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送别我

发布时间: 2020-12-09 15:12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请送别我

文/栖何意

有时候,爱而不得甚至比徒手摘星更难。

01

十年前,晚舟作词还没有用笔名,写给陆甘棠的歌词下面,都大剌剌地写着“程晚舟”三个字。

作曲:陆甘棠

作词:程晚舟

她觉得这样的排列方式既整齐又好看,可陆甘棠笑她是“形式主义”。他说得没错,细究起来,就连她与陆甘棠的相识都带着形式主义的味道。

刚上小学的程晚舟便被父母送去学大提琴,从最基础的乐理知识开始,到初中毕业考到十级证书,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大提琴,如同她的学习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从小到大都让父母引以为豪,而且她乖巧懂事,是亲朋好友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也没有人问她,是不是愿意做个好学生。

她极度不愿意。

所以,到了高中时期,程晚舟开始喜欢周嘉宁的小说,尤其是《流浪歌手的情人》。她希望自己能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在学校附近有一家灯光昏暗的小酒吧,里面有驻唱歌手练吉他,手指在弦上飞快地扫过,一连串的音符跌宕在嘈杂的环境里,也能击中她的心脏。

但她所在的学校是市重点中学,学校会组织各种学生社团和课外活动,并不是滋养音乐酒吧和流浪歌手的环境,她的幻想无疾而终。

她为此难过了一段时间,自习课的时候就躲在行政楼的天台上看闲书。

起初,那里是独属于她的秘密空间,可高二开学后的某个下午,她爬上去后,赫然发现墙脚多出一个人。

是一个男生,身穿跟她同一年级的校服,拿着吉他练琴谱坐在地上。看到她来了,他朝她点点头,没说话。

程晚舟认得他,他叫陆甘棠,是理科班年级排名前几的优等生,两人的名字曾一起出现在高一学年大榜的最顶端。在去食堂、做课间操或者升国旗的路上,他们也经常会遇到,但是没有任何交集。

她有点儿意外,原来理科班有个的好学生跟她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们一人占领一面墙下的空地,她看书,他练吉他,谁也不打扰谁。

一开始,程晚舟以为陆甘棠只是个吉他爱好者,能弹出几个烂熟的和弦或者几段指弹曲。可听的时间长了,她发现他的演奏水平还不错,节奏稳定而准确,偶尔还会加入一些自己的编排。

有两天下午,陆甘棠都在练习鲍勃·迪伦的歌曲,一曲接一曲,甚至有些很小众的乐曲,他都能流畅地弹下来。程晚舟也喜欢鲍勃·迪伦,还买过他的诗集,听到熟悉的旋律,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出声。

陆甘棠抬头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立起手中的书,把印有《鲍勃·迪伦诗选》几个字的封面拿给他看:“你弹得很好听。”

琴弦“噌”地颤抖一声,少年笑起来,眉眼舒展开,道了一声“多谢”。

那天阳光灿烂,天空高远,抱着吉他的少年坐在地上,尘埃在他周身飞舞,全世界鲜活得像刚诞生一样。

程晚舟离开的时候,陆甘棠跟上来,自然地帮她推开了天台的铁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少年略低沉的声音忽然在程晚舟头顶响起:“那本诗集可以借我看看吗?”

她停下脚步,他已走在她身边。她含混地“嗯”了一声,把怀里的书递给他,问道:“你听迪伦的哪首歌最多?”

“《大雨将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他们四目相对,“扑哧”笑出声来。

暖橘色的斜阳攀上两人的脸颊,程晚舟这才看清陆甘棠的脸,他的脸很白净,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人的时候有些迷离,又好像是无端的深情。

显然,在带她“逃离好学生”这件事上,陆甘棠是更适合的人选。

那一刻,程晚舟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期待能与流浪歌手邂逅了。

02

天台成了程晚舟和陆甘棠的秘密基地。他们渐渐熟悉起来,也会天南海北地闲聊,聊最近哪个歌手出了新专辑,聊村上春树小说里对鲍勃·迪伦音乐的描述,聊以后想生活的城市,唯独没有聊过成绩和考试这样现实的话题。

只有一次,是在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她坐在墙脚看书,他递给她一个笔记本,说:“你可以帮我填词吗?”

程晚舟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少年挠了挠头,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我作文不太好,我看过你的满分作文,还被当成范文全年级传阅。”

程晚舟扯了扯嘴角:“模考作文呀,只复印了单面,我还以为都被你们理科大神拿来当草稿纸了。”

陆甘棠忙摇头:“没有,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没有再追问,总之是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她一见到他就把笔记本丢给他:“给你,我睡一会儿。”

她没有告诉他,那首词她来来回回改了十几遍,一直到晨光熹微,才趴在书桌上睡了两小时。但她眼睑下浓重的黑眼圈,陆甘棠到底是看见了。

她把校服蒙在头上,伴着节奏舒缓的音乐声很快睡着了。

梦里是毕业晚会的现场,陆甘棠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歌,眸子直直地看向她,周围的同学大声起哄,不断喊着“程晚舟、程晚舟”,她赶紧跟身边的同学解释:“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但是没有人听,他们依然喊着她的名字:“程晚舟,程晚舟……”

她睁开眼,看到陆甘棠站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拎着吉他,一只手伸开替她挡住阳光,其时太阳已经退到很远的地方,日光也早已不再刺目。

“你想听听吗?”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好啊。”她点头。

秋日的傍晚,天际还残留着大片的火烧云,陆甘棠逆光站立,抱着一把木吉他,唱出她写的歌词。他少年的模样和略带磨砂感的嗓音,碰撞出一种奇妙的效果,一种独属于他的特色。

“而后天南地北,有笑有泪。”

这一句她原本不甚满意,可多少有些平淡的歌词被他唱出来,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书山题海的高三,程晚舟不知道陆甘棠是怎样挤时间出来写歌的,但只要他开口,她都会帮他填词,有时候一写就是一整夜。那是她在高三的时候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她从没告诉过陆甘棠,她学过多年音乐,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对他音乐的认可也只是一个非专业人士的鼓励。他到底年少气盛,想得到真正的认同和评价。

“要不让市场检验一下?”程晚舟心里早就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叛逃好学生的称号,是她一直以来隐秘的小心思。

陆甘棠有些疑惑:“怎么检验?”

“去Live House唱现场。”她半真半假地说。

他沉默了半晌,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现在学习要紧。”

她大笑起来,踮起脚,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陆甘棠没有去看程晚舟,也没有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03

程晚舟和陆甘棠都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著名的学院路,高校扎堆。陆甘棠说,他选择学校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学院路共同体的选修课有刘欢讲西方音乐史。而程晚舟,选择了刘欢任教的那所学校。

那是奥运会之后的北京,一切都鲜活得不像话。在他们面前,大学生活像是炸开的烟花,丰富得令人应接不暇。陆甘棠参加了新生校园歌曲大赛,拿了第一名,再加上他干净的长相和文艺的气质,迅速成了学校里的红人。

程晚舟遇见过他几次,他们走在校园里,引得周围女生纷纷侧目。

“哇,你现在这么出名呀!”她揶揄他。

他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算什么,我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

“祝你梦想成真。”

“你呢?”陆甘棠转头看她。

程晚舟展眉笑起来:“我啊,我当然是去找你。”

十月初,他们参加了第二届摩登天空音乐节。程晚舟是第一次参加音乐节,略显拘谨,陆甘棠倒像变了个人似的,拉着她挤进狂热的人群里又唱又跳。

程晚舟最喜欢的美国摇滚乐队登台时,前面呼啦啦涌来一群人。“我可喜欢他们了!”她踮起脚,在陆甘棠耳边大声喊,试图冲向舞台正下方,却一次又一次被挤出来。

陆甘棠看着她哭笑不得,拉过她,将她圈在怀里,用手肘生生为她撑起一点空间。人群推搡过来,他咬着牙,用力推回去,就这样一步一步将程晚舟护送到了舞台的正下方,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乐队成员们的脸和拨动吉他的手指。

上千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爱你。程晚舟也跟着喊。

“你以后也要站在那里!”她指着舞台对陆甘棠说。

他点了点头:“嗯,你要来做见证人。”

“我一定来。”

不久后,陆甘棠与校园歌曲大赛中的第二名余枫组了乐队,开始参加一些唱歌比赛和出席商业演出。

平时他们练习的时候,程晚舟就在台下等待,看一些国际前沿的音乐刊物,或者干脆拿着诗集翻看,时有灵感降临,她便就着昏暗的灯光填词。

一直到深夜练习结束,三个人胡乱在路边摊吃完东西后,陆甘棠和余枫再送程晚舟回学校。他们总是并肩走在学院路上嘻嘻哈哈地唱着新写的歌,彼此能看见对方脸上张扬的笑容,空荡荡的街上偶尔有车子呼啸而过。

“真好啊。”程晚舟忍不住对陆甘棠和余枫说,那是她觉得青春最美好的样子。北京满足了她少女时代对浪漫的所有的想象,陆甘棠笑她:“你可真容易满足。”

04

乐队那时还没有经纪人,程晚舟就主动去帮他们做很多琐碎的事。她厚着脸皮与主办方磨,温言软语,也能起几分作用,帮他们争取了很多演出的机会。

乐队唱别人的歌,也唱自己的歌。陆甘棠有姣好的外表,不颓废,不流浪,也没有去过西藏,尤其受女孩子的欢迎。每一次,他和余枫站在台上,舞台下的女孩们都会和着节拍,大声喊“陆甘棠、陆甘棠”。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程晚舟所在的角落扫过,但是没有停留。她梦中的场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倒是余枫唱情歌的时候,常常会望向她的方向。

因为有一些原创歌曲,他们常常被介绍为民谣音乐人,陆甘棠也被介绍为唱作歌手。可歌曲的词作者,也许是因为寂寂无闻,也许是被默认为他们中的某一个,一直无人问津。

只有一次,是乐队在愚公移山举行了第一次大型Live之后,他们在大排档里撸串喝啤酒庆祝。程晚舟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听到陆甘棠和余枫在争执什么。

“我说了,那没什么。”陆甘棠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余枫拔高了声音:“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那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不公平!”

陆甘棠抬头,正好看见程晚舟,撇了撇嘴说:“那你问她咯。”

她看向余枫,但对方没有看她,只一口气灌下整杯啤酒。

“他说,以后我们演出的时候,也让他们介绍一下你,你是我们的词作者。”陆甘棠解答了她的疑问,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程晚舟没想到余枫会替她打抱不平,在他说这个问题之前,她自己从没考虑过,一直当作是帮陆甘棠完成理想。她下意识地摆手,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一句“我没关系的”。

陆甘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余枫,余枫又猛灌了一杯啤酒。

程晚舟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他们开始有嫌隙的导火索,大四的时候,乐队宣布解散了。

三个人吃完散伙饭,最后一次游荡在深夜的学院路上。分开时,在昏黄的路灯下,余枫对陆甘棠连说了两句“我很羡慕你”,目光却落在程晚舟脸上。

陆甘棠那时正为第一张专辑发愁,眼神迷离地看着路灯下飞舞的蚊虫,余枫转身离开后,他才缓缓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半边脸陷在斑驳的光影里,语气漠然。

程晚舟的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头昏,几乎要栽倒。陆甘棠转过头,看见她有些苍白的脸,问她怎么了。他伸出手,刚要碰到她时,却被她一把拍开。

他们相识几年,她早知道陆甘棠不是那种对感情反应迟钝的人,只是到此刻她才肯相信,她不顾一切地奔走,也许永远无法抵达内心那一片渴望的森林。

05

大概是养成了习惯,程晚舟依然每天出现在陆甘棠身边。

大学毕业后,陆甘棠成了独立音乐人,准备推出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整张专辑曲目的歌词全由程晚舟负责创作。

出专辑前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两个人窝在租来的小工作室里创作,陆甘棠经常写demo写到凌晨。他大学时就常常熬夜找灵感,落下了胃病,饮食作息乱得一塌糊涂,差点儿住进医院。

程晚舟也好不到哪里去,陆甘棠专心写歌的时候,她除了要填词,还身兼数职,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夏天闷热,小工作室里只有电扇,没有空调,她又困又热,只想钻进空调房的被窝里睡个天昏地暗。可这也只是想想,她去冰箱里拿一小块冰,放进嘴里,继续奋战。

这事儿她从未告诉过陆甘棠,只是每天温一杯牛奶给他,提醒他要按时吃饭。

陆甘棠的第一张专辑就破了记录,封面是他戴着眼镜清瘦斯文的样子,某些角度还有些像徐志摩。英俊的外表和干净纯粹的嗓音互相加成,迅速为他聚拢了一大拨年轻粉丝,合作邀约也纷纷找上门来。

他开始作为演唱嘉宾在知名歌手的演唱会上出现,接受媒体采访,入围一些音乐奖项。

他开始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这所有的喜悦,陆甘棠还来不及与程晚舟分享,她就接到了父亲出车祸的电话,她妈妈啜泣着说:“医生说你爸爸的情况不太乐观。”

她慌乱起来,全没了平日的理性和冷静,手足无措地坐在工作室里,问陆甘棠怎么办。

他替她买好机票,又送她上飞机。临走前,他拍拍她的脑袋叮嘱她:“叔叔肯定没事的,等他身体好了,你还要回来办庆功宴呢。”

那时候他们谁也想不到,在程晚舟离开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陆甘棠的专辑发行后,意图了解他更多的粉丝开始在网上打听词作者程晚舟是谁。有人猜测是他自己的另一个笔名,也有人猜测是他曾经乐队的成员。那些帖子,陆甘棠也许看到了,也许没看到,总之,他从来没有正面说明过。

那年十月,他接到了摩登天空音乐节的邀请,站上了五年前自己仰望过的舞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程晚舟因为过度疲劳,昏倒在了医院,清醒过来时,她想起了陆甘棠的演出,忙打电话过去。

陆甘棠一听便急了,在电话里责备她不注意身体。刚说了几句,那边有人喊他过去测试设备,他犹豫了片刻,应了一声,对她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匆匆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在程晚舟耳边响了很久。她想问问他最近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第一次登上音乐节的舞台应该会很紧张吧,她有缓解紧张的小技巧……遗憾的是,这些话他都来不及听了。

晚些时候,她在网上看到了他的采访视频,视频里的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还是一副大学生的模样,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采访有十分钟左右,记者问了不少问题,关于音乐的,关于个人的,程晚舟只记住了其中一个——他说自己现在是单身,找女朋友的标准是“要兴趣相投,也要好看吧”。

那记者不甘心,继续问:“是跟你一起同台过的女歌手吗?”

记者没有说名字,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在公开的演出中,陆甘棠只跟女歌手陈瑶同台演唱过。那是个长相甜美、身材高挑的女孩子。也是在那次演出后,陆甘棠的粉丝常在贴吧里说他们俩很配。

陆甘棠贴吧置顶的帖子里有这样一句话——

“有同样的音乐梦想,如果肩并肩走在一起,该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06

程晚舟再回到北京时已是来年三月,陆甘棠在电话里说,让助理去接她。

助理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性格活泼,一见面就说陆甘棠的工作有多忙,行程有多满。直到两人坐上车,女孩突然惊呼一声:“晚舟,你就是程晚舟!那个词作者?”

程晚舟微微蹙眉:“他没说过吗?”

女孩嘻嘻笑起来:“没有,我们都以为那是他的笔名呢,还取笑他怎么起一个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一路上,女孩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可程晚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那时陆甘棠在筹办自己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匆匆见了一面,吃了顿饭,话还没说几句,陆甘棠就不停地接电话。程晚舟懂事,让他去忙,他颔首说“抱歉”。

陆甘棠请了专人打理工作室的事务,程晚舟反倒无事可做。他们当初一起租的小工作室没有退租,她便搬去了那里,沉下心来学音乐、写词,渐渐也开始有人找她合作。

陆甘棠的演唱会在北京,门票在一夜之间被抢空。演唱会当天,程晚舟没有走特殊通道,在场馆入口排队时,有黄牛过来兜售门票,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四,是他们大学时两个月的生活费。

初夏的北京,夜晚凉风习习,但观众们热情似火,年轻的女孩们,有人号啕大哭,有人大吼大叫。

三个小时的演出,陆甘棠站在灯光最耀眼的舞台中心,程晚舟就坐在舞台的正下方,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和拨动琴弦的手指。不知为什么,听他在上万人面前唱自己写的词,她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她拿出手机,记下他演唱会中出现的问题,演出的技巧、编曲的重复、灯光、设备……

她把这些问题都发给陆甘棠,并附上了自己的建议,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上万字的邮件,却只得到了他简单的一句回复:知道了,谢谢。

那之后,陆甘棠陆续在其他城市办了几场巡演,程晚舟在电话里问:“那些问题解决了吗?”

他没有听清,她也不再问,转而祝他一切顺利。

也是在那之后,网上对于陆甘棠的评价,开始出现一些负面声音。程晚舟记得,贴吧中有一句话说得犀利,但也中肯。

那人说,陆甘棠的演出如果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没有那样的阅历,却又故作老成,歌手自诩文艺。他唱的现场,几乎是车祸现场,想要效果更好,需要更好的设备。专业方面,写的词尚且可圈可点,但是演唱技巧生疏,音域和其他方面也不具备能称为歌手的水平。

程晚舟查看了那个ID,想找他/她聊一聊,但没多久,帖子就被删掉了。这样的情况她后来还遇到过几回,旁敲侧击问了陆甘棠的助理,可助理避重就轻,只说不知道。

陆甘棠开始准备第二张专辑的内容,约程晚舟一起吃饭。席间她问他:“你实现自己的理想了吗?”

他笑得有些得意:“我感觉还行。”

“但我觉得我们以前的创作更多是靠灵感,缺乏专业知识的加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想,我们有必要出国学习一段时间。人生需要不断填充,才能摆脱空心。”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你疯啦!我现在正在上升期,不趁热打铁,站稳脚跟,跑去国外深造?谁知道回来之后国内的音乐市场会变成什么样。”

“那你拿什么来创作?”

“你在怀疑我的音乐才能?”

她抬起头看他,对面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有着万千少女喜欢的温柔气息,于她,却是陌生的。她心一横:“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膨胀得忘乎所以。你敢看那些负面评论吗?”

陆甘棠抿着唇看她,眼底的光黯淡下来。

她抓起包,含混地说了句“我走了”,撞到桌角也没停留。

事实上,程晚舟第二天就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想回头找陆甘棠道歉。她一大早赶去他的公寓,远远地看到他和一个瘦高的女孩从公寓楼里走出来,有说有笑。

那个女孩她认识,是同样冉冉上升的女歌手陈瑶。朝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映在水泥地砖上。

程晚舟脚步一滞,全身的血液“唰”地冲上了头顶,让她头昏目眩。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所有预设好的对白化为泡影,她只觉得有块千斤重的铅块压在胸口,钝重地疼,让她难以呼吸。

程晚舟忽然想起,其实这些年陆甘棠从没有说过喜欢她,一次也没有,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她以为自己这样付出,一定能得到同样的回报。

可是,她想要月亮,最后却连星光都得不到。

07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程晚舟没再见过陆甘棠,他也没有联系她,关于他的消息都是通过媒体得知的。

他发行了第二张专辑,销量惨淡;他最近一场演唱会的门票卖不出去;他联合品牌营销,被爆出抄袭……

娱乐圈里新结识的朋友对他避之不及,陈瑶被媒体问起,也急忙撇清关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程晚舟找到陆甘棠的时候,他已经在公寓里待了好几天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光,烟头、易拉罐、食品包装袋……一地狼藉。

程晚舟想拉开窗帘,陆甘棠用手去挡,她用力甩开他,“哗啦”一下拉开窗帘,又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飘进来,将房间里的烟味冲淡了些。

陆甘棠跌坐在沙发上,伸手摸过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点燃刚要送到嘴边,被她一把夺过掐灭了:“你去洗澡,我去做饭。”

他站起来,忽然问她:“我是不是很可笑?”

“别管那些流言蜚语。”她说。

“如果传闻是真的呢?”他倚着墙,嘲讽地笑了。

那些传闻并非无中生有,譬如他的第二张专辑,少了程晚舟作词,一些歌曲流于平庸。刚积累的粉丝纷纷脱粉,演唱会的预售情况也一片低迷。

程晚舟侧过脸看着他,伸手拍掉他肩头的薯片碎屑,过了许久才说:“是真的没关系,我帮你。”

她炒了两道家常菜,两人默默吃完,她又简单地替陆甘棠收拾了房间,让他去好好睡一觉。

“醒来就没事了。”程晚舟临走时说。

她也确实做到了。几天之后,有新闻爆出,陆甘棠的演唱会将有国内顶尖的民谣歌手做演唱嘉宾,门票很快售罄。

演唱会顺利进行,和多年前一样,他站在台上,台下的女孩们和着节拍,大声喊着“陆甘棠、陆甘棠”。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程晚舟所在的角落扫过,只是依然没有停留。

最挂念的是谁,睁开眼就想看到谁。

而她,不是那个谁。

散场之后,陆甘棠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工作人员一起去庆祝。他说自己有重要的事,直接离开了。他要送程晚舟回家,而这是他成名之后,第一次送她回家。

那天有暴雨预警,他们走到小区对面时,一阵疾风骤雨,让整个城市被大雨笼罩。他把伞举在她头顶,自己的半边身体已经湿透了。

“我们先别走了,去旁边躲一会儿吧。”伞被狂风吹得飞起来,程晚舟看不下去了。

陆甘棠却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弯弯的,说:“还记得《大雨将至》吗?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也一起淋了一场大雨。”

“是啊,很多年了,可我现在更喜欢《Tempest》。”程晚舟垂下眼。

陆甘棠的脚步顿了一下:“《Tempest》啊,我也挺喜欢的。”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程晚舟平静地看着他。

他请不到的演唱嘉宾,她请来了;他解决不了的黑料,她搞定了,她才更像一个在歌坛站稳脚跟的人。他之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怎么跟人家结识的。她咬着唇,忽地笑了:“你现在对我还了解多少呢?”

陆甘棠哑口无言。

她又说:“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不是要我把他们引荐给你?”

她的音乐才华早已足够独当一面,词作者“晚舟”在流行乐坛已小有名气,其实她知道他的意图的。

可是,能一起冲锋陷阵、承受枪林弹雨的只是战友,因为没有人愿意将心爱的女生推出来。她对他的前程、名气至关重要,但也仅此而已。

陆甘棠说“谢谢”,又说“对不起”。

程晚舟只是笑了笑,走到她家楼下,昏暗的楼道里,一丝光亮也没有。

他说:“我送你上去。”

她摇头:“不用了,就到这里吧。”

我们,就到这里吧。

08

2016年10月的某个深夜,程晚舟在睡梦中接到一个越洋电话,一道低沉的男声说:“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了。”

她没有说话,对方也没有,只有绵长的呼吸和秋夜的风声在听筒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挂掉电话,剩下无休止的忙音。

她清醒过来,猝不及防地泪流满面。

那是陆甘棠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他终于肯面对自己才华有限的真相了。而程晚舟选择留在国内,她拿了很多奖,成为乐坛炙手可热的词作人之一。

命运就是如此无常,她一路跟随陆甘棠来到音乐的世界,最后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往前冲。

她依然低调,没有绯闻,没有男友,但随便扯出一首歌,就可能让不少人痛哭流涕。

有记者在采访中问她灵感来源。

“来自初恋呀,那些爱而不得的都是我。”她微笑着说,“那没什么好处,但赢不到一个人的心,足够支撑我一直写下去。”

一直写下去,直到送别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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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2-09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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