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小词
1
买的衣服绣着牡丹,一片锦华,挂在衣橱里久了,有温文从杭州寄来的香囊挨着,穿在身上时药香味道,似有若无。
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偶尔看着天空,庄重的忧伤,像郑文焯的词。
“有情偏向人低。”我叹息。
这样直戳心底秘密花园的句子,我只看一眼就如前生认识一般,梦境催醒。
有句名句:“除了太阳,一切都沉沦。”我此时的沉沦虽然不是伟大的,却也是独自一人的寂寞。
水仙昨天夜里盛开了,是今早最大的惊喜,我拍了照片给温文看。他笑得厉害,说我也有天真的时候。
温文与网上的小女朋友分手,是下午刚得知的事情。我本想规劝他几句,相恋容易相知难,总不要轻易放弃的好。他短信里回复道:今若决绝,一言则已矣,不必再思矣。
我读罢绝了劝他的念头,人与人之间原本无碍,各有自己的情事。如今我又何必强难为着他。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想起温文热恋时写给一位女子的诗来。此后,隐约听说她一直静默不再爱人,在这个恍惚如梦的网络上,没有人是可以无忧无虑的。
站起身来,看着远处街头巷尾,熙熙攘攘的还是那些表情木然、生活如常的芸芸众生。
放下所谓的情与思,放下回忆与憧憬,你我相逢也不过是泥泞里的一眼万年。
母亲以为我在看书,隔了很久才走过来说:“虽然明年就要高考,也不要太逼迫自己学习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街上的景象已有过年的味道了。”
我收起手上的《樵风乐府》,跟母亲嬉笑着说了句“应该的”,就拿了帽子下楼。
沿街的红灯笼,在风里微微颤动,像血色的蔷薇。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幼稚的邻家女童围在一起跳舞,卷而稀的头发让人觉得好玩。
转角的空地上,有人在放烟花,这样的小镇子就是有自由的妙处,若是济南市里,恐怕会让浪漫徒增些了麻烦。
高一的时候,我跟温文放孔明灯要悄悄的等到夜里10点无人问津的时候,还要为是否有的没的那些安全隐患担惊受怕。
我第一次折了很多纸鹤,每个上面写着一首诗,有些烂俗的可爱,是从《一帘幽梦》里学来了的。
懵懂的爱情观,淡漠的人生意识,在西风里凌乱成我逐渐长长的青丝。
云思思送我的檀木簪子上刻着“青丝胜雪”,我只想到了那句“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文字里的情深意重,较之现实的凝重,让人更加伤感。
这个街道的尽头上,我是孤单飘荡的灵魂。
2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开始认真读纳兰词是这个月才有的事,作为一名公认的文艺女青年,怎么可以不读纳兰词呢?简直要被嘲笑了呢。
我经常听到有女孩子喜欢用这首词来感慨,感慨的是爱情码头里你我最终成为路人,想起初见时的光阴,流年似水,只叹息“人生若只如初见”,唉!唉!唉!
偏此时又借了四姐的《张爱玲全集》来看,读到《半生缘》里曼桢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竟真地流了眼泪下来。
当人事变迁,你我不复当初,也许除了“泪雨零铃”竟连这番话也是不忍卒读。是撕心裂肺的痛,也是默默无言的结局。
当我深情地把对这首词的感伤说给了温文听时,他却不屑一顾地说:“女人就是矫情,你看仔细了,这首词全称是《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这有什么关系?”我懒懒地问道。
“这首词常被你们当作爱情诗来读,其实只要稍微下一点功夫的话,就会在道光十二年结铁网斋刻本《纳兰词》里看到词牌下边还有这样一个词题,拟古决绝词,柬友。也就是说,这首词是模仿古乐府的决绝词,写给一位朋友的。现在一般认为这个朋友就是指容若公子的知己,当时另一位诗词大家顾贞观。”温文说道。
我愣了一下笑道:“你百度的?”
“对,道理确是事实,就像张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一样,他不过是以男女爱情的口吻来暗示而已。”温文边说,边把我手里的《饮水词》拿走。
“前些日子看你读浙西词,觉得你格调与众不同,这些天倒又成了小女孩的伪文艺气息了。”
“读清词,自然少不了他,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说了,浙西词多枯味,我也是该换换了。”我反驳道。
想起他刚才说的这首木兰词里与之决绝的竟是顾贞观,我又忍不住说道:“纳兰与顾贞观是知交,只听说了顾贞观为救以‘丁酉科场案’而蒙冤,被遗戍宁古塔的好友吴兆骞,轰动大江南北,可没听说他与容若之间不和。”
为了使温文信服,我打开笔记给他念起那首千古绝唱的《金缕曲》: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维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此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
“而且顾贞观在京城期间,还为纳兰编订了《饮水词》集。这所有一切皆都说明两个人至深的感情,所以你说的这首词是写给顾贞观的,我不太相信。”我笃定地说道。
温文又拿出两个人的认识不过是,顾贞观为了救好友吴兆骞进了相府,这本身就是清水里一沙子。
我在史书上也曾看到这个记载,康熙十五年,大学士明珠慕顾贞观的才名,聘其为子纳兰性德授课。
而顾贞观进京的目的确实是他因为没有忘记“乌头马角终相救”的许诺,请求纳兰性德在明珠面前为吴说情。可是这样也证明不了什么。
我的怀疑使温文觉得无法原谅。
我不管不顾地又说道:“容若初见他即在《侧帽投壶图》上题了一首《金缕曲》,当中有‘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之语。这样热烈的表达,全情投入,对情感内敛的容若来说是极为少见的。阅遍《饮水词》,纳兰与他的交酬之作举不胜举,而内心对于顾贞观的信任和依赖然已不仅仅是‘朋友’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的。”
温文气极而笑:“阿药,长本事了啊,百度用起来也是顺手的多了。能把这些都记住,难怪你的数学总也考不好。”
“这跟数学有什么关系,我是在用事实证明他们俩之间的友谊深厚,怎么可能会到了写决绝书的地步。”
“算了,不听你狡辩,古人事古人知,我们操什么心呀?”温文终于被我说得无话可说。
“你说,他这首词会不会是写的康熙爷啊?”我忍不住八卦起来。
“别逗了,怎么可能呢?”温文一脸嘲笑地看着我。
“臣一生最大的福份就是结识皇上,最大的不幸也是如此――猜猜看,这句话是哪部电视剧里的?”我愈发闹腾起来了。
“不知道,没兴趣知道。”温文准备离开,我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说:“好吧,其实是《康熙秘史》里的台词,纳兰临死前说给康熙听的。”
“打住,对这种夸张的追剧行为,我也是懒得批评你了。”温文故意说道。
“你看过《寂寞空庭春欲晚》吗?”
“没有,也不看!”
“你知道匪我思存吗?”
“我知道出其东门。”
“你相信纳兰有个表妹进宫了吗?”
“我相信你喜欢的是你表哥。”
我和温文就这样一直吵吵闹闹地出了学校大门,因为周六下午没有课,整个街道上随处可见出来玩的学生,三五成群。
温文突然站住,转身对我说:“老实话交待,你是不是最近又打算写小说?所以这么认真地打听纳兰的绯闻。”
我脸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写了又不是给你看,你干吗老是不乐意。”
“我深刻地认为你压根就不适合写小说……剧情烂俗结尾潦草,我看过你那么多篇小说里,总感觉行文之间很赶,刷刷刷就完事。你写散文、诗歌什么的多好啊,也不矫情,看着就舒服,难道写小说是应付性的吗?”温文说得很认真,几乎是要让我惭愧加感动了。
“可是,大家都喜欢看小说。”我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那以后不许再强迫我去看你写的小说了,简直要命。”
“你给我滚……”我吼道,用了十分的力气来宣泄我此刻受到的打击之重。
“阿药,过来。”温文忽然道。
你们不知道,他讲话很低很慢,嘴角下弯,一点笑容也没有。时不时停下来,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眨几下,沉默一会儿,然后就会让人特别着迷。
那一刻,我觉得星星都亮了。
更新时间: 2022-11-28 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