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艺璇
杀手已经在皇上的立柜中藏了三个时辰,还是没能等到皇上就寝。极度缺氧的杀手,用怀中的短刀挑开了柜门,连滚带爬地从柜里跌了出来。
皇上的寝殿虽是富丽堂皇,但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缺氧的杀手扶着立柱,环顾着大殿左右。窗外弦月高悬,夜色冷清,殿内烛火不过七八,将杀手的影子摇来晃去,杀手有些害怕了。
偶有怪鸟掠窗而过,孤单而寂寞的杀手倚窗而站,一格一格数着窗栏上的格桑花,以此分心,数着数着,眼皮竟渐渐发沉了起来。
一
当今圣上脾气古怪,极其反感这宫中三六九等的礼制规章,但又架不住太后唠叨,没办法,再三退让之后,将将争取到了一间能让人清静的寝殿。
批了一天的奏折,皇上甩着辫子,优哉游哉回了寝殿。太监丫鬟一概被勒令止步在偏门,虽说身旁无人照料,但更衣洗漱,也统统在偏殿料理妥当。皇上只需要走到寝殿正中,以各色袅娜的姿态入睡便好。
迷迷糊糊间,皇上觉得腰间隐约发痛。许是今日坐久了,明日定要召个太医给朕捏捏。如此想着,便又被浓烈的睡意扑倒。
二
夜风吹着大殿里的合窗摇摇晃晃,搅碎了泊在地上的一汪月色,也叫醒了睡眼惺忪的杀手。
杀手眯着眼,又一次打量起了大殿。
一组雕龙刻凤的立柜,一排形态各异的古玩,一面花里胡哨的屏风,一床金光灿灿的锦被,一个鼾声阵阵的男人。
杀手掰着指头,察觉出了这屋子多了一样东西。晃了晃脑袋,又数了一遍。
男人?
男人。
男人!
三
站在龙床旁的杀手吞咽着口水,绞着手。
从柜中钻出来时,杀手一时大意,在龙床上展个腰的工夫,将用来行刺的短刀落在了床上。许是殿内灯光昏暗,短刀又被锦被所藏,皇上也一时大意未能察觉,如今,正躺在要夺取自己性命的凶器上鼾声大震。
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先是掀起了皇上的一角睡袍,然后又捏住刀柄的一角,抻了几下,短刀纹丝不动,反倒是惊了皇上,来回翻了几下才又老实起来。
杀手觉得,夺回匕首是不实际的。谁规定杀手只能用刀了?想着,杀手折身回到了立柜门前,埋进半个身子,刨出了一个枕头。
捂死他吧。
残暴中透着狰狞,狰狞中透着无情,无情中透着冷漠。可以说很酷了。杀手想着,便将枕头悄悄地蒙在了皇上的脸上。
“爱妃,别闹。”
“爱妃,朕累了。”
“爱妃,你这里真是越来越大了。”
皇上伸出两只手,竟忘情地将脑袋埋在枕头上。杀手慌了,手下再不敢使劲儿。脸色惨白,耳朵根却红了一片。
片刻之后,皇上安静了下来。杀手坐在床边,意犹未尽地望着月亮,勾画着那位爱妃的倩影。渐渐的,杀手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四
皇上被巴掌抡醒后,捂着发红的脸蛋,四处找着淘气的爱妃。猛然入眼的,竟是个和自己岁数不相上下的黑衣男人。
“来人,你,大胆,是谁?”
皇上语无伦次,将锦被搂在胸前,抖如筛糠。
“别怕,我是杀手。”
“杀手?”
“是,就是残暴中透着狰狞,狰狞中透着无情,无情中透着冷漠的月光杀手。”
皇上觉得这名号很酷。自己念叨了一遍后,点点头。突然,身子猛地一怔。
“来杀朕的?”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怎么?”
“不想死的话,和我玩个游戏?”
“什么?”
“想做杀手吗?”
“杀手?残暴中透着狰狞,狰狞中透着无情,无情中透着冷漠的月光杀手?”
“是的。冷漠中也可以带些幽默,幽默中也可以带些狡黠,总之,你愿不愿意。”
“挺酷的,朕有点儿兴趣。”
“那这样吧,从今夜起,我们互换身份。你做三日杀手,我做三日皇上,如何?”
“酷!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刺激的玩法的?”
杀手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压在皇上腚下的短刀,邪魅一笑。
“多亏了你这一身的膘。”
五
天色渐青,杀手和皇上挑灯夜战了一晚,终于将这次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
“你我年龄相当,身形无二。即日起,你就对外宣称偶感风寒,不见朝臣,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以轻纱覆面,没人敢仔细盯着皇上的脸超过一分钟的。”
“好。那你记着,我的月光宝马留在了广武门西侧的小马厩里,你骑上它,一路向西。下一个目标是东旗郡王府的一个奴才,具体信息都藏在马厩里的一个小包袱里。明日夜深动手,不得有误。”
“三日后,我沿着皇家密道潜入宫中,继续做我的皇上。”
“我随你宫内的采买车队,从西南角的侧门离去,继续做我的杀手。”
“成交!”
六
当今的圣上龙体欠安,休朝三日。朝臣们纷纷喜上眉梢,晃着官帽领旨休假。
杀手躲在皇帝的寝殿里,隔着纱幔尽情使唤着丫鬟们。尚未侍寝的小美人在老太监的带领下,羞答答地在殿外站成一排。珍馐美味,倾城佳人,就这样,被源源不断地送进寝殿,转眼间,杀手浑浑噩噩,又如梦似幻地度过这三天神仙般的日子。
可三天之后,皇上却没有如约出现。殿内烛火七八,将杀手孤单的影子拉得长了又长。
明日复朝,再这般玩下去,怕真是要玩掉脑袋。贸然上朝,定是一条下策。但若贸然离开,皇上一时不见,宫内必定大乱,不妥不妥。
如何不引人注意地离开皇宫呢?杀手在大殿踱步,一圈又一圈。天色微曦时,杀手又一次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去,和朝廷管事儿的那几个大官说,朕要出去微服私访几日,朝中大事,这几日就暂由他们做主吧。”
“皇上,那咱微服私访,都带哪几位朝臣随行呢?”
“不用,我一人就行。”
“那可万万使不得,”小太监的脑袋晃荡得像个拨浪鼓,“天子出行,朝臣六七,护卫三百,亲兵两千,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这叫微服私访?胡扯,胡扯!”
“皇上,微服私访向来是说给史官听的,小子刚才说的这些,还只是低配。您虽向来不喜奴才随行,可这事儿由不得您。”
“由不得我?”杀手有些生气,脸上还挂着薄纱,手却抽出那柄短刀,架在了小太监的脖子上。
“由不由得我了?”
“由,由,是奴才多嘴。”
杀手笑了,觉得残暴中透着狰狞,狰狞中透着无情,无情中透着冷漠的这种感觉,久违而美好。
七
杀手出宫,去寻找真正的皇上去了。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路向西,他率先赶到东旗郡王府。王府中有一位阜姓奴才,花言巧语,骗取荣宠后,便作恶多端,臭名远扬。杀手指派皇上去了结此人,可如今,也不知是谁杀了谁。
伏在郡王府屋顶上的杀手,谨慎地打量着郡王府中一举一动。耳朵微微发抖,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将背后的一个黑影扭倒在身下。
“谁?”
“朕!”
“蠢货,怎么不回宫?”
“蠢货,朕要干件大事儿。”
杀手松开了皇上,三日不见,原本皮肤细腻的皇上,看着憔悴了不少。
“你想干什么?”杀手冷冷发问,背在身后的短刀,已然出鞘。
“这个郡王府,有问题。”皇上丝毫没有意识到杀手的异样,兴冲冲地撅着屁股,趴在房梁上,给杀手指画,“每晚夜深,郡王府后门都会押进一马车的货物,那个白胖子,也就是这郡王府的王爷,会亲自参与,十分神秘。朕实在好奇,便暂敛杀气,一连观察了三日,你猜怎么着?”
杀手翻着白眼,撇撇嘴。
“是假银锭子。太大胆了,这白胖子真是太大胆了!”
“假银锭子?”
“四旗百姓以耕织为生,每年年终,四旗郡王府会受朝廷之托,收购粮帛。去年开始,假银锭四散流通,百姓受骗,朝廷受损。朕一连派下四位督察,都无果而终。如今,竟让朕撞见了,好你个白胖子。”
皇上咬牙切齿,说得唾沫星四溅。一旁的杀手抹了一把脸,捏起了皇上的下巴。
“怎么,难不成今夜你还想孤身闯进郡王府,杀了他不成。”
“嘿嘿,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厉不厉害?”
皇上把手搭在杀手的手上,眼中繁星闪烁,胸中热血腾腾。
八
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杀手心里如此念叨着。既无周全的计划,也无称手的利器,就敢夜闯郡王府?杀手虽有盖世武功,可也绝不敢这般贸然行事。更何况,他可是皇上,收集证据之后,回去一道旨意便可要了这郡王府上下一家子的性命,何苦自己动手。杀手耐下性子,给皇上分析了一遍后,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得好,行动!”说完,皇上纵身一跃,没入夜色沉沉之中的郡王府。
“真是个傻子啊!”
杀手蒙在原地,嘴上虽骂着,心却蓦地揪紧。
九
郡王府夜深人静,只有后门处,隐约有烛火点点。
皇上身形矫捷,在门庭连廊中一路疾行,后止步藏身在一片绿丛之下,小心观察后门处一举一动。
郡王府的王爷,大腹便便。在两三心腹的护卫下,守在一旁。一辆马车,徐徐从后门进入,刚刚停稳,王爷便迫不及待,指挥着下人卸货。银锭足有十箱,卸货完成后,车夫不知从哪里又扛来麻袋两个,看样子,又要有妙龄少女羊入虎口。
看这周遭,也没什么护卫亲兵,白胖子想来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身旁两三侍卫,应该不成问题。皇上握紧手中一柄短剑,气运丹田,伴着一声怒吼,冲了出去。
十
纷纷扬的尘埃,霎时喧闹,而后落地。皇上的短剑还未击破月色,脖颈便是一寒。
“候了圣上三日,终于盼来了您。”
王爷笑得肥肉乱颤,阴翳打在脸上,看着狰狞。
“来人,你,大胆!”
“别嚷嚷了,若不是我慈悲心肠,三日前你就死在那座寝殿里了。”王爷使了个眼色,下人慌慌在银锭箱上铺上蒲垫,搀着胖子缓缓落座,“若不是你将那能号令天下的金权杖封于密室,我也不至如此周折,宫中了结你固然稳妥,但如此一来,想必你也不会说出权杖下落,还易节外生枝。故而只能将你骗出宫来,我这郡王府虽比不上皇宫豪奢,但也有水牢一处,酷刑八九,好生享受几日,不怕你不开口。”
皇上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三日前的游戏,竟是弥天大谎一场。原本高枕无忧的天子,竟是被自己的一腔热血壮志,逼至死境。
杀手无声无息地从梁上跃下,站在王爷身后,目光冷冷。
皇上冲着他咧嘴一笑。
“好一个残暴中透着狰狞,狰狞中透着无情,无情中透着冷漠的月光杀手。”
“你太天真了,天真得像个蠢货。”
“这叫童心未泯。”皇上声音干涩,双拳紧攥。
“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仗剑天涯,侠肝义胆,哪一个男儿不曾想过如此。朕的一道旨意可以杀人,但朕更想像个男人一样,血刃群敌,做个名垂青史的热血帝王。”
“群敌?你给我把你身边那个放倒,我就谢天谢地了。”
杀手说完,笑得邪魅狂狷。电光石火间,短剑出鞘,不及周围人有所反应,便已取数人性命。皇上举起地上碎石半块,冲着身边早已目瞪口呆的护卫狠狠砸了下去。
脑中浮现杀手在绿丛后,讲给他的话:
这是一场圈套,但你相信我,从现在开始,你我并肩杀敌。
十一
东旗郡王府白白胖胖的王爷,此刻被绑在树桩之上,宛如待宰的肥猪。
杀手和皇上一身血污,背靠着背,席地而坐。
“说说吧,为什么要帮我?”
“大概是为了你那几个漂亮的妃子。”
“谎话。”
杀手笑出声,天色将明,照出他脸上一片澄明爽朗。
“我与这胖子约定,三日后,皇宫东南角,若有烟花,则说明你已被俘;若无烟花,则说明计划有误,我必须伺机离开皇宫,追踪你的下落。”
“为什么你要帮他?”
“我一直以为,是你这皇上骄奢淫逸,强征暴敛,才使我父母因这假银锭双双自杀身亡。所以,当郡王府的人找到我时,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原本只想进宫夺你性命,无心他人所谋之事,但又一时好奇,想搞清楚骗你出宫有何用意。于是,便又按这计划行事。郡王摸清了你的脾气,教给我骗你的办法,自然管用。”
“为什么又选择帮我?”
“看你咬牙切齿地告诉我假银锭的事情,又义无反顾地冲进郡王府,我就想到你一定不会骗我。”
皇上听到这儿,挺直了身子。
“朕说了,你是个蠢货。”
“你是个好皇上。”
十二
微服私访回来后的皇上,带回了一个男人。
后宫的妃子们纷纷坐不住了,红着眼眶,到处打听着消息。
杀手躺在皇上的龙床上,舒展着腰身。
“留下来吧,朕身边,缺你这么一个狠角色。”
“你不是不喜随从贴身嘛?”
“朕不喜欢他们,但喜欢你。”顿了片刻,皇上红了脸,“别误会,朕是直的!”
更新时间: 2021-02-22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