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繁星如织的夜里

发布时间: 2020-10-11 22:10

分类:故事人生 / 睡前故事

在每一个繁星如织的夜里

文/二又

她知道她的愿望很难实现,但是她是真的真的希望,钟叔叔能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第一章

搬家的货车“哐当哐当”地开进大院的时候,宋昕染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林昭一起打游戏。她手里紧紧地捏着汗湿的游戏手柄,两根细白的大拇指在手柄上动个不停。

随着“GAME OVER(游戏结束)”的提示语在屏幕上亮起,她把游戏手柄一扔,气急败坏地怪起了货车的噪音。

“要不是鸣笛声突然响起,我就不会按错键,也不会错过最佳进攻时机,更不会输。”

大获全胜的林昭面露鄙夷:“连鸣笛声都怪,宋昕染,你脸皮也太厚了!”

宋昕染没搭理林昭的话,她穿着小黄鸭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窗前,看着货车上的家具被一件件地搬下来。

“医院里又来新医生了?”

也难怪宋昕染会这么问,他们这儿离医院近,很多人觉得住得离医院近了晦气,所以住在这里的除了医生就是需要长期进出医院的患者。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没见过有患者搬家能把花盆都搬来的。

林昭一边收拾游戏手柄一边说:“听说不是医生,是个画家。”

宋昕染这才想明白工人搬了那么多趟的东西是什么,可不就是画!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难受了,这么热爱生活的人,为什么要住到这个地方来啊?

晚上,宋爸爸带着宋昕染去拜访新邻居。

还没进门,门内的欢声笑语已经透过门缝传出来了,宋昕染惴惴的心终于轻松起来。

端着饼干盘的林昭给他们开了门,他草草跟宋爸爸打了个招呼,就把宋昕染拽到了一边。他嘴里塞着饼干,口齿不清地说:“你怎么才来?就差你了。”

碍于少年人和大人的话题不相通,贴心的主人钟叔叔特意给他们搭了个桌,平日里没什么正行的“散养医疗兵”冷不丁被这么客气地对待,姿态都不自觉地端了起来。

宋昕染在林昭旁边坐下,一边欣赏同伴们僵硬的身姿一边乐呵呵地剥瓜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桌上还有个生面孔呢。

那个“生面孔”端端正正地坐着,除了给果盘添加水果、倒倒水以外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坐在这儿这么久了,居然都没听他开口说过话。

趁着他去给暖水壶灌水的工夫,宋昕染戳了戳林昭的胳膊,小声问:“那个谁,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道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要水吗?”

第二章

宋昕染怎么都想不明白,热情爽朗的钟叔叔怎么会有钟也这样冷漠的儿子。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自从那天吃了钟叔叔做的饼干,她就三天两头地往钟叔叔家跑。钟叔叔也不嫌她烦,给她准备好吃的饼干不说,连她叽叽喳喳地说她和林昭打游戏又输了这样毫无营养的话,他都能在旁边一脸和蔼地听着。

至于钟也

他不是在房间里待着,就是在花圃那儿耗着,宋昕染甚至怀疑他就是一株人形的植物,没准在他脑袋上浇点水,他还能发芽呢!

因为饼干之情,宋昕染一直想为钟叔叔也做点什么,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钟叔叔在大院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免费学画画,报名联系×××。

大院里的孩子都野惯了,一见到“学”这个字,就本能地抗拒,再加上那张字条太像诈骗信息,因此,字条在公告栏贴了三天,宋昕染是唯一一个报名的。

听说宋昕染报名的消息,林昭几乎是立刻打来了电话质问道:“上学期全班的美术作业只有你得了C,你去学画画,不是浪费资源吗?”

接到电话时,宋昕染正坐在空旷的画室里,钟叔叔去医院做检查了,钟也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把玩着手里的画笔,愤愤不平地说:“我怎么就浪费资源了?谁规定没天赋就不能学画画啊?我陶冶艺术情操不行吗?而且——”她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不觉得钟叔叔其实很孤独吗?”

钟也怔怔地站在门口,女生有些怅然的叹息混杂着窗外切切的雨声落在他的耳朵里,她低着头,轻声说:“我就是想陪陪他啊。”

那天中午,宋昕染收拾东西要回家的时候,钟也破天荒地找她说话了。

他站在画室门口,冷着脸问她:“你要留在这儿吃午饭吗?”

倘若是别人问这话,吃货宋昕染恐怕早就高兴得蹦起来了,但是问这句话的人是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钟也,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犹豫着问:“你会做饭吗?你说的饭该不会是冰块炒饭吧?”

钟也转身就走,说:“不吃算了。”

宋昕染立刻没出息地跟上去:“我也没说不吃啊。”

事实证明,钟也厨艺还不赖,就着钟也炒的菜,宋昕染吃了足足三碗米饭。

吃饱喝足以后,宋昕染拍了拍肚子,说:“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钟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帮画室招生,你有没有办法?”

帮画室招生的事情宋昕染早就在筹划了,钟也会为这件事找她帮忙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毕竟平时看他对钟叔叔爱答不理的,谁能想到实际上他很关心钟叔叔呢?

“办法肯定是有的,不过——”她看着面色不自然的钟也,卖了个关子,说,“需要你配合一下。”

第三章

当然,如果早知道宋昕染说的配合是让他像个暴发户一样拿着钟如声的所有奖杯拍照的话,钟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拒绝,现在,他只能一脸不耐烦地问她:“拍好了吗?”

摄影师宋昕染皱着眉头看着相机显示屏,好声好气地跟模特商量:“钟也,你能不能笑一笑啊?”

谁料,听到她的话以后,模特的表情更僵硬了。

好在,用奖杯做噱头的宣传单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接下来的几天,慕名而来的学生几乎踏破了钟家的门槛,这也导致了更加严峻的问题出现——画室和老师都不够用了。

画室不够用,可以再收拾出一个房间,可老师不够用……

宋昕染正头疼,就见钟叔叔看向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钟也,于是,她也跟着看他。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钟也冷着脸起身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之前,他妥协地说:“我教简笔画。”

看着紧闭的房门,宋昕染目瞪口呆,她低声问钟叔叔:“钟也从小就这么酷吗?”

“随我。”钟叔叔眼角堆起了细细的褶,他神神秘秘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酷呢。”

宋昕染万万没想到,在重新测试以后,林昭都能进基础班,她却只能进酷哥钟也带教的“苗苗班”学简笔画。

她原以为和一群小屁孩一个班级,拿高分肯定不成问题,但是,学了近一个月,其他小朋友已经有了质的飞越,小公鸡画得活灵活现,她却还停留在量变阶段,画得最多最好的就是鸡蛋。

眼看结业考马上就要到了,好面子的宋昕染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要是她在苗苗班还拿倒数第一,岂不是要被林昭笑掉大牙?钟也看出了她的忧愁,所以,放学的时候,他带着苗苗班的小朋友排队走到她面前给她鼓劲,一声声稚嫩的童音对她说:“要加油呀!”

当天,感觉受到嘲讽的宋昕染又死皮赖脸地留在钟叔叔家里了。

她一边恹恹地吃着饼干一边问:“钟叔叔,你画画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钟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教得肯定比他好,快帮帮我吧!”

钟叔叔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没有专门教过他。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带着他去画室上课了,他闲得无聊,就自己拿了画笔乱画,”他还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了一张乱糟糟的涂鸦,有些骄傲地说,“这是小也画的第一幅作品,画得不错吧?”

谁都没有注意到,钟叔叔把那幅画拿出来的时候,钟也的房门开了。他不过想出来喝水,却无意中看到他爸在炫耀他根本没有印象的一幅画。

宋昕染凑过去看,她依稀能辨认出画的是只鸟,于是不满地嘟囔:“钟叔叔的滤镜也太厚了,这水平,和我的也差不多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钟叔叔又宝贝地把画收起来了,“小也画这幅画的时候才三岁,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他更是不得了,连看我不顺眼的那帮老家伙都羡慕我呢。”

昏黄的光线温柔地落在他的眼角,恰到好处的亮色仿佛把那些难以言明的伤痕都一一抚平了。钟也默默退回房间,关上了房门,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宋昕染一脸颓丧地坐回沙发,说:“钟叔叔,你帮我跟钟也说说吧,不用高分,就给我打个及格分,行吗?”

第四章

答案当然是不行的。

结业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宋昕染在家里憋了三天。她在很认真地生钟也的气,她怕一出门,她就又不争气地跑到钟叔叔家去了。

差一分!就差一分,她就能及格了!她实在想不明白,钟也怎么能在给了她五十九分以后,不把那最关键的一分补给她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钟叔叔会来找她。

几天不见,钟叔叔看上去更消瘦了,他提着饼干来看她,说:“昕染,你好久都没去叔叔家了。”

三天,对结课后的钟叔叔来说,的确是太漫长了。宋昕染有些后悔,她只顾着同钟也置气,居然把钟叔叔抛在脑后了。

钟叔叔是来邀请她参加他的生日派对的,虽说是派对,参加的却只有三个人。钟叔叔无奈地说:“钟也那个小子实在太闷了,如果和他一起过,我怕是连愿望都没许就要睡过去啦。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来邀请你。”钟叔叔可怜巴巴地问她,“你一定不会拒绝我这个可怜的中年人的要求吧?”

“怎么会呢?”宋昕染胸脯拍得啪啪响,“钟叔叔的生日派对,就算不邀请我,我也会翻墙进去参加的。”

钟叔叔终于爽朗地笑了,他摸了摸宋昕染的头,说:“我们家的墙太高了,就不给你设置难度了。”

钟叔叔生日那天,宋昕染早早地就到了。她送给钟叔叔的礼物是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本命年,戴红色的帽子最吉利了。”

钟叔叔当即就把棒球帽戴上了,他还对着镜子照了照:“最近失眠太严重,头发都逃跑了,戴着这顶帽子,果然年轻多了吧?”

宋昕染有些鼻酸地点头,她故作轻松地说:“不仅年轻,还更帅了!”

直到傍晚,钟也才姗姗来迟,他似是疑惑地问宋昕染:“你怎么来了?”

他居然问她怎么来了,她还想问他去哪儿了呢!宋昕染别过脸,傲娇地说:“别跟我说话,你给我的结业考试打五十九分,差一分就是不让我及格,我还没原谅你呢!”

但是下一秒,钟也问她要吃巧克力蛋糕还是水果蛋糕时,她就瞬间破功了:“巧克力蛋糕。”

钟也无奈地笑了一下:“除了吃就是吃,你能有点出息吗?”

宋昕染振振有词:“出息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钟叔叔的生日派对现场布置得特别有排场,有鲜花,有彩灯,还有钟也花了一下午才打印出来的“恭贺钟如声四十八岁大寿”的大红横幅。宋昕染环视了一圈,发出感慨:“如果再有音箱,您这儿都能跳广场舞了。”

钟叔叔一拍脑门:“昕染倒是提醒我了,屋里的留声机忘记拿出来了。”

留声机拿出来以后,宋昕染陪钟叔叔踩着轻音乐的节拍跳了段“群魔乱舞”,好容易跳累了,钟叔叔又拉着她和钟也一起许愿:“我愿望没那么多,一个就够了,剩下的匀给你们两个。”

宋昕染记得,那晚,月色清亮,仿佛给灯光黯淡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水光,蝉鸣喧嚣,聒噪中还带着热闹。

他们三人围坐在树下的方桌旁,摇曳的烛光映亮了他们的脸庞。钟叔叔率先闭上眼睛,紧接着是看上去极不情愿的钟也,最后才是她。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想:我知道我的愿望很难实现,但是我是真的真的希望,钟叔叔能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第五章

钟也离开的时候,暑假也快结束了,宋昕染和钟叔叔一起去车站送他。

出租车上,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真正要分开的时候,钟叔叔才拍了拍钟也的肩膀,告诉他要听妈妈的话,还说让他不要惦记自己。

钟也“死鸭子嘴硬”:“少自作多情,谁惦记你了。”

回去的路上,钟叔叔故作烦恼地向宋昕染“告状”:“钟也这个臭小子,只会口是心非那一套,以前我还没搬到这儿来的时候,他在我那儿住不了几天就走了,每天说的话除了‘嗯’就是‘好’,这次长进了,住到现在才走不说,还会跟我说成语了。”

只可惜,钟叔叔的好心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开学前,宋昕染再去看钟叔叔,钟叔叔突然问她还能联系到以前的学员吗:“画室,我想再开起来了。”

宋昕染立刻在学员群里发了复课通知,受开学的影响,只有十个人明确要来。

“十个人就够了。”钟叔叔说,“这次没了帮手,万一再像上次一样来那么多人,我的这把老骨头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宋昕染没想到,她居然在学校见到了钟也。

他抱着新校服站在讲台前,矮他一头的班主任细声细气地介绍他:“这是新来的转校生,钟也,以后大家就好好相处吧。”

钟也的人气可真高啊,一下课,就有女生叽叽喳喳地跑去找他说话,把路都堵住了。隔壁班的林昭也来凑热闹,他倚着宋昕染的课桌说风凉话:“那是钟也吗?你和他不是很熟?他怎么连招呼都不跟你打?”

宋昕染阴森森地看他:“你很闲吗?”

林昭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其实,宋昕染也不是不委屈的,她以为她和钟也已经属于朋友的关系,但是一天下来,钟也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放学铃一响,宋昕染拎起书包就要走,钟也却突然叫住她:“宋昕染,我的行李还在门卫那儿。”

好哇,之前不搭理她就算了,现在居然要她去帮忙拿行李,怎么,她看上去很像行李搬运工吗?“你怎么不让你的朋友们帮你拿啊!”宋昕染特意加重了“朋友们”这三个字,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有多酸。

对此,钟也给出的解释是:她看起来力气比较大。

于是,放学的路上,出现了一幅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力气比较大的宋昕染两手空空,拖着行李箱走的钟也的臂弯里却挂了两只书包。

黄昏的微风模糊了盛夏的燥热,宋昕染问钟也:“你为什么回来了?”

赤色的光线落在少年的眼睑,他说:“我想亲眼看看,我许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但是宋昕染问他到底许了什么愿望,他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第六章

钟也回来没有提前告知钟叔叔,所以,见到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钟也时,钟叔叔吓了一大跳。

他拧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来这里的事情你妈知道吗?不是开学了?”见钟始终不说话,他没忍住在钟也脑袋上轻敲了一下,“问你话呢。”

钟也提着行李箱就往里走,他边走边说:“没吵,知道,转学了,以后我就住这儿了。”

钟叔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乐滋滋地说:“我的魅力怎么这么大,连臭小子都舍不得走了?”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可是宋昕染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钟叔叔的眼眶悄悄地红了。

从那天起,钟也和钟叔叔的关系彻底和缓了。刚入秋的时候,钟叔叔还因为钟也不穿秋裤的事同他吵了一架。

宋昕染被钟也用奶茶收买,试图以亲身经历告诉钟叔叔,高中生大多是不穿秋裤的。当然,最终的结果并不怎么乐观,钟叔叔在得知她也没穿秋裤后,还特意去服装店给她买了一条,这下,她和钟就成了全班“唯二”穿秋裤的保暖人士。

圣诞节前夕,常年加班的宋医生终于休假了。宋医生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他整天闷在家里,除了读书看报,就是监督宋昕染,这样一来,她去钟叔叔家过圣诞的计划只能泡汤了。

平安夜那天,宋昕染打电话想提醒钟叔叔吃平安果,没想到电话是钟也接的。

宋昕染一想到她给钟也送了平安果,钟也却没给她准备礼物就气得要命,所以,她没好气地问:“钟叔叔呢?我要跟钟叔叔说话!”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会儿,就在宋昕染以为钟也去叫钟叔叔的时候,钟也居然又说话了,他说:“圣诞快乐。”

少年的声线温润,传入她的耳朵里仿佛还带着余温,她应该纠正他明天才是圣诞节的,但是此刻,她却面红耳赤,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钟叔叔的声音响起,她才在那种怪异的情绪里抽出身来。

钟叔叔说,自从她不去画室以后,烤出来的饼干都快堆成山了,他还说,今晚钟也烤了巧克力饼干:“说要明天带给你呢。”

宋昕染提醒钟叔叔记得吃平安果以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她躺在床上,罕见地失眠了,她总忍不住想,巧克力饼干,是钟也特意给她烤的吗?

因为失眠,第二天,宋昕染起晚了。

这周,钟也是值日生,要提前先走,等宋昕染慢吞吞赶到学校的时候,钟也的座位边上已经围了满满一圈人。教室里满是饼干甜腻的香气,有女生注意到她,招呼她一起吃:“宋昕染,钟也带了烤饼干,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吧!”

宋昕染的心里像是爆了一颗柠檬,酸涩极了,说什么给她带饼干啊,分明是给所有人带的!她为了钟也要带给她的巧克力饼干,连早饭都没吃,现在还吃什么啊?气都气饱了!

宋昕染恹恹地在座位上坐下,书包里的书还没拿出来,就有一只手捏着牛皮纸袋伸了过来。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入眼是少年清俊的正脸。

钟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晨光里,那张脸英俊得不像话:“这袋和其他的不一样。”

宋昕染心想,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饼干。

“这袋是巧克力的,特意为你烤的。”

宋昕染看到钟也染成绯色的脸,自己的脸也不自觉地跟着红了,那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钟也是植物了,否则,他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现在还让种子悄悄地发芽了呢?

第七章

第二年春天,钟叔叔病倒了。

画室被迫停了课,钟也请了长假,在医院照顾钟叔叔。

宋昕染时不时地去看他,在充斥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钟叔叔总要和她说好长时间的话,什么“病房里太安静了”“食堂的师傅厨艺发挥不稳定了”“总放心不下家里的那几盆花”:“它们见不到我,想我想得肯定都要蔫儿了。”

宋昕染坐在一旁,一边给他剥橘子一边说:“我每天都去看它们,它们早就移情别恋了,您就别惦记了。”

钟叔叔就呵呵地笑,他偷偷告诉她,他问过医生,医生说他很快就能出院了,他还吐槽钟也:“年纪轻轻的就那么闷,也不跟我聊天,我都快变成哑巴了。”

钟也把水杯递给他:“也不知道昨天是谁拉着隔壁病房叔叔聊天聊到半夜,还因为口渴喝了整整两壶水。”

宋昕染看着斗嘴的两父子,终于笑出了声。

钟叔叔笑着摸了摸宋昕染的头,说:“这才对嘛。”

钟叔叔没能顺利出院,中途,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在重症监护室待了足足七天。

宋昕染再去看他时,他瘦得更厉害了。

见她来了,他冲她招招手让她过去,说:“昕染来得正好,快来帮我选选,遗照挂哪张照片好看。”

突然,宋昕染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钟叔叔手足无措地哄她:“哎呀,好端端的,哭什么啊?你不知道,因为我画画画得太好,好多人嫉妒我呢,要是葬礼上,他们看照片上的我跟个小老头似的,不得笑话我啊?我才四十八岁,正臭美的年纪呢,可不能被他们笑话!”

宋昕染眼睛红彤彤地看着他,说:“我看钟也说得没错,您就是故意气人的!您再这样,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钟叔叔傲娇地“哼”了一声,说:“你才舍不得呢!”

钟叔叔走的那天,是在春末。

他走得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钟叔叔的葬礼来了很多名人,那个时候宋昕染才知道,钟叔叔原来是一个那么有名的画家。

那些人在钟叔叔的葬礼上悲悯他的疾病,惋惜他的才华,只有她和钟也一直守着钟叔叔的遗照,他们知道,钟叔叔最怕孤单了,他们得陪着他。

钟叔叔选的照片是他四十八岁生日那天宋昕染拍的那张,照片里,钟叔叔戴着红色的棒球帽,笑得好甜。

那天,所有的宾客离开后,宋昕染坐在钟叔叔常坐的躺椅上,听钟也说了很多话。

钟也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钟叔叔就总不在家,总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要去画室,去采风,却唯独没有时间陪他。

“有一次,我妈出差,让他请假在家照顾我。他放不下画室,没请假,反倒把我带到画室去了。他去上课,我就在他的办公室等他,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当晚回到家,我就发烧了,但是他丝毫没有察觉……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病房,我妈平静地告诉我,他们要离婚了,还问我想和谁一起生活,我看了看他,说要跟着我妈,我以为他会争取的……”

在暗沉沉的暮色里,钟也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松了一口气,说,跟着你妈挺好的。”

后来,钟也总是想,对钟如声来说,他到底算什么?是累赘吗?否则,当初抛弃他的时候,钟如声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呢?

“于是,我很努力地学画画,也很努力地疏远他,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他,让他为了抛下我这个决定后悔到捶胸顿足……”

可是,那一天,他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钟叔叔离世后,宋昕染第一次见钟也哭。少年的眼泪像是有千斤重,他哑着声音说:“宋昕染,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第八章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钟也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高冷学霸,那个有关钟叔叔的脆弱瞬间,仿佛只是宋昕染的错觉罢了。

但是,到底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说,他背上了钟叔叔买给他的书包,比如说,他喝起了钟叔叔爱喝的花茶,再比如说,他再提起笔画画,画的人像总是同一个人的剪影。

他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固执又笨拙地纪念钟叔叔。

宋昕染整日跟在他的身边,比之前更聒噪了。

倘若是以前,钟也肯定嫌她烦,但是现在,他已经能一边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写作业了,在她口干舌燥的时候,他还能及时把提前准备好的润喉糖递给她。

临近高考的时候,钟也又出了一次名。

他参加了一场在美术界极具分量的比赛,并且不声不响地拿到了冠军。

奖杯送到钟也手里的那天,宋昕染也在,她看着钟也平静地把两个奖杯放进了奖杯柜。

没错,是两个。之前钟叔叔一直想拿却没拿到的“最佳指导”奖,这次,钟也帮他拿到了。

“他十九岁才拿到冠军奖杯。”钟也现在不过十八岁。

宋昕染以为钟也肯定要说自己天赋异禀了,她身上的优点那么多,他学哪点不好,偏偏只学会了厚脸皮。但是没想到,钟也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你说得没错,他教得比我好多了。”

看着钟也柔软的眼神,宋昕染突然有点难过,她故作豪迈地拍了拍钟也的肩膀,说:“和你的能力也是有关系的,毕竟,钟叔叔后来给我单独辅导了那么久,我还是画不好小公鸡!”

钟也把视线从奖杯移到了宋昕染的脸上,眼睛里藏了笑意,说:“我教你。”

只可惜,因为疲于备考,如何画小公鸡最后还是没有教成。

高考结束后,钟也也要回他妈妈那儿。他在家里收拾钟叔叔留下来的东西,宋昕染也来帮他。

当初,钟叔叔搬家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家当都搬来了。钟也把东西一件件地收进柜子里,最后剩下的除了花就是画。

收拾完东西后,钟也和宋昕染坐在干净的地面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坐了好一会儿,钟也说:“那些花我带不走,只能拜托你照顾它们了。”

宋昕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钟也又说:“画你也挑几幅带走吧。”

这下,宋昕染的眼圈彻底红了,她哽咽着问他:“除了这些,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其实是有的。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拿到了全球顶尖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国了。

他还想告诉她,届时学校的功课恐怕很忙,又隔着时差,他可能不能经常联系她。

但是,看着她通红的眼角,这些,他都不想说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宋昕染湿润的面颊,说:“我爸生日那天,我许的愿望是不要留下遗憾,无论是他,是你,是我,所求所愿都能圆满。

“我要离开很长时间,为了学画。”

宋昕染丝毫不觉得惊讶,他要去国外留学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她在意的是钟也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之前不肯告诉她,是想不告而别,从此与她江湖相忘、老死不相往来吗?

钟也说:“在这期间,你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他可以陪在你身边,还会耐心地听你说话……如果,你真的遇到这样的人……”

宋昕染的眼圈更红了,她就知道,钟也会说这种话!那他之前“特意”给她做的饼干算什么?是对她陪他一起穿秋裤的报答吗?

钟也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真的遇到这样的人,能不能再坚持等我一下?我真的会努力尽快回来的。”

宋昕染终于笑了,她觉得钟也是真的狡猾,他只问她能不能坚持等他,却不给“等”这个字眼设定一个准确的期限。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他说要教她画的小公鸡还没教她,她也只能选择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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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10-11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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