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未央
1
多年以前的深秋，周小小舔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牙，注意力被一只走失的黑猫吸引了。
在小区的石阶上，黑猫只身猫在那里。周小小很小心地绕开它，结果它又缠了上来。她蹲下来，笑着将它搬开，刚迈出一步，它又缠上来了。
它耗上她了。
反正周小小一个人住，索性将它抱了回去。
那个夜里，黑猫不睡。天空中挂着一轮满月，周小小也睡意全无。她坐在沙发上，无聊地逗着猫。猫对着她叫了三声——喵喵喵。
那一刻，周小小的心没来由地一软。
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小小不知道，只是醒来之后，那只猫逮了一只耗子放在她的面前。
那只耗子烦了她很久，半夜吱吱吱地咬衣柜的木头，时不时将她惊醒。猫的到来，轻易就解决了她的难题，以报恩的姿态。
她觉得，一切都是天赐的。
第三天，尾随着猫的阿昌出现了。他一双眼睛明亮极了，脸上的笑容也暖暖的。他自我介绍说，他是猫的主人，就住在隔壁小区，他来的目的是感谢周小小照顾了他的猫。
2
周小小难得睡了很多个好觉，在将凉未凉的夜里。
软乎乎的薄羽绒被，她钻进去刚刚好。手机泛着微弱的光，她蜷在被窝里饱览天下大事。她困了手机自然会滑到被窝里，她醒了第一时间就摸手机。没有人陪的日子里，手机是杀死无聊的小药丸。
无论她醒在何时，是星星堆满天的时候，还是午后三点，只要不是被吵醒，都会许她一份惬意的心情。她伸着懒腰，拾掇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生活并没觉得很惨，每个人都有一种令人惊讶的习惯生活的能力。可周小小的父母不淡定了，尤其是在好友家喝了喜酒之后。
成年的生活啊，就是被父母的唠叨与催促推着走的。
周小小翻遍了手机通信录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恋爱的对象。一想到父母没完没了的电话，她内心不焦灼，肯定是假的。
参加了几场相亲会，遇见几个奇葩，那个过程直接杀死了她对感情的向往。
大概是好男人都被人提前选走了。她只能这样愤恨地想。
阿昌就是在这个时候频繁走进她的生活的。他有事外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周小小替他喂猫。
其实不用他讲，哪次猫饿得嗷嗷叫的时候不是主动跑过来找她？
她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养猫？有时候看着可怜的黑猫，她想独占了它，却又觉得不太厚道。所以她总期盼着阿昌出差，或者远游。
3
黑猫在她的家里被照顾得很好，有点乐不思蜀。
这一回，阿昌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望着不肯与他归家的猫，一脸惆怅。
得到了那只猫的认同，周小小有一些欣喜。不枉她为它置办了猫窝，买了进口猫粮，还总带它去楼下的宠物店洗洗澡。
正是下午四点，醒了没多久粒米未沾的阿昌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周小小恰好也刚醒，冰箱里还有昨天买的菜，干脆留他一块儿吃饭了。
一个人的家里，碗筷少得可怜。她不过多炒了一个菜，碗就不够用了。阿昌用锅盖装饭，她用一次性的塑料叉子夹鱼吃，看着彼此滑稽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家里少了一点声音，连空气中飘的都是暧昧的味道。还好她醒来之后补了妆，脸上打了腮红，才没让这一刻的心思暴露出来。
等她脸红完了，猫也回来了。她想，这猫一定有灵性，总在帮她清理麻烦。
比如收拾了那只讨厌的老鼠。
比如让原本空落落的心里燃起了感情的小火苗。
她厚着脸皮说：“有空你来看看猫吧，它多可爱啊。”
猫在她脚边亲昵地蹭了蹭。
阿昌环顾左右，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碗筷只有一副，如果能多一只活物，这里也就更像个家了。再看看那只没心没肺的猫，又想想没心没肺对它照顾欠佳的自己，他同意了。
4
周小小与阿昌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分享一件小事，或是吐槽工作中的琐事。
比如在老板会议上大说特说鱼缸里的吉祥鱼就是公司之魂的时候，周小小冒冒失失地跑进去告诉老板吉祥鱼死了。坐在会议桌旁的同事们面面相觑，只有她不明所以，并为痛失一条生命而嘤嘤地哭了起来。
在周小小所在的公司，哭鼻子的总能得到好的待遇。有人说她玩心机，可只有她知道，她是真的伤心了。
周小小等阿昌回复的时候，夜幕已降临，她站在窗前，望着车水马龙的路面，路灯次第亮起。她的手机也亮了，她期待的新消息到达了。
阿昌只回了两个字——我信。
他信她，所以她开心。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猫会生病，她只发了一条消息，他便扔下手上的事情，匆匆忙忙来看它。那一刻，胜过平常对猫的万千冷落。
他还是有心的。
猫做手术的时候，周小小紧张得直咬自己的手指。阿昌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她的嘴边。那么，她不介意试探一下他有多心疼自己。
那一日，阿昌大气都不吭一声。他手指的隐痛好几个月都没消失。
5
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周小小没去记录。
世间的节日够多，若是平时，她也就那样囫囵过了。阿昌知道她生活平淡，于是许她节日的仪式感。
平常的日子里，有阿昌在，周小小也过得有滋有味。
周小小是尽人皆知的象棋高手。
她与他下棋，不出三十步，他的帅就走投无路，他只得举手投降，还无比惋惜地说：“唉，我帅死了。”
一语双关，自恋又臭屁。
她爱极了他的贱样。
可奇怪的是，当她单身时，父母的唠叨无处不在；当她恋爱时，好像万事皆安宁，再无人询问她的感情状况。
好在她也不是因为父母的催促才开始这一场恋爱的。
她与他一起爬山，走路时共用一副耳机听音乐，一起去骑双人自行车、听音乐会，以及在野外露营……
周小小想，如果不出意外，她是会和他结婚的。然后，她还打算再养一只白猫，让那只黑猫也享受恋爱的乐趣。
6
爱久了才知道，阿昌是有女朋友的。
周小小没哭也没闹，只是一个人在公司加班到午夜两点。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工作量太小了。
她没吃饭，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劲。很大很大的月亮挂在窗外，她看着看着，视野就模糊了。再后来，月亮西沉，黑夜散尽，她才感知到无尽的倦意。精神恍惚的时候，她想，要是阿昌肯告别另一个女生来到她身边，她愿意原谅一切，并有信心让他后半生留在自己身边。
醒来之后，她把猫送给了一个想养猫的闺密。闺密的老公她见过，只对闺密一个人好，对别的人，超凶。
弄坏了的心情，她得负责找回来。她休了年假，一个人去爬山、看海。
黄昏时，海在跳舞。她躺在沙滩上，幻想着海浪能把自己带走。浪袭来卷去，打湿了她的裙子。她睁着眼，看月亮从天边升起。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对她说：“姐姐，你陪我坐到那个台阶上好不好？你可不可以陪我看一会儿月亮？”
她无法拒绝那双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救赎的眼睛。
乌云在九点来临，她与小女孩一家道谢外加道别。月亮睡去了，她也在酒店的房间里睡着了。只是她的睡眠很浅，每一次醒来，都带着不甘心，与些许恨意。
她以孤独的灵魂相依，世界鸡飞狗跳。
7
她这小半生，只爱过两回。
初恋毕业就分手，当她再次恋爱，虔诚的心却换来一次噩运。回去以后，她将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除了时不时牙疼，其他一切都好。
心思深埋的那些夜晚，她有些后悔自己没及早擦亮眼睛。人生海海，陷阱太多。若不凑巧生了病，她只能当自己的良医与良药。
用原谅找回自己，或者，用恨失去全世界。
她选择前者。
与女友分手那天，阿昌来找过周小小。在周小小的公司楼下，她望着自己深爱过的那个人，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厚脸皮的阿昌问她。
“没怪过你，所以不存在原不原谅。”周小小面无表情地告诉阿昌。
一份惊喜挂在阿昌脸上，港剧看多了的他问她：“那……可不可以从头来过？”
“你来之前，我去拔了牙。”
阿昌不明所以，但周小小已经走远。她没有说的是，她狠下多大的心，克服了多深的恐惧，才一了百了地拔了那颗牙。
在清晨，牙医提醒拔了牙的她再做一次检查，如果顺利的话，她就再不会被牙疼困扰，也会有一个好胃口，可以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地尝遍各种美食。
拔掉的那颗牙会被扔在哪个角落呢？牙医或许留意了一下，但是她，一点都不会在意。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