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空青
他在前方奔跑着，她在其后追逐着。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她把手伸向前方，向他呼唤着。
他回过头，湿润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在未来等你。”
她最终笑了。
“嗯，我马上去！用跑的！”
01
大学的时候，我在学生会的一个小部门做事，认识了大同。
大同这个男生，平日外表看着嘻嘻哈哈，乐观向上，堪称活跃气氛的一把手。和他一起做事，总是让人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个大男生就是快乐的源泉。
当然了，人缘好的男生，自然也更容易被女孩子看上，大同也不例外。他会和女孩子一起去吃饭玩耍，但他们的关系从不会超过友谊的界限。我记得最戏剧性的是，那个时候部门里的女生开始热衷于探讨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当然了，谁也没有勇气去问他。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直到临近毕业。同学聚会那天，他喝多了。我们头一次看到他喝那么多酒。
忽然，部门里的一个女生站出来，制止他说：“你别喝啦，再喝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们中的部分人开始偷笑，大家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制止大同的女生叫桃子，她很早很早就喜欢大同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去表白。
有人以前对她说过：“你这么喜欢他，就要说出来啊！”
桃子却有些担心：“可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别人说：“那你就更要问清楚啊，你自己一直这么模糊不清，以后是要后悔的。”
桃子却说：“再等等吧，万一他不喜欢我，那得多尴尬。”
在感情未确定的时候，大家似乎都偏向于将告白不断延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够消除自己在面对未知时的不安全感。
大学四年下来，桃子一直都没有主动表示过。她对大同的爱慕似乎一直都如蜻蜓点水，甚至有时候水都不会沾上一点儿。
桃子没有任何表示，围观群众也不敢去暗示什么。
不过大同的手机壳上始终挂着一个桃花形状的挂坠，看上去都有些破旧了。据八卦的女生说，这种东西一般会是女生送的。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趣了，这东西会是哪个女生送的呢？更何况它已经这么破旧了，大同都舍不得扔掉，那对他来说，送东西的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
这一切，桃子都看在眼里。
估计是这个原因让桃子迟迟没有行动。她怕自己一开口表白，大同会给出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那样一来，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如今分别在即，桃子估计也知道，过了今天，或许自己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那么，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或许今天就能水落石出？
更何况，毕业在即，就算大同拒绝了她，之后彼此之间也不会太尴尬。
于是，桃子鼓起勇气，盯着大同有些发红的眼睛问：“大同，你有没有女朋友？”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看桃子，又看看大同，等着看这场持续了四年的暗恋的最终结果。
大同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异样，反而有些奇怪地问：“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桃子憋不住了：“我就是想要知道嘛。”
大同侧着身子，然后眨了眨眼，像是陷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中。最后他举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剩余的酒，说道：“我有女朋友了。”
02
如果你向喜欢了很久的人表白，对方却拒绝了你，不是因为你不适合，而是因为你们相遇的时间不够契合，你会是什么反应？
估计很多人都会感到失望透顶。这种打击，就像一盆很冰的水从头至脚浇下来。
我们猜测这个时候的桃子也是这样的，不过她看上去却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桃子转过身，我们都以为她会死命跑开，躲到厕所大哭一场，身边的女同学都开始准备拿出纸巾递给她了。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桃子却拿了一杯酒直接灌了进去，然后憋着抽泣，睁大眼睛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们都安静了下来，只见大同点点头。
接着，桃子不甘心地说：“那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你的朋友圈和微博里，都没有半点儿女生的影子。”
大同沉默不语。
桃子盯着他手机上的那个桃花形状的挂坠问：“这个，是你女朋友送你的吗？”
大同点点头，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睡在其中。
我们在那一刻突然发现，眼前的大同变得不像他了。
大同说：“这是我女朋友在五年前送给我的。”
五年前？
我们都注意到了大同说话时别扭的语气，他这句话中似乎带着一丝丝惆怅和不甘。
桃子依旧不依不饶：“那现在呢？”
大同平静地转过头来，眼睛盯着桃子，澄澈的眸子中似乎有些湿润：“五年前，她就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03
大同的那个女朋友叫白晴。
他们是高中同学。根据大同的说法，是他暗恋白晴。理由嘛，自然是白晴长得很好看。她有一双弯弯的月牙眼，两个大大的酒窝，似乎能从中掬起一汪清泉。
大同说，他特别喜欢白晴的笑容，每次她一笑，他就感觉世界都被照亮了一样。
约定在一起的时候，大同跑到五公里外的礼品店，给白晴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布偶熊。
大同说：“女生嘛，应该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公仔。”
白晴是一个喜怒不露于言表的人，对于大同的礼物，她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
但是收到礼物后没几天，她就回送了大同一个挂坠，桃花形状的。白晴说，那是她亲手做出来的，花了几天几夜的工夫，因此她一定要大同挂在身上。只是大同心生疑惑，因为白晴并没有很重的黑眼圈。
大同最后还是没有把挂坠挂在手机上，因为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粉红粉红的，一看便知是少女之物，他一个大男生，怎么好意思用这个？
白晴一开始只是嘟着嘴表示不满，但是后来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对于大同而言，眼前这个女生，真是他生命中遇到的一道可爱的光。他私下决定，自己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挣大把大把的钞票，追上白晴。
但是这个梦想，在高考前夕破灭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同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只是伸出手，死死捏住眼前的玻璃杯，看上去快要把它捏碎似的。
他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眼神比起刚才更显得黯淡和落寞了，仿佛是一盏明灯忽然熄灭了。
桃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那最后，发生了什么？”
其实看到大同这个样子，我们内心也有一丝猜测，但是又不希望那是真的。
大同淡淡说道：“地震的时候，她走了。”
话一出口，他似乎慢悠悠地松了一口气。那句话，如同还未彻底消散的烟气，缭绕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散去。
桃子垂下眼帘，手颤抖着。
04
大同说，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地震发生时他们两人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地震，也就没跑下去。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在五楼，从地震来临到房屋塌陷不过几秒钟时间。在那瞬息之间，纵使他们想要跑下去，除了跳楼，似乎也别无他法。
大同说，那天，白晴穿了一件很白很白的连衣裙，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白鸽。
地震来得很突然，那一瞬间，大地的轰鸣声伴随着房屋被撕裂的声音和人们的惨叫炸响在耳边，眼前砖石横飞，到处都是碎屑和土尘。
大同和白晴站在走廊上，跑不下去，只好躲进了厕所中。可刚一进去，头上的沙石便倾泻而下，盖住了他们。
黑暗中，他抓不住白晴的手。那一刻，他以为是永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醒了，头顶上出现了一丝光亮，原来是救援队赶到了。
他的眼睛被灰尘和黑暗覆盖了，看不到白晴的状况，但是他能感觉到，白晴还有微弱的呼吸。
救援队搬开了他们头顶上的砖块，因为他的身体在白晴上面，所以必须要他先出去。
但是那个时候，大同的内心忽然有种不安，他想让白晴先出去。
救援队中的一个老大哥嘶哑地吼着：“这怎么行！”
这个时候，在下面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晴突然开口了。
“你先上去。”她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是吐字清晰，看来她并没有昏迷过去。
大同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说服自己。刚被拉到地面上，他顾不上身体虚弱，赶紧拉着身边的救援队队员央求道：“我同学还在下面！求求你们赶紧救她！”
或许是命运使然，他话音刚落，余震便袭来，救援队好不容易搭建的出口，又被刚落下
的砖石堵死了。
这一切，大同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块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感觉如坠地狱。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白晴发来一条短信。
“答应我，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就娶我好不好？”
大同颤抖着读完，手机无力滑落。他随即捡起手机，疯狂地发过去一句话：“我答应你！”
如果说世界上有奇迹，那么大同愿意拿自己的余生去交换，然而，奇迹最终只是发生在了那些小说中。
白晴最终没有撑到最后。
有那么一刻，大同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石块砸来的那一瞬间，他扑了上去，护住了白晴；黑暗中缺水无光，白晴和自己都努力撑着；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他觉得上天还是肯照顾自己的。
他想，等到平安地出去后，他一定要加倍对白晴好。
但是就那么一瞬间，奇迹灰飞烟灭了。
大同说，你们知道彻底心碎是什么滋味吗？那种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毁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开皮肉，刺进骨头。他很想也这样死去，但是他死不了，他还要活生生、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
救援人员抬出白晴的遗体时，他说不出一句话，他只是觉得过去就是一场梦，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白晴的葬礼他没有去，因为他正病着。
后来，父母担心他的身体，带他搬离了那个地方。离去的时候，他唯一带走的，就是白晴送的那个挂坠。那天，他正好把它放在了自己上衣口袋中。
大同举起自己的一只手，上面有一些淡淡的已经愈合的伤疤。
他说：“当时他们说有可能进不去的时候，我扑到了最前面，用手死命扒着那些石块，我觉得，我可以救她出来。”
桃子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别了过去。
聚会上的其余人开始大口大口喝酒。
桃子最后问道：“往后的五年里，你一直是这样？”
大同平静地看着她道：“一直是这样。”
05
大同说，他也不是一直沉浸在过去中的。这么多年来，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考大学，然后努力学习生活，让自己看上去开心一点儿。
偶尔，他会遇上一些让他心动的姑娘，但是那一瞬间的心动过后，他便会心痛。
因为，他会想起白晴，五年前，在那个夏天，她穿着一身白衣，悄然离去。
最开始，他觉得他的心已经死了，只有肉体还活着。
他也曾尝试忘记白晴，去重新爱上一个人，或许这样自己会好受一点儿。
但是每次越想要心动，便越会痛得撕心裂肺。他看着眼前的人，却觉得白晴的气息萦绕着他。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了，究竟是对于过去的怀念还是真正的爱。
因为放不下，所以他最后选择了逃离。
不断压抑自己的后果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件让他很在意的事情，他居然不能完整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直到现在，大同似乎还是不能确定，当年白晴是不是真的离开了自己。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于五年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甚至他怕自己哪天一觉醒来，就把白晴彻底忘了。
所以，他只能一直带着那串桃花挂坠，不断说服自己，那个女生真的存在过。
他也曾在心底问过自己，自己是要孤独一生吗？
最后，还是他自己回答了自己，其实他并不孤独，因为白晴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在自己身边。
她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最后，她成为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不会轻易被提及，也不会持续想念。只是在某一时刻，他会想起曾经，念叨几句似曾听闻的话，原来，我也幸福过。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对于未来，大同只是没有了最初的期待。
他淡淡地说：“我现在还是会笑，还是会和女同学开玩笑，但是我心底的位置，早已经留给她了。”
昔日种种，都是他不愿意去触及的最痛苦的记忆。为了保护回忆，他塑造了一个完美的人格，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黄蓉对郭靖说过：
“我死后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我允许你为我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永远为我难过。
第二，我允许你再找一个妻子，但她必须是华筝，因为她真心爱你。
第三，我允许你来拜祭我，但你不能带着华筝来，因为我毕竟还很小气。”
聚会的最后，我们都哭了。
06
聚会后不久，学校的樱花开了。
一些同学相约去赏花，大同也去了。我们原本以为桃子不会去，但是她也去了。
有几个同学很惊讶地看着她，但桃子只是笑了笑，看起来大大方方的。
樱花很美，薄如蝉翼的花瓣在微风中轻微晃动，散发着阵阵幽香。树下的人欢声笑语，在花间穿梭嬉戏。
大同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在拍照之余偶尔会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这十里樱花林。最后还是桃子看到他有些闷，就折了枝樱花，去逗他开心。他礼貌地接过，突然说想和樱花合个影，桃子索性鼓动着大家去拍照。
大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说：“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约定好了，有孩子后，要三个人一起去看樱花。”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两人一起看过的景色，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在看了。
但此时此刻他仍记得那一天，与白晴的回忆，一直会沉淀在他的心底。
桃子微笑地看着他说：“放心，白晴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她很开心。”
樱花灼灼，愿为君故。所待伊人，但为君思。不解其寐，不思其梦。
最后，大同在桃子的帮助下，在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拍照留念。他摆姿势的时候，樱花纷纷落下，堆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大同，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开心。
也许真如他所说，未来他会遇上自己下半辈子的爱人。但是，曾经的爱人，永远会在他心中占据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
也许，很久之后，他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这十里樱林，悄悄说上一句：“现在的我很幸福，请你放心吧。”
更新时间: 2021-03-23 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