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小温柔(六)

发布时间: 2020-10-12 20:10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一寸小温柔(六)

文/长欢喜

等着看什么?

那阵子,“城堡”的热度越来越大,但同时,各种问题也接踵而至,整个项目组几乎日日都在加班。

念好也很多天没能睡个好觉,在等后期把最后一版正片传给自己的过程里,歪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没睡几分钟,小莫突然来敲门,喊她出去吃夜宵。

有时忙得太晚的话,念好会主动让小莫去给大家订夜宵,但念好完全不记得今晚她有嘱咐过小莫去做这件事,她扯开盖在身上的毛毯,问小莫:“今天吃什么来着?”

“海鲜粥啊。”小莫说,“您不知道吗?”

念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可能是忙糊涂了,忘记了……”

小莫说:“可不是,你家小朋友已经在下面等很久了,要不是我下去有事,正好看见他,恐怕这会儿他还在那里傻站着呢……”

念好:“欸?”

小莫看了看她,试探着问:“是吵架了吗?我看贺神也不敢给您打电话的样子……”

话未说完,念好忽然起身,越过小莫走出去,可等她下楼后,大厅里除了正不停打哈欠的保安以外,空无一人。

她掏出手机,低头给贺江望发微信:“你刚刚来找我了?”

贺江望:“嗯。”

须臾,又补充:“和朋友骑车玩,正好路过。”

念好回到办公室,粥已经被大家拆开了,有人看见她进来,拍马屁道:“感谢老板,居然是罗记的粥!”

“是啊,罗记的粥一直很难排,就算是夜里,也要等很久,上次我男朋友给我排了三个多小时才买到……”

“不要再借机秀恩爱了好不好?”

“听莫助理说,今天的粥也是老板的男朋友买的……”

“哇,大家的男朋友都是从哪里找的?”

念好平日里没有架子,大家也不怕她,当着她的面就这样八卦起来。念好咳了声,走过去,撕掉包装袋上的订单条,看了眼上面的价格,给贺江望发了个红包过去,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两分钟后,小莫端了一份独立包装的粥进来,放到她的桌子上。

“你家小朋友说,这个是专门给你的。”

念好讨厌海鲜的味道,故而刚刚粥送来的时候,她虽然也有点饿,却并没有去吃的欲望。可小莫端进来的这碗粥,用保温桶装着,是一份桂花糯米粥。

粥很明显是送粥的人自己煮的,保温桶上还印着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人儿。

小莫把保温桶的盖子掀开,桂花的香味立马在房间里散开。小莫说:“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但贺神……”

念好提醒他:“奖金。”

小莫语声一顿:“那没事我就出去了啊,老板再见!”

话音还未落他就匆匆出了门。

念好坐在椅子上,有些烦躁地发了会儿呆,她用勺子戳了戳粥碗,手边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贺江望:“?”

红包他没有收。

念好:“感谢你的粥,钱你收着,你还是学生,不能让你破费。”

隔了几分钟,贺江望发了段语音过来:“那人工费怎么算?”

他大概还在外面,讲话时有些喘,语声里夹着几声哼笑,旁边有男生们的打闹声断断续续传过来。

周剑河看他靠在电梯边给人发语音,躲开了饶飞的推搡,问贺江望:“怎么样?粥好喝吗?”

贺江望收起手机,进了电梯,没应他。饶飞从后面跟进来,附在周剑河耳边小声说:“别惹他,小两口闹别扭呢?”

“闹什么别扭?”

“不知道,恋爱中的人啊……”

念好有些茫然地盯着“人工费”这三个字看了半晌,回了贺江望一个问号。贺江望他们已经进到了屋子里,饶飞跟周剑河今晚在他家里睡。

两个男生窝进沙发,电视里插了游戏卡,一人一个手柄,正在调试游戏模式。

贺江望独自倚靠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继续给念好发语音:“玩游戏了,不和你说了。”

他的嗓音慢悠悠的,吐字有些不清晰,语毕,就收起了手机,盘腿坐起来,听到饶飞问:“怎么,不喜欢吗?”

“嗯。”贺江望心不在焉地嘟哝了声,“谁说这个方法有用的?”

饶飞直指周剑河:“他!他还说女生一定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鬼。”贺江望从桌子上拿过一瓶草莓牛奶,插进吸管在唇齿间慢慢咬着,“根本没有用。”

周剑河说:“念好姐也太难哄了吧?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人家气成这样?”

贺江望说:“没。”

饶飞:“你不要不好意思,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不是?”

贺江望默了下,说:“我在追她。”

饶飞:“嗯?”

周剑河:“嗯嗯?”

贺江望:“她拒绝了。”

饶飞:“不会吧?你们不是都……都那个了吗?”

贺江望:“她觉得我太小了。”

饶飞:“?”

饶飞意味深长又颇为同情地:“哦……”

周剑河:“那……年纪小也没办法,这天生的,又不怪你,除非能通过后天的什么来改变……”

贺江望眼皮微抬,看着周剑河,半晌说:“我懂了。”

周剑河满头问号。

你懂什么了?

五分钟后,周其然收到了一条来自贺江望的微信:“你那些老年衫,在哪里买的?把店推荐给我。”

周其然:“?”

周其然:“干吗突然人身攻击?”

于是,翌日晚上,小莫刚从楼下抽烟回来,就看到了穿着一件花得过分的衬衫的贺江望。要不是他那张脸实在好看得出挑,小莫差点不敢认他。

虽然他同贺江望也并没有多熟,但仅有的几次见面里,少年的穿着都还算清爽舒适,衣服上的花纹能少一点就尽量少一点。

可今晚这一身——

他隔着玻璃,先拍了张贺江望的背影发给念好,痛心疾首地问:“老板,你家小朋友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他是真的很八卦,念好看到他的消息在闪,本不想搭理他,但目光落在“小朋友”那三个字上,又忍不住拿起了手机,滑开他的消息,点开那张照片一看。

念好:“……”

不等念好回复,小莫又说:“看朋友圈!”

朋友圈里,饶飞和周剑河在几分钟前发了条一模一样的朋友圈:贺神好帅,贺神好酷,贺神好成熟!(此条五毛,请贺江望立马给本人打钱。)

配图是贺江望穿着那件花衬衫逗猫的照片。

然后,在她的注视之下,底下突然跳出一条评论。

贺江望:“……删掉,马上。”

饶飞:“坚持住啊,老周,不要畏惧强权,贺江望就是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念好刷新了一下,他自己的那条却已经迅速删除。

念好有些好笑地点开周剑河发的那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

衣服是土了点,花里胡哨的,但好在少年长得好看,轮廓很深,骨骼分明,因为年纪小,脸上的奶膘还没消,有点肉乎乎的,不胖,甚至看起来有点稚气。然而,也正是因为那几分稚气,令那身衣服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一言难尽了。

不知道是出于怎么样的心态,念好给周剑河点了个赞。

夏夜蚊子多,贺江望在楼下站了许久,小腿上已经被蚊子咬了不知多少个包。

他把买的夜宵全放在了门旁的椅子上,这会儿正立在椅子边,盯着手机屏幕里念好的那一个赞,恨不得立马跑过去跟饶飞他们俩打一架。

小莫终于从门外进来,假装才看到贺江望,从他手里接过夜宵,眼睛瞟过他腿上的红包,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说:“你等一下,我给你拿花露水。”

贺江望本来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他的腿又实在痒得厉害,沉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结果小莫一看到念好,就开始极尽夸张地给她描述:“整个腿都红了,你是没看到,特别可怕。

“虽然这是您的私事,我不应该多问,但是人家小朋友真的太可怜了。

“您比他大好几岁呢,这样欺负一个小朋友,未免也太……也太渣了……”

念好简直听笑了:“贺江望给了你多少钱?”

小莫:“嗯?什么?”

小莫反应过来:“天地良心,我一分钱都没收!”

念好:“哦。”

小莫:“算了,算了,您不心疼我心疼,我这就去给他送花露水。”

没走两步,念好却突然叫住他,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花露水,叹了口气道:“还是我过去吧。”

念好下楼时,贺江望正坐在椅子上打游戏。

佳宇大厦是一座综合性的办公大楼,很多公司都在这里租有办公室,这会儿天晚了,很多办公室都熄了灯。

大厅里的灯也不算很亮,有些昏昏的黄,少年弓着腰,坐姿不大端正,整个人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不羁。

有刚下班的女生路过,对他多投去几分目光,随即又低头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念好提着花露水,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贺江望游戏打得正酣,旁边忽然坐下一个人,淡淡的女士香水的清香钻入他的鼻孔。他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正想换个座位,余光却瞥见女孩放在膝盖上的手,食指上有一枚淡粉的星形小戒指。

他在念好手指上见过的。

他正在打游戏的手一顿,耳机里传来队友的呼声:“喂,你在干吗?快躲呀!”

他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动作,三两下结束了一局游戏。

他本来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玩的游戏,先前一直保留实力,队友还以为他技术很差,这会儿见他操作这么猛且精准,不由得转了态度,开语音夸赞道:“小哥哥,你好厉害哦!

“加个联系方式嘛,下次还一起玩好不好?”

有些嗲嗲的女音。

贺江望刚刚不小心断开了蓝牙耳机,以至于女生的声音直接就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远处的保安大哥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看,还对贺江望做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他的耳朵都红了,但解释的话,似乎又显得欲盖弥彰。他敷衍地回了句“不用了”,就直接退出了游戏,接过念好递过来的花露水,说了声“谢谢”,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随机匹配的,我和她不认识。”

念好不大在意地说:“没关系啊,这是你的自由嘛,而且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

她直接用他那天跟她说的话来回他,贺江望觉得有口闷气郁结在胸口。他把花露水倒在掌心,动作熟练地拍到腿上,须臾咬牙切齿道:“你说得对,可以谈恋爱了。”

他坐直了身子,侧过脸,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念好。

玻璃墙外汽笛声轰鸣,车灯照射过来,照进男孩的眼底。

狠戾的,坚定的,还透着些……委屈的。

像个小狼崽子,还是带着点奶味的小狼崽子。

念好招架不住他的目光,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贺江望却直接起了身,把花露水还回到念好手里,瓶身被他握得滚热。

他拎起旁边椅子上的包,说:“我回去了。”

将念好酝酿了满腹的——什么“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只想把SELENE做好”,什么“我经历过失败的恋爱,还没走出阴影”……这样的话,全怼回到了肚子里。

他说走就走,完全不给人回话的空间,脚步迈得飞快,没两分钟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五分钟后,念好却又接到他的电话,男孩心里还压着火,没处发,声音硬邦邦的。

“那些粥,你要是不想喝,就扔了吧。

“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你收不收是你的事,我不会管你,你也管不着我。”话音刚落,他就匆匆收了线。

念好立在昏暗的大厅里,保安远远地朝她笑了笑:“和男朋友吵架啦?”

“那是我弟……”她咕哝了一声。

保安“嗐”了一声:“小孩就这样,尤其是这种十七八岁的小子,一根筋得很,干什么事都闷着脑袋走到头……”

他又说:“我看小孩也挺在意你,这么晚了大老远送夜宵来,他玩那游戏,跟别的小姑娘多说两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是不高兴,好好跟他说一下就行了。人这一辈子遇到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别仗着年轻就轻易挥霍……”

他还是没信。

念好低头,无奈苦笑,点头应了声“好”。

那一个月,贺江望几乎每天都会变着花样地给念好送夜宵来,大概还在生气,他人也不露面,东西全放在大厅的前台上,差人来拿。

小莫心里的戏台子又搭了起来,每天为老板的“爱情”操碎了心,奈何念好早就发了话,再讨论与她的私生活相关的东西,就扣他奖金,小莫只好心痒难耐地将自己的嘴封起来,每天在匿名论坛更新:老板和她的小朋友今天和好了吗?

“7.11,没好。”

“7.12,没好。”

“7.13,没好。”

……

许是被他的这种坚持打动了,那个帖子后面竟然火了起来,也有人来问,老板和她的小朋友怎么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朋友是干什么的?

老板是什么老板?

小莫一一回答,几乎将念好卖了个底朝天。

念好不是什么公众人物,还好说,偏偏有人根据他的回答,猜出了“小朋友”是贺江望。

贺江望的粉丝很多,可谓是国内赛车界的顶流,有时国内的比赛,小姑娘们还学人家艺人的粉丝,给他拉横幅做应援。

女孩们年纪小,吃瓜突然吃到自己的偶像身上,忍不住便要争论几句,于是那个帖子被顶得越来越热。

最后,连念好都收到了别人发来的链接。

链接是姜迟发来的,那天正好是周末,念好正和盛薇薇、姜悦一起在外面逛街。

姜迟上来就问:“你跟我们贺神吵架了?”

不等念好回答,他就甩来了那个链接,念好点进去大致浏览了下,盛薇薇也凑过头来:“看你脸黑的,怎么了?”

念好把手机递给盛薇薇,想杀了小莫的心都有。

盛薇薇看完却乐了:“别说,写得还挺好看,小说似的。”

念好睨着她:“明天我让小莫也给您写一个?”

“别!”盛薇薇摆摆手,“我也没人可写啊。”她三两下将帖子翻到最后,看到话题早就扭到别的地方了。

“跑山……跑山是什么?”

“嗯?”

“喏。”她把手机又还给了念好。

——哎,说到贺神,我听我男朋友说,今晚贺神跟程燕池他们打赌,跑山去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跑山很危险吗?

——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泰国那场比赛和程燕池结下的梁子……

——也是,那场比赛要不是程燕池,贺神说不定就能拿到冠军呢,当时别人势头看起来全都不如他。

——但跑山真的很危险吧?况且又是晚上,有人知道是在哪座山上吗?

绮山吧,听说是那个,那儿弯道多,可能跑起来比较爽?我看很多人都爱去那里。

不是吧?绮山前不久才有人因为跑山而出过事啊……

同一时间,姜迟也给念好打来了电话:“姐,你知道贺神深更半夜地去跑山了吗?”

念好对“跑山”这个词没有概念,只能根据字义,大概猜出来应该是在山路上骑车。

“刚刚才知道……”不知是不是被帖子里那些人说的话吓到了,她心里担忧得很,声音都有些发抖,“危险吗?”

“说不好。”姜迟说,“其实很多车手都会去跑山,像贺神这种水平的职业车手,按道理讲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绮山前不久才发生过车手跑山过程里弯道没走好而坠崖的情况,加上现在又是晚上,而且跑山最忌讳和人比赛,我听说他这次是因为和程燕池打赌……”

念好攥着手机的指节都发白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包都忘记拿就往外走,姜悦从后面拉住她:“怎么了?”

念好心里慌得厉害,大脑有些死机,眨着眼睛看了姜悦两秒,才有些迟钝地说:“我回头再跟你说。”

绮山离市区很远,那里之所以成为所谓的“跑山圣地”,也正是因为偏僻,人烟稀少。盛薇薇看念好状态不对,没敢让她自己开车,她俩索性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一路上念好都在给贺江望打电话,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她又打开网页,不停搜索着与“跑山”相关的新闻,屏幕里跳出一个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标题,她的心都揪紧了。

姜悦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又透过后视镜和盛薇薇对视一眼,盛薇薇出声说:“你别担心,贺江望都是职业赛车手了,也拿过那么多奖,这种东西对他来讲应该没什么问题……”

念好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又拨通了饶飞的电话,他大概正等在山下,声音里倒是听不出有什么问题:“上去有一会儿了,这边确实有点危险,我们瞒着周哥来的,明儿等他知道了,准骂我们……”

念好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绮山,她们按照饶飞发来的定位找过去时,绮山脚下已经来了很多人,估计都是听到了风声来凑热闹的。

贺江望在他们圈子里实在有名,年纪小,人又狠,看着挺俊秀的一个男孩,骑起车来不要命似的。大家听说他在这边和人打赌,顿时都来了劲,管他白天黑夜呢,都想来看个现场。

不过女孩倒是没来几个,一水儿的男孩子,故而念好她们几个从车上下来时,顿时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还有人骂了句脏话,说不得不服贺神的魅力,这么晚了还有女粉丝闻风来看他,被盛薇薇赏了一个白眼。

饶飞听到动静,也看到了她们,朝念好招了招手,念好问:“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应该快到了。”

念好实在不懂这些东西,正因为不懂,却又知道那么一点,这样反而更加害怕了。即便知道他车技好,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紧张得不行。

手背上的皮肤都被自己掐红了,她也没有发觉,不知等了多久,远处才有“嗡嗡嗡”的车声传来,念好深吸了一口气,打先看到的就是戴着头盔、穿了一身红色机车服的贺江望。

他那身机车服实在打眼,不管在哪里总会被人一眼注意到。

夜间山上光不是很亮,路灯泛着暖黄,少年驰骋如风,等在山下的人避到两旁,全都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阵“嗷嗷”声。

都是男孩子,声音洪亮,音域宽广。

贺江望的车子在远处慢慢减速,程燕池才姗姗来迟地从后面跟过来。

贺江望把车子停在路边,他刚刚最后那段骑得有些快,又持续走了这么久,刚刚下车,人还有点眩晕。饶飞连忙跑过去把水递给他,他摘下头盔,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他往后捋了把头发,光洁而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汗珠顺着发丝被甩了下来。有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贺江望口里含着水,半靠在车上,点头和他们示意。

男孩们围成一堆,讨论着跑山路上的见闻。

贺江望咕咚咕咚喝完半瓶水,饶飞才扯了扯他的袖子,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念好姐来了。”

贺江望拧瓶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里张扬的神色瞬间全敛去了,改为茫然:“嗯?”

“那儿。”饶飞抬手指了一下,贺江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念好正背对着他。女孩穿着轻薄的雪纺衫,很瘦弱,仿佛风大一点就能被吹走。

也不知道平日里干吗总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来。

他抿着唇,先前被众人夸奖时,一直保持着淡定的表情,作为一个知名赛车手,他要酷,不能崩。但这会儿望着念好的背影,他嘴角的弧度却还是忍不住扬了起来,刚扬上去一点,又立马被他压了下去。

他抬起脚步,追过去,叫她:“念好。”

念好本来不想搭理他,她心里有气,堵在心里,烦闷得很。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她刚刚站在那里等他的过程里,心里忐忑得厉害,直到看他安全下山,停下车子,摘了头盔又同别人谈笑风生后,她的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落到实处后,很多先前被紧张和担心暂时压住的情绪又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

小朋友一点也不惜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又有些恼,自己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

她走得很快,姜悦和盛薇薇对视了一眼,纷纷停下来,不动了,看着她自个儿走。

贺江望路过她们时,姜悦还叮嘱了他一句:“气着呢,好好哄。”

好好哄。

怎么哄?

贺江望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去,从后面扯住了念好的手腕。

念好心里压着火,不想理他,胳膊用力往外挣,可他的手攥得牢。少年薄唇紧紧抿着,脸上透着股执拗,他的手心有汗,黏腻地贴着她腕上的皮肤,让人想起夏日傍晚在操场上打篮球的男孩子,想到舞蹈室里练完舞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休息的时刻,空气里全是汗水的气味,男孩体内的荷尔蒙全被剧烈运动碰撞出来,灼热地燃烧着他一颗心脏,连带着靠近他的人,也都一起被那灼热烫到了。

她心里的火还没熄,被迫停下脚步,声音冷硬地问:“你干什么?”

贺江望张了张嘴,身后一群男孩子又在“嗷嗷”地起哄。

烦死了。

贺江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跟我来。”

不等念好回应,他就拉着她,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车边。

男孩们为他们避让开一条路来,嘴里嘻嘻哈哈地在揶揄贺江望,还有人低头在手机里噼里啪啦地打字,到处爆料:“惊!知名赛车手贺江望的恋爱对象竟是她!”

语气夸张程度堪比××新闻部。

贺江望懒得理他们了,他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个头盔来,戴到念好头上,拍了拍车座:“上车。”

山风猎猎,念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理智后知后觉地回笼,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的确过头了。

大概是因为他年纪实在小,她对他又有着很多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听说他可能有危险,心里难免为他担忧起来。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或许跟那些追星女孩的“妈妈粉”心态有那么一点相似。

——把他看作自家的小孩,不忍看到吃哪怕一丁点苦,不愿看他遇到哪怕一丁点危险。

但又有一点不一样的。

她知道贺江望喜欢她,甚至她还明确地拒绝了他。本来正好好地冷着他,盼望他能在她的冷淡里清醒,及时抽离,结果前面那许多天的坚持,全在今晚被打破了。

她不仅气他不爱惜自己,也气自己意志不坚定,理性总胜不过感性。

她抬起手,想将头盔拿下来,未料贺江望的手却快她一步,忽地往下一按。他弯下腰,威胁似的:“你如果不自己坐上去,我就抱你上去了。”

有些孩子气的。

但声音压得很低,像泡在青瓷碗里的茶叶,有些涩,但回味很是悠长。

念好的脸忽地一下就热了,心想这小孩儿怎么变得这么流氓了?难道在山路上驰骋那么一会儿,胆子都变大了?

念好从小就是特乖的一个小孩,做过的最叛逆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填志愿那会儿,没有选择父母想让她读的专业,而是毅然决然地去学了文学。

然而这点叛逆在贺江望眼里,恐怕根本就不够看。

车子疾驰在公路上,夏夜的风闷热、潮湿,扑在脸上,路灯全都有了重影,一点一点往后倒退,世界像被强行加上了一层水珠做的滤镜。

她第一次坐摩托车,心里既兴奋又害怕,怕摔下去,两只手臂紧紧地箍着贺江望的腰。

少年被她勒得快喘不过气了,但心里美得很,唇角快弯成了一个小括弧。

直到遇见路旁的第一间便利店,贺江望才将车子停下来,他进到店里买了两瓶气泡饮料,拧开瓶盖,递给念好。

城市里的温度比山里高很多,空气闷热得像一个蒸笼,贺江望刚刚在便利店的休息室里换掉了机车服,换成了一件白T,外面又罩了件米黄色条纹的短衬衫。额前的碎发又垂了下来,这时的他看起来又像个乖巧的学生了。

路灯很暗,他仰头把一整瓶饮料喝了个干净,才低下眉,音调低婉地问念好:“你生气啦?”

带着点鼻音,像是撒娇。

念好最受不了他这样,尤其她刚刚才看过他骑摩托车的样子,少年眼神凌厉,不可一世,像奔跑在荒野中的小狼崽子,可现在小狼崽子收起了獠牙,温驯地躺在她的脚边,毫无防备地对着她露出肚皮。

“没有。”她说,“没有生气。”声音到底还是软了几分。

贺江望嘴角那个小小的括弧终究还是又勾了出来:“你担心我。”

他说:“你生气是因为你担心我。”

他说的是肯定句,少年心头那点雀跃藏都藏不住,细细簌簌地在眼底闪烁着。不等念好再继续口不对心地否认,他忽而抬起手,轻轻地在她的脑袋上拍了两下。

他高她很多,下手很轻,安抚似的。念好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他自个儿的耳朵反倒先红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目光,嗓音闷在喉咙里,“我去和程燕池比,是有原因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似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饶飞打来的视频电话。

饶飞他们还在山上没下来,男孩子们玩得疯,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胡侃,正说得开心,突然收到贺江望的短信,说让他把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啊?

饶飞想了半天,才弄明白贺江望是什么意思,立马就拨了电话过去,完成任务似的跟念好说:“念好姐,你别生气,这事真的不怪贺神。”

他手里还拉着一个男生,对方看起来和贺江望差不多大,但个子不高,被饶飞推到镜头前:“事情都是这小子惹的!”

男生抬起眼睛看了看念好,嘴唇动了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我和程燕池打赌,你不要……不要怪贺神……”

青春期的男孩,冲动,意气用事,男生在某个场合偶遇程燕池,想起泰国场贺江望被他连累的事,忍不住上去讽刺了两句。谁知道程燕池也是个刺儿头,不愿意了,两人骂骂咧咧吵了好久,最后一锤定音:比一场,谁输了就三年不准参加比赛。

三年不参加比赛,对于一个职业赛车手来讲,是一个蛮重的惩罚了。男生技不如人,输得特别惨,最后找到贺江望求助。

贺江望只好又联系了程燕池,聊出来的结果就是进行今晚这场比赛。

如果贺江望赢了,那么之前程燕池和男生的赌约作废;如果贺江望输了,那么贺江望和男生一起退赛三年。

男生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一段话说得格外心虚,才讲完,就被饶飞拖走了。饶飞朝贺江望挤了挤眼:“我们的任务可都完成了啊,接下来你自个儿解决。”

贺江望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太蠢了。

太刻意了。

以后再也不找饶飞帮忙了。

他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唇,转头,却看见念好正眯着眼偷笑。

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大概怕笑出声的话,他会不高兴,所以只好努力忍着,但剧烈抖动的肩膀还是将她出卖得彻彻底底。

老实说,念好被取悦到了。

很微妙,或者更具体一点讲,是被十八岁少年笨拙的真心取悦到了。

这和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只是觉得,被人这样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情窦初开的少年那种干干净净的喜欢,是一样很美好的东西。

她终于笑够了,转过身子,踮起脚,伸出手,再一次捏住了贺江望的脸。他皮肤很好,白且滑嫩,是很多女生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皮肤。

特别好捏。

她个子不够高,够得吃力,脚踮到极点,险些站不稳,手臂就扒着他的肩膀。

但扒也扒不住,看起来,反而有点像是在抱他。

像耍流氓。

贺江望的目光淡淡扫下来,念好悻悻然从他身上撤下来,干笑了两声,才说出心中酝酿已久的台词。

“谢谢你啊,贺江望。”她说,“谢谢你这样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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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0-12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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