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小君
我的好朋友大力,下个月要离开北京了,他开始在朋友圈、闲鱼上转让自己的杂物,包括办好了没用过几次的健身卡,死掉一小半的多肉……他说:“现在不是流行断舍离吗?就把旧的都留在这里吧。”
大力是个传奇人物。来北京之前,他在某个罐头厂做经理,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整个罐头厂扭盈为亏,最终被员工集体劝退。他带着8000块钱,去了大理,扬言要在大理开一间客栈,留长头发,写诗,如果有流浪歌手来,可以用唱歌抵房费。
他租了一间民宅,东拼西凑地借了钱,装修好,给客栈取了个名字,叫“一颗心”。客栈一共只有四个房间,他自己还占了一个。
十一月是大理旅游的淡季,客栈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大力无聊,就从房间里捡拾旅客们留下的痕迹,有人在墙上刻下山盟海誓的誓言,有天南海北的车票票根……大力把这些被遗忘的东西都收集起来,钉在墙上,取名叫“遗忘”。
柳橙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一颗心”的。她整个人都是湿的,看起来像是一个下过水的饺子。
此时,大力正在鼓捣一把断了弦的吉他,抬头看着她,问:“住店?”柳橙点头。大力指了指前台的牌子,让她看房间的价格。柳橙看了一眼,斩钉截铁地说:“我的钱包被偷了,抓小偷的时候,我掉进了水洼子里,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八块钱。”
大力问:“会唱歌吗?唱得好听,可以免房费。”“五音不全”已经不足以概括柳橙了,要是再让她唱下去,大力自己精神崩溃是小事,方圆五公里的人畜要是有什么闪失,大力也赔不起。大力及时阻止了柳橙,说:“好了好了,你住吧,反正现在也没客人。”柳橙豪气地说:“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钱全都花光了。我可以帮你干活,只要你管住就行。”
大力吃了一惊,刚上好的弦又断开了,在指头上绷了一道口子。
当天晚上,大力刚躺下,就被砸门声吵醒了。大力开门,柳橙举了举手里的啤酒,说:“要不要去看星星?”大力埋怨道:“谁让你拿我的啤酒了?”
外面已经很冷了,但星星到处都是。爬上客栈屋顶,大力瑟瑟发抖地和柳橙喝着啤酒。大力问:“你为什么离家出走?”柳橙憨笑着说:“本来吧,我都要结婚了,结果两家谈崩了。可我消息都宣布了,这还让我怎么混?我只好出来散散心……”
大力盯着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女孩,说:“算了,反正现在是淡季,就是一条狗进到我店里,我也不会赶它走。在大理的民宿界,人们都叫我慈父。”
客人来得不多,柳橙每天就在大力的指挥下干活抵房费。大力本来孤单惯了,现在生活中一下子多了个人,其实不太习惯。但这种不习惯,却渐渐地变成了大力的习惯。
大力试图及时止损,就问柳橙:“喂,你什么时候滚蛋啊?”柳橙着脸说:“再缓缓,我的心魔还没有消灭。”大力不耐烦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心魔啊?”柳橙一下子又严肃起来:“哥,其实我有应激性创伤障碍。那天我来的时候,其实跳过海,但被浪冲了上来,看到有人围观,就不好意思再死了。”
时间一长,大力有种两人相依为命的错觉,他开始觉得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一天晚上,大力听见屋顶上有动静,他爬上去,月光底下,柳橙满脸都是眼泪。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满嘴谎言的女孩,心里似乎真的藏着事儿。柳橙哭累了,就在大力怀里睡着了。那天,大力守了柳橙一个晚上。柳橙似乎在做噩梦,皱着眉头,握着拳。大力怕她的指甲扎进肉里,就握着她的手,又怕她皱眉留下皱纹,就揉开她的眉头。大力觉得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温柔,都在这个晚上,汩汩不绝地冒了出来。
几天后,“一颗心”里来了个背包客。他一看见柳橙,就扔下背包,扑了过去。柳橙发疯似的,对着背包客又撕又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力在一旁看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柳橙发现自己患抑郁症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和西瓜结婚了。但西瓜的家人不同意,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西瓜的犹疑,让她决定独自流浪,本来想死在大理,但没想到遇上了大力,她开始不那么害怕活着了。
西瓜在柳橙消失之后,突然觉得生命有了空缺,便到处找她。最终,因为柳橙的一条微博,无意中透露了地址。西瓜按图索骥,一路找了过来。那天晚上,柳橙和西瓜在房间里说话,大力一
大力一个人拎着一瓶啤酒,上了屋顶,看着星星,哭得像一条狗。
柳橙和西瓜的难题是,回去之后,柳橙可能会受到刺激,病得更严重。大力说:“你们知道我是个诗人,诗人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我决定去流浪了。流浪,孤独,写诗,才是我的生活。这个客栈,就送给你们吧。等你们的问题解决了,再把客栈还给我。”
这几年,柳橙每个月都会给大力打钱,里面是客栈的收入。大力说,每次接到汇款短信,都觉得自己特别傻。我们问大力:“在北京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走?”大力说:“你们知道我是个诗人,诗人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我得去流浪了。”我们都笑了。
大力说了谎。或许,他只是觉得,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特别想念一个人吧。出去走走,总会好的。
断舍离,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就是认可已经发生的,期待即将到来的吧。祝福大力。
更新时间: 2019-08-14 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