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京烛
如果真有来生,她一定乞求上天,给他们一个好开头。而这一生,他的爱情如天边烟霞,美丽却很快消散无痕了。
1:谢谢你,我叫茧梨
祁家世代从商,到祁术这一辈,已到了富埒陶白的地步。
上流社会有一个定律:在显赫世家出生的人,要么继承家业,要么就去进修艺术、哲学。祁术却另辟蹊径,读书时力排众议,选择了检察官这一个职业。
到底有着优良基因,祁术在政法大学读书时,学习成绩年年第一,刚出校门就是最年轻的检察官。后来,在一宗案子里,他因为铁面无私地检举自己的师长,在圈子里名声大噪。
师长如父,亲自对师长提起公诉,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此后,人人再谈起祁术这个名字,无一不跟“冷血”“自律”“不近人情”挂钩。
纵使如此,因着他拥有一副好皮囊,小一辈的同行还是将他当作高山般的存在,认为他冷、高不可攀。
但上天有时也会捉弄人。香港九月的夏天,烈日卷起车尾后的浓烟,祁术正开车准备去处理一宗案子,看到车窗前猛然冲出来一个人。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见眼前人的面容,只听见了一段不太正宗的粤语:“都说香港人有钱、心善,这位先生,您能请我吃一顿饭吗?”
车窗降下,窗外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脸色蜡黄,嘴唇发白。祁术停顿了一会儿,转动方向盘,准备绕路离开。
可他没有成功。下一秒,本还目光灼灼的小姑娘,瞧见他的冷漠后,干脆做出被他的车撞到的姿势。
“不好意思,先生,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请我吃一顿饭的工夫,不会比现在你将我撞倒而浪费的时间长的。”她一本正经,毫不害臊。
祁术不可置信,愣了好久后,才笑出声来。他给约好见面的人打电话道歉:“不好意思,我遇到了一个无赖。”
烧腊店里,“无赖”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菠萝油,他替她结完账后,很客气地问:“吃饱了吗?”
她拼命点头,一双杏眼因为吃了菠萝油终于有了光。
“谢谢你,我叫茧梨。”
祁术没有回答,再有礼貌也抵不过耐心被消耗殆尽。可就在他正欲离开时,烧腊店里的服务员端来了一杯鸳鸯奶茶,没端稳,奶茶一下子洒在她的身上。
她一下子慌了,连忙从身侧拿起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却晚了,纸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她愣了一下,嘴里还咬着半块菠萝油,眼泪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她哭得小声,声声哀切。饶是祁术平日里很淡然,这时也被周遭看热闹的眼光盯得不自在。他强忍着不去按跳动的太阳穴,凑上前。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她没回答,可怜兮兮地抽噎着,脸上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祁术下意识往她手中的纸上一瞥,心中一动。
那是一张香港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所学校,正是祁术所念的母校。
那是全国顶尖的学校,每年招收的都是金字塔尖上的人。
他挑了挑眉,用金丝眼镜后一双如湖水般沉寂的眼,打量了眼前人片刻。
然后,他歪着头,似乎在揣测着什么。最后他走了几步,终究回过头来。
“你认识祁欧明吗?”
2:他没料到的是,祁欧明会那么喜欢茧梨
祁欧明是祁术的父亲,在香港是有名的商人。
只要是学习法律、新闻的人,就一定会在教科书上看到过有关祁欧明的记载。最近祁欧明的公司出了些负面新闻,为了赢回公众口碑,他做起了慈善。
祁欧明和祁术其实是同一类人,都讲究效率,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善心,做慈善只不过是要一个口碑。而祁术也只不过借着机缘,顺势把这个资助机会给了茧梨。
但他没料到的是,祁欧明会那么喜欢茧梨。
祁欧明和茧梨在客厅里谈得不亦乐乎。祁术很久都没有听过父亲这样大笑过,隔着门,他都能想象出老爷子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到了晚上,祁术准备送她回去,问起她的住处,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老爷子大手一挥:“别回去了,直接就在这里住下了。等开学了,再叫祁术送你去学校。”
祁术下意识蹙眉,她朝他眨眼睛,巧笑倩兮:“那就谢谢祁哥哥了。”
日后想来,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祁术的世界里阴差阳错地多了一个叫茧梨的存在。
可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她在祁欧明面前乖得像只小猫,总知道说什么话能讨人欢心,一双杏眼好似含着一汪春水,对谁都是笑吟吟的。
她越美好,越说明她懂得伪装。他始终记得她为了一顿饭企图碰瓷。
可祁术的谨慎抵不过祁老爷子的热情,后来瞧她总是穿着寒碜,祁老爷子便令祁术带她去买衣服。
香港的中环大楼,成衣名牌店数不胜数。
她瞪大眼睛,嘴里的惊叹声一直没停过。他觉得烦闷,看她走进一家珠宝店,又觉得不屑。
“我就知道你喜欢还些华而不实、昂贵的东西,比如钻石,对吗?”
这话带着十足的恶意,但是祁术知道自己不会猜错。她只愣了片刻,很快又笑起来,眼里藏着只有祁术能发现的狡猾。
“对,祁少爷不愧是检察官,这都能看出来。我是个俗人,只喜欢它背后有多少个零。”她说着,拿起一串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祁哥哥,这个好漂亮。你说祁爷爷会不会喜欢?”
她在他面前毫无掩饰,是因为他曾看见过她的真实面目。可他没办法,祁欧明宠她,就这一条项链,抵得上她半辈子的开销了。换了谁,都知道紧紧拽着祁家不放。
但第二天早上,茧梨没有出现。
正在看报纸的祁欧明瞥了一眼餐桌:“阿梨还没下来吗?祁术你上楼去看看。”
他无奈,只得上楼敲门,可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没了耐心,直接找来钥匙开门,可房间内空空如也。祁术蹙眉,正欲喊人,忽然听到身侧的衣柜中传来一阵异响。
他犹疑地走上前,一把拉开衣柜的门。里面的场景,霎时令他大惊失色。只见茧梨双眼紧闭,正紧紧蜷缩成一团,细如藕节的手腕下,是一个药瓶,里面的药丸散落了一半。
茧梨的动静闹得很大,她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来的却是心理医生:“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有很严重的精神创伤症,她平时也知道,所以一直吃药控制。但是据昨晚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情绪失控导致的过激反应。”
祁术蹩眉:“什么叫精神创伤症?”
医生顿了一下,犹豫着拿捏措辞:“通常指的是一个人在经历重大变故,或者打击时产生的后遗症。”
医生又道:“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好好问一问茧梨小姐。”
3: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骗子呢
可茧梨醒来后却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她晃着细腿,语气吊儿郎当:“没有那么严重,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看着她被子后露出的白皙皮肤:“你也不想令你的祁爷爷头疼吧?”
茧梨低头,小小的下巴搭在膝盖上。她想了想,忽然说了三个字:“因为穷。”
“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因为穷,被房东从跑马地赶出来,考上了大学,却没有钱缴学费。两天没有吃饭,蹲在马路边,看着一块石头都觉得像馒头,绝望到几乎想立刻跳楼。要是跳了,第二天估计就能登上港报。但是瞧见了你的车,好气派,想着被撞死总比饿死好。所以,我脑袋一热,就把你拦下来了。”
“因为穷。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经常挨打,后来逃出来,却发现留下了阴影,整夜做噩梦。”
“如果这就是精神创伤的话,那就是吧。”
这么长的话说完,她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麻木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祁术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表情,紧紧盯着她问:“真的假的?”
她朝他微笑,像剔透的琥珀:“你愿意相信,就是真的;不愿意相信,就是假的。”
祁术站在阴影下沉默许久,转头欲走,她忽然叫住他。
“你知道祁爷爷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吗?”
“他赞赏我坦诚,真实。因为我对他说,我好喜欢一个人。那个人请我吃了一块菠萝油,那个人是一个很厉害的检察官。”
祁术猛地掉过头去,见她扬起笑容,像黑夜中绽开朵朵梨花。
“祁先生,你再猜,我这句话,是真是假呢?”
祁术这天夜里没有睡好,深夜口干舌燥醒来,起身去厨房喝水,厨房里却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个人身影小小的,在冰箱里找牛奶喝。细腻雪白的颈子微扬,嘴巴上留下了一圈牛奶的痕迹。
这个样子的她,像书中的洛丽塔,看得人心微痒,却又心疼。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茧梨正式开学。祁欧明很重视她,生怕她在学校住不好,周末还要让祁术接她回家。
祁术忍了许久,还是提出了质疑:“这已经超出了关心的范围,爸爸忘了?你当初资助她,也只不过走个过场。”
祁欧明没听完就挥了挥手:“我跟这丫头有缘,我老了,就当领养一个干女儿。”
祁术从来都是一个以“尊”为大的孩子,忍耐着到了学校门口,只想着速战速决,但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的少男少女中,没有一个人是她。
他看着手表,觉得自己蠢,于是再也待不住,自嘲着想离开,眼前却一瘸一拐跳出了一个人。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学校军训,我扭伤了脚。”
他一言不发,她急了,嘴一撇:“我走不动了……”
“所以呢?”
没有所以,她很熟练地跳上他的背:“你背我吧。”
少女香甜的气息瞬间萦绕着他。他不傻,看她这么矫健的动作就知道她是装的。他想揭穿她,她的手却牢牢地环住他的颈子。
“你要是敢扔我下来,我就大喊你欺负伤患。”
“这是你新发明的碰瓷手段?”
她被他逗笑了,毫不害臊,在他耳边笑,惹得他耳朵微红。
她叹息似的说:“要怪就怪你心软,将我带回了家。我说喜欢你,你可就不容易甩掉我了。”
她说完,好似自己觉得太过直白,刚想岔开话题,祁术却平静地将她扔进了车后方,拿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因为克制而冰冷。
“那可能要让茧梨小姐失望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骗子呢?”
4:她明明伤心到不行,却仰着头,故作高傲坚强
祁术提出搬家时,用的是工作原因。
他刚升为高级检察官,手中要看的案卷堆得山高。祁欧明没有异议,只是说:“阿梨念的专业不是新闻吗?再加上你们念的是同一所学校,有空的话,你可以多辅导辅导她。”
这次却是茧梨破天荒地拒绝:“不用了,祁检察官怎么出名的,我是知道的,为人称道的冷酷、不近人情,我还是不麻烦他比较好。”
祁术瞥了她一眼,她脸上有一丝他从未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但那情绪太微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是,走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揪着他的衣袖:“你其实是躲着我吧?”
祁术不置可否。她想了想:“你会回来的。”
他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移开她的手腕,道:“人要有自知之明。”
说完,他自己反而呼出一口气,不敢回头看,像是避开了一种危险的可能。直到一个礼拜后,他接到管家深夜打来的电话。
祁欧明突发心脏病,发病时,药却找不到,身边只有茧梨一个人。她很迅速地打了急救电话,又采取了抢救措施。
“辛亏那小姑娘机灵,医生说耽误一步,祁先生就麻烦了。”
祁术赶到医院时,脸色难看:“药是你故意藏起来的?”
她不吭声,眼眶却微红。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疯了?要是我父亲真有危险,你负责?”
茧梨任由他把自己的手腕掐红:“我只是想见你。”
祁术松开她的手,忍住不去看她的眼泪。因为怒气,他抿着唇,半晌后,他说:“你没有机会了。”
他跟祁欧明说要让茧梨离开时,是在祁欧明的病床上。祁欧明气得直咳嗽:“你要赶她走?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这个小丫头,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祁术冷笑:“父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真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
再接着,病房外的茧梨就听见一阵玻璃落地摔碎的声音。祁术出来时,额头带着伤。她慌忙地跑上前去,想伸手去碰他,又突然停下。
她平日总是明媚的眼里,有着不甘和受伤:“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们的相遇就太糟糕,祁术告诉自己,他的讨厌应该是理所应当的,至少不应该为一个这样的人,再费精力。
他身世好,相貌好,倾心于他的名媛小姐更是从中环排到油麻地。为了令她知难而退,他随便找了个女孩,在生日那天送那个女孩裙子,邀请女孩来家中开派对。
女孩受宠若惊,收到的裙子却被茧梨用剪刀绞了个破烂不堪。派对上放烟火时,女孩又被人“不小心”推下了游泳池。
现场乱成一锅粥,始作俑者却光明正大地瞧着他,她明明伤心到不行,却仰着头,故作高傲坚强。
祁术径直越过她。她忍不住,晚上穿得花枝招展,嘴唇涂着不合时宜的嫣红口红来找他。
他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跟她实话实说。
“茧梨,我大你八岁。”
她瞪大眼睛看他:“大我十八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喜欢我的。”
他被她逗笑了,什么叫“一定要喜欢”?喝了两杯酒,他便微醺了。他把她唇上的口红擦掉,像告诉自己,也像告诉她。
“你还小,我们没可能的。”
5:他知道自己正在沉沦,却不想再掩饰
茧梨几个月都没有再回家。
祁欧明一直在医院休养,也没有太多精力过问茧梨。直到那天,祁术独自开车回家,推开门,屋里的灯却开着。他隐约猜到是谁,心跳漏了几拍,犹疑着念出了一个名字。
果然,听到动静的人扭过头来,正是茧梨。只是她瘦了很多,看见他时,匆匆别过头去:“我来收拾行李,以后你不用担心在家中还会看到我。”
她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祁术看到等在窗户外的男生,男生手臂上有文身,像古惑仔。祁术抿着唇,有些薄怒:“你这几个月都玩得不知分寸了是吧?”
她却假装听不懂他的嘲讽,冲窗户下的人喊:“等我和祁叔叔说几句话就来。”
祁叔叔?他又见她直起身,赌气道:“是祁叔叔说的,我那么小,不就是不知分寸的年纪吗?”
她显然是拿他的话,来故意让他发怒。他忍耐着,只是没料到,迟迟不死心的她,后来会把事情弄得那么轰烈。
那是祁欧明的六十大寿,香港无数名流、商贾出席了寿宴。茧梨自然是以祁欧明干女儿的身份出席,人人都称赞祁欧明心善,如此对待一个小丫头。
一时间,寿宴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祁术从来不喜欢和那些生意人虚与委蛇,正想找借口离去,寿宴中间的舞台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让他停止了脚步。
站在中央的茧梨,穿着一条鹅黄长裙,裙边绣有白梨花。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成为最娇艳的那一点。此刻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祁术,一脸坚定。他忽然有预感她会说些什么,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茧梨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瞧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周遭一切虚无得像梦境。
最后的印象是她走到他面前,把发间的一朵栀子花递给他:“祁哥哥,我喜欢你。如果你不把我的话当真,那我就一次次说给你听,好不好?”
满室哗然。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条都被这条八卦占据,祁欧明的干女儿喜欢上了以冷酷出名的祁检察官,劲爆程度赛过明星艳闻,连隔壁开烧腊店的阿公都看得津津有味。
祁术走到哪儿,耳边听到的都是茧梨这个名字,连做的梦,都是茧梨一遍遍在他眼前说:“祁术,我喜欢你。”
祁术这时才真正看透茧梨这个人,她就是矛盾的结合体,天真而妩媚,像加了冰块的威士忌,辛烈而醉人。他知道自己正在沉沦,却不想再掩饰。
但是,这一次,还没等他真正下定决心,一封信先一步出现在他面前。
祁欧明中断了对茧梨的资助,并且强迫她离开。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却能看出下笔人做决定的艰难。几乎是一看完信,他就立刻冲到祁欧明的面前,生平第一次因为慌乱而打翻了水杯。
“为什么让她走?”
祁欧明看样子很疲惫,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茧梨这孩子,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她答应过我的……”
答应什么,他没有听清,只知道心中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织成团,而他唯一能认清的,最强烈的一种,就是他不想让她离开。
祁术追到了机场。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却觉得像过了半辈子般漫长。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可机场里的人为什么这样多?机场里的人摩肩接踵,每一个都像是她,却都不是他。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
“祁术?”
他转过头,茧梨愣住了:“真的是你。”
瞬间,祁术笑容绽开,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牢牢地盯着那个小小的人。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栀子花是什么味道的。”
那朵宴会上她给他递来的栀子花。
“什么?”
祁术勾住她细腻的脖子,把吻印在她唇间。
“一定是吻你的味道。”
6:她瞪大眼睛,好似要把一切刻在心里
后来茧梨的毕业典礼,祁术亲自参加。
他是在学校声名显赫的前辈,自然吸引了不少眼球。而礼堂上的茧梨穿着毕业服,为她所学的新闻起誓:“从手中的第一篇报道开始,定秉持及时、真实、有效、客观、公正的态度,永不改变。”
她这几年的成绩非常优秀,门门功课都是A。
只是不知为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穿过人群,落在祁术的脸上,那双眼,深得像沼泽,里面有他未发觉的黑暗。
下台时,祁术才想起一直以来他的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记者这个职业?”
她一笑,认真地望着他:“因为这是我的一个梦想,一定要实现的梦想。”
他那时对她的话没在意。香港的冬天很冷,雪花落在肩头,很快消融成水。他怕她冷,揽着她的肩,想快步走到车上。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撞了他一下。
“你就是祁检察官?”
他瞥了那人一眼,很快有了警惕。茧梨好奇地回头,打量着那个中年男人,突然有道冰冷的光迅速闪过。
刀刃发出的寒光,擦着她的手臂,射向祁术的方向,却没有成功,祁术好像早已有了戒备,侧身遏制住男人的手臂,下一秒,就有保镖围了过来。
但她被擦过的刀刃划伤,手腕正流着血。祁术脸色沉了下去,迅速将她带离嘈杂的人群,又喊了私人医生过来。
他蹲在地上,看她被包扎过的手腕,一脸自责,向她道歉:“是我没有及时察觉。”
茧梨低头问:“那个人你认识?”
祁术点头。或许在别人眼中是惊险万分的事,对他来说,却不是第一次了。他是检察官,职业与法律挂钩,平时接案子,都是要将他送进监狱。
那个男人,是他以前处理过的案子中一个当事人的家属,因为那个当事人被判了刑,男人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
他鄙夷道:“那些人,都是因为怨气无处发泄,把我当成了仇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在审查时处理不当,引起了别人的怨恨呢?”
她讲这句话时是笑着的,祁术抬头,好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但很快,她又笑嘻嘻揽住了他的脖子。
“跟你开玩笑呢,我知道,祁检察官一向明察秋毫,怎么可能犯错呢?”
他们彼此的脸背对着,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祁术只知道角落里有一株花开了,香味像她身上的味道。
日后想起来,这一天,大概是他们最美好的记忆。星空很美,他来了兴致,拉着茧梨在院子里看星星。
天气不好,他们看了一会儿就下雨了。两人被淋得像落汤鸡般,茧梨冻得发抖,他将她拥在怀里呼气,最后笑了出来。
她也跟着笑,明明不知有什么可笑的,但就是觉得开心。最后祁术从怀里拿出一枚戒指,那戒指上的钻石很大,比她以往看到的任何一颗都大。
“你说你是个俗人,最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就跟着你当个俗人,好不好?”
他深情地望着她,眼中好似装着星空。茧梨哭了,哭得一塌糊涂。祁术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正要安慰,她却凝望着他,说:“你爱我吗?”
他要回答,她却捂住他的眼睛。
“不要说话,我不在乎答案,我只是想记住这一天。”
她的脸似黑夜中的那一点白露。他终于忍耐不住,揽住那柔软的腰肢,铺天盖地吻着她,最后一刻,她瞪大眼睛,好似要把一切刻在心里。
“祁术,我只要这一天就够了。”
7:可她却告诉他,她对他没有一丁点的爱,那所谓的爱,底色是恨
就在那之后,祁术的世界开始发生巨大的动荡。
祁欧明在那年病重,命悬一线。他强烈反对祁术跟茧梨在一起,但这个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沉睡中了。
醒来的时候,他说一句话往往要费很大的功夫,茧梨就乖乖坐在病床前,对他说:“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后来,她还提出亲自去寺庙为祁欧明祈福。常说心诚则灵,一百零八道台阶,就是一百零八条信念,她一步步跪拜,像是请愿,又像是还愿。
出来的时候,她在寺庙外面碰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衣衫褴褛,显然是被人遗弃的孤儿。
茧梨怔了许久,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孩子。祁术看她不走,拥住她,问:“怎么了?”
茧梨摇摇头:“没有,就是看这个孩子可怜。”
祁术笑,吻了吻她的额头:“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收留他。”
茧梨透过阳光,望向他的眼睛,心里说的却是:不,我曾经有一个跟他年纪一样大的弟弟。
但没有人能听到她心里的话。
直到丑闻爆出来的那天,一切才显示出真正的面目。祁术起先是通过一通电话知道的。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同事,焦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祁先生,你快看报纸!外面都闹得乱套了……”
报纸上是祁术的照片,头版的标题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祁检察官陈年案件失察,重大线索爆料。
写这篇报道的,是一个新闻记者。记者的名字太荒谬,祁术霎时一阵恍惚。他闭了闭眼,一些他刻意忽略,又细微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他打电话给茧梨,长叹了一口气:“叶老师是你父亲?”
电话那端的茧梨沉默了片刻后,说:“对,我姓叶,叫叶茧梨。”
祁术在政法大学时成绩年年第一,刚出校门就是最年轻的检察官。后来,更因为在一宗案子里,铁面无私地检举自己的师长,他在圈子里名声大噪。
茧梨说:“可是众人有没有想过,那根本不是铁面无私,而是在明知道自己审查可能有误的情况下,干脆掩盖错误?”
那个时候,茧梨十岁,本是最童真的年纪,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父亲,还有一个弟弟。可这么大的父亲却因为一宗莫名的案件,被人冤枉,进了监狱。更可笑的是,检察官在知道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为了自己急求的名誉,选择了忽视。
别人可能看不出,可被冤枉的是她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弟弟发高烧,家里没有一个人。警察把家里翻了底朝天,没有一个人关心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后来弟弟落了病根,那个冬天没熬过去。那时候我就去佛祖面前请愿,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事实的真相。”
记得那年在寺庙,天冷得刺骨,她哭倒在台阶上,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后来她得了精神创伤症,每天只能靠药物入眠。她拼了命地念书,选择了新闻专业,就是为了成为记者,唯一的信念,就是将来能亲手揭露那个检察官的真面目。
终于,在新闻上看到祁欧明为了声誉而做慈善时,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设计拦下他的车,但有一点她没有骗祁术,那时她是真的因为穷而走投无路了。
可祁欧明在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他觉得有愧,将她留了下来,对她好,可她怎么可能忘了失去父亲的痛。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祁术生平二十几载,知道了什么叫镜花水月。他问茧梨:“所以你要我一定要喜欢你,那么我想问,这份喜欢现在还有一丁点儿作数吗?”
“不作数的,祁术,不作数的。”
他笑了,笑得咳嗽:“阿梨,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其实,那时在父亲的寿宴上,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在她递给他那朵栀子花的那一刻,她恨他,想让他痛,其实只要她一句话就够了。可她却告诉他,她对他没有一丁点儿的爱,那所谓的爱,底色是恨。
8:如果真有来生,她一定乞求上天,给他们一个好的开头
祁术想尽了一切方法挽留,抛下了他的所有,主动辞掉检察官的工作,尽管上级苦口婆心地劝他:“这可能是别的部门在收集证据时出现了差错,根本不关你的事。”
但他依旧不为所动,只求能见她最后一次。
可这一切都没有用,连祁欧明的葬礼,她都没有出现。
她只是托人带来了一枚戒指,还有一句话。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钻石,不喜欢昂贵又华而不实的东西。”
那年她十八岁,有点土,在中环的名牌店被他嘲讽。可惜啊,一切烟消云散。后来人们都说祁家的少爷,那个从来寡淡疏离的人,在父亲葬礼那天,一个人跪在地上,哭得如同孩子般。
而躲在一边,最后跌跌撞撞离开的茧梨,如游魂般游荡在香港人来人往的街头,一不小心撞上了一辆车。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朝她吼:“没长眼睛啊?”
她突然怔住了,说:“都说香港人有钱心善,先生,你能请我吃一顿饭吗?”
对方瞪大眼睛盯着她:“神经病啊。”说完就绝尘而去。
是啊,要是那年他能像别人一样狠心就好了,那么一切可能就不会开始。那个在机场众目睽睽之下吻住她的男孩,那个在雨中说甘愿为她变成俗人的男孩,要是能像别人那样狠心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当他问她那份喜欢是否有一丁点儿作数的时候,她差一点,差一点就想说:“祁术,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如果真有来生,她一定乞求上天,给他们一个好的开头。而这一生,他们的爱情如天边烟霞,美丽却很快消散无痕了。
更新时间: 2020-09-12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