的白鹭般的女孩。
那个女孩现在离开了他。
7
冯家的媳妇,崔拐子,刘意……与当年阮清霜的死相关的人,其实还差了一个,周妈妈。
阮清霜不慎滑入河中,扑腾着喊救命时,怀着孕的周妈妈从岸边经过。她只犹豫了一秒,决然地走开,没有叫人来帮忙,她是把阮清霜推向死亡的最后一只手。
五岁的女童目睹了所有,她跑着赶过来,阮清霜已经沉入水底。
人性有多恶。
当幼童亲眼看见母亲溺亡,旁人无动于衷,恨意在那时已经种下了。那时她不知道,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以后,会变成她一生之中最爱的人。
——“十二岁之前你没有上学,那你在干什么?”
她跟着外婆不得已住在西街最乱的那一带混生活,在那里生命低贱,如蝼蚁,被碾碎,被践踏。
她学会了各种生存的技能,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危险,如何让你讨厌的人在你面前露出恐惧,如何让脆弱的生命转瞬间消失。
她学会了唱戏,如阮清霜一般。她刚搬回槭树胡同,每次动手杀人之前感到焦虑,总要轻轻唱几嗓子,没想到却被周谅今听见。
对往事一无所知的少年望着她笑,灿烂中透着天真的笑颜,散发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朝气。
他每一次对她笑,她就拼命控制心里的魔,她想,她不能伤害他的亲人。
那是他的妈妈,周谅今的妈妈。
外婆主动替她顶了罪,一切仿佛尘埃落定。那时候祝初晞已经开始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她常常被药物的副作用折磨,彻夜的失眠,无法缓解的头疼,有时产生幻觉。她变得十分易怒。
面前的周谅今常常触动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她渐渐害怕面对他,于是找各种理由无理取闹地与他争吵,借此躲开他。
祝初晞离开周谅今的那一个月里,住在教堂。一个月后,她在纸上陈述了自己所有的罪,选择了和外婆同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那一阵,她停药之后,在压抑的痛苦中想起与周谅今在老姚的数学课上的场景。
她说,我叫祝初晞。下面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有个男孩抬起头来看她。
那一瞬间,祝初晞闻到了微风朝阳中风信子的花香。
闭上眼镜的时候,好像又回到那一天。
她看见秋阳,看见秋阳中无数漂浮的粉尘,看见书本,看见层层叠叠的书本后藏着的白杨般让人感到美好和温暖的少年。
她因他懂得爱,因他懂得隐忍恨。
因他而慈悲,因他而明白生命可贵,并不轻贱。
因他回头着岸。
8
周谅今打开门,对空荡荡的屋子轻轻说:“初晞,十周年快乐。”酒意全消,他瞬间清醒过来。
十年了,后来春雨落汴京,只君一人雨中停。
满室寂静的空气,无人应他。
更新时间: 2021-04-01 2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