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里棠
1.
顾窈是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走的,她把修改了七次的策划案发到主管的邮箱里,关了电脑,拉下电闸。
对面写字楼今晚熄灯得早,窗帘一拉,沿途孤俏俏的路灯便不足以映亮四十九楼。黑暗是涌动在夜幕下的潮水,转瞬间侵没她的肌理。有片刻的恍惚,她循着走了千百次的路,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顾窈从小就怕黑,兴许多数女孩子都这样,她并不是最特殊的一个。幸好现在不怕了。等电梯的时候她掏出手机,入眼的是此刻的时间和程时的消息。
二十一点四十九分,还能赶上末班车。她只是想看时间而已,并不在意程时和她说了什么。
只是这样。
可现在外边下起了雨。南方秋冬的雨总是分外湿冷凄清,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嵌着细密的寒意。她像个学生那样把背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着奔向公交车站。等车的时间并不算长,如她所料,车上仅有寥寥数人,木着脸看着她上车、刷卡、落座。
得了暂时的温暖,顾窈舒了一口气,抽出纸巾擦拭着皮质背包上的雨水,车内的暖意给车窗涂了一层薄薄的雾,沿街的华灯霓虹便在这片薄雾上蜿蜒成了各色相杂的流光,看久了会使人双眼发涩。
微信里不断收到祝她生日快乐的消息,从初中同学一直到现在的同事。她挨个道谢,可当目光落在程时这个名字上时,她迟疑了。
程时是今晨零点掐着时间祝她生日快乐的第一人,那时候她还在忙着改策划,看了一眼消息就给关了手机。分手后的第七天,程时依旧对着她问候早安、晚安,但顾窈每回都是只瞥一眼就把消息删除。
车子一颠簸,她还是点开他的对话框。
“窈窈,下班了么?”十七点整。
“下班了么?”十八点半。
“今晚会降温,晚上盖好被子。”十九点五十。
顾窈愣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退出,继续去点开别的祝福。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入,吹得她鼻头一酸。真是个糟糕的生日,二十四岁,持续五天的加班加点使得她没空隙思考自己与程时分开的事实。
可对话框里程时一人的消息记录时刻都在提醒她,分开是你提的,你该放下了。
2.
分手男女不应该让自己感觉清闲,因为那种难以言状的情绪会在你无事可做的每一分每一秒,占据你的整个思维。
就如现在这样,顾窈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机,明明嘴角还上扬着,可她却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不开心。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在低头的那一刻立马拭干眼里浮起的水雾。长大了其实很残忍,连哭都不能哭得心安理得。小时候可以为了吃不到糖、买不到新衣服哭。长大了连自己可以哭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是这段爱情中的投降者,投降者没有哭的资格。
顾窈认识程时是在高中的时候。交集全然起于邻桌而坐的那次机缘。顾窈可以和爱说爱笑的男生打成一片,但与程时这种,一门心思只专注于课本习题的,她向来搞不懂怎样去接近。
于是两人做了一周的邻居,依旧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顾窈不懂程时在傲些什么,总之时日一长,她更是抱着不等程时开口,自己绝不说话的那种心态。这样坚韧的意志败在一次物理随堂测试上。前桌学霸不在,她一边避着老师抓贼似的目光,一边用笔挠着头,用眼神与周围的同学交流。
可怜她周围都是些嗷嗷待哺的学渣,还指望抄她的答案。临近下课前五分钟,顾窈终是向现实屈服,撕了张纸条扔给程时。
此次的破冰行动颇为成功,由此,顾窈多了个可以说话、借作业抄的邻居。但他俩的往来也仅止于此,两个人,谁也没向前迈一步。
高考结束后,顾窈填了一所位于成都的院校,程时则报了南京。与所有过往的同学一样,他们这些从未深交的过客,都被深埋在了互相列表的最底端,百八十年都不会相互问候一声。
顾窈与程时再见是在大三寒假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包间里五颜六色令人目眩的彩灯映着一张张不再青涩的脸。程时坐在最角落,一如往日的沉寂,与这些喧哗热闹显得格格不入。顾窈就是在那时靠了过去,分了他一颗刚从桌上抓起的大白兔奶糖,尽量用最大的嗓门对他喊,“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笑着接过,趁着那层糯米糖衣在他舌尖化开的空档,对着顾窈说:“我知道你会来。”
这话怪让人误会的,顾窈露出嫌弃的眼神,啧了啧嘴,一脸意味深长,“老实人你变了。”程时却只笑不语。
3.
现在想回去,顾窈觉得她与程时十分符合双向暗恋的戏码,是以当他提出交往的请求时,顾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们都是对方的初恋、都是恋爱的初尝者,可第一次相恋就选择了异地这种高难度模式,由此可见,前路波折。
顾窈只能依靠手机观照程时的生活,比如几点起床、几点上课、几点吃饭、几点结束晚自习等……一开始两人都觉新鲜,有说不完的话,过了三四个月,便觉这如流水一般的日子无比的相似,相似到完全可以把这些话题省略去。
顾窈极力想在这万分雷同的日常生活中,找寻出一点有趣的事分享给程时。宿舍楼前新开的三角梅、靠着学生施舍养大的流浪猫、傍晚时变幻莫测的云与蓝紫相接的天……她十分恐惧他们两人会陷入无话可说的地步。
但程时终究是错过了顾窈两年。两年零六个月,足以让两个原本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可怕的是,这种陌生感能在遥隔千里的距离下被无限放大。她与程时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是她想从专业入手找话题,也会被这隔行隔山的无措感拦在门外。
原来,她与程时真的已经离得很远了。
顾窈不知从何时起学会了患得患失。换句话说,只要是个女生,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这项技能。
这样的情绪让顾窈手无足措,她开始尽量用语言去描述,去让程时明白她慌张、气恼的到底是什么,可程时不会懂,只扔了她几个字——你别多想。好吧,兴许是她想得多了,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往少的方面想。
她开始相信男生与女生大脑构造是不一样的。她的所有感觉,程时都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在许多个临睡的深夜,她明明心情低落得要命,他却能安然如常地以“晚安”来结束今日的聊天。
异地恋多惨,他连她是喜是悲都不知道。
顾窈渴望结束这段吃力的感情。可每回看到程时发来的消息,她就果断地打消了这种念头。遇上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她打算坚持到毕业。
最后一年,程时选择了考研,而顾窈向来不会在学业上花费心思,她决定毕业了就去工作。程时对顾窈说,他想报北京的院校,顾窈摇头,“我只会回南京,北京太远,我不去。”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那等我以后回南京来找你。”她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努力平定了心绪,本想说些什么,几次哽咽,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4.
顾窈下了公交,冒雨一路跑回家去。当初她知晓程时在南京,不顾一切来到这里,她费尽全力,终究是没能缩短她与程时之间的距离。
工作党与学生党的生活分外不同,她与程时的轨迹似乎再也没了相交之处。最忙的时候,他们两人的交流仅限于问候早、晚安,她与程时,终将朝着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
说分手的那晚,顾窈把头埋进被子,极力抑制喉头的呜咽。这之后的五天里,她挂了程时四十七个电话,哪怕是像程时这样执着的人,在被拒绝四十七次后,也选择了放弃。
所有“非你不可”的深爱,在所谓的距离面前,都成了“不过如此”的玩笑。
楼梯口亮着的灯光是雨夜中的一脉温暖。顾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加快步伐跑了进去,正巧碰上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人的步子落入她眼底,就在她抬起眼皮的那一刻,彻底站定。是程时。
她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程时一把拽进了怀里。这几天他过得很不好,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时常将他缠绕,在确定顾窈不想回复他的消息之后,他连夜赶高铁来到南京。他在顾窈家门口等了许久,确定她还没下班后,准备出去接她,却在楼梯口撞上。
他其实很怕,很怕顾窈真的就此放过,很怕这持续了一千三百多天的联系彻底终结。
程时的掌心很暖,他贴着她湿漉漉的发、贴着她温热的脸,声音低沉,“我放不下你。”
没有人愿意就这样离去。程时不甘心,顾窈也不见得甘心。所以与程时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有删去,虽打着“慢慢遗忘”的幌子,可她还是希冀程时能有所挽留。
有所挽留,至少能在她最没安全感的时候,让她知道,这段感情里,努力坚持着的不止是她一人。四十七次的拒绝并非是刻意,谁也没有读心术,手机里说了千百次的“我爱你”也会过保质期,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确定。
但真正爱你的人,会努力跨过这些不确定赶到你面前。就如程时没有止步于顾窈屏幕前的冷漠,不顾一切来南京一样。他也可以像别人家的男朋友那样,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不问缘由,将她拥入怀中。
更新时间: 2019-08-29 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