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兰溪三日
这世上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还要幸运呢?
楔子
“星海哥,别走。”
纱玉坐在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刚吃了一口的桃子味冰淇淋。这里叫西班牙广场,却是在意大利罗马,是《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吃冰淇淋的地方,也是全罗马小偷最多的地方。
意大利的手工冰淇淋很有名,她这不到一天就吃了三个。隐隐约约间,纱玉发觉盛星海今天对自己尤其宠爱,毕竟往日,姐妹两个里,他只向纱蔓一个人笑。
盛星海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有些羞赧,下意识地去吃冰淇淋,结果一着急,反而沾了一嘴角的奶油。
“我去万神庙接蔓蔓过来,咱们一同回酒店。”他说着,低头吻住纱玉的嘴角,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就舔去了她嘴角的白色奶渍。
纱玉怔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能这样。”即便他们是来蜜月旅行的。
盛星海笑了,这是他这一天的第九次笑,好听的声音又哑又低:“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要去。”
纱玉很乖,即便她智商230,曾解开过拉菲猜想,是天才中的天才,但只要盛星海对她笑,她就神魂颠倒,连一加一的答案都不知晓。
那天的后来,她严守着盛星海给她的规定,坐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晌午的阳光开始西斜,直到卖鸽子食的老妇人们都收摊了,直到她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闪光弹映亮了半边天,直到她死在这场恐怖袭击中……她还在担心盛星海,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从西班牙广场到万神庙,往返最多一个小时,盛星海在中午十二点离开,纱玉在那晚八点死去。这漫长的八个小时里,他一直没回来找过她。
1
盛家在香港赤柱有栋别墅,每年寒暑,盛星海连带着纱家的小姐妹都在这里度假。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尤其早,纱玉推开窗,扑面就是一阵湿漉漉的熏风,带着蔷薇的甜腻,挟着大海的清咸,味道有点奇怪,却不让人讨厌。风中是纱蔓黄莺般的笑声,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粗边旗袍,在庭院里荡秋千。她总是那么快活,让纱玉十分艳羡。那件旗袍还是盛夫人请香江最著名的老裁缝给纱蔓量身定做的,盛夫人喜欢怀旧,也喜欢纱蔓。
一旁松树下的阴影里站着盛星海,深蓝色温莎领衬衫,没系领带,臂弯里搭着一件女式薄羊毛衫。
纱玉看到盛星海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她。
“早啊,”她向他挥手,“衬衫真漂亮。”
在说了乏善可陈的问候后,纱玉又朝他笑笑,旋即关上了窗。
有人说超光速可以引发时间倒流,起初纱玉认为这并不科学,因为它得不到证明。凡是不能证明的,都是不科学的,不科学的,就不可能存在。但这一周来,每每午夜梦回,噩梦惊醒之时,她都不得不相信,也许那夜在罗马,落在她身前的炸弹把她的身体炸飞出了超光速,所以她回到了二十二岁,回到了一切悲剧发生的三年前。
二十二岁,是很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她向盛星海求婚被拒,她的新公式被国际数学协会以抄袭为名驳回,妈妈顾女士给了她一耳光。她给爸爸打电话,冰凉的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这一年,纱玉失去了一切,远走他乡。三年后,盛星海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找到了流浪的她,没有多言便向她求婚,带她去罗马度蜜月,然后,她死在了那里。
虽然纱玉一直不晓得盛星海为什么在拒绝她的求婚后,又向她求婚,但她告诉自己,他最初的拒绝是有苦衷的,他是爱她的,虽然表象不热烈,却像大海一般深沉。
不必多想了,她活着,他也还活着。她还会再成为他的妻子,这就足够了。
关了窗户的纱玉坐到书桌前,摊开了压花的信笺,当她写完信,盛星海端着早茶敲门而入。
“怎么不下去吃早餐?我们一直等你,你……”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忽然带上了警惕,“你在写信?给谁?”
“给Sariel,你也认识的。”纱玉温和地道。她如果能像纱蔓一样挎住他的手臂,甜笑着撒娇该有多好。可她做不到,她只有这种方式—被顾女士评价为“温暾无趣”的方式。
“Sariel?”盛星海怔了怔,好看的眉眼略略发僵,“你们又有联系了?”
纱玉点点头:“一周前,我收到她的信,信中她说她在罗马的一个数学研究所工作。”
淡淡的金色晨曦把盛星海镀成了教堂里的大天使加百列,他“哦”了一声,旋即看似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信封:“给我吧,正好我一会儿要出去,路上帮你寄了。”
盛星海在纱玉面前一直都是堂堂正正、一本正经的,所以纱玉对他的作为根本不会多想,只是小声道了谢。
走出纱玉房门的盛星海没直接去车库,而是转了个弯回到卧室,关门,拉紧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打开台灯,戴好眼镜。然后,他拿起笔筒中的玳瑁裁纸刀,割开了信封封口。
信是用意大利文写的,不仅如此,纱玉还用了镜像文字,她写的每一行字都是反着的。她喜欢用这种方式交流,在读信的同时,还能走近对方的内心。
2
两周后,纱玉坐上了飞往罗马达芬奇机场的飞机。
就在一周之前,纱玉收到了Sariel的回信,Sariel邀请她去罗马度假。
巧的是,盛星海正好有一场商业谈判在佛罗伦萨。
得知纱玉也要前往意大利的那天晚上,纱蔓挽着盛星海的胳膊:“既然顺路,姐姐不如和星海哥哥一起。姐姐虽然智商高,但情商……”二十岁的纱蔓宛若少女,她吐了吐舌头,“还是让星海哥哥照看着你,我和妈妈才放心。”
其实,纱玉一直想邀请盛星海同行,只是向来不会向对方提要求的她,不知如何开口。听到纱蔓的话,纱玉很感激,因为她的一句话,自己同盛星海登上了同一趟航班。
飞机上,纱玉闭上眼,她与Sariel多年没见了,突然联系上,真是让人惊喜。她要把盛星海介绍给Sariel,对Sariel说:“这个一本正经的英俊男人,是我的爱人呢。”
Sariel是纱玉九岁那年在罗马参加国际数学竞赛时认识的意大利少女,她有一头柔软的金黄色头发,会说汉语,终日像纱蔓一样快活。
竞赛结束后,纱玉回到上海,Sariel也到上海来读书,她们日日厮混,度过了美好又惬意的三年。后来,盛星海出现在纱玉的生活中,虽然他对她不那么热络,但他像哥哥一样照顾她,让她孤独的生活得到了丝丝慰藉。也就是在那一年,Sariel离开了中国,之后她们便渐行渐远,渐无音讯……
晚上十一点,飞机正式进入夜航前,盛星海找空中小姐要了一杯热牛奶给纱玉。
回到二十二岁后,纱玉经常失眠,不过这种症状在她喝了女仆每晚都送来的牛奶后得到了明显的缓解。只是这牛奶的力量太过强大,她有时在白天也是昏昏沉沉的。
对于牛奶的来历,她问过女仆,女仆说她每晚都是喝牛奶的,只不过前些日子,自己休假,带班的女仆疏忽了。
她有过这个习惯?纱玉不记得。但她也没多想,毕竟除了数学同盛星海之外,她对外界的感知是相当迟钝的。
小睡的纱玉被盛星海叫起来时还有点迷糊,她没戴眼镜,也许是睡眼惺忪,也许是灯光昏暗,她看到盛星海在对她笑。
这笑让纱玉受宠若惊,她迅速地喝了牛奶,又迅速地把自己藏进小毯子里,回味着那个笑容,假装睡觉。午夜后,机舱内灯光刚刚熄灭不久,纱玉便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一旁的盛星海身上。他淡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领带却还是一丝不苟地系着,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闭着双眸,好像睡得很舒服。
趁着夜色,纱玉掏出手机,颤巍巍地拍了一张盛星海的侧脸照。这个偷拍的过程中,她太紧张了,比她参加国际数学竞赛时要紧张无数倍。接着,她又打开自己开发的一个专门拍摄星空的APP,拍下了窗外的银河星图。
她打算在盛星海今年生日的那天向他求婚,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用她这些年拍摄下来的星图组成一条银河。银河不就是星海吗,星海,他的名字,是除了曼德勃罗集之外,这个宇宙中最美好的景象。
存好照片后,纱玉又用手机写了一会儿论文,可很快,困意倏地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间,她便进入了梦乡,手里还攥着手机。
片刻后,黑夜中的盛星海睁开眼,他轻轻从纱玉手中抽出手机,指尖轻点,输出的是他的生日,旋即,屏幕一亮,轻易解锁。
他在她的相册里翻了翻,最后指尖在写着论文的便签页面上停住了。
3
飞机在第二天上午九点三十五分,准时到达了达芬奇机场。
罗马对纱玉来讲,除了是她的死地之外,还有很多特别的含义。她同爸爸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就是在这里。
那是纱玉十岁那年,也是顾女士同爸爸离婚的第五年,顾女士要带着纱蔓去美国参加芭蕾舞比赛,纱玉也想去,顾女士却说照顾不来她。
就在顾女士带纱蔓离开的那天,纱玉第一次不乖,她背着小鲨鱼背包,一个人跑到另一个城市里的爸爸的研究所。她把爸爸吓坏了,爸爸却没教训她,只是打了很长一通电话给妈妈。平日里细声细气的爸爸,头一次高声说话,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那个夏天,正好到意大利开学术会议的爸爸带纱玉来到了罗马,爸爸领着她剪了赫本头,买给她好多冰淇淋,还带她去许愿池,给了她三枚硬币。传说投一枚硬币到许诺池可重返罗马,投两枚则厌恶的人永远离你而去,投三枚则……
“去洗个澡吧,晚餐我已经订好了。”
盛星海冷冽的声音把纱玉从回忆的大门口拖了回来,对于盛星海的谈判忽然取消,他又顺便留在罗马的事情,纱玉并没有感觉到一丝奇怪。事实上,她虽然喜欢盛星海,却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或者说,无论他是王子还是乞丐,她都不在乎。
她的爱情太过纯粹,她爱的仅仅是盛星海这个人而已。
盛星海留在罗马并不奇怪,但他的行为让纱玉很惊愕,他竟然又对她笑,像在飞机上时一样。不仅如此,他还补了一句:“有你最喜欢的白松露。”
他是发烧了吗?怎么忽然对她这般好?
纱玉百思不得其解,进了浴室后,她偷偷给Sariel打电话。Sariel却在电话里笑她:“小天使,他对你笑,对你好,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不如这次,”热情奔放的罗马女孩顿了一下,“不如你把自己洗干净,喷得香香的,然后在腰上系一个金色的大蝴蝶结,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与尴尬,纱玉连忙转换了话题,她虽然没有提到自己的时空旅行,却问了Sariel如何看待超光速引发时光倒流的假说。
只是不等Sariel回答,她耳边就响起了敲门声:“纱玉,你已经洗了一个钟头了。”调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莫名让纱玉心安。
她握着手机,傻傻地笑,他一定是怕自己洗太久,而出了什么事情吧。
手机的屏保还是五年前她第一次到香港,在太平山顶时与妹妹,还有盛星海的合照,那也是她暗恋盛星海的第五年。
说起来,纱玉的这个男朋友来得十分奇妙。那天,她第一次登上太平山,穿着波点掐腰小裙子的纱蔓问盛星海:“星海哥哥,你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姐姐给你做女朋友好吗?姐姐是天才数学少女,可以帮你的公司算账噢。”
满天星辰下,盛星海摸了摸纱蔓的头,笑着说:“好啊。”
4
晚餐就订在纱玉与盛星海所住酒店的佩格拉餐厅,餐厅位于酒店顶层,足以三百六十度欣赏罗马的夜景。精致的地毯,考究的壁画,青铜烛台,还有窗外远处闪着微光的教堂穹顶,太浪漫不过,太幸福不过。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烛光晚餐,以前总有纱蔓在一旁叽叽喳喳,这次,没了妹妹,纱玉怕冷场,还特意事先在网上找了许多小笑话。
譬如:“什么是黑白两色的,又能填充整个空间?”
在盛星海的凝眉注视中,纱玉故作轻快地道:“A piano curve,皮亚诺曲线,钢琴曲线,黑白两种琴键嘛。”
接着,她又问:“什么是紫色的,并且可交换?”
盛星海揉了揉太阳穴:“……”
“Abelian grape,阿贝尔葡萄,阿贝尔群的特点是可交换,而grape和group形近嘛。”她说着,笑起来,盛星海也笑了,但嘴角只是勾了勾,很快便落了下来:“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纱玉垂下眼帘,脸上带笑,心中却难过极了,她真蠢,又把气氛给搞砸了。同样是姐妹,她怎么就没有纱蔓那样使人开心的能力呢?
她太失落了,心不在焉之间就让红酒弄脏了白裙子。
纱玉在洗手间处理好裙子,刚要出门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红裙子,裙外是黑色小西装,一个脸很白的精致女人,是纱蔓的好朋友,叫南恩静,一个韩国女孩。
“蔓,真的是你!刚才经过时就觉得是你。”南恩静又向门外指了指,了然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的。当年你们吵架的时候,你气得把盛少爷推给你那个书呆子姐姐,结果绕了一圈,盛少爷还是回到了你身边,他对你是真爱啊,真羡慕你。”
虽然纱玉与纱蔓不是双胞胎,五官却十分相像。
南恩静又说了些什么,纱玉恍恍惚惚地听,恍恍惚惚地笑,恍恍惚惚地告别。这整个过程中,她脑海里只回响着一句话:原来,他们那时候就已经在交往了啊。
盛星海对纱蔓不同,纱玉一早就知道,可他们相爱,甚至交往过的事情,她不知道。
也许,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原来,她的爱情只是盛星海与纱蔓之间斗气的调味品……
纱玉甚至在一瞬间明白了,在上一次生命中,她求婚被拒绝的原因,还有三年之后,盛星海向她求婚的理由。还能有什么理由,大概是,纱蔓又同他闹脾气了,又以把他推给自己作为爱情的试金石了。
自己太可笑了,不是吗?
更可笑的是,就算是因为这样她才成为了盛星海的女朋友,成为他短暂的妻子,她依旧不想放弃啊……
纱玉没有再回到餐厅,她叫了出租车,随口报了一个地名,下车后,才发现自己方才随意说的地方是许愿池。
纱玉在池水中看到了自己,中规中矩的黑长直,中规中矩的黑框眼镜,中规中矩的白色过膝长裙,放在一起就是四个字,乏善可陈。
如果说西班牙广场是罗马小偷最多的地方,那么许愿池就是骗子最多的地方。很快,就有金发的意大利男子用英语同纱玉搭讪。纱玉没有回答“一个人来旅游吗?”这个问题,反倒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知道我最喜欢的鸟是什么吗?是帕帕加罗。”
男子一愣,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纱玉拉住手腕,她撕掉裙子的下摆,露出光滑的大腿:“我是真的喜欢,所以不同我喝一杯?”
乖乖女一旦放肆起来,可是比素日里奔放的女孩还要疯狂。
帕帕加罗是意大利语中“会说话的鸟”的意思,指的就是金发男子这样专门欺骗游客的人。
被看出身份,男子有些犹豫,可光影交错的瞬间,大概是被扔掉眼镜的这位东方姑娘所吸引,他想拉起她的手。
5
那晚的最后,纱玉的这场有预谋的艳遇没有成功,就在她和那位帕帕加罗打算离开许愿池时,帕帕加罗很会说话的嘴被狠狠揍了一拳。
那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许愿池边,穿着高定白西装的盛星海与金发青年厮打在一起,纱玉站在一旁看。然后很快,他们三个就一同被警察带走,直到凌晨,纱玉同盛星海才被盛家的律师弄出来。
回酒店的车上,盛星海握住纱玉的手,他握得太用力,弄得纱玉很疼:“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同陌生人说话吗?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吗?以后要乖乖的,好吗?”
纱玉默默地听他说完,然后抬起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没骗我,是我骗了他。我说要同他喝一杯,还说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带他回酒店。”
“你……”盛星海脸上神色变幻,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你一定是醉了。”
“我当时大概是醉了,但现在的我很清醒,星海哥,我们分手吧。”她紧紧握着拳,眼泪不住地流,“蔓蔓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你喜欢她,就多担待一些她的脾气,你们才能……”
盛星海一愣:“我喜欢纱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回轮到纱玉怔住了,她一边哭,一边把南恩静的话都告诉给盛星海,不仅如此,平日里那些不敢对他说的牢骚也一并吐露了出来,譬如他是因为纱蔓的话才成为她的男朋友,譬如他从不对她笑,连她用心准备的笑话都不在意。
对于纱玉的怨怼,盛星海拿笔一一记下,又一条一条地把原因说给她听。
他先说:“你讲的笑话,其实我听不懂。我的数学,”盛少爷的耳朵有点红,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的数学特别差。我怕你瞧不起我,所以才装作对你的笑话没兴趣。”
接着,他松了松一丝不苟的领带:“我不对你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不知道怎么与你相处。你大概不记得,我是对你笑过的,但纱蔓说我当时笑的样子很蠢,你不会喜欢。”
最后,他伸手抱住她:“五年前在太平山顶,我怕你拒绝我,就早早找了纱蔓帮忙,让她提出来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再顺水推舟。”他吻了她的额头,“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让你误会了。至于南恩静的话,我会调查清楚的。”
纱玉震惊得合不上嘴,完全不知所措。这时,车子正好经过科斯美汀圣母教堂,这个教堂很小,却有着因为《罗马假日》而闻名于世的真理之口。纱玉叫停了司机,然后拉着盛星海下车,跑到真理之口前:“你把手放进去,如果你方才说的是假的,它就会咬掉你的手。”
盛星海笑了,虽然笑容还是有些僵硬。他把手放进石刻的大嘴里,说:“盛星海只喜欢过,并且未来也只会喜欢一个姑娘,她叫纱玉。”
关于南恩静的事情,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原来她是替好友打抱不平,存心欺骗纱玉的……
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开满迷迭香的露台上,纱玉与盛星海分享了彼此的初吻,生涩又悸动,甜蜜又战栗。一吻过后,眩晕的纱玉听到盛星海在她耳边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相信盛星海只爱纱玉,可以吗?”
“可以。”她应声道。
纱玉答应得容易,考验却一个又一个地来,让纱玉应接不暇,甚至让她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其实盛星海也是一只帕帕加罗,一只会说话的鸟。
6
第二天清晨,纱玉一睁开眼就看到站在窗台旁看她的盛星海。他的背后是教堂的穹顶、盘旋的鸽群,还有天光与朝霞,像徐志摩说的一般,那是最鲜艳的,玫瑰、琥珀、玛瑙、珊瑚、翡翠、珍珠,什么都有。
纱玉揉揉眼睛:“你好,盛先生。”
“你也好,”他走过来,低头给了她一个早安吻,“小鲨鱼。”
这个称呼又让纱玉脸红了,她真是太幸运了,这世上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还要幸运呢?她要感谢高斯,给了她数学;感谢上帝,给了她盛星海。
接下去的三天,大概是纱玉十岁后最开心的日子了。他们逛遍了罗马,还去了罗马附近的白露里治奥古城,据说那里是“天空之城”的原型,他们在那里吃了迷迭香烤猪排,美味极了。
旅途中,盛星海似乎知道了他有些内敛的行为会引起纱玉的误会,所以尽可能地让感情外露,抱她,赞美她,在博物馆里也要拉她的手。盛星海本身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出门必须穿西装,衬衫的扣子要系到领口,冬天不吃冷饮,夏天必须喝枸杞水。纱玉觉得,对于这样一个人,在街头拉手简直等于要他的命,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们还一起看电影,看讲数学家纳什的电影《美丽心灵》,男主角是英俊又古怪的数学家,他有出众的数学分析能力,同时又受着精神分裂的困扰,最后,在妻子的帮助下,得以凭借意志的力量,一直坚持工作,还获得了诺贝尔奖。
纱玉对充当靠椅的盛星海说:“我在普林斯顿见过约翰·纳什本人,现实没有电影那么美好。结婚不久,他的妻子就抛弃了他,而精神分裂是遗传的,所以他们的儿子也不正常。这个世界就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盛星海吻住了她,他的吻像潮水,很快就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性判断与思维。
这三天里,纱玉太快活了,快活到她都忘了来罗马的初衷是为了见Sariel。
第四天是星期五,也是盛星海的生日,他们原本计划去佛罗伦萨—徐志摩口中的翡冷翠。不巧,八月的罗马竟下起了大雨,有的地铁停止运行,部分公路暂时关闭。去不了佛罗伦萨,纱玉也不失落,只要同盛星海在一起,干坐着也是幸福甜蜜的,但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二人时光,她想做点什么。
孩子太乖都是因为没人宠爱,盛星河的爱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纱玉心底关押小恶魔的牢门。于是在那个大雨瓢泼的下午,除了像上一次生命里那样,用星图拼接出一条银河之外,她想起了Sariel的建议“把你自己送给他”。
是的,她要向盛星海求婚,还要把自己扎上金色蝴蝶结送给他。Sariel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决定,星期五的早晨,她就收到了一个包裹。当她告诉盛星海这是Sariel寄来的时,盛星海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她完全沉浸在幸福中,根本没注意到。
包裹里是一套象牙白的La Perla新娘内衣,蕾丝,刺绣,珍珠,蝴蝶结,吊带袜勾,像婚纱一样纯洁的内衣,像内衣一样诱惑的婚纱。包裹里还夹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哥特式意大利文:“小天使,祝你好运。”
然而,Sariel的祝福没有给她带来好运,这个下着大雨的星期五晚上,成了纱玉最悲惨的回忆之一。
盛星海因为公司的谈判,下午一早就出去了,这给了纱玉足够准备惊喜的时间。在晚上十二点,门口响起门禁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后,烛光星河中,捧着小雏菊、穿着新娘内衣的纱玉鼓足勇气走出卧室门,闭着眼睛迅速地说出“盛星海,我可以嫁给你吗?”。之后,屋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随之,响起“扑哧”一声笑,是个女孩子的笑。
“姐姐还真是下了大手笔啊,La Perla,内衣里的劳斯莱斯。”
纱玉睁开眼,站在客厅里的是一脸盛怒的顾女士、嘴角微微挑起的盛夫人,还有背着纱蔓的盛星海。盛星海的裤腿从最下面直到膝盖的位置完全湿了,而纱蔓的每根头发丝都是干干爽爽的,一向对自己的装束一丝不苟的盛星海,也只有纱蔓能让他如此牺牲吧。
纱玉的大脑嗡嗡作响,连咒骂着不知廉耻的顾女士给她一个耳光,她都不觉得疼。
7
那天晚上,她仓皇地躲进房间里,抱膝坐在墙角,没开灯,盛星海在外边敲门,她也不应。不一会儿,一条条短信亮起来,他把今天晚上的事情一字一句解释得很清楚。纱蔓的剧团忽然改变行程到罗马演出,顾女士同盛夫人同行,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她们下了飞机才告诉他去接机,他走得匆忙,就忘了告诉纱玉,他背纱蔓也只是因为她脚崴了。
纱玉抹了抹眼泪,回了一句“星海哥,我有点累,先睡了”,末尾还加了一个笑脸。
这些天的幸福让她有些飘飘然了,顾女士的一个耳光让她恢复了神志。仔细想来,虽然盛星海对纱蔓没其他意思,纱蔓却对盛星海很有心思。顾女士像讨厌爸爸一样讨厌她,盛夫人早就把象征着盛家儿媳身份的镯子给了纱蔓,所以,自己是吃了什么定心丸,觉得自己同盛星海会走下去?
头痛欲裂间,手机又亮了,盛星海说:“小鲨鱼,应该我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做妻子吗?”纱玉看了一眼,把手机扔进了水杯里。
一夜无话。第二天,雨过天如洗,一片澄碧。纱玉顶着红肿的半边脸坐在餐桌旁,拿着精致的玻璃杯喝葡萄酒,盛星海在餐桌下握住她的手,纱蔓偶尔讲些小笑话逗两位太太露出浅浅的笑纹。他们谁都没提昨晚的事情,氛围和睦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吃过早饭,纱玉正准备出门,就看到一身红裙子的纱蔓抱臂站在玄关:“姐姐,去哪儿?”
“去见我的朋友,Sariel。”
“Sariel?”纱蔓古怪一笑,“总是听你说起,我也很想见见她呢。”
纱蔓怪里怪气的调子让纱玉很不舒服,只是不等她拒绝,盛星海就从小花厅里走出来,拉住纱蔓的胳膊:“蔓蔓,今天不是说好了去买裙子吗?”
“是啊。”纱蔓一拍额头,转身挽住盛星海的手臂,“我也要买一套La Perla呢。”
她天真娇俏的笑声十分刺耳,纱玉加快了步子,离开了酒店。
纱玉与Sariel约定在西班牙广场见面,她虽然在罗马待了将近一周,可她从未把西班牙广场放在行程里。本能地,纱玉抗拒这个地方。
Sariel早早就到了,她坐在台阶上,穿着和纱蔓很类似的红裙子,戴着太阳帽,热情地向纱玉招手。她们差不多有六年未见,可Sariel还是少女时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拥抱之后,Sariel说:“小天使,我发现了一个新公式,你再不努力的话,我就要超过你了。”听了Sariel说的公式之后,纱玉惊愕地发现,Sariel同她最近在写的论文是一个观点。
原来,即便自己经历了时空旅行,人生的轨道依旧如常。上一次生命中,自己的求婚被拒,论文被数学协会驳回,因为Sariel早她两个星期提交了一模一样的论文……
Sariel去买冰淇淋时,放在台阶上的手机忽然亮了,是一封邮件,发件人是Milky Way(银河),这是盛星海一个不太常用的邮箱地址。鬼使神差,纱玉打开了邮件。
邮件的内容,是她有关新公式的论文。
8
纱玉是天才,有些事情她只是不在意,只要她用心了,迅速就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她想到了盛星河有好些次提到Sariel时,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表情,还有今天早上,纱蔓的古怪的笑。所以说他们早就认识,可盛星河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论文给Sariel?为了钱?他并不缺钱啊。难道是……为了爱?也就是说,盛星河爱的的确另有其人,不过不是纱蔓,而是自己的好朋友Sariel?
每个恋爱中的女孩都是名侦探,此时此刻的纱玉彻底陷入自己的推理中,完全忘记了她曾经答应过盛星海,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一定要相信盛星海只爱纱玉……
因为猜忌,所以她对盛星海的所作所为就多了几分留意。很快,她发现她每晚喝的牛奶里都被盛星海加了一种灰色无味的粉末。有一晚她换掉了牛奶,结果第二天她的思维变得清晰了许多。
盛星海对她根本没有防备,所以纱玉轻而易举就从他那里偷来了装药粉的小瓶子。她拿了一些粉末去化验,精确的化验需要时间,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化验员告诉她,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会让人思维不再活跃的药物,也就是一种细胞活动抑制剂,长期服用会致命。
回酒店的路上,纱玉一个人在西班牙广场坐了很久,她没想到,盛星海不仅要毁掉她,还要杀了她。他就这么爱Sariel吗?
这时,她又接到了Sariel的电话。Sariel在那边用轻快的语气告诉纱玉,自己正和盛星海在一起,他睡觉的样子真英俊,像大天使加百列。电话的最后,Sariel说:我亲爱的小天使,你只能是个胆小懦弱的数学家,永远都做不成美狄亚。
在苍穹落下帷幕,众神归于沉寂的夜晚,纱玉做了一个决定。
她弄到了一些氰化钾,把它们放进了盛星海的茶杯里。
做好这一切后,她坐到电脑前,随意点开一部电影,心中异常平静。不一会儿,盛星海回来了,还带了她最喜欢吃的桃子味冰淇淋。他把冰淇淋放进纱玉手里,然后从背后抱住她:“宝贝,我们回去就结婚好吗?”
纱玉舔了一口冰淇淋,说:“你母亲不喜欢我,顾女士也不会同意的。”最重要的是,Sariel不会同意。
“我们可以私奔。我有很多很多钱,你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研究。我养你,养孩子。”
哈,他的情话说得越发好听了,一定是受到了浪漫的意大利女孩的熏染。
纱玉说:“好啊。”然后把一旁桌上的茶杯递给了他……
“纱玉,你,你把星海哥哥怎么了……”纱蔓一进门就望见抱着盛星海、一脸温和的纱玉。
“我给他吃了氰化钾。”纱玉淡淡道。
半晌死寂后,纱蔓歇斯底里地嘶吼:“疯子!你这个疯子!”
纱玉冷笑:“他偷我的论文给Sariel,还在牛奶里下了慢性毒药,他该死。”
“早知今日,我就该早早阻止他愚蠢的行为。”纱蔓跺着脚,语无伦次地大叫,“没有盗用论文,更没有时空旅行,也没有Sariel……这一切都是你的妄想!纱玉,你有精神分裂,你是个疯子!”
9
疯子?
纱玉这才抬头望向自己的妹妹,一脸茫然。
“姐姐,”纱蔓泪流满面,指着电脑里正在播放的《美丽心灵》,“你和纳什一样,是个天才,却也患有精神分裂。七岁那年,你就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会经常抽搐、口吐白沫。九岁时,你的病越发严重,幻想出了Sariel。Sariel是你心中向往的样子,活泼健谈,热情奔放。同时她也是堕落天使,危险极端,孤独疯狂。”
“两年后,我们认识了星海哥哥,你很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从那之后,你的心绪平静了很多。而Sariel,也是在那时‘离开’的上海,因为星海哥哥对你的照顾与关心让你渐渐恢复了正常。可你的病忽好忽坏,两个月前爸爸的死更是让你彻底崩溃了,你怀疑一切,否定爸爸的去世,甚至幻想出时空旅行……”
纱玉痛苦地抱紧了盛星海的尸体,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可她已经不能判断这是真的还是她幻想的。
纱蔓说:“你接啊,为什么不敢接?”
她终于接起了电话,是她委托的化验员打来的,他告诉她,化验的结果提前出来了,那种粉末是一种新型药物,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纱蔓也听到了那边的话音,她怒极反笑:“不止一次,我们都想告诉你真相,可星海哥哥总是拦着我,拦着盛夫人同妈妈。他怕你难过,还怕你的病被世人所知,怕你名声受损。他那么爱你,为了娶你这个精神病患者,他早就脱离了盛家,四处奔走,白手起家,甚至这种药物,为了保证没有副作用,他事先自己吃了一年。可你,你不相信他,你心里只有那该死的数学,该死的公式……现在,你亲手杀了他,你终于满意了吧!”
纱蔓说完,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纱玉没拦她,只是在她走后,喷出一口鲜血,血雾中,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为何要这样做?”纱玉问Sariel,更是在问自己。
Sariel咯咯笑:“你不是自卑,怕他喜欢别人吗?如今他死了,你就可以永远占有他的爱了。记得你在许愿池前许的愿望吗?你要他的爱,永远。”
纱蔓说得对,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盛星海。她幻想出他抛弃自己,她幻想出他移情别恋,她幻想他对自己做尽坏事,说到底,是因为自卑,是因为不信任。
听筒那边,Sariel笑得越发张狂:“小天使,别妄想摆脱我。我将与你同在,永远,如影随形。”
不远处的教堂响起晚钟,玫瑰花窗映射着灿烂夕阳,鸽群回旋停在开满迷迭香的露台上,一切都这般美好。
纱玉也笑了,她拿出剩下的氰化钾托在掌心,另一只手推了推盛星海的尸体:“星海哥,它有一股很好闻的杏仁味儿呢……”
尾声
第二年三月,西班牙广场上摆满了粉红色的杜鹃花,游人来往如织,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梳着赫本头的中国女孩,她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支桃子味冰淇淋。
忽然,有人踩了她的脚,她抬头,美丽的面孔上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她站起身要跑开,却被来人紧紧拉住手臂。
“如果你再逃走,我会生气的,比发现你自杀殉情还要生气。”盛星海如是说。他还是八个月前的模样,一丝不苟的西装,系得严严实实的领口。他没有死,去年夏天,大概是那个贩卖氰化钾的意大利年轻人当时发现了纱玉的不对劲,所以只卖给了她一瓶假药。
被他困住的纱玉说:“你不应该喜欢我,我是个疯子,我能杀你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你终归会像纳什教授的妻子一样,累了,倦了,受够了,然后,抛弃我。”
闻言,盛星海只是收紧了手指:“你在普林斯顿时,我其实偷偷去看过你,你当时在布莱尔拱门下晒日光浴,灰白格的毯子上放着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卡内基湖中游着三三两两的大白鹅,教堂和美术馆前还有很多人在拍照,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我当时就决定了,我要为你守护这份寻常,我也有这个信心。”
“即便爱我会有生命危险?”纱玉问。
“有人问登山员,登山那么危险,为什么要登山?答案是,因为山在这里。我为什么爱你?因为你在这里。”
盛星海的手指很热,把纱玉的心撩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他又说:“而且,你所说的并不是纳什教授的结局,即便他离婚了,他的妻子依旧在照顾她,后来,他们也复婚了。所以,”他向她张开双臂,“小鲨鱼,到我怀里来。我们一起走下去。”
How big is the universe?(你说宇宙有多大?)
Infinite.(无限大。)
How do you know?(你怎么知道?)
I know because all the data indicate it.(我知道是因为所有资料都这样显示。)
But it hasn't been proven yet?(但是还没有证明,不是吗?)
No.(没错。)
You haven't seen it.(你还没见过。)
No.(没错。)
How do you know for sure?(那你怎么肯定呢?)
I don't,I just believe it.(我不肯定,我只是相信。)
我不相信眼睛,不相信大脑,只相信你的爱,相信我的心。
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