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檐萧
01
又下雨了。
鹿然郁闷地想,要是今天再谈不拢,她就锤爆那位买家爸爸的头。
她今天原本没课,下午瘫在沙发上补觉时,被好友小柒的电话吵醒。小柒兴冲冲地说,之前那位挑剔到没边儿的买家终于松了口,但他知道她们是邻校的学生后,提出了想要面谈的意愿。
提起这位买家,鹿然呵呵一笑:“前天我们沟通时差点儿没吵起来,他怎么忽然又同意了?”
小柒沉吟了两秒,道:“我猜,大概是因为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鹿然满脑子问号,还没开口,又听她说:“你待会儿再看,这边还等着回复呢,要不要约在校外的甜品铺?”
鹿然瞄了一眼时间:“你问他方不方便来我们学校,刚好我要去找点儿资料。”
电话挂断后,鹿然去翻了翻小柒的朋友圈。她今天中午转发了一条学校公众号发的消息,还附言:给我们小鹿打call。
看到标题,鹿然就猜到了内容会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其中看到她的作品图片。
前段时间,她们老师接到一档传统文化类节目的邀请,需要在舞台上展示她们研究复原的几件汉服作品。鹿然也参与其中,一连忙了半个多月,黑眼圈都快掉到了下巴。
偏偏在她最忙的时候,那位当时还没有显露出挑剔属性的买家,通过她业余时间开的淘宝店铺找到了她。
HE:“可以定制古风演出服吗?”
看到这句话,鹿然的脑海里冒出第一个念头是花红柳绿的影楼装。要是搁在平常,她会询问几句,但在这节骨眼上,她只好推托:“最近太忙,可能没有时间。”
过了两天,鹿然想起来这茬儿,打开店铺,又看到对方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HE:“没事,我可以等等,你大概什么时候会空下来?”
似乎是看她没回复,过了一天,他又发来了几张她放在店铺展示的作品图,言辞诚恳地说:“我几乎搜遍了全网,很喜欢你的作品,得空我们聊聊吧。”
“我们想做的是古典舞的演出服,大概你也会喜欢的。”
彼时,他的认真态度戳中了鹿然的心坎儿。
受父母影响,她一直偏爱传统服饰。店铺开了两年,也算小有名气,但每次看到这种被肯定的话,还是会觉得开心。
就这样,鹿然在准备复原作品的同时,还根据他的描述,以“书生”为主题创作了两幅设计图。
后来小柒看她实在太忙,就主动加了他的微信,替她传话。随后对方敲定了其中一个设计,只是细节还要再修改。
但凡设计嘛,不改个三五遍是不可能通过的,鹿然深谙这个道理,中途认命地修改了好几次,但直到她的复原作品完成,设计图还在修改中。
这场拉锯战未免太长,鹿然疑惑地去翻了翻小柒和他的对话,看到他反复揪着一个系带问题不放时,用最后一丝耐心解释了实际操作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
结果对方丢来了一句:我想试试。
鹿然当即奓毛,不管不顾地怼了回去。若不是顾忌着他手中握着好评、差评的权利,她想拉黑他的心都有。结果他看到学校发的消息,莫名其妙就松口了?
鹿然返回对话界面,看到小柒说:“他说可以,你过来吧。”
学校里,鹿然边翻资料,边在自习室等人。没过一会儿,小柒跑来告诉她,人快到了。
闻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走廊,在人群中捕捉到某个身影时,全身一僵,问:“那位挑剔的买家微信名字叫什么?”
小柒头也没抬:“姜鹤,他的名字还挺好……”
话说到一半,她抬起头,看到鹿然慌慌张张地冲进自习室,抱起资料就往外冲。她疑惑地跟了两步,紧接着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句:“不要跟他提我的名字,也别说我,有什么意见请转告我。”
小柒看着飞奔而去的鹿然,当场蒙住。
鹿然躲进了走廊另一头的教室。十多分钟后,她给小柒发微信,问:“人走了没?”
“刚走,他忽然特别好说话哎。”
鹿然越听越觉得有猫腻,但她不记得自己暴露过个人信息。学校发的图文里有她的作品,但并没有合照和名字一类的信息,所以,她被认出来的几率应该是零吧?
这么一想,她就坦然地回到了那间自习室,跟小柒说一起去庆贺。
小柒回教室拿伞时,她坐在凳子上看了两行资料,其间扭头看窗外雨势,却猛然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去而复返的姜鹤斜靠着门,安静地看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
四目相对,他勾着唇笑了笑:“果然是你。”
见她没答,他又挑眉:“怎么,不记得我了?”
鹿然低头不语。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她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没有他,她根本不会是现在的鹿然。
02
鹿然记得,遇见姜鹤,是在十七岁的暮春。
那段时间,她妈妈担任了一部古装剧的造型指导,整日忙得不着家,鹿然只好趁着周末倒车去城郊见她。
那天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鹿然背着一包吃的东西到了剧组后,推开了她妈妈常驻的化妆室。意外的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男生。他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另外两件宽大的外衫一半罩在他肩上,一半堆到了地面。
对方闻声回头,手边停下了动作。
鹿然愣了几秒,慢半拍地想要关门时,又问了一句:“你知道鹿女士在哪里吗?”
男生摇摇头,眉头一直紧皱着。她顿了顿,扒着门框露出半颗脑袋,试探地问:“你是剧组的演员吗?是不是搞不定这件衣服?”
男生扯着衣服上的几条系带,语气有些丧:“是啊!这都是什么啊?”
鹿然眨眨眼,壮着胆子又推开了门:“我帮你吧。”
她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话说出去了,可走到男生面前才发现他高得过分。她仰起头,还没开口,男生就笑眯眯地屈膝和她平视:“我叫姜鹤,只是来帮忙的。你呢?也是这剧组的吗?”
“我妈妈是,我来找她。”鹿然两手捏着他的衣服的肩线摆正,又补充,“我叫鹿然。”
姜鹤点点头:“记住了,等我回去请你吃好吃的。”
鹿然随口应了一声,提起左边的袖口让他挽着,然后绕到他身前将三重衣的领口理平,而后说:“你可以站起来了。”
姜鹤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发觉她毛茸茸的头刚好凑在他的下巴处,有些痒。他歪头避开,看到她双手帮他系着腰侧的衣带,脸颊红彤彤的,一副非礼勿视的严谨模样。
意识到这距离有些过分,姜鹤退后了一步:“不如你教我系外面这层?”
鹿然点了点头,头顶随着向上的动作拱了拱他的下巴,姜鹤没忍住笑了出来。
窗外微光透过纱窗,轮廓分明的少年穿着长衫歪头冲她笑的模样,就这么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像姜鹤说的,他确实是来帮忙的,客串了一两场戏后,他就离开了剧组。之后鹿然过去,都没有再见到他。
后来她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过母亲,不料,她母亲竟然还记得:“姜鹤啊?说起来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鹿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通过她母亲的叙述,她才知道,五六岁的时候,她临时被母亲抓去当品牌方的模特。临上场前,她忽然有些怕,同一组的姜鹤为了哄她,在她领口系了一个粉色的气球。她就抓着气球上了场,可到底年纪小,注意力一分散,就忘了走到哪里才能回去,后来还是姜鹤牵着她下了台。
原来就是他啊。鹿然把十七岁的重逢归咎于“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之后不久,她又在学校遇见了姜鹤。
过完夏天她就要升高二了,可成绩实在惨不忍睹,她趴在四十多分的卷子上发愁时,忽然听到窗外响起“咚咚”两声,她蔫蔫地扭头,看到了仿佛从天而降的姜鹤:“补课吗?我可是学霸。”
她瞬间惊喜地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姜鹤笑着说:“转校来的。之前看到有个人像你,没想到还真是。”
那天放学,鹿然乖乖坐在教室等姜鹤来认领。他懒洋洋地拎着校服,笑着冲她招手的模样,是鹿然在那年夏天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光景。
姜鹤带着她去了一间空荡荡的排练室,他把重点和笔记都给她圈出来后,指着相邻的房间说要去练舞,让她自己好好看书,有不懂的就敲门。
鹿然听后,举手表示有异议:“为了省时间,房间我们一人一半不好吗?”
姜鹤点点头,同意了。原本他也觉得大晚上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一间屋子里可能会有安全问题,但又怕影响她才说去隔壁房间的。
不得不说,姜鹤很有先见之明。身处同一房间的鹿然注意力只集中了五分钟,五分钟后,她悄悄抬起了头。这是她第一次见男孩子跳古典舞,她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弱气,反而有种坚毅又温柔的力量感。
她看得忘了翻书,直到被姜鹤发现后,停下所有动作。
被抓包的鹿然迅速低头,对他的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如此反复,姜鹤无奈,只得又给她圈了范围,说这是当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鹿然一听,这才终于老实了。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把红笔圈定的重点和试题都写完后,一抬头,看到大汗淋漓的姜鹤躺在地板上喘气。
奇怪的是,虽然他看起来累得不行,但周身又洋溢出一种异常轻盈、舒畅的感觉。连带着坐在一旁的她也被感染到,觉得一颗心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03
一日复一日,鹿然对古典舞越来越好奇。
某天,她拼命提速,终于超前完成了姜鹤用红色的笔给她圈出的内容,然后她悄悄往前蹭了蹭,眼巴巴地看着他。
练到一半的姜鹤被身后炯炯有神的目光吓到,被迫停下了动作。他好笑地回头,问:“怎么了?”
鹿然眨眨眼:“我也想试试。”
姜鹤挑了挑眉:“我教你几个拉伸动作,你练一会儿我再教你怎么跳吧。”
鹿然欢快地点了点头。拉伸时会腿疼,她早就预料到了,但她没料到她跳舞会木成这副鬼样子,丝毫感受不到姜鹤跳舞时那种轻盈若仙的状态。
“熟能生巧,多练习就好了。”姜鹤见她皱眉,这样开解她。
毫无自知之明的鹿然就听信了他的鬼话,忍着腿疼练习了几天,最后发现她就只是四肢不协调而已。是她膨胀了,忘了自己跳操都比别人学得慢。
姜鹤见她垂头丧气,凑过来试图安慰她。她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并没有多喜欢跳舞,只是看着你跳舞的样子觉得很好。”
顿了顿,又追问:“你呢,为什么喜欢跳舞?”
虽然他成绩也很好,但他看书、写题时的状态完全不能跟跳舞时比。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应该做的事和喜欢做的事之间的差别。
“我也说不清。”姜鹤歪头想了想,“但我看过一句话,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大概就是这样。比如你要讲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是不是会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鹿然似懂非懂,问:“你以后想一直跳舞吗?”
“我想以后研究真正的古典舞,像那些已经失传许久的宫廷舞、祭祀舞。”
见鹿然不解,他解释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典舞其实是一个新兴舞种,只有很短的历史,是前辈们从戏曲和中国传统文化中提炼出元素和灵感,又结合了西方芭蕾基训而产生的,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传统的汉唐古舞。”
鹿然眨眨眼,依旧不解:“既然都失传了,那要怎么恢复呢?”
“大概要从诗文、石像里提炼吧。”
鹿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在她因为一点点儿分数而倍感忧愁,却又不得不努力向上的时候,她身旁的少年已经对喜欢的事情有了如此长远的规划和想法。她忽然觉得,如果她想一直跟在少年身边,决不能一直是这副咸鱼的姿态。
谋划着要如何翻身的鹿咸鱼,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迷,姜鹤以为她又对成绩泄气了,临时改变了策略:“除了习题册以外,你每写完五张卷子,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可以使用的起始时间是你的成绩全部及格时,有效期至高三暑假结束,怎么样?”
鹿然冷笑一声:“五张?!你当我也是学霸吗?”
姜鹤对她的绝望很不以为然:“我就算说一张,你成绩不及格也不可以用,我还不是为了鞭策你?”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鹿然思虑了几秒,忽然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姜鹤伸手,把她压在手臂下的习题册抽了出来,认真地说:“嗯,能力范围之内都行。”
从那天起,像打了鸡血似的鹿然,兜里开始随身携带一沓心愿便利贴。
每攒够五张卷子,且答对率合格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暗搓搓地记下一件事后,再妥帖地放回兜里。
她不知道,姜鹤每次看到她这副自以为埋下宝藏的蠢蠢的模样,都觉得心里有块儿地方柔软得不像话。
04
鹿然对姜鹤提起复原古典舞这件事时的落寞神情记忆犹新,心愿便签纸已经攒了很多张,她也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翻资料的某天,鹿然忽然想起来她妈妈的职业。她妈妈似乎对古代礼仪、妆造都很有研究。鹿然向她妈妈提出问题后,过了几日,她果然从古籍馆抱回了大量的资料。
那段时间,除了上课、刷习题,鹿然把剩余时间全部花在研究壁画上,一连好多天没有跟姜鹤去排练室。她以为她能给姜鹤创造点儿惊喜,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发现明明书上的大多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不得已,鹿然泪眼汪汪地缠着妈妈问了好几天,直到妈妈躲进了剧组。
痛定思痛,鹿然决定将这些书籍都打包转交给姜鹤。在这之前,她又忍着困意,用最后一点儿耐心翻了翻枯燥的资料,而后她觉得大概是最近看得多了,倒是能从汉唐壁画中辨别出古典服饰的美。
鹿然瞬间妥协了,心想这样也好,以后她研究汉唐服饰,姜鹤研究汉唐古舞,起码是沾边儿的,很有共同话题。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又将资料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鹿然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迈进了高三,之后她跟父母表明了以后想考服装学院的心愿。她妈妈倒是没什么意见,觉得女孩子做服装工作有天生的优势;但她父亲想让她读工科,说未来大趋势如此,服装可以作为爱好,跟随时代占的优势比较多,选择也会比较多。
鹿然有些纠结。
她有阵子没见到姜鹤了。步入高三后,他既要复习功课,又要练舞,鹿然怕拖累他,就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会自律,他这才放心。他们只在检查功课的时候才见面。可眼下犯了难,她忽然想听听他的意见。
晚自习前,鹿然跑到楼上去找姜鹤,但他们班同学说他已经放学了。她万万没料到,学霸竟然还有这种特权。
晚上下课时间太晚,她父母一般会来接她,所以等她再想起这茬儿,已经又过了好多天。
入冬后的某天傍晚,鹿然借口头疼要请假。若搁在平常,老师对她这种小把戏根本不屑一顾,半句话就把人打发了,但她最近表现得实在太好,所以老师二话没说就准了假。
鹿然蹦蹦跳跳跑到了姜鹤固定排练的场地,推开门却意外发现,除了姜鹤,里面还有一个女生。
一眼望去,她就知道那是一个跟她完全不同的女生。她剪着短发,又瘦又高,穿着繁琐却很酷的衣服,冲她打招呼时神采飞扬:“小朋友你好啊,我叫吴斐。”
后来鹿然得知,吴斐也是跳舞的,不同的是,她学习的是现代舞。而且她的老师和姜鹤的舞蹈老师是好友,所以他们也认识了很久。
有次,她听到吴斐说:“在常人眼里,女孩子应该跳古典舞,而男孩子应该展示力量和敏捷,我们两个却完全相反。”
不知道是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鹿然觉得她想表达的是,她和姜鹤才是彼此的知音。
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
鹿然觉得她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姜鹤要参加古风节目的人,还是她跑到排练室,看到吴斐帮姜鹤整理头套、系发带时才听说的。相比吴斐,她这个留长发的人才适合做这种事吧?可姜鹤没有喊她,他宁愿让从来没有扎过头发的吴斐尝试。
鹿然看着他俩,忽然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到了姜鹤比赛那天,鹿然险些错过观看。那天全城堵车,即便她翘掉了晚自习,依然无法逃脱迟到的命运。她赶到的时候,姜鹤的舞曲已过半。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着舞台上的他熠熠生辉,周身仿佛充满了璀璨流光。
一舞终了,四周响起铺天盖地的欢呼,鹿然鼓掌附和,忽然有些骄傲。
她正犹豫要怎么去找姜鹤时,一抬头却看到了他。他还穿着演出时的水墨长衫,招摇地向她靠近,她忽然听到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声,全都乱掉。
05
若不是突然察觉有心动的信号,鹿然也不会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她妈妈,也就不会发现她父母的婚姻关系其实早已破裂。而她母亲正计划着要送她出国,她说国外有人照顾她,也有更好的服装学院。
鹿然抓住一丝残存的理智:“可是国外没有我们的传统服饰,我感兴趣的是这部分。”
她母亲转而妥协:“你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根本照顾不到你。虽然现在有姜鹤,以后你上了大学,就是真正的独自一人了。”
鹿然愣住:“你怎么知道姜鹤?”
“他参加那个节目的名额是我给的,之前我拜托他在学校照顾你。”
鹿然忽然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到底是什么?筹码吗?是不是他对她的温柔是假,偏爱也是假?
翌日傍晚,她怀揣着巨大的疑问去找姜鹤。
排练室里,他正在和吴斐打电话,其间不知说了什么,眉眼间都是温柔的笑意。
看到这样的姜鹤,鹿然忽然没有了质问的勇气。万一都是真的呢?
姜鹤挂掉电话,看到了窗外的她,他冲她招了招手:“发什么呆呢?”
鹿然垂眸走进去,问:“你会一直跳舞吧?”
姜鹤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会啊。”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也会一直一直很喜欢吗?”
“当然啊!”
鹿然正失落,所以她没注意到,姜鹤说这句话时,弯成月牙儿的眼睛,是看着她的。
姜鹤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鹿然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他这句话又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只是过了好些天之后,他猛然想起来最近没有见到她,跑去她的教室找她时,才听说她好像出国了。他联系到了鹿然的母亲,证实了这件事,也得知她是因为父母离婚才突然选择离开的。
舞蹈室里,姜鹤练习了一会儿,颓然地躺倒在地。他下意识看向鹿然习惯待着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些杂书和他的水杯。他懒洋洋地走过去,先是看到了她随手堆在这里的草稿,而后又翻到了她留下的几本壁画图集资料。他一本本整理整齐,最后意外地看到了一本十分眼熟的便签纸。睡前故事
位置刁钻,像是不小心遗落的。他慢慢翻开了她的便签本,他想知道她有什么心愿未完成,然后替她记着,等她回来,再一起完成。
他一张张掀开——
和姜鹤去屋顶看星星。
让姜鹤载着我去河岸兜风。
想和姜鹤去寺庙找萤火虫。
……
无一例外,全都和他有关。
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个难题困扰了姜鹤许久,他怎么都想不通。
之后许久,姜鹤总觉得排练室的某个角落还有她身影,只等他回头,就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声声“姜鹤”“姜鹤”地喊着他。
等他回头,却只有穿堂风。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06
小柒回到自习室时,眼睁睁看着那位买家爸爸神情不悦地拉着鹿然走了。
她想追上去解救好友,被他一记凌厉的目光逼退。
姜鹤拉着她,绕了半天还是在学校晃。他不耐烦找了个树荫处,明明有很多疑问,开口却是风轻云淡的一句:“你还记得高中写的那沓心愿便签纸吗?”
“记得。”
听到这句话,他气消了大半,语气得意:“我可以帮你激活。”
她额前的碎发飘啊飘,姜鹤下意识替她撩到了耳后:“当时,你是不是因为叔叔阿姨离婚,想要匆忙离开,才忘了跟我告别?”
只要她说是,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鹿然存心跟他作对一样,小声却坚定地说:“不是。”
姜鹤眉头皱起,一口气没上来,又听到她说:“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离开你。”
她喜欢姜鹤,在察觉到心动之前就先喜欢了。她曾以为只要用心,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那年,亲眼见证父母关系破裂,她忽然产生了质疑。倘若父母有着长达二十多年的感情都可以轻易分开,那这世间又有什么感情会坚不可摧?
她怀揣着巨大的疑问跑去找姜鹤,隔着窗看到他,转而想起他身边本就有别的人,何况他只是受到母亲托付才照顾她。她想找到自己的价值,想和他并肩,所以她才决定暂时离开。
姜鹤心中一阵波澜起伏:“那你又为什么回来?”
鹿然心想,当然是因为你啊。可话一旦说出来,不知道两个人会有多尴尬,于是她只好违心地说:“我喜欢我们学校。”
姜鹤更烦了:“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来找我?”
鹿然内心复杂,一时没吭声。可她的沉默在姜鹤看来等同于默认。
他气到奓毛,最后大手一抬,揉乱了他刚刚替她弄好的头发,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几秒后,鹿然沉默地抬起头,发现大步走远的少年又折返,口中嚷着“气死我了”,伸手粗暴地抢过她的手机,满脸的不耐烦:“愣着干吗?五秒内我要知道你现在的电话号码?!”
鹿然心想,姜鹤生气了,他已经超过一周没有跟她联系了。
课堂上,小柒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手机屏幕:“这是不是你?”
鹿然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下一秒便呆住:“你从哪儿找出来的视频?”
这是领口系着气球的她和小时候的姜鹤走秀的视频啊。
小柒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姜鹤的新舞《书生》被放到网上,现在已经火了,然后有网友在扒他的时候,顺便把这个视频也扒了出来。”
“不过话说,原来你和姜鹤这么小就认识了。”
鹿然看着屏幕,原来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说:“这段视频几乎是我最早的记忆了。”
“那姜鹤在你的生命中占的比重还挺多。”
一句话让鹿然格外惆怅——因为占的比重多,所以她怎么都忘不掉。
小柒一下课就跑得没影了,鹿然慢吞吞地走出教室,想着要不要去哄哄姜鹤,抬头却发现他就站在几米开外,斜斜地靠着墙,一脸“我就看看你什么时候会看到我”的执着。
鹿然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近:“你怎么来了?”
姜鹤直白地说:“怕你又跑了。”
说完,他抓起她细细的手腕往校外走:“我刚刷到了我们小时候的视频,忽然想明白了,我不抓着你,你是不会看到终点的。”
“可是,你要带着我去哪儿?”
“去完成你留在那年夏天的心愿。”
鹿然执着地问:“都失效了,为什么还要去做?”
姜鹤回头看她,眉眼变了变:“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内心一场惊天动地的波涛渐渐平缓后,鹿然追问:“那吴斐呢?”
“没再联系。”
她小心地拉住他的衣角:“那些心愿,你都愿意陪我去实现吗?”
“嗯,再多一点儿也没关系。”
鹿然眨眨眼,觉得这么好听的话不像是从真的姜鹤的口中说出来的。可心中波澜起伏是真的,于是她想,大概这又是她做过的一场长长的梦。
“想什么呢?”姜鹤推了一下她的头,主动帮她解开了疑惑,“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鹿然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姜鹤没有听清,于是凑近道:“你说什么?”
她又重复道:“我说,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从前她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追到他,如今亦畏手畏脚,迟迟不敢向前,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说凑到眼前说喜欢她。
姜鹤失笑,想起之前她未回答的问题,依旧耿耿于怀:“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回来?”
他给了台阶,她也就壮着胆子顺势而下:“因为想见你。”
仿佛一锤定音,姜鹤从兜里掏出散掉的便签纸心愿:“你随便挑一个。”
鹿然看来看去,好像在认真地做选择题,一时不知道挑哪个比较好。
在纠结的过程中,她竟然慢慢地从旧时光的细枝末节里窥到了什么。
他明明不耐烦,却还是一遍遍地给她讲题;他从镜子里发现她偷偷看他跳舞时无奈又纵容的笑;他规划未来的大学生活时,别扭地说,你要跟我在同一座城市才好。
原来很早的时候,她拼命想跟上他的时候,他就站在拐角等着她。
鹿然慢慢凑近,将便签纸一张一张地叠了起来,揣进兜里,然后趁机牵住了他空出的那只手。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更新时间: 2021-03-21 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