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杜薇薇，我们不是没人要，我们还有彼此
文/花溟
1）天哪，雀斑不会传染吧
我叫程甲甲。
不过我马上就不姓程了，因为我妈和我爸离婚了，于是让我跟着她改姓杜。
虽然我觉得其实程甲甲比杜甲甲好听，但还是点头答应。我妈于是一把将我抱住，很煽情地流泪说:“甲甲，我的乖女儿。”
第二天乖女儿就被她送去了H省的姥姥家，然后见到了杜薇薇杜薇薇是我舅舅的女儿。当天，杜薇薇打量了我许久，眼神警戒地问我:“你就是我表姐程甲甲？”
我犹豫了一下，纠正她:“杜甲甲。”
她神色古怪地盯着我的脸，突然说:“你鼻子太塌了，嘴巴太小了，脸上还长雀斑了。”说着，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夸张地从我面前跳开，大叫一声，“
天哪，雀斑不会传染吧！”
眼神很是嫌弃。
我摸摸脸，真为脸上的雀斑而羞愧。
外婆让我和杜薇薇睡一张床，杜薇薇立即表示抗议，直到外婆把扫把举起来追着她跑了三圈，我才得以把东西搬进她的房间。
当晚，杜薇薇就给了我一个大下马威。外婆家的床是老式的板床，两头都有床靠，杜薇薇就在床两头粘上挂钩，栓上一条线，叫三八线，规定我不许越过去。
我很好奇越过去会怎样，结果被她一脚踢中了腿肚子，痛了两天。
我第一次见那么白净漂亮的女孩那么凶！
2）你在给谁写信啊
我插班到了杜薇薇班里，和她同桌。念初一。
她照例在桌子上画了三八线，哦，错了，是四六线，她六我四。
我很满意，因为本来预料是三七分呢。
的开头，“亲爱的ⅩⅩ，”我心突地一跳，天哪，杜薇薇谈恋爱啦！
可奇怪的是，我一直都没抓到信里那个“亲爱的”某某是谁，我越发好奇，她的信是写给哪个男生的，他帅不帅，和杜薇薇配不配。
“喂！”杜薇薇发现我在偷看，狠狠地瞪我，“再偷看晚上不准睡我的床！”
杜薇薇的日常表情和情绪很稳定，除了不苟言笑和凶巴巴之外就是对我瞪眼。很少看到她笑，当然，也没看到过她哭，直到我妈第一次来看我。
那是我来姥姥家后的一个月后。妈妈带了大包小包的好吃的，跑过来一把将我搂住，眼泪顿时哗啦啦地往下淌。
我正想安慰安慰她，却听见杜薇薇在背后小小的哽咽声。我慌忙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问她怎么了。杜薇薇没说话，将我推开，径直走了出去。然后我听见妈妈叹了口气问外婆:“她爸妈一直都没回来吗？”
我这才想起，来这里之后，我从没见到过舅舅舅妈。我只知道舅舅是一名海员，常年在外，舅妈在外地工作，一年也难得回家几趟。
良久，外婆也叹了口气。
3）你还讨厌我吗
日子如白驹过隙，我和杜薇薇从初一升到初二。
杜薇薇语文太差，指着试卷上“白驹过隙”四个字问我:“这怎么造句？”
我想了想说:“你瞪我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
杜薇薇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在我家到底要赖到什么时候才走？”
我于是打电话问我妈，她支吾了半晌，说:“甲甲，再等等好吗？等妈妈安顿好了就接你回来。”
我对杜薇薇说:“我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以后床你占十分之六，我占十分之四好了。”
杜薇薇“呸呸呸了我一声，鄙夷道:“亏你还是数学尖子，叫我都知道分子分母要约分，是五分之三和五分之二，笨蛋！”
我妈来看我的次数渐渐少了，从开始的一月一次，到现在的半年都没来。我很失落，但意外但意外又开心的是，杜薇薇终于对我没那么凶了。初二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取消了床上和桌上的三八线。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她冷冰冰地说:“因为你和我一样可怜，爹不要妈不爱。”
“才不是，我妈工作忙而已！”
杜薇薇嗤笑一声，很鄙夷地看我:“傻子！你妈已经结婚并且都怀孕了，我听见她亲口跟我奶奶说的！”
后来我妈再来的时候，果真肚子挺起来了。我不愿同她说话，但终究不忍心。
“对不起，甲甲。”我妈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我还没告诉你继父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我离了婚没带孩子……等妈妈生下小弟弟后，就告诉他，然后接你回去。”
我不知道我妈说的这个期限是多长，但后来也不很在意了，她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幸福的家，也许我最好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我和杜薇薇升入初三，算来我俩一张床睡了三年，同一个课桌坐了三年。
“杜薇薇，你还讨厌我吗？”我问她。
杜薇薇抬头看了我一眼，嘲讽地说:“你脸上的雀斑又多了，你说呢？”我无语。
中途杜薇薇曾向班主任申请和我分开坐，因为我总是打扰她写信。班主任沉思了一下，问我:“你想和杜薇薇坐一起吗？”
我瞟了一眼杜薇薇，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想。”
杜薇薇震惊地看着我，目光很鄙视，大概是觉得我怎么能这么死皮赖脸呢……
听说我妈生了个小弟弟，她很少来看我了，我的亲人只有外婆和杜薇薇了。虽然外婆老了，不会给我那么周到细致的疼爱，虽然杜薇薇总是嫌弃我打击我但我想和她们在一起。
4）我们回去吧
中考的前一个月，舅舅回来了，这是我记事起第一次见他。接着，在外市工作的舅妈也回来了。刚见面他们就吵架，吵得很凶。
杜薇薇趴在卧室床上，用被子紧紧蒙着头不愿听，我手足无措，笨拙地安慰她:“喂，别哭了。”杜薇薇哭得更伤心了。
当天舅妈就走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我听见杜薇薇起身，穿着睡衣就往外跑。我急忙爬起来追上去。“爸爸！”杜薇薇超追着一辆出租车跑边喊，哭得歇斯底里。
出租车终于停下来，舅舅从里面出来。“爸……”杜薇薇扑上去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
“薇薇。”舅舅声音颤抖，摩挲杜薇薇的脸，眼泪奔涌而出。
舅舅还是走了，他的假期只有三天，来回路上就需要两天。
出租车消失在视线里，清晨的风吹得杜薇薇的睡裙飘起来，我觉得她一定很冷，于是拉了拉她:“回去吧。”
杜薇薇眼泪扑簌簌落下，她说:“杜甲甲，我有一种感觉，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爸了。”
5）一朵云一朵云地找你
舅舅走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舅妈回来将协议书拿走后，再也没出现过。协议书上舅舅加了一条，要求舅妈阜抚养杜薇薇，被外婆划掉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很硬气地说:“我都养这么多年了，再养几年也没什么，你们姐妹俩，他们不愿养，我都养！”
我想逗杜薇薇开心，于是讲了一个蹩脚的笑话，我说:“杜薇薇，我们现在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杜薇薇立即“呸”了我一口:“你才是蚂蚱，你从头到脚都像蚂蚱！”
舅舅舅妈离婚后，杜薇薇像变了个人似的，乖张暴躁，穿夸张的衣服和饰品，就像那些在校外游荡的混混女孩。
那天临睡前，我严肃地对杜薇薇说:“马上就中考了，你得好好学习……”
杜薇薇正在涂指甲油眼皮都没抬:“那又怎样？”说完突然凑到我耳边，神秘一笑，“杜甲甲，我恋爱了。”
我“啊”一声，警觉道:“是谁？”
她白了我一眼:“你觉得我会傻到告诉你吗？”
“不会。”我想了想，又忍不住道，“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得好好学习……”
“你烦不烦？”她放下指甲油，往床上一躺，“别给我说这个，我要听故事。”
我给杜薇薇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个天真的小女孩，问妈妈人死了会去哪里，妈妈说，人死了会去天上变成一朵云。小女孩说等将来自己死后就上天去找妈妈。
“可是天上那么多云，你怎么找我呢？”妈妈问小女孩。
小女孩说:“我会一朵云一朵云地敲门问，‘你是我的妈妈吗？’你要是听到了，就应我一声。”
杜薇薇听完把脸埋在被子里，半天没说话。
“杜薇薇？”我推了推她。
“什么？”她声音闷闷的。
我说:“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得好好学习……”然后被她一脚踹下了床。
中考很快结束，我考上了市重点中学，杜薇薇的成绩却只够上中专。开学那天，我和杜薇薇去各自的学校报到，舅舅打电话来询问杜薇薇的考试情况，杜薇薇握着话筒，最终没有说话。
“我一定让爸爸很失望。”晚上杜薇薇躺在我旁边，喃喃自语。
“杜薇薇，和那个男的分手吧。”我说。
杜薇薇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我们永远陪着你
杜薇薇和那男生分手的那天，注定终生难忘。
那天是周五，我在家做作业边哼着小曲电话响了，是舅舅的海员同事打开的，她说，是杜ⅩⅩ同志遇难了……
我的心猛一震。不记得是怎样听完电话的了，只记得挂掉电话我飞一般奔出门。
我去学校找杜薇薇，她同桌告诉我，她去看男朋友了。我慌忙赶去那男生所在的高中。刚进校门就看见主教学楼前围一堆人，我听见人堆里传出杜薇薇的叫骂声。
杜薇薇站在楼梯上，正揪着那男生激烈地打骂，而男生背后护着另一个女生。
原来杜薇薇去附近的高中找这男生，不巧却撞到他正和别的女生手挽手。
“杜薇薇！”我拉住快要发狂的她，“舅舅出事了！”
杜薇薇身体一下子僵了，转过身来疑惑地看我:“什么？”
“舅舅……遇难了。”
杜薇薇愣愣地看着我，忽然眼睛一闭，直直从楼梯上滚下来。
她的头摔破了，脑袋的缝了好几针。他一醒过来，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淌，她说:“杜甲甲，快扶我起来，我去给我爸打电话。”
我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说:“杜薇薇，别伤心，你还有我和外婆呢，我们永远陪着你。”
她没说话，闭上眼，很安静地流眼泪。
6）我最亲的亲人
舅舅的葬礼上，我看到了杜薇薇曾经一封接一封写的那些“情书”——原来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亲爱的爸爸”。
“从我上学起，他就出海了，有时候一两年才回来一次，我很想他，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地址，他总是在海上漂收不到我的信。”杜薇薇把那些信烧在舅舅的墓碑前。
我妈带着我的新弟弟来了，她说:“甲甲，我已经跟你继父说好了，接你回去。”
我拒绝了。我说过，我最好的方式是不打扰。
杜薇薇去医院拆绷带时，突然问我:“杜甲甲，如果那天我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怎么办？”
我沉思一下:“那你是去天上还下地狱呢？”
她踹我一脚:“你脸上的雀斑又多了！”
我摸摸被踹的腿肚子委屈地说:“那就去天上好了，到时候你就变成云。”
她安静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继续说:“等我死后，就去天上找你，一朵云一朵云地敲门问，喂，你是不是杜薇薇？”
如果你听到了，一定要答应我一声——我最亲的亲人，最爱的妹妹。（出自《花火》）
更新时间: 2013-10-07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