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归妹

发布时间: 2019-12-27 18: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雷泽归妹

文/十三玄

缘起

惨白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暴雨倾盆而下,连着下了一个晚上还未停歇。

黎明已过,天地之间雾茫茫一片,连绵不断的山更是黑黝黝的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忽然间,东北边的山体晃了晃,说时迟那时快,泥沙如洪水一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山下的田地。与此同时,山腰和山顶一座座的坟,塌的塌,裂的裂,伴着翻滚的泥沙露出了里面的棺木和白骨。

这一场泥石流持续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却毁了几百年来月亮湾村民的祖先和亲人的遗骸。村民们哀号一片,有执着些的,更是如疯了一般去找寻先人的遗骨。一位身着道袍的老道士见此情景,悲悯地摇了摇头。

正准备离开,他忽然觉得脚下一紧,低头一看,顿时吓得几乎跳起来。只见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而那手的主人正愣怔地看着他,一黑一金两个瞳孔空洞洞的。老道士用力甩开那只手,急急地往后一跳,惊魂未定地盯着那人。而那人看了看他后,昏了过去。

这年的江南特别阴冷,小寒过后,雪一场接着一场。往常熙熙攘攘的市集,这些日子却冷清了不少。路人皆行色匆匆,买了东西后急急忙忙地离开,鲜少逗留。无奈,天实在太冷了。

行人少了,可地痞流氓却不畏严寒,仍出来滋事敛财。一家家的保护费收过去,最后到了灰衣女子的跟前。女子坐在角落里,面前只放了一把剑。

地痞示意她拿出钱来,她抬起头,一黑一金的瞳孔中满是冷漠:“没有。”地痞很生气,扔下刚才的战利品就要动用武力。说时迟那时快,女子脚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剑,剑离地飞起,狠狠地打在那个地痞的胸前。女子身子一闪,剑自鞘中而出,飞转一圈后,又入了鞘中。

喽啰对着那飞扬跋扈的地痞结结巴巴地说:“老大,您的头发……”地痞一抹头,光了一大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灰溜溜地带着小弟们逃走了。

女子继续席地而坐,刚把剑放好,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靴子。抬头一看,只见一位披着雪色狐裘的年轻公子站在面前。

公子问:“我能看看这把剑吗?”

女子点点头,公子俯身拿起那把剑,剑鞘上的花纹已十分暗淡,隐隐能看到一个朱雀图腾。不知为何,摸着剑鞘柔和的触感,他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缓缓拔出剑,一股泠然的寒意倾泻而出。他莫名一惊,脑中蓦地一阵刺痛,转瞬即逝后便一阵恍惚,似有影影绰绰的东西闪过,却看不清。

剑入鞘中,公子问:“这把剑多少银子?”

女子答:“一百两。”

公子吩咐随从:“取两百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女子微微抬起头,黑色和金色的瞳孔中微露诧异。公子微微一笑:“你的剑,值这个价。”

女子一手接过钱袋,一手将剑递给公子后,便起身离开了。

公子望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俯身对随从道:“跟着她。”随从答了声“是”后,便如暗影一般,掠身而去。

公子缓缓踱步出了市集。车夫恭恭敬敬地对公子行礼,请他上车,公子却摆摆手:“今日的雪下得挺好,本王想赏一下雪景。”说罢,他让随从撤了伞,径自在雪中优哉游哉地行走。

雪花簌簌而落,不一会儿,公子的身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待穿过几条青石长街,回到王府,已是半个多时辰以后了。公子的发丝都已湿透,可他却惘然不觉,拿着剑进了书房闭门不出。

日落时分,王妃来邀他吃晚饭。王妃气质高华,容颜娇艳,和九王爷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珠玉似的璧人。她见他浑身湿漉漉的,赶紧取了干净的布替他拭擦头发:“暮云,怎的湿成这样!赶紧喝碗姜汤热热身……”

王妃的话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白布掉落到地上,脸色刹那间惨白。她看到桌上的剑,就好像见到了鬼。

灰暗的屋中,白发老者躺在床上。天寒地冻,他的身上却只有一床破得露出棉絮的薄被。

归妹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扶老人靠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半碗粥下肚,老者暗淡的脸色好了许多,急促的气息也慢慢稳了下来。

老者睁开眼睛,看着破碗中的白粥道:“里面放了百年的人参吧。孩子,你——把剑卖了?”

归妹点点头:“嗯。”

老者一声叹息:“也好,那剑煞气太重,与你无益,卖了也罢。”

归妹喂老者喝完剩下的粥,老者躺在床上道:“就到此为止吧,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熬得过这个冬天,就还有十年可活,熬不过也就无牵无挂地走了,命中注定的。”

归妹道:“那你得再活十年,除了你,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我看着你。”若不是老道士把她从土里挖出来,不眠不休地照顾她,她早已经死了。这份恩情,这辈子她是一定要报的。

老者摇摇头:“你呀,外冷内热,这样会吃亏的。有时候,人得学着审时度势,多为自己想想。”

归妹道:“你不也是学不会?救我花光了你所有的积蓄,也没落着什么好处。”

老者一时语塞,苦笑道:“开始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没想到还挺能说的。得,我就当捡了个闺女,你给我送终吧。”

一语成谶。就像老道士自己说的,年轻时贪财泄露了太多天机,如今报应来了,一百两一根的两根百年人参只能吊着他的命,参没了,命也就越来越薄了。

归妹无奈,除了那把剑外,她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就在老道士弥留之际,那个买剑的王爷李暮云如神祇一般出现在破屋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两根百年人参。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李暮云也不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他救人是有条件的。

把老道士从黄泉路上拉回来后,李暮云将那把剑递给她:“这剑有灵性,只认你,你拿着这把剑来我府里做我的侍卫吧。”

见归妹没有回答,李暮云又加上一条待遇:“老人家接到府里,大夫、药材都不缺。”

归妹毫不犹豫地接过剑,干脆利落地答:“好。”

两人交易的时候,老道士还昏迷着。待老道士醒来,归妹和他已经身处美轮美奂的王府里了。老道士卜了一卦,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大腿:“老头子这次害了你啊。”

归妹不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摇头:“你的命真不好,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当侍卫的日子也挺清闲的,就是每天跟着王爷。而王爷一般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看一摞摞的书信,偶尔接见一些官员或是身份特别的人。归妹就跟其他侍卫一样,站在门口发呆。幸亏她本就不爱热闹,这样的生活倒也惬意。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就是王妃。王妃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脸惊恐,手中的燕窝盅都掉了。而往后的每一次见面,王妃看她的眼神,都是阴郁中充满仇怨,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若非顾及王爷,她想自己早就被王妃给杀了。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明明两人从未见过面,她也没做过任何对王妃不敬的事,王妃何以会恨她入骨?

除此之外,身上的剑近来越发阴冷,也让她颇为不解。老道士给她起卦,说是府中有太多从地底下出来的东西,阴气盛,而这把剑酷吸阴气,多吸一分,剑身就会阴冷一分。完了老道士又叹道:“女子性阴,你拿这剑,终究是伤身的啊。”

归妹沉默片刻,道:“近来我想起一些事,是关于这把剑的。它本深埋在地下的一个千年古墓中,是我将它取了出来。取出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这把剑是属于古时一位将军的。他带着它征战四方,剑下冤魂无数,加之在地下多年,更添了剑上的阴寒之气,不适合女子携带。我没听那人的话,执意拿了剑,回去就大病了一场。说来也奇怪,待我病好之后,这把剑在我手上,我就再也不会感到难受了。”

老道士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你身上注入了可以抵御这千年阴气的阳气之物。一般阳气之物无用,我能想到的有这种极强力量的,唯有真龙之血。”

“什么?”归妹不解。

老道士却闭了嘴:“不能再泄露天机了,不然千年人参都救不了我。”

喝完腊八粥,离新年越来越近,王府里忙碌起来。新年也是皇帝的寿辰,按历年惯例,皇族子弟都是要进京贺寿的。

腊月初十,归妹随王爷进京。临行前,老道士拉住她:“我将你从泥地里挖出来时,算过一卦,是第五十四卦‘雷泽归妹’,象曰‘求鱼须当向水中,树上求之不顺情,受尽爬揭难随意,劳而无功运平平’,真真的下下卦。如今这卦怕是要灵验了,你此行而去,是大凶之相啊!”

归妹一惊:“有规避之法吗?”

老道士道:“有的,离王爷越远越好。”

归妹犹豫:“我尽量吧。”

老道士叫住她:“别管我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归妹淡淡一笑:“你别老算了,十年日子就享享清福吧。”

皑皑白雪中,整座宫殿火树银花,美轮美奂。

换下往日的素衫轻裘,着大红绲金龙袍的李暮云,器宇轩昂,贵气逼人中隐露几分俾睨天下的王者气势,竟生生将周围的一众皇子比了下去。老皇帝看着他一向忽视的这个九皇子,愣了一下,眼微微一眯。虽说转瞬就恢复了常态,却依旧有些许寒芒露出来。

皇帝钟爱舞刀弄枪,席上必不可少的便是摔跤和比武。他也不觉得刀剑无眼,所有比试皆是真刀真枪。皇子们投其所好,每年必带一些武艺高强的武士来为皇帝助兴。

大皇子好胜,此次带来的武士为西域第一高手,名唤索朗。索朗不负这个称号,连战七场都无败意。皇帝很高兴,大皇子亦满脸得意,对李暮云道:“九弟,你这次带了什么高手来?”还没等李暮云答话,大皇子看着归妹就略一吃惊,“朱雀剑?!九弟,看来你这次是带了必胜的心来的啊!”转身便向索朗道:“能拿朱雀剑的,想必武艺不凡,你可要小心了!”

没给李暮云任何回话的机会,归妹便似赶鸭子上架一般上了比武台。索朗使的是大刀,看似笨重却速度极快,一刀挥动便觉冷风阵阵。归妹堪堪一躲,虽避开了那刀,却断了几缕头发,连带着脸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

她心中一凛,闪身的瞬间却瞥见李暮云站了起来,脸上满是焦虑。归妹心中诧异,无奈索朗来势汹汹,她也不敢大意,拔出手中的剑便刺了过去。

众人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气袭来,定睛再看比武场上,那看似瘦弱的侍卫仿佛来自地狱的鬼魅,身形飞速移动之间,剑法凌厉,招招夺人性命。高手对决,有一方是以命相搏,另一方自也是至死方休。如果说前七场索朗还有几分松懈,此时真是拿出了十成的心与力。

归妹剑势猛,但气力终究不如那大汉,百招之后便渐渐落于下风。她知自己不敌,但那汉子却是打红了眼,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老道士的话,暗自叹息真是倒霉透顶。可虽如此,她也不后悔,老道士救了她,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护他周全的。

浑身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已快无力气,当索朗那一刀下来的时候,她闭眼用剑一挡,只觉手臂一痛,待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而李暮云则拿了一把剑挡住了索朗一刀。索朗见是九皇子,也不敢造次。

李暮云对着大皇子行了一礼:“大哥所带武士武艺高超,这场我们败了。”

大皇子勾起嘴角,扬扬得意:“九弟的侍卫也算不同凡响了,当今江湖之中,能接这位勇士百招的,便是一流高手了。”

皇帝看得过瘾,拍手叫好:“打得好!暮夜,此场比试是你胜了,按照惯例,你想要什么赏赐?”

大皇子看了一眼李暮云,面露诡笑:“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您知儿臣爱舞刀弄枪,今日看到九弟侍卫这一身武艺,着实欣赏,想请她传授儿臣几招,也不知九弟答不答应?”

皇帝看着李暮云,问:“你怎么说?”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也含帝王之威。

李暮云让人替归妹包扎,沉默片刻后,道:“归妹能得大哥赏识,是她之幸。”

金疮药落在伤口上,归妹只觉一阵刺痛。

更深夜重,冷月如霜,大皇子府里的宴席却还没有散。

归妹来府里三天了,皆是如此。老道士说,离了李暮云,才能躲开那一劫。可不知为何,这三日来她却睡得很不踏实,总隐隐觉得有些失落。

老道士将她从土里刨了出来,她便不记得前尘旧事了,所有的一切于她而言,便是与老道士相依为命。成为李暮云的侍卫,实属意外。可这个意外,却让她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像被浪打到沙滩上的鱼,重回海中的畅快感。

李暮云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她的雇主,却也是这个世上第二个让她感觉心安之人。他书房的桌上,每日都有桂花糕,他每日从书房离开时,都会对她说:“屋里的桂花糕,你吃吧,别浪费了。”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王爷也会计较浪费之事吗?她咬着桂花糕,有些不解。桂花糕有浓郁的香味,入口即化,她很喜欢这种滋味。

直到某一天,她听到厨房嬷嬷的话:“王爷不喜欢甜食,怎的天天让做桂花糕?”归妹一愣,心里忽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欢喜。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她喜欢吃桂花糕的呢?

她并不是个多想之人,但比武场上李暮云的失态,让她不能不多想。只是当他将她送给大皇子时,一切的多想也真的成了多想。

归妹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手中的剑一样,干净利落,生死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若无情,我也绝不纠缠。

正胡思乱想着,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很淡很淡。归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下一瞬间,却觉得有些胸闷头晕。随后,一阵浓郁的酒气涌进屋内。

黑暗中,面色通红的大皇子邪邪地笑着向她走来。

归妹运气想要抵抗这股药力,却听大皇子阴森地笑:“你越是运功药力发作得便越快。呵呵,老九总跟我作对,我也要让他不痛快。你不是她的心肝宝贝吗?挖宝带着你,你要死要活的时候自己血流干也要救你。呵呵,我倒要尝尝他这个心肝宝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让他这么牵肠挂肚的!”

“你!”大皇子的话让归妹大吃一惊,也让她愤怒。她提起剑,直接向他刺去。大皇子虽喝了酒,但武艺尚在,一把便将归妹绵软无力的手推开,直接扑了上去。

就在他撕开她衣襟的瞬间,只觉得胸口刺骨的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大皇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归妹。

归妹的手臂上鲜血淋漓,才刚愈合的伤口狠狠地裂开了。她咬着牙,推开大皇子从床上滚下来,推门而出。路上有侍卫阻拦,她长剑挥出,直刺要害。自己虽也浑身是伤,却终究是逃出了府邸,浸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归妹躺在树下,感觉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随着血的流逝,却慢慢在脑海中浮现。那是一座弥漫着尘土与阴寒的古墓,墓道上白骨森森,她走得十分小心翼翼。她的前面,是一个高瘦的男子,背对着她,一手握着蜡烛,一手拉着她。

一阵阴风吹过,他手中的蜡烛熄灭了。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不禁加重了力道。他柔声宽慰:“没事的,走。”那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顿时便放松不少。她练武多年,在黑暗中视物并非难事,他却似乎有些艰难。两人相互扶持着,躲过几次暗箭,穿过一道道墓门,终于到了墓主的墓室。

长明灯与墓顶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交相辉映,照得整座墓室如同白昼。望着满地的珠宝,向来冷静的归妹也有了几分惊讶之意。只是她对珠宝无感,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兵器架上,长戟、弓箭、大刀整整齐齐列了好几排,而最后一排,却只放了一把剑。

归妹拿起那把剑,剑鞘斑驳,隐约可见浅浅的朱雀图腾。她缓缓拔出那把剑,只觉一阵摄人心魄的寒意侵入骨髓,在她来还来不及反应之时,身子便仿佛坠入冰窟,浑身的血肉与肌肤都冻结成冰。

死亡的恐惧感一阵阵涌来,在她的心神已经控制不住即将屈服之时,一股如日光般的暖意迅速融化肌骨的冰冻,慢慢将她从冰窟中拉回到人间。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微笑的脸。那脸,同李暮云的一模一样。

记忆与眼前仿佛融为一体,归妹不知李暮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确实是他。他颤抖着手抱住她,脸色白得如两日初见时的雪一样。他低声轻唤:“苍微——”

苍微?归妹不解地看着他,似乎答案就快要出现在脑海中了,可她却再也没了力气,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也不知在虚无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飘荡了多久,待再次醒来时,归妹已身处一间放满精致物件、温暖如春的房中,朱雀剑就放在床边。

她的伤口被处理得很好,照这样调养,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门开了,侍女端着托盘进了屋。托盘上,放着汤药、热粥,和一小碟桂花糕。归妹也不管她诧异的神情,径自取过吃完、喝干净,然后问:“李暮云在哪儿?”

侍女愣了愣,答:“王爷进宫了。”

归妹取过剑,在侍女的惊呼声中,冲出了房间。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将一座座威严肃穆的宫殿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

李暮云站在宫门口,望着那熟悉却陌生的城墙砖房,有些晃神。皇帝刚愎自负,冷眼看皇子们勾心斗角,谁死谁活,他皆不在意。在这个世间,他唯一珍爱的,只有皇位和权利。谁打这些的主意,谁就得死,即使是他的亲身儿子也不例外。弱肉强食,生在帝王家,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比谁都狠。

他带走了归妹,就等于跟大皇子公开宣战。既然如此,他也索性将这些年的谋划提前算了。钱可以摆平很多事,而得到皇权,是唯一让自己能安全活下去的办法。

帝都之外,十五万大军已连夜赶到三十里之外的城邑。而帝都之内,两万禁卫军静候军令。此外,一半以上的臣子皆站在自己这一边。李暮云想,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让皇帝退位。

城门开了,他下马入宫。

皇帝戎马半生,怎肯任人摆布,将自己能用的武力全部集合起来,直接与李暮云开战。自然,几位皇子也是站在皇帝那一边的。

一时间,原本静谧的皇宫顿时一片厮杀与哀号声。李暮云阴沉着脸,以破釜沉舟之心,冷静地指挥。

两军对战中,忽然,一个彪形大汉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挥舞着一把大刀,直直地向李暮云冲来。这人正是西域第一高手索朗!

“保护王爷!”侍卫纷纷冲上前对抗索朗。可索朗却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猛之势,打倒侍卫,将刀斩向了李暮云。

冰冷锋利的刀刃眼看就要落在李暮云身上了。李暮云的脑中有片刻的晃神,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那时候刺客来势汹汹,他以为自己躲不开劫难了,却意外地出现了一个如霜雪般的女子,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当——”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将李暮云拉回了现实。当看到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时,李暮云暗沉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讶异。她怎么会出现?她不应该来的!

乘归妹挡住索朗那一刀的时间,将士们纷纷冲向李暮云,将他团团围住,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人墙,誓死相卫。

“索朗,不要杀她,活捉她!”大皇子按着腹部,扭曲着脸大喊。

索朗微微一点头,刀势略变。归妹重伤尚未恢复,赶到宫中已费尽了她大半力气,而这几招更是到了她的极限。

手被刀震得一麻,朱雀剑掉落在地。下一秒,她便被索朗架住,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李暮云脖子一疼,就仿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

大皇子对着李暮云大喊:“两个选择,她死,或者你退出皇宫!”

李暮云狠狠地回:“你要敢动她,我必将你千刀万剐!”话虽说得狠,可心里也真的怕极了。归妹在大皇子手里,他没有办法。

大皇子冷笑:“皇位、女人,就看你怎么选了。等你选好了,再想想怎么杀我吧!”

李暮云看着归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归妹也在看他。

脑海中的记忆还是碎裂成片,但归妹已清楚,她和李暮云之间,是有一段过往的。情至最浓时,也曾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约定。只是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俩分开了,而她不记得他了。可是,不记得他,却并不代表过往的誓言就不存在了。

江湖儿女,一诺千金,最重情义。从李暮云的眼底,归妹看到了挣扎,也看到了心酸和悲凉。她想,那些誓言他应该也是记得的吧。

她不想让他为难。他一直是一个心志坚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男子,而她做事也从不拖泥带水。

雷泽归妹,下下卦,象曰:求鱼须当向水中,树上求之不顺情,受尽爬揭难随意,劳而无功运平平。老道士说得可真准。

归妹勾起嘴角,朝李暮云笑了笑。李暮云脸上的盔甲终于碎裂成渣,额头上青筋颤抖,几乎是费尽全身的气力大喊:“苍微,不要——”

可还是晚了。归妹的脖子往前一探,锋利的刀刃刺入肌骨,已没了挽回的余地。

血如细泉一般,在朱雀剑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花。

李暮云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只有嗡嗡声。像是被鬼魅上身一般,他再也没了顾忌,让手下的将士遇神杀神,遇魔弑魔,皇宫之中一片腥风血雨。

后来,以皇帝退位、立李暮云为新帝作为最终的结局。

大皇子终于怕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李暮云看着他,语气森冷地说:“大皇子挟持父皇,罪不可恕,凌迟处死。家中所有男子斩首,所有女子入教坊为妓!”说罢,拂袖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乌木棺里,躺着李暮云此生最爱的女子。她叫归妹,也叫苍微。他静静地看着她,心疼得厉害,幻想她会睁开眼,露出漆黑如夜、金色神秘的瞳孔。

那时候,大皇子发现他暗中积累财富,笼络朝中重要官员的蛛丝马迹,千方百计找人暗杀他。她呢,意外救了他一次后,觉得生意好做,便自动请缨当他的侍卫。

他觉得可行,便收下了她。苍微的功夫很好,做事也干脆利落,他很满意。日子久了,两人倒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后来,苍微陪着他去盗墓,经历一次次生死劫,那感情便豁然明朗了。苍微问他:“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心思极沉的他却是想也没想就道:“我要皇位。”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诧异了,心里的盘算竟这么自然地对一个女子说出,仿佛她就是自己最亲、最值得信任的人一样。苍微说:“那我帮你。”他笑了,有些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这是男人的事。”

组织军队、笼络人心需要无数的钱财,既不能从百姓口袋里掏,也就只能从死人墓里拿了。而大将军沈飞是盗墓世家的后人,给了他许多帮助。沈飞的独女沈青萝,与他青梅竹马,对他用情颇深。沈青萝也是心性坚强的女子,看中了就非要不可。她知道心爱的男子爱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后,便暗自想法子决定除掉苍微。

一次从墓中归来,他生了一场莫名的病,众大夫束手无策。青萝对苍微说,应该是感染了墓中之物,化解之法,定在墓中。苍微听在心里,当夜就回去了那个古墓,然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他的病很快就好了,却不记得苍微了。周围见过苍微的人经过青萝的手,也都消失了。后来,他跟青萝成了亲,离开帝都去往属地,一待便是一年多,直到与苍微重逢。

当看到那双眼、那把剑时,他便记起了一切。她是他的苍微,是青萝用古墓中的秘法迷惑了他,让他忘却了前尘旧事。而忘却过往的,不单单是他,还有她。

可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没了回头路,只能继续往前。他赢了,得了天下,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却失去了她。

他将她从棺材里抱起,踏着满地霜花,来到了炼炉房。老道士站在炉子旁,朱雀剑在熊熊烈火中锤炼。他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狠下心,将她抛入炉中,与剑合体。

在沈家的盗墓书中记载,古剑有灵,人死七日内魂魄不散,此时人与剑合二为一,可将那人的魂魄永久留在剑中。

他想,唯有如此,他才能将她留在人间,实现曾经“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约定。

尾声

宫变之后,新帝登基。

次年秋,沈飞将军战死北疆。随后,皇后因悲伤过度,薨于雪夜。宫中有流言传出,道沈将军死了以后,皇后曾向新帝哭闹,新帝不悦,一杯毒酒刺死了她。却也只是流言罢了,宫中之事,除了当事之人,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此后,新帝便再也没有立过皇后,无论臣子如何劝说,他皆以沉默对待。

新帝在位二十四载,一直随身携带一把古剑,进膳、睡觉、上朝皆不离身。病重之时,他仍嘱咐太子,务必将剑带入墓中,与他陪葬。

帝去世之时,亦是一个雪夜。弥留之际,他一直喊着:“苍微……”太子问下人,下人都说不知,只有一个小太监大着胆子说,自己曾看见皇帝对着那把剑喊过这个名字。

太子急忙将剑放到帝手里,帝吐出最后一口气,含笑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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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19-12-27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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