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风拂我涟漪

发布时间: 2021-03-04 21:03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似春风拂我涟漪

文/火祭

1

周愉来的那天和电影里演的一样。

杭州城里下了场大雨,她站在西湖边上,望着湖面升起茫茫雾气,一个人撑着伞默默等雨停。

章悦正坐在藤椅上看一部零五年的电影,陈坤和周迅主演的《鸳鸯蝴蝶》,屏幕里也在下着大雨。

玻璃门和铃铛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回过头,周愉浑身上下滴着水珠,手里那柄湖蓝色长伞断了几根伞骨。四目相对时,她双唇颤抖,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章悦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巾递给她,她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杂货铺店面不大,所有东西都按照某种规律排列得井然有序,整洁异常。

她撕下墙上贴得没有一丝气泡的招租广告,提到他跟前说要租房。章悦皱眉应了声好,从桌下拿出一块抹布准备将墙上的胶水擦掉。

有一块地方粘得很紧,他怎么也弄不下来。

“用刀刮不就好了?”

他没接话。这间店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姑妈留下的,姑妈有强迫症,要是回来看到店里有一点不适,准会暴走拿出鸡毛掸子赶他回去。

“周愉,愉快的愉。”

他抬眸,手上动作一顿:“章悦,愉悦的悦。”

周愉有一张年轻俏丽的脸,此刻的她微微勾起嘴角,春风蓦然吹乱他心内那汪平静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他们同校不同专业。章悦从大学开始便一直寄宿在姑妈家,而他打听到周愉不住校的原因是遭受室友和同学排挤。

那天章悦闲得无事,转道去旁听周愉所选的选修课。

章悦平日寡言少语,鲜少抛头露面,不久前因为再次拔得国际比赛头筹才让人注意到他英挺的眉目。周愉坐在后几排的角落里,见他坐到自己边上时并没有太大反应。

任课教师和不少人都认出了他,坐在周愉前面的男生被点名,要用“周章”二字造一个句子。

“周愉和章悦大费周章地走到了一起。”

这句话过后,整个教室爆发出一阵哄笑。周愉放下笔,书本合上前,用水笔在某一页划了他的名和字。

走到一起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我左你右,你前我后。

一下课,章悦便紧紧跟在周愉身后,他不顾周遭人的眼光,笑着和她说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周愉的脚步在离校门只有一步之遥时顿住,她转过身,用手捋了捋长发。

那是零七年的杭州,大雨倾盆前,她站在屋檐下,眸色淡淡,“总听人说你不近人情。”

他不以为然,拉过她的手隐到伞下。

2

学期结束前,她原本找到一份薪资可观的工作,无奈中途杀出个关系户,实习泡了汤。在她满身疲惫地从介绍所回来时,章悦说跟他回去吧。

她将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莞尔一笑:“人口拐卖?”

他摇头,递过一杯热水:“那里有人办厂,缺人。”

“谢谢你,章悦。”

考试结束后,他等在她所在的考场。周愉从考场出来时,有人故意阴阳怪气地问她是不是忘了西子湖畔的周淮。

周淮和周愉曾共同度过一整个中学时代,两人从最初互看不顺眼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从那座破败的小镇一路追着她来到灯红酒绿的都市,高考落榜后在杭州城里找了份工作,一有空就往周愉那边跑。

在别人眼里,她是脚踩两只船也面不改色的烂人,而章悦和周淮都是傻到可以的冤大头。

章悦从没见过生气时的周愉。她将手里的包一扔,和那两个多嘴的女生撕扯在一起,双目猩红,像头发怒的狮子。

他因为护着她落了一身的骂。去医院包扎时周淮打来电话,她看了章悦一眼,故作镇定地说:“周淮,我有男朋友了。”

章悦倚在窗沿上,眼眸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

他们坐的长途客车。一路颠簸,周愉因为晕车中途吐了好几次,每当这时,他都会笑着递上水壶。

“笑什么。”她漱完口,面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

他耸耸肩:“就是想笑啊。”

下车时天已经黑透。章悦去镇上买了烟酒茶叶要她提着,自己则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辆锈迹斑斑的老式自行车。

饶是周愉再矜持,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确定回得去?”

他点头,拍了拍坐垫示意她上车。

回倒是回去了,只是过程异常艰辛。那辆自行车“嘎吱嘎吱”地响了一路,转弯口他准备打铃时,铃偏偏又不响,黑灯瞎火差点栽到沟里去。

离终点还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时,链条又断了。

到地方时,他气喘吁吁:“下次不折腾了。”

她歪过头,双颊浮起浅浅的梨涡:“我觉得挺好的。”

周愉被他带进屋时,坐在大圆桌前吃饭的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她退了一步,眼神躲闪,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糖厂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章悦的父亲——章珩。有人揶揄章悦说催那么久,总算肯带女朋友回家了,他解释说她害羞。

吃饭时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一起将她的底细盘问个遍,好几回她都答不上来,还是章悦替她解的围。章珩坐在对面饮酒吃菜,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临到结尾处,章珩抬头打量了周愉几眼,灯光下,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瞬间洞悉她的内心。

睡前周愉向章悦抱怨:“早知道你是带我来应付过场子的,那还不如不来。”

章悦剑眉微挑,星眸熠熠:“当初是谁说,我是她男朋友的?”

她吃瘪,闷声关上房门。

周愉读的是生物工程,章珩看也不看简历,随口给她在糖厂安排了个会计的活,每周末休假。章悦抱着一大箱包装纸经过她的办公室时,刻意放缓了脚步。

她将手头的活收尾,整理好桌子从里头走了出来。职业装不合身,满是线头,脚上的高跟鞋也开了胶,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同事前,她的形象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吃饭时周愉满面愁容,低头挑着番茄炒蛋里的蛋,声音闷闷的:“你爸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意啊?”

章悦用筷子夹起她挑出的鸡蛋,就着一口饭咽下后,回答得漫不经心:“爱屋及乌,反过来也一样。他对我都不满意,何况是你。”

后来她从别人那里听说父子俩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早年父母离婚后,章悦便一直跟章珩唱反调,上大学时还因为报专业吵了一架。章珩一心想让他读经贸管理,回来好接手工厂,结果他偏偏报了建筑专业。

“你爸给你起这个名字也是想你好吧。”

“没有,书上随便翻的,”如果章珩真有寄托的话,大概也只希望自己今后能按部就班,“对他来说,只有钱能带给人快乐。”

周末时有文工团来演出,吃完晚饭后他拉着她飞也似的去占位置。礼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绝于耳,章悦和周愉坐在位置上东张西望。

节目进行到一半时,他将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相触的瞬间,周愉狠拍了一下他手背,皱眉压低声音问他做什么。

原本睡意朦胧的章悦也清醒了大半,他单手支起下巴,一脸委屈:“又怎么了?”

周愉双唇轻启,话到嘴边又变成低头绞着手指,她感激这昏暗的光线,否则一定会被人发现早已蔓延至耳根的红霞。

结尾大合唱前,其中一个成员突发急性阑尾炎,原本排好的队形有缺口,领队着急忙慌间,从人群中一眼相中正偏过头偷看章悦的周愉。

她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不会唱歌,会跑调的,领队却拉着她走到后台,让她赶紧换衣服,说对对口型就行。她回头望了章悦一眼,他站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上台后,周愉跟着对口型,视线不自觉地往章悦那里飘。像是感知到她的注视,他停止和边上几个人寒暄,倚在门框上静静欣赏。

几个月前的比赛现场,颁奖时外头下起瓢泼大雨,周愉顺走他放在角落里的那柄湖蓝色长伞,回过头与台上的他视线相撞时,像头受惊的小鹿般落荒而逃。

他原本快要遗忘这段小插曲,直到她重新带着那把伞踏进杂货铺。

演出结束后,她小跑着回到他边上,一双大眼波光潋滟。

“我表现得怎么样?”

他竖起拇指,说很好,比真唱还到位。她瞪他一眼,“嘁”了一声后用手捧起脸颊:“就不能夸夸我?”

章悦正欲伸手捏捏她的脸,突然有人喊起了拍照,周愉兴冲冲地拉着他过去一起合影。他个子太高,被排到最后,她和一群表演的姑娘蹲在前排,笑靥如花。

画面定格,这一年章悦二十三岁,周愉二十二岁。

4

周愉虽不是会计出身,但胜在工作认真负责,几个月下来没有太大过失,章珩看在眼里,给她转了正。

拿到工资后她直接抽出一部分塞到章悦手里,说是房租。章悦蓦地变了脸色,眼神冷得她如坠冰窖。他让她回头自己交给姑妈。

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冷战。直到第二天下午去镇上买日用品时碰上正在买车票的周淮,周愉才恍然大悟。

胸口忽地发闷,周淮的出现让她再次回想起学校里的日子,闲言碎语满天飞,如今身在章悦的地盘,她愈发在意周遭人的眼光。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周淮皮肤黝黑,穿着开了线的毛衣,脚上一双薄布鞋,咧嘴笑时带着未曾褪去的青涩与稚气。他说跑遍了整个杭州城,最后杂货铺老板娘说章悦老家在这里,他就买票坐车过来了。

“本想着来看你一眼,没见着正打算走呢。”

她像根柱子般钉在原地,半晌,有气无力道:“虽然我们是朋友,但以后和章悦结婚的话,我也没办法和你常常来往了。”

周淮脸上的笑容僵住,手心里的盒子越握越紧。

分别后的半个月,周愉神情恍惚,核对账目时频频出错。章珩眼里揉不得沙子,言辞狠厉地训了她,并做出停职处理让她赶紧调整状态。

周愉一连在房里待了好几天都没出门,章悦敲她窗户时,她正窝在沙发上看那部《鸳鸯蝴蝶》,画面里阿秦和小语同时伸出食指慢慢靠近,却始终隔着那短短的零点零一毫米。

他带她去了熬糖的棚子里,这里与机械化作业的工厂大相径庭。几排大锅里热气升腾,边上几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穿着工作服,手里拿着长勺来回搅动,空气里弥漫着甜而不腻的芬芳。

章悦手里托着已经做好的糖,周愉撕下一块塞进嘴里,糖还热着,黏软可口。她又要了一块,这次紧紧粘在牙齿上,怎么也弄不下来。

他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等融化了就好。”

“是我太贪心了。”她小声嘟哝道。

章悦恍若未闻,径自走到台阶上坐下后向她招手。

天幕由明变暗,远处青山在四起的浓雾中隐去。不远处是一方碧波荡漾的池塘,落日余晖洒满水面,粼粼跃动的光尽落他眼底,周愉怔了怔。

“章悦,”她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被汗濡湿的手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申请出国留学的话,你会不会……”

“不会,我跟你一起去。”

话未说完,她已被他不容置喙的眼神打败。

下个月乡里有人要办婚宴,都是邻里乡亲,章珩二话不说便将喜糖的事揽了下来。印厂的纸盒运到后,章悦拉着周愉一起去车间里折。

折满需求的数量后,他拿剩下的纸盒折了栋小房子,用水笔上好色后献宝似的捧到她眼前。他问她好看吗,她连连点头。

“你有心事。”周愉低头,几根碎发散在额前,他轻手替她拢到耳后,“你说我们结婚后要住什么样的房子好?”

周愉猛地抬头,欲言又止之时,章珩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行技术干员。她腾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

甘蔗田一夜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的病虫害感染。

厂里正有一批加急的订单,原先提炼的蔗糖已经用掉大半,出货之日在即,眼看着就要赔付高额的违约金。

周愉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学的是生物工程。章珩一直对她有所防备,如果他怀疑到自己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她更拿不准的,是章悦。

“我相信她。”未等章珩开口发难,章悦便率先将她护到身后。

这一句“我相信她”,让悬在周愉心里的那颗石头落了地。

章珩浓眉紧锁,双手负在身后,锐利的眼精光四射:“那还等什么,时间宝贵,赶紧想办法!”

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谁也说不清楚。章珩说原料通道已经被竞争对手围堵,目前买不到太多。

“他们要的不是纯蔗糖吧。”章悦突然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后,他拉着她飞奔下楼。周愉问他是不是有办法,他推出那辆已经大修一番的自行车,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到镇上的菜市场后,章悦从某个摊位借了个扩音喇叭,他要收购摊贩手头以及存囤的全部蔬菜水果。

回去的路上他连周边店里的糖也卷了回去,周愉伸手戳了戳他的腰:“你真的……真的相信我吗?”

他反问一句:“为什么不?”丝丝咸腥味从唇齿间蔓延开来,她盯着自己泛白的骨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产品进入紧张的制作当中,章悦全程跟进。周愉跟着技术干员忙前忙后,查清病源后章珩召集一批专员对甘蔗地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清理。睡前故事

僵化的父子关系在难关渡过后趋于缓和。订单按时交付,没再出什么岔子,章珩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示意肯定。

“我准备出国。”

出乎意料,章珩举双手同意。

他愕然:“你不反对?”

章珩点头,自己到底也是吸过洋墨水的人,既然关不住,那放出去锻炼锻炼也好。在章珩离开前,他追加了一句要和周愉结婚。

“爸,我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章珩脚步顿住,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等你有那个资本了再和我谈。”

章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

婚礼那天,整个乡下很热闹,流水席大摆了三天三夜。

章珩临时出差,将红包转交给章悦代为道贺。新娘子穿着传统的红嫁衣,敬到他们这一桌时,特意点了章悦和周愉的名。

周愉夹着菜的手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被章悦牢牢包在掌心。她偏过头去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线条流畅的侧脸在灯火通明下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灌下整整一杯酒后,他忽然问她:“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她深吸一口气,睁大眼:“这样就挺好。”

时间流逝,转眼间实习快要结束。周愉开始有接不完的电话,好几次被章悦撞见,眼里的慌乱怎么也藏不住。

离实习期结束还有半个月,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提前走。来这里这么久,章悦很少和她怄过气,那天早上他们大吵一架,谁也不肯退让。

“这么急着回去找你的旧情人?”

话音刚落,周愉提着行李的手一松,箱子歪倒在地。她跌坐在床上,用手胡乱抹去不断滚落的热泪。

她红着眼,声音带着哭腔:“章悦……一定要这样吗?”

他紧绷的脸略微松动,但态度仍很强硬:“周愉,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不可能每次都包容你。”

“那我们分手吧。”

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冲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你给我再说一遍。”

她推开他,抓起行李箱的拉杆匆匆下了楼。

他站在窗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烟雾缭绕间,勉强遮掩布满血丝的眼。

回杭州后章悦第一时间递交了出国留学的申请。论文评优他面无表情,篮球告别赛获胜他没反应,直到合租的室友进来后说周愉在楼下等他。

他衣衫凌乱地飞奔下楼。周愉白衣黑裤,身形消瘦,眼下是两片淡淡的青色,饶是如此,笑容一如初见时拨动他心弦。

她约他一起去钱塘江观潮。他这才想起他们已经毕业了,之前的那段日子他从未和周愉见上一面。

他们可以同游一山二塔,三岛三堤,再慢慢去赏西湖十景,将这个相遇相识的地点仔仔细细地看一遍。

他趿拉着人字拖,许久未剪的黑发被风吹乱:“申请通过了。”

周愉恍若未闻,伸手替他一颗颗扣好衬衫前襟的纽扣,他忽地攥住她的手,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吹即散。

他放手,试图点燃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迟迟没有窜起。

“那你回头……回头送送我。”

她别过头,低低应了声“好”。

堤坝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没再开口。潮涌奔腾不息,水柱直冲云霄的那一刻,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渐渐远去,只余下落时轰鸣的声响久久难息。

周愉,愉快的愉。那一刻他确确实实是高兴过的,连名字都那样般配,这份感情毋庸置疑。

回去时早已浑身湿透,周愉下车时,窗上霓虹影影绰绰,他视线涣散起来,全然未发觉早已坐过站。

周愉去机场送他。

分开前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你会来的吧?”

她掰开他的手,沉默。

显然,这是她的答案。

望着他渐渐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她胸口一窒,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那天听到她说会和章悦结婚的人不止周淮,还有章珩。周愉从来没有什么出国留学的计划,那不过是她随口的试探,她没钱,没人脉,更没勇气。

章珩同她打心理战,他从没将她放在与章悦对等的位置上。在她频频失误后的一次训斥里,他直截了当地说她和章悦不会有未来,终身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她显然和周淮更般配。

他获奖时,她鼓足勇气从昏暗的角落里迈出朝他靠近的第一步,只因毕业将近,无论结果如何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的获奖感言她记得清楚,他说建筑设计不仅仅是梦想,也是为了给人带去幸福感。说完这句话后,他注意到她顺走长伞正欲离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又惊又喜。

在学校被人排挤是真的,要租房也是真的,当她在房屋中介那儿看到杂货铺楼上有一间房要出租时,她几乎笃定相信了“缘分”这个词。

如果周淮没有在工地出意外,她或许还不会那么快放弃,可在巨额的手术费和医药费前,再多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能给人带来快乐。

周愉妥协。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章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要章悦想,好像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大赛得奖,糖厂危机,出国留学,她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不过是倚靠他光环的配角。

“我说他怎么会同意出国,原来你和他串通好了啊。”章悦截住了从病房里出来的她,一脸颓然。

周愉面色惨白:“你……你不是走了吗?”

“周愉,”他抿了抿唇,“算了。”

她收在口袋里的手颤了一下。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角,可他走得太快,徒留一阵微风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自始至终,章悦都没有回头。

她没钱没人脉,周淮父母风尘仆仆地从那座边远小镇赶来,却变相将一部分责任推到她身上。她躲在洗手间里崩溃大哭,之后抛弃自尊去联系章珩,条件再简单不过。

如何措辞去解释这一切,她找不到语言也办不到。

医生说救治及时,周淮的状况还算乐观,恢复得好还是能正常行走,记忆力的话很难说。

“要是他能把以前的事全部忘掉,重新开始的话,那也算好。”

那也算好,对周愉来说,这样的结局似乎再好不过。出院后,周愉把剩下的钱全部打到周淮卡上,重新将他安顿好后,她准备离开杭州。

“你还会和他结婚吗?”临走前,周淮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隔着一条狭窄的门缝,她垂首,眸色黯淡。

临走前,周愉回了一次杂货铺。推门时铃铛照旧响起,只是没有了从电视屏幕前回过头的那个人,保养得当的女子上前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愉将伞和房租递给她,那女人一接过伞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章悦。她说这伞是她当年和他姑父的定情信物,章悦说要沾沾喜气,一直不肯还。

“给我搞坏不说,还把这墙都刮花了……”

周愉愣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旋即转身推门而出。

她沿着西湖整整走了一圈。几分钟后杭州城里下了场大雨,湖面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下,她小跑着躲进湖心亭里默默等雨停。

章悦一回国,章珩便张罗起给他相亲。

章悦没反对,也抽时间去见了其中几个人,每当对方询问起他的情史,他脑海里不断浮现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惊慌失措的眼神。

父母当年离婚的原由说来老套。母亲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嫁给事业还在起步期的父亲,生下他几年后,两人开始无可救药地爆发出矛盾。

在硝烟弥漫里熬过童年后,他们离婚了。他无法想象曾经海誓山盟、相敬如宾的两个人,恨不能用尽刻薄的字眼,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他暗暗发誓今后绝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他小心谨慎,不信缘分,可真正爱上一个人,理智与情感,显然后者占了上风。那天听到周愉说会和自己结婚时,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周愉提前回去后,章珩当头浇了他一盆冷水,从等他有谈条件的资本再说变成了绝对不会接受周愉,美其名曰是为他好。

“为了避免再发生同样的错误就选择不去开始,倒也挺像您的风格。”

章珩回答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商人之本性。”章悦将一个纸袋推了过去,十指一根根交握,“我还是一样,您呢?”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摁灭一根燃到一半的烟。曾经某个姑娘从小爱吃糖,说甜甜的,有幸福感,他创办糖厂的初衷亦是如此。为了尽力留住那份甜蜜,男孩甚至愿意付出一切。

如今,物是人非。

袋子里装的是一家建筑工作室的营业执照。

“或许这样的资本对您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之后几年章悦挖空心思寻找周愉,口袋里始终揣着一个红丝绒盒子,可她好似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几个月前周愉悄然返回杭州。

她窝在租房里反复看《鸳鸯蝴蝶》,阿秦终于确定自己的心,辗转在书店里找到小语,结局二人绵长而热烈的吻让她眼眶几度酸涩。

章悦第一次比赛获奖时她便注意到了。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刻,台上的他面色却显得那样寡淡,独自撑伞回去时,落寞的背影驱使她淋雨一路紧跟。

她还记得那堂选修课,如果当年章悦伸出手翻看那本书,他会发现合上的那一页划出了他的名和字,再往后的每一页一笔一画写满了他的名字。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她被一阵闹铃声叫醒,闹钟音乐是电影同名主题曲,此时正唱到那一句:“在这孤独的爱情里,我有点惋惜,我俩总相隔着距离零点零一毫米……”

电影里阿秦和小语克服了时间、距离,还有彼此内心的摇摆,最终走到一起。所谓的零点零一毫米,无限趋于零,她和他偏偏无法跨越。

她盯着那份红底烫金的喜帖发呆良久,终于在电话响起的瞬间亲手粉碎了再与他碰面的合适时机。

某天章悦去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流水席连摆几十桌,喜糖堆成了山。席间有当年的一些校友,他正要夹菜时,边上的人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探过身子去瞧他另一半的空位。

“周愉呢,我记得她也收到请柬了啊……”是那个课堂上造句的人,还没等他应声,新郎、新娘已走到桌前敬酒。

他听着不绝于耳的祝贺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热辣的滋味在身体里四处游窜,独独暖了眼眶。

第二天章悦独自一人搬进了早前设计好的房子内,往书架上放书时,一张照片滑落在地,他别扭地站在最后一排,她同那些明眸皓齿的女孩相互挨着,巧笑嫣然。

他做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选择,可那些坚持换来的只余墙上昏暗孤独的侧影。

帘卷西风,他蹲下身拾起照片,轻手拂去照片上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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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3-24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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