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小君
再一次见到老蜜,已经是八个月之后。
老蜜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她坐在我面前,脸和脖子一样黑,嘴唇干裂,头发散乱,差点让人认错她的性别。
老蜜养的那条叫Nancy的雪纳瑞朝她扑过去,舔湿了她的脸。
我问她:“走完了?”
她点头。
我问:“这一次又在哪里留疤了?”
她随即兴冲冲地给我展示她散落在小腿、胳膊和肩膀上的疤痕,像是展示某种战利品:“这儿人多不方便,回头我给你看看我屁股上的那个疤,还新鲜着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次我真是够倒霉的。我不是在路上搭车吗?结果等半天,来了一辆拖拉机,司机大哥很实在,我觍着脸求他让我开开试试,结果你猜怎么着?水箱开锅了,吓了我一跳。我不小心一屁股坐到了水箱上,紧接着就闻到了烤肉香,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又疼,又正好饿得想吃自己。”
我听得目瞪口呆,我想人们或许会想要认识这个致力于收集疤痕的女孩。
我和老蜜是青梅竹马,我俩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泡过澡,见识过彼此还没发育之前的样子,知道对方所有的糗事。过分熟悉也直接导致我俩对彼此失去了异性之间的吸引。虽然双方父母一度希望我俩能在一起,但这个愿望被我俩一致严词拒绝。我俩要是在一起,的的确确会有一种乱伦的错觉。
毕竟有些人,天生只能做好朋友。
老蜜身上的每一道疤痕都有故事,她是一个特别容易把自己弄伤的女孩。很多年以后,我们俩一起看播了两季就被砍掉的美剧《Hero》,里面有个叫克莱尔的女孩,她被开膛破肚之后,伤口还能自行愈合。这剧看得老蜜心驰神往:“这超能力,嘿,绝了,要是搁在我身上该有多好!我还怕什么!我高唱着‘死不了’天天找死去。”我说:“你这是有病。”
老蜜从小跟我们那帮男孩一起玩,沾染了许多不好的习气。小时候,我们玩谁尿得远,她就在旁边拿着她爹的老胶片相机给我们拍照。这些照片成为我们那帮男孩的黑历史,也直接确定了老蜜在我们之间的领导地位。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没有必要惹一个手里掌握着我们黑历史的女人。
老蜜张罗着要约饭,我因为加班迟到了,到了的时候,四张、九饼、米饭早就到了。老蜜见到我,电光石火之间,给我来了一个猴子偷桃。全场愕然,只有老蜜笑倒在地。她问我:“你怎么还硬邦邦的?憋着尿呢?”
我说不出话。
猴子偷桃,原本是属于男孩子之间打招呼的方式,类似中国人见面问“你吃了没有”,英国人彼此谈论天气。所谓猴子偷桃,是一连串难度系数极高的动作。
年轻的男孩见面,不握手,不拍肩膀,不说“Hey man”,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出手,向对方胯部一掏,然后用力一击。如果高手相遇,两个人的速度几乎没有差别,互相握住对方胯部,就权当是握手。我们嫌弃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原来的名字不雅,就改成了“猴子偷桃”。
但不幸的是,这个动作,被老蜜学会了。
我只好义正词严地告诉老蜜:“以后请不要对我使用猴子偷桃,至少不要当众使用。我以后是要当爹的男人,你弄坏了的话,真赔不起。”
老蜜就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瞧见了吧,老蜜跟我们厮混的坏处就是性格模糊。这种性格模糊除了体现在猴子偷桃上,还体现在老蜜的身体发育上:老蜜比同龄女孩发育得晚。人家女孩子胸脯都像雨后春笋一样耸了起来,男孩们开始背诗歌颂这一奇妙的现象: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可老蜜的仍旧是一马平川。
当时我们班上有个叫姜倩倩的女孩,胸脯发育得很早,大到出奇。有一次合唱比赛,姜倩倩的衬衣小了一码,她勉强穿进去,硬是给扣上了扣子。结果在唱到高音的时候,姜倩倩唱猛了,胸脯火山爆发一样耸立起来,绷掉了胸前衬衣的铜扣。
铜扣如离开枪膛的子弹,“砰”的一声打在了前排年级主任刚做完青光眼手术的眼窝上,导致年级主任又多做了一个月的“独眼龙”。这样传奇的事件,让男生们对姜倩倩好感爆棚。姜倩倩的暖瓶里永远有热水,总有人给她抄作业,她永远享受我们的注目礼。
而老蜜就没有这样的优势。
一直到上大学,老蜜的胸脯才有起色,但发育得更好的是老蜜的体育细胞。
老蜜腿很长,跑起步来,虎虎生风。她身材健硕,打架不含糊,据说打哭过她班上的班长。
老蜜骄傲地说:“你看,我要是像姜倩倩一样,我就跑不快了。胸大是便宜了男人,折腾了自己。所以,平胸,才是合理的。”
我不置可否,说:“看不出来,你倒是个乐观主义者。”
乐观主义者老蜜,在大学里,终于情窦初开了,她喜欢上了一个戴眼镜的四眼仔。四眼仔是文学社的社长,长得很秀气,会写几句酸诗,上过校报,还会弹吉他,没事就坐在草坪上给女孩们唱歌,而且篮球打得也不错。老蜜报了文学社,向四眼仔求教文学问题。四眼仔打球的时候,老蜜给他送饮料;四眼仔弹吉他的时候,老蜜给他喷花露水。对此,四眼仔没拒绝,甚至有一次,让老蜜挽了胳膊。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暗示,老蜜觉得有戏,准备找个时间正式跟四眼仔确立关系。
结果,没过几天,她就看见四眼仔骑着自行车载着文学社里一个娇小的女生。女生搂着四眼仔的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老蜜哪受得了这个,拿出最后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杀了过去,她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了自行车的车轮上,四眼仔和女生以几乎不可能的姿势摔进了草丛里,蒙了。老蜜顾不上自己小腿被自行车链子划破而鲜血淋漓的伤口,扑上去,揪住四眼仔的衣领,跟四眼仔表白:“这么说吧,我一直喜欢你,你跟我好吧。你要是不跟我好,却跟别人好了,我可能忍不住天天揍你。你也知道,我搞体育的,挺能打的。”
四眼仔和娇小女生面面相觑。三十秒之后,四眼仔终于反应过来,拉着女生就往外跑。老蜜愣在原地,这才感觉到小腿疼。从那以后,四眼仔一见到老蜜就躲着走,文学社有了活动也不通知老蜜。
老蜜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跟我说:“我还在小卖部存了一箱冰镇可乐,还有一瓶花露水,以后我给谁啊?”
我无奈地说:“你表白就表白啊,干吗非要威胁人家啊?你黑社会吗?”
老蜜一脸无辜:“打是疼,骂是爱。再说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而且那是一种修辞,亏他还是文学社的社长呢,什么都不懂。”
我无语。
就这样,老蜜的小腿上,一直留着那道疤。老蜜说:“这不是疤,这是我第一次冒出头就被弄死的情窦。”
到了大二,老蜜又有了新的机缘。
老蜜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社会青年,并为之痴迷,她认为她找到了灵魂伴侣,于是背着所有人,偷偷去见他。
老蜜买了票,带着在学校门口买的烤冷面,风尘仆仆地去了上海。那是个下雨天,然而老蜜想象中韩剧里的浪漫场景并没有出现,倒是一下车就被淋成了落汤老蜜。社会青年来接她,她跟着社会青年到了他租的房子。
吃完了饭,社会青年说:“周围的酒店都满了,你要是不嫌弃,就睡这里吧。你别怕,我睡地板,打个地铺,咱聊聊天。”
老蜜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
晚上,社会青年和老蜜喝红酒,吃烤冷面,聊了很多,这更让老蜜确信,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两人一直聊到后半夜,老蜜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解地睡衣的带子,但老蜜睡衣被她系成了死结,一时半会解不开。
老蜜睁开眼睛,打开台灯,看着社会青年,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你干吗?”社会青年临危不乱,也不说话,整个人就朝老蜜压了过去。
老蜜屈起膝盖,顶住社会青年的肚子:“你干啥玩意儿?”
社会青年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觉得你好看。”说着嘴就要凑上来亲老蜜,同时手还在不停地摸索。老蜜终于反应过来,急中生智,再一次施展了绝技“猴子偷桃”,社会青年疼得脸都紫了,惨叫都发不出来,一口就咬在了老蜜的胳膊上。
老蜜吃疼,手上忍不住加力。
两人一阵僵持。
“你先松手!”
“你先松嘴!”
社会青年疼得终于先行放弃,捂着裆,蜷缩在床上,气若游丝。
老蜜气急败坏,穿好衣服,说:“我是来跟你灵魂交流的,你怎么还想干其他事啊?你给我爱了吗?你脑子就想这么多?”
之后,老蜜摔门而去。
大半夜,老蜜在火车站看着自己胳膊上青紫交加的咬痕,气得说不出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
事后,老蜜才告诉我这件事。我骂老蜜傻,多危险啊,要是真被他侵犯了怎么办?
老蜜叹息:“就算要侵犯,也是我侵犯别人,别人侵犯不了我。我就是觉得,你们男人啊,真是动物。”
“嘿,你别以偏概全啊。这事儿你也有责任,你不声不响地跑过去见网友,晚上睡人家家里,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老蜜摇头:“想那样其实也行,但前提是我得愿意啊。可他不能硬来吧?动物还得求偶呢。”
老蜜伤了心,胳膊上也留了疤,自嘲道:“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有这种遇上浑蛋的体质啊?”
我想了想,说:“你可以去看一部电影,叫《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或许你能找到共鸣。”
老蜜看了以后直摇头:“我才不做逆来顺受的女人。你活着就得遇上事儿。你遇上事儿了,遇上浑蛋了,忍受算怎么回事儿?你反抗啊!来来来,你摸摸,你摸摸。”
我愣了:“摸哪儿啊?”
老蜜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你摸摸我后脑勺上的反骨,这就是我的性格啊。”
我摸了摸,嗯,老蜜的后脑勺上,确实凸出来一块硬邦邦的。
大学毕业后,老蜜陆陆续续地有过一些恋情,有的有善始却没有善终,有的近乎狗血,有的胎死腹中,但好在,老蜜内心强大到变态,完全没有那种“爱不动”的感慨。她的爱就像南水北调中的某一个水龙头一样,随时拧开,随时就有水流出来,而且每一次都是滚烫的。
她不想将就,没达到她的要求,她绝对不肯轻易开始一段恋爱。虽然总是受伤,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真爱的脚步。
我说:“实在遇不到,就算了吧,缓缓,等爱来找你算了。”
老蜜打断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是谁啊?我是一个姑娘,一个姑娘就应该在年少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拼了命地爱着。我就是那种没有爱,一天都活不下去的姑娘。”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盆栽,说:“就像这盆花,你得天天拿水浇它。我这朵花,得拿爱来浇,不然我会枯萎的。”
我说:“那你就找个深爱你的人,至少不会这么辛苦啦。”
老蜜摇头:“你吃一顿饭能将就,但你每一顿饭都能将就吗?爱这个东西你能将就吗?你给花浇脏水,它会死的。”
我无法反驳。
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老蜜正式宣布,她开始了新的感情。她带着男朋友唐力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唐力很有礼貌,长相帅气,举止也得体。聚会完了,我们私下里都对他赞不绝口,一致认为,说不定这下老蜜可能找到了她口口声声说的真爱。后来,老蜜告诉我们,她对唐力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唐力刚和老蜜认识的时候,晚上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晚上。后来老蜜觉得吃多了,胃不太舒服,就提前结束了约会。唐力坚持打车送她回家,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等到老蜜洗完澡要睡觉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起来。老蜜拿起手机一看,给她打电话的是唐力。唐力说:“刚才你不是说胃不舒服吗?我给你买了奶茶,还有药,你下来拿一下吧。”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老蜜一下子兴奋起来,刚要出门才惊觉自己已经卸了妆,赶紧抹了点粉底,踩着拖鞋跑出去。唐力站在一辆豪车面前,手里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还有一包药。
老蜜说:“接过奶茶的刹那,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被爱的感觉。”
我惊叹:“原来炫富也是有技巧的,唐力这个炫富方式可比晒手表、晒车钥匙或晒方向盘的格调高多了。”
老蜜瞪着我,说:“庸俗!你这是嫉妒,是因为自己不如别人而产生的嫉妒,是一种典型的屌丝心态。”
我赶紧讨饶:“好好好,你喜欢最重要。但我的建议是,这一次,你把爱的水龙头开慢点儿,慢慢开,别一下子都放出来了,悠着点。”
老蜜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人生贵在快意啊。好不容易遇上了,我当然要全身心都给出去啊,以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出乎我的意料,这一次,老蜜和唐力发展的势头非常迅猛。唐力出手阔绰,常给老蜜送礼物。
而唐力给了,老蜜就收着。
作为老蜜的朋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老蜜看懂了大家的眼神,说:“你们是不是想说我拜金?我告诉你们,你们必须把这个观念扭转过来,我拿的是礼物吗?我拿的是爱啊。墨镜、手链、口红,还有给Nancy买的玩具和自动喂食器,都是爱的实体,是爱的结晶。女人拿她男人的礼物,理所当然。”
我当即表示同意,并且试图劝说老蜜参加辩论比赛,因为她说话时有了某种让人无力反驳的诡辩气场。
说实话,虽然我总是让老蜜悠着点,但对于老蜜终于遇上了真心实意对她好的男人,我还是由衷地感到欣慰,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老蜜嫁人后会是什么样。
老蜜很快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搬家。
我一愣:“好端端的,你搬什么家?哎?你要搬到哪里去?”
老蜜轻描淡写地说:“我搬去天鹅湾。”
“天鹅湾?”我惊了,“房租8000起,你有钱了啊?”
老蜜说:“他租的,说给我住。以后,这就是我和他的爱巢了”
我故意开玩笑:“这个富二代还是有一套的,算下来,还是比酒店开房便宜。”
“滚!”
老蜜带着Nancy住进了高档社区天鹅湾。唐力租的房子是一居室,但面积不小。第一个周末,老蜜开party邀请我们。
不得不说,在爱的滋养下,老蜜这朵糙花确实娇艳了不少。
老蜜对我们说:“唐力对我不错,对我的狗也很好。前几天,Nancy得了狗瘟,唐力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天天抱着狗去宠物医院。多有爱的一个男人啊。”
喝完了酒,老蜜也吐槽:“唐力哪里都好,就有一点让人受不了。”
“怎么了呢?”
老蜜叹了口气:“他是个妈宝。”
在老蜜的诉说中,我们听明白了。
刚搬进天鹅湾的时候,老蜜在收拾屋子,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老蜜开门,门口是个很贵气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很年轻,手里还拎着水果。中年女人说:“我是唐力的妈妈,他跟我说,他搬出来和你住了,我就来看看你。”
老蜜吓惨了,赶紧邀请唐妈妈进来,端茶递水,如临大敌。唐妈妈很和善,也没说什么别的,就和老蜜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又和老蜜吃了顿饭。老蜜送走了唐妈妈,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似乎未来的婆婆对她印象不错。
老蜜给唐力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唐力说:“我妈就这样,没事,你们不是交流得挺好的吗?”
“这倒也是。”老蜜放了心。
但随即,老蜜就发现,唐力不论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永远是先问他妈的意见,就连吃个感冒药,都要征询唐妈妈的意见。有一次,唐力去国外出差,说好了周末回来,老蜜已经翘首以盼。结果,唐力在快要登机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妈让他买一个当地特产的钥匙扣。唐力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就把机票改签了,在国外多待了一天。
老蜜说:“你们能想象吗?唐力说改签就改签,只是为了一个钥匙扣。虽然我也知道,男人对妈妈好是孝顺,但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我说:“你这就提前和婆婆争宠了吗?”
我们都劝老蜜,这些都是小事,既然唐力对他妈好,那你更应该在他妈面前好好表现啊。擒贼先擒王,话糙理不糙,老蜜深以为然。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老蜜突然给我打电话。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听见老蜜在电话里哭。
一个几乎不哭的女人,突然大半夜在电话里哭,一定是出了大事,我赶紧杀到天鹅湾。
门开着,老蜜瘫坐在地上,Nancy到处乱跑。
我问老蜜:“出什么事了?”
老蜜说:“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啊?”
老蜜像往常一样,下班后,买了菜,回家一看,家里所有唐力的东西都不见了。
老蜜慌了神,打电话给唐力。唐力在电话里说:“你先睡吧,明天我再和你说。”
老蜜能忍吗?当即骂了脏话:“你现在、立刻、马上就给我说清楚!”
唐力只好说了实话:“你也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我妈不太喜欢你,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想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吧。不过你放心,今年的房租我都给你付好了。”
唐力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
老蜜哭笑不得。我听完也蒙了,只好安慰她:“你也别急,他不是说分开一段时间吗?可能他需要一点时间和他妈交涉。”老蜜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我忍着强烈的睡意,陪了老蜜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唐力果然打电话过来。老蜜捧着手机跳起来,看着我,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说:“你淡定。”
老蜜接起来,开了扩音:“喂?”
唐力说:“是这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把Nancy给我,让她跟我过?你放心,我保证,一定给她最好的狗生。”
我和老蜜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
老蜜率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骂回去:“你去死吧!”然后把手机狠狠砸在了地上,跳起来一顿狂踩,踩完了还觉得不过瘾,发了疯一样,抄起什么就摔什么,把唐力送她的礼物摔了个遍。我没拦她,直到看到她手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汩汩地流着血。
我给老蜜包扎的时候,老蜜没哭,跟我说:“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不放心地看着她。
她说:“你放心吧,我死不了。”
我被她推了出去。
过了几天,老蜜喊我去帮她搬家,她搬回了原来的小区。房东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搬到天鹅湾了吗?”她说:“落地的天鹅不如鸡,我回来继续做鸡了。”她在房东愕然的目光里,往下搬东西。我连忙解释:“她这就是打个比方,比方而已。”
几天以后,老蜜把Nancy送到我这里来,说:“你帮我养一段时间吧。”我感觉不妙,问老蜜:“你干吗去?”
老蜜说:“我这次太难过了,得出去转转。每个人都有治愈自己的方式,我的方式就是出去浪一浪。”
“你去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先去人少的地方看看吧。”
我这才知道,老蜜把工作辞了,要去旅行。问题是,她身上也没什么钱。老蜜的理论是,没钱,可以穷游啊。
老蜜旅行的日子里,偶尔发条朋友圈。老蜜的朋友圈里,有她在各个地方拍的照片,风沙,晚霞,一条蜿蜒着想要入海的河,一只搬运一个果子的刺猬,九死一生地穿越车流汹涌的马路,以及大雨过后,不管不顾冲出云层的太阳,点亮了它所经过的一切。
朋友圈里,老蜜发了一段话——
我一个人,就带了一本书,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就大声背诵《在路上》:
生活本身是令人痛苦的,我们必须忍受各种灾难,唯一的渴望就是能够记住那些失落了的幸福和欢乐。我们曾经在生命中拥有这些幸福和欢乐。现在它们只能在死亡中重现,尽管我们不愿承认这一点,但谁又愿意去死呢?
还是想想其他的吧,在你前面,黄金般的土地和各种未曾预料的趣事都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你,令你大吃一惊,使你因为活着看到这一切而感到快乐,有了这些,你又何必胡思乱想呢?
八个月后,老蜜带着一身伤痕和一脸黑色素回来了。她抱着Nancy亲个不停,我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蜜说:“我存款全花光了,先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然后呢?”
“然后,继续我的寻爱之旅啊。”
对上我愕然的目光,她又补充:“不然怎么办?死吗?认命吗?妥协将就吗?不能吧。人活着就得爱和被爱嘛。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老蜜说这些话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斜射过来,他坐在光里,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庄严。
故事总有起承转合,有开始,有结局。
但生活不是故事,未必是圆满的,也未必有一个我们期待中的结局。但我想,当一个人努力去寻找他心里某个圣地的时候,生活不会忍心辜负他的。地上的麦子,天上的星辰,对面那条街上新开的台湾小面馆,都期待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天中,麦子会被收割,星辰会接受许许多多的愿望,台湾小面馆会有顾客临门,而我们也会迎来自己期许的时刻。
我想,老蜜那样的女孩,不管身上和心里有多少伤疤,只要陷进爱里面,很快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是她的能力。在爱情里不妥协的人,值得被所有见过她、爱过她、被她爱过的人善待。
我也很好奇,像老蜜那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我带着很多美好的愿望,拭目以待。
祝福你,亲爱的老蜜。
更新时间: 2020-09-14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