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如歌的木屑

发布时间: 2021-02-03 21: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喜欢是如歌的木屑

文/棠苏

别峰上,葱茏树木掩隐着一件间小木阁,牧雎梓端坐于阁中,铺好笔纸,开始向帘后人问问题。

“先报名字。”

“马木铎。”帘后人的咬字发音极为别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么多?

牧雎梓笔锋一顿,这名字,是认真取的吗?牧雎梓抬头看向那个身影,纱帘被风拂动,高大的身影愈发恍惚起来。

牧雎梓无奈地扯起嘴角,问:“能不能解释一下是哪几个字?”

“马,骑马的马,木铎之心的木铎。”

此人说的是完全不标准的普通话,前面的她听出来了,后面那几个字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牧雎梓挖了挖耳朵,终于放弃,直接把本子推到纱帘外,说:“自己写。”

那人也乖巧,坐下之后刷刷落笔,写完所有的基本信息后,把本子推还给她,开始慢吞吞地讲述自己的梦境。

虽说普通话极不标准,但不能否认,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未曾生锈的金铃被守殿僧轻轻摇响,清脆悦耳。牧雎梓一边听着,一边低头看他的名字,暗叹外国人就是喜欢起一些奇怪的中文名字。

牧雎梓透过纱帘的缝隙偷偷看那个人的脸,不由得一愣,少年的脸清秀俊朗,没有鹰钩鼻,没有深眼窝,实实在在的亚洲人面孔,本子上却写着“西班牙”。

好奇归好奇,但客人的信息不是自己该过问的,牧雎梓回过神,继续听少年讲述梦境。没听几句,牧雎梓已经能够判定,这是一个思春梦。

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遇到一个一见钟情的女孩,连女孩的服饰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女孩穿着不同于常人,就像……就像……”

木铎急了,嘴里念叨出一串西班牙语,偏偏汉语词穷,突然瞥到木阁里放着的一排菩萨瓷像,两手一拍,欢喜道:“对!就像菩萨一样。”

牧雎梓扶额,差点一口气将帘子喷开,现实中哪来的人穿得像菩萨这么诡异?

“你这怕不是白日梦吧?”牧雎梓按了按眉心,稳定了一下情绪。

“不是不是,晚上做的梦!”木铎举手认真地发誓,接着又犹豫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

木铎坦白自己曾经在一个假面舞会上遇到了一个眉眼温柔的姑娘,自此念念不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朋友说别峰上的禅艺阁测梦很准,便上这里试一试。

牧雎梓拿出笔墨纸砚,用一手清秀明媚的瘦金体,在桃花小笺上写就好姻缘的诗,用红线束上,递到帘外,说:“若诚心诚念,不久必有缘相见。”

帘外人兴奋地接过小笺,连声道谢,出了木阁。

风吹起纱帘,牧雎梓看见了那人的背影,身材挺拔,倒也是帅气的男子。牧雎梓微微一笑,虽然这时代浪漫的邂逅实在太不可靠,但是难得有人真心守念,她的禅艺阁向来不毁人好姻缘。

天色向晚,客人渐渐少了下来,牧雎梓出了禅艺阁,在别峰寺里随意逛着。

别峰是这一带最高、最陡峭的山,上有别峰寺,而她的禅艺阁就在寺里。三年前牧雎梓来到这里,接手过外婆的禅艺阁,那时禅艺阁还只如其名,卖些诸如木珠手链、佛瓷像、木梳之类的小玩意。

她一开始静不下心,闲得无聊就在寺里闲逛。禅艺阁上方遮阴的树正是别峰寺里的祝愿树,树上挂满了红绸,写了密密麻麻的祈愿。牧雎梓看了一整树的祈愿、梦想,随后给禅艺阁挂了块新牌子——“测梦”。

玄之又玄的一门生意,却意外地很受欢迎。事实上,测梦这种事应该是属于心理学范畴,但牧雎梓从未看过任何关于心理学的专业书。她自己也明白,这年头迷信的人已经不多了,来测梦的人都是怀揣着不安、渴望,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也正是双方都明白,所以牧雎梓的桃花小笺从来都是往好里写,纵使测偏了,客人也会感激她给了他们一段心安的日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有人会因为结果测偏找上门来。

马木铎冲进禅艺阁的时候,牧雎梓正好收到喜宁的短信,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人掀了帘子。

“你、你……骗我!这都两个月了,我天天念着她,还到处打听,怎么还见不着?”一连串发音奇怪的中文里夹杂着西班牙语,牧雎梓努力抓关键词,算是听明白了。只是彼时她刚洗完头发,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实在不宜见客,忙伸手去扯帘子。木铎却紧紧拽着不肯放,非要她解释清楚。牧雎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又没收他多少钱,谁还不知道禅艺阁的“心照不宣”?

这人莫不是被人收买来砸她招牌的?

牧雎梓也不管什么颜面了,霍地直接把另一面帘子也拨开,手指飞速地理了理长发,露出了脸,仰头瞪着他:“钱还你,赶紧给老娘走人!”

一米八几的木铎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懵了,愣在了原地,嗫嚅道:“不用……不用……我其实就是……”

牧雎梓不再管他,忙拿出手机点开喜宁发来的消息:“我说你上山出家了,陆鸿则不信,说你找了个老外结婚就要出国了,陆鸿则也不信,非要回国看你。你赶紧找个托儿圆下谎,他机票都买好了!”

“那个……”少年磨蹭了半天还没走,探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朝她笑,“能教我写这种字吗?我给钱,很多。”

牧雎梓看了他一眼,他展开手上的桃花小笺,她眯起眼睛看了许久,发觉那首好姻缘的诗,她写错了。

“投我以锯子,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写错了。

“投我以锯子,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陆鸿则小时候总这么唱,无论是木瓜、木桃,还是木李,全都被他改成了“锯子”。

她的小名,锯子。

牧雎梓的大名是奶奶起的,奶奶是个退休的音乐老师,爱给《诗经》谱曲,还从里面挑了温雅的词给心爱的孙女起名。牧雎梓自小跟着奶奶,早将这《诗三百》唱得熟稔了,自觉唱来口齿生香。偏陆鸿则领会不了这诗意,她念哪句,他便改哪句,全改成“锯子”,什么“锯子其姝,俟我于城隅”张口就来。

小时候军戚大院里小孩子很多,但只有她一个女孩子,陆鸿则就爱欺负她。她也怪,明知他故意将《诗经》唱歪来调侃她,却还总爱抱着椰奶瓶跟在他身后,张着缺牙漏风的嘴叫“鸿则哥哥”。

后来她想,她并不讨厌陆鸿则把歌唱错,反而天天跟在他身后,惹他不耐烦,就是为了听他那声“锯子”。在她听来,那声“锯子”莫名地好听。

那时候军戚大院外面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远远延伸过去是一个不算很陡的坡,他们一群小孩子平日里最喜欢面朝着那坡,在草地上站成一排,互相交换帽子,再用力地将帽子甩出去,谁最先拿着自己的帽子跑回原点,谁就赢了。

牧雎梓作为里面唯一的女孩子,自然成了裁判。她坐在草地上一边喝着椰奶,一边等他们回来,先跑回来的人只有和牧雎梓击了掌,才算是第一名。

陆鸿则永远是第一名,牧雎梓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着他气喘吁吁地挥舞着帽子,喊她的小名从山坡下跑上来。这时候她总会端不住裁判的架子,直接扔下手里的椰奶瓶,跳起来飞奔过去和他击掌。

椰奶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她想了想,大抵,是喜宁来到军戚大院那一天。

那时候他们已经长成少年,喜宁的性格大大咧咧,从不端着,有着和女军人一样飒爽的英姿,刚来不到一天就和少年们玩成一团,甚至和他们一起去扔帽子。

似乎从没人想过“喜宁也是女孩子,裁判该谁当”这个问题,牧雎梓自然而然地在草地上坐下,喜宁则跟男生们站成一排,跟陆鸿则交换了帽子。

牧雎梓伸长了脖子等了许久,少年们一个个都回来了,就是没看到陆鸿则,她把手藏在衣兜里,死活不肯拿出来和其他少年击掌。等啊等,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少年。可他牵着喜宁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两顶帽子,一步一步地将喜宁拉上山坡,这一次,他没有叫她的小名。

她猛地跳起来,气冲冲地跑过去将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劈开,疼得两个人龇牙咧嘴。

“木锯子,你干什么?”陆鸿则吼她。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咬着唇就是不说话,只用双手不住地推他。少年被推得急了,回推了一掌。她从小娇生惯养,怎耐得这一推,脚下一软,整个人滚下了山坡。

那天春雨刚过,青葱的小草拂过脸庞,水珠湿漉漉地沾在她的睫毛、鬓角上,痒得让她忘了疼。

一声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

“雎梓!”

“牧雎梓!”

最后是少年熟悉的粗哑嗓音:“锯子!”

牧雎梓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病床边围了一圈的小脸,外面又围了一圈大脸。看到她醒来,少年们欢欣雀跃,大人们抚胸松了口气。

奶奶说,幸亏草坡不陡,她只摔伤了腰。牧雎梓环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陆鸿则。后来喜宁跟她说,那段时间陆鸿则被大院里的长辈们罚得可惨了,各种军训轮番练。她很想去看,但是身上缠着护腰带,还下不了床,喜宁就成了他们俩之间的通讯员。

喜宁每天都会帮她带椰奶去医院,念诗歌给她听,偶尔偷偷讨论一下大院里哪个少年如何如何,说得兴起时,牧雎梓总会被喜宁毫不掩饰的评论逗笑。

喜宁给她念的诗也不似奶奶教的《诗经》那样韵律齐整,而是参差不齐,平白如话,听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喜宁站着军姿,一本正经地捧着书,字正腔圆地念:“我是,锯子……”

甫一开口,牧雎梓就已经笑场了:“这诗是陆鸿则乱写的吧,要你来逗我的?”

喜宁却不理睬她,清清嗓子继续念:“我是,锯子,上行,你是锯子,下行,合把那树锯断,两边都可,见年轮,一堆清香的屑,锯断了才知……”

喜宁突然顿住,眉心微蹙,牧雎梓听得正入迷,有些不满:“怎么不念了?”

喜宁把书左右翻了翻,“咦”了一声,道:“下面被撕掉了。”

牧雎梓将书接过来,才确信那诗真的不是陆鸿则写的,书却是他的,书名也奇怪,叫《西班牙三棵树》,页角都被翻得有些棉烂了。

“陆鸿则可喜欢这个作家的诗了。”喜宁敲了敲封面,“不知道为什么把那半页给撕了。”

牧雎梓垂眸,看到“木心”两个字,她不认识,也不知道,陆鸿则从未和她说过,喜宁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喜宁和陆鸿则有很多相似的喜好,都喜欢葡萄酒,都喜欢现代诗,都爱跑爱闹……偏她,最爱吃甜,连喝椰奶都要加炼乳,成天抱着椰奶瓶子安安静静地念《关雎》,像个局外人。

多年以后,她知道了很多事,例如那首诗的下文,事关爱情。

华裔西班牙籍的Martin,小学之后随父母亲到西班牙定居,他的中文名字是信奉佛教的爷爷起的,“木铎之心,可振鸣以警众”。他极喜欢这个名字,可惜移民之后就很少用到,上一次用它还是回国参加朋友的生日宴席。也就是在那一次宴席上,遇到了那个兜头包着白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姑娘。

那天他已经喝得有些醉意了,走到角落去醒酒,迷糊间似乎踩到了什么,随即听到了极其压抑的一声“嘶——”,好像是从桌子底下传出来的。他蹲下身去,掀起桌布,结果对上了一双澄澈透亮、迷蒙着水汽的眼睛。她被他吓了一跳,窜出来将他撞倒,跑掉了。他就那样醉倒在地上,第二天醒来已是在房间里。

而那个衣着怪异的女子,好似梦中人。

从那以后,他不知为何,时时想起、梦见她。梦里模模糊糊,原本记得最清楚的那双眼睛,也渐渐随着时间流逝而迷蒙起来——越想抓住一份记忆,它却溜得越快……

木铎被折磨得眼下发黑。

好友揶揄他,怕是得去找测梦师测一下姻缘了。他信以为真,辗转来到了这里。测梦倒没个准,反倒是那张小笺上的字,他喜欢极了。从离开家乡后就对汉字念念不忘的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能将汉字之美表现得这样特别的字体。

拜师,必须得拜师!

于是,连牧雎梓也不知道木铎找了什么关系,居然在别峰寺里弄了间禅房直接住下了。收拾好行李,他就到禅艺阁里缠着她教他写字,没心没肺地聒噪,客人都被他吓跑好些了。

牧雎梓忙着给喜宁发短信,按道理,陆鸿则是不知道她的地址的,难不成喜宁这丫头私自透露给他了?

喜宁隔了许久才回她的短信,还回得吞吞吐吐:“上次你生日我不是给你寄明信片嘛……不小心……嗯,被他看到了……”

牧雎梓无奈望天,视野里突然就出现了木铎笑得眉眼弯弯的脸,吓得牧雎梓把头一缩,一拳就捅了出去。

“嗷!”木铎捂着眼睛绕着祝愿树蹦跶了一圈,又回到了牧雎梓旁边,放下手。牧雎梓忙凑上前去看,结果人家双眼完好无损,半点淤青都没有。

又没被打到,鬼叫个什么劲儿!害得她白愧疚了半天。

“喂!马木铎,你答应帮我两个忙,我就教你写字,怎么样?”

“什么?”

“第一,我要喝椰奶。”因为没什么闲钱,她已经太久没尝过童年的最爱了。

木铎点头,小事一桩。

“第二,假扮我男朋友,一天就行,到时候我给你使眼色你就知道了。”

木铎答应得十分爽快,学写字不用付钱,还赚了个女朋友,虽然是假的,也是十分不错的体验了。

接下来的几天,木铎就和牧雎梓一起挤在禅艺阁的纱帘后,有客人来,木铎就撤到一旁看着牧雎梓写桃花小笺,没客人来,他就执笔上桌,临摹字帖。牧雎梓喝着椰奶,不时在旁边指点一二。

木铎生得人高马大,待在矮小的禅艺阁里诸多不便,时常会把额角碰破皮,于是牧雎梓就只好每天晚上拎着医药箱到禅房里给他上药。牧雎梓每晚到他住的禅房时,他总在练字,唯有这晚,牧雎梓到早了些。他去洗澡还没回房,她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木桌上写了一半的字帖。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牧雎梓紧攥着那页字帖,她翻《诗经》那么多次,向来避之不及的《蓼莪》,就这么猝然出现在她眼前。

高三那年,牧雎梓的爸爸被告贪污,从高楼一跃而下,仅因一朝的行差踏错弄得家破人亡。陆鸿则和喜宁都被家人勒令不准再和牧雎梓接触,他们自然不依,为了她几乎和家人吵翻。

这一场吵闹结束得也快,她的妈妈气急攻心进了医院,临终前将牧雎梓托付给外婆。高考那天牧雎梓缺了席,甚至来不及和陆鸿则、喜宁道别,就被外婆直接带到了别峰。

自此她与外界断了一切联系,几乎不曾下过山,除了,两年前陆鸿则的那次生日宴。

那时陆鸿则和喜宁已经去国外留学,牧雎梓却不知道,只是想着如今已经安定下来,外婆也不再成日约束着她的行迹,之前再怎么躲着藏着,也该趁着他生日,去见个面了。

也幸得陆鸿则回国办生日宴,否则她还真见不上人。只是见是见着了,却没有正面相逢。那天的宴席办在露天大院里,她远远地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陆鸿则在台上说话,正想着等他说完再过去,就听到身边的人聊起……牧家。

“那牧家昔日何其昌盛,真是眼看他高楼起,倾覆时也大快人心。”

“贪污嘛,怎么能轻易放过?一家子臭名昭著也活该。”

那人语罢,执了高脚酒杯,笑吟吟地便要转过脸来。牧雎梓一时惊慌无措,转身在拥挤的人群中跌跌撞撞跑着,泪眼婆娑看不清路,干脆弯腰躲进了桌子底下。她用白色的披肩紧紧地裹住了头,心像剜了一个洞般地疼。

而后,有人踩到了她的手指又掀开了桌布,她一惊,泪都来不及擦,慌不择路地逃了。再然后,便撞在了喜宁身上。

她央求喜宁瞒着,一瞒,便瞒到了现在。喜宁说,两年来陆鸿则拒绝了无数的女孩子,一心打听她的消息。

喜宁时常阴阳怪气地“开导”她,可她只能装傻。

不止因那生了根的自卑,还有他,他本身就是她回忆过去的开关——打开来是美好,也是洪水猛兽般的痛苦。

那晚她没等到木铎回禅房,便逃回了禅艺阁,抄了整晚的《诗经》,方渐渐心安。

梦里回到了过去,一群小孩在欢笑,在嬉戏。可岁月荒凉无果,友情埋落尘埃,爱情……爱情是奢侈的东西,她自觉不配拥有。

木铎早上走进禅艺阁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愣。

早晨七点多的阳光,透过禅艺阁的小天窗洒下来,薄薄地打在她的侧脸上,照得眼角的泪痕颇明显。凉风将她身旁散落一地的小笺吹开,白纱帘的底端拂在了她的头上。

木铎眯着眼睛凑近她,端详了许久。被端详的人似有感一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半醒不醒间,眼中水汽迷蒙。

一中奇怪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的心底,一段渐渐蒙尘的记忆似乎清明起来。

“你离我这么近干吗!”牧雎梓被眼前放大了的脸吓得心跳漏了半拍,随手抓起一个盒子就砸了过去。

木铎被砸蒙了,心底乱七八糟的感觉一下子全缩了回去。

盒子也不重,里面全是纸,这一砸便散落了一地,风一吹,撒欢儿似的直往禅艺阁外飞。

牧雎梓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竟然抓了个宝贝盒子扔了出去,忙赤脚跑了出去,弯着腰捡着纸。她左抓右抓,总算都捡了回来,偏偏有一张被风吹到了祈愿树上,就那么卡住了。她当然不会罢休,趁着此时别峰寺里香客少,挽了裤脚三两下爬上了树,沿着那根树枝匍匐过去。

木铎在下面急得大叫:“下来!用梯子!”见她不听,作势也要爬上去,还没蹬上树围呢,便愣住了。

牧雎梓终于拿到了那张纸,欢喜得大叫:“木铎!我拿到了!”

树下人没有回应她。

她自顾自调转身子,不经意间却看到了树下不远处的另一个身影。

她脚下一松,直直栽了下去,栽到了木铎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木铎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护住了她。

她埋头在他胸口,吃吃地笑了起来,捶他:“呀!叫你好好接着我的,怎么就摔了?”言语间不胜娇羞,木铎听得耳郭一热,眼角瞥见树后那个僵直的身影,大抵知道,她要他帮的忙,时候到了。哄女朋友睡觉的故事

于是他一翻身,将她压住,坏笑着缓慢地凑近她的脸。牧雎梓的心莫名地跳得飞快,猝不及防地,她突然一伸手,用手上的纸片挡住了嘴巴。

于是,木铎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行字——“爱情是棵树,树已经很大了。”

“咦?”他歪头,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这不是《西班牙三棵树》里的诗吗?”

等到他们浑身是灰地爬起来,树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木铎无奈地摇着头,连连叹气:“你和José是什么关系?”

“谁?”

“刚才那个人,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我还参加过他的生日宴。”

牧雎梓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不妙不妙,这个谎估计圆不了,等木铎一回西班牙就要露馅。

“那句诗,”木铎指了指她手上的纸片,“我在José的本子里见过,也是撕下来的断片。”

牧雎梓默不作声,转身就往回走。木铎忙追了上去,扳过她的脸一看,一脸的泪。

他慌得急忙翻过袖子干净的里衬去擦她的脸,却越擦越止不住。她干脆揪住他的衣襟,“哇”地大哭起来。

最后,木铎跑下山给她买了一整箱的椰子汁,她捧着椰汁喝得喜笑颜开,像醉了一般地歪在了他身上。

“我怎么样?”木铎指着自己,大咧咧地向姑娘示好,“我漂亮英俊又好看,别管José了,喜欢我怎么样?”

她“嘿嘿”一笑,伸手揉他的脸,揉得他五官扭曲:“不怎样,你个假洋鬼子。”

那天木铎就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牧雎梓刚洗完头发,大浴布披在头上,一边擦着,一边腾出手来朝他挥舞,与他告别。

夕阳下,木铎笑得眉眼弯弯,心底有什么终于破土而出,欢喜盈上了心头。

好一张禅艺阁的姻缘笺,当真灵验。

菩萨啊,他的小菩萨原来在这里。

木铎再一次出现在白纱帘子后面的时候,牧雎梓忍不住了,探过身子揪着他的耳朵骂:“你小子是不是嫌飞机票太便宜,钱太多没处花?”

这假洋鬼子算来已经来来回回五趟了,一得了假日就飞过来。

木铎“哎哟哎哟”地求饶,嘴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道:“这样才像真的嘛,José已经完全不怀疑我们俩的事了。”

牧雎梓翻白眼望天。他不怀疑,她自己都怀疑了,怎么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你这个忙帮得有点过了啊。”

木铎笑得无比纯真:“你上次那个故事讲一半我就走了,还不是怪你的故事太好听,快说说,捡帽子比赛后来谁赢了?”

牧雎梓忍不住笑了。

这些天,木铎陪着她一起喝甜得腻死人的椰子汁加炼乳,听她乱七八糟地讲以前的故事,缠着她给他念诗,念什么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哼着跑调的《诗经》惹得她大笑。偶尔她有事离开,他就接她的班,抄着怪异的语调,有模有样地给别人测梦,写出去的小笺上的字却是极端正的,连客人都以为禅艺阁变成了夫妻档。

临走时,牧雎梓央他下次给她带照片来,她想看看西班牙那著名的“三棵树”究竟长什么样。

木铎有些不满,撇嘴道:“看了又如何?”

她笑而不语,看了,便了结一段时光吧。

不久,木铎就把“三棵树”的照片寄给了牧雎梓后,她方知,“西班牙的三棵树”竟然是酒。她也喝过酒,可舌尖上的滋味,终究是她不喜欢的辛辣。

风带动着她的发丝,在空气中时骤时缓地鼓动着。牧雎梓用手按着帽子,手肘搁在栏杆上,看着茫茫的江面。她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凉,笼罩着迷蒙的水雾。

木铎说好了今天要回来,她第一次下山接他,不料出租车却被堵在了大桥上。堵了许久车还不见动,估摸着是接不到他了,牧雎梓索性下了车,到桥边小道上看江景。

一只飞鸟忽地直冲蓝天时,牧雎梓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铃声是她在木铎唱歌时将手机放到他身边偷偷录的,阴阳怪调的歌声向江面渐渐消散。牧雎梓再次忍不住被歌声逗笑,边笑边卸下背包,扒拉着寻找手机。头上的帽子失了手的庇佑,骤然被江风一带,离了她的头发,向桥的另一边翻转飞去。

牧雎梓目光随着帽子,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风声突然静了下来——

木铎的歌声响在耳畔,帽子在翻飞着,她缓步追着,她看到那顶帽子的红色绸带被风解开,飞向她永远追不到的地方。恍惚中,她看到陆鸿则手里抓着她的帽子,气喘吁吁地从那一片江雾中欢快地奔向她,他奔跑的地方,变成了小时候的那片草地,他兴奋得面色发红,嘴唇张合着,似乎在喊她的小名,她却听不见,耳边依然是木铎的歌声。

《木瓜》唱到了最后一句,唱到了她从来不曾听过的结尾:“雎梓,我喜欢你。”

她眼里迷蒙的水汽终于凝结成泪,随风而逝,作别年少时那些细碎的喜欢、误会、辛酸。

“雎梓!”

她转身,看到桥头的木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拖着行李箱,真真实实地站在那里,笑容灿烂地朝她挥手。她飞奔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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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2-03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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