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南安
1
我在安静仰望天空的时候，遇见苏童生。他自我的视线远处走来，然后冲着我咔咔地按下快门。要是他只拍一两张照片，或许我会继续琢磨着如何应对母亲而不去理他。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我闷气突生，冲过去就夺他手中的相机。
他高高举着相机，盯着我紧绷的脸，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而我却无力夺过相机，无奈，只好改用右手向他的肩膀上拍去。他却飞快伸出左手，将我的手臂卡在了半空，然后手掌缓缓上窜，五指叉开，一下一下探进我的指缝。
愤怒、娇羞、矜持，立刻充斥了我身体的各个角落。这微妙的感觉让我的心变得异常柔软，所以我木木地停止了动作，只任他不停地握紧，再握紧。看他的脸，浅浅的微笑轻轻地荡漾着，盛满夕阳的余辉。我赧然低头，便看见夕阳下我们交错的身影。
后来，苏童生请我享受了一餐肯德基。而他，拿走了他拍我的八张仰望天空的照片。
回家的路上，低头行走的我和一个人没有前兆地相互撞到。抬头看，才发现是莫小拉。她是我的后桌，也是好朋友。彼时的她正欢快地打着电话。看到我时，也只是轻轻地摆了下手，又笑笑，随即转身离开。
我在心里嘀咕，莫小拉，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就是恋爱了么。
回到家，我自然难逃母亲的追问。当我嘟哝着告诉她考试的成绩时，她的火气虽没有像往常一样汹涌上来，可关门时的那声巨响同样让我的内心深感不安。
先前吃肯德基带来的爽快心情被那一记摔门声震荡得不留丝毫痕迹。我的心情重又沮丧起来——许多年后，我仍然无法找到自己在这个家庭的确切位置。
2
莫小拉在课间递给我一只口袋。是照片。夕阳下，我正一脸恬静地仰望着天空一角。一起看完照片，临走时，莫小拉碰碰我的胳膊，乐梦萌，苏童生说他在操场等你。
虽然苏童生请我吃肯德基的当晚，我久久不能入睡，眼前老是浮现出他夕阳下灿然的笑脸。可我们，毕竟还不甚熟悉。穿过操场的栏杆，我瞭望了一会儿他的身影，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想不到苏童生在我快要走进教室的时候追了上来。他不顾众同学惊异的眼神，牵起我的手，就飞快地向顶楼跑去。那里没有人来人往，恋人们常常呆在那里腻歪。
我坠在苏童生的身后，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心事交付给苏童生，确切地说，目前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他只顾用力拉着我，不容我逃脱。
男孩面对女孩子，都是这么强势么？我在心里琢磨着，却听见苏童生喘着气，用哀求的声音说，乐梦萌，你能帮帮我吗？
苏童生跟我讲了他的故事：七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异。那时，没有一个人肯要他。他们都去外地发展自己的事业。苏童生在外婆家里寄宿了九年。现在，他终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父母却又各自回来，争着要照顾他。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对于这件事，作为旁观者的我保持了沉默。只是心内，为苏童生油然而生一丝同情。他和我，有着差不多的际遇。我能体会到他内心矛盾冲突的激烈。
我缓缓上前，轻轻地拥抱他。苏童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3
莫小拉说要请客，因为她的恋情发展很顺畅。她邀请我，我想也不想，便欣然答应。这年头，没吃过猪肉，也要抓住机会看看猪是怎么跑步的。不然，青春也太显苍白了。
想不到，我会在餐厅看见苏童生。之前我告诉过他莫小拉要请我们吃东西，他非要我把他当作家属带上，我委婉谢绝了他。现在，他出其不意地出现，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我便感到些许的不自然。
席间聊天，才知道苏童生是莫小拉的表哥！怪不得那天，莫小拉会替苏童生给我送上照片，还传话让我去见他。
狂吃海喝，到场的几个人的情绪都飞涨到了最高点。苏童生也喝得有些醉了，他对着我不时地坏笑。临行时，他拍了拍莫小拉的肩膀，说，他很高兴，感谢她为他创造机会。
不知道苏童生说的高兴，是不是我替他喝了一杯酒。当时，他已经醉了，从未沾过酒的我看着不忍，便替他喝了。苏童生笑着，轻轻伸手过来，替我理顺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
散了后，苏童生非要送我回家，我不答应，他便死赖着不走。无奈，我只好答应下来。他摇摇晃晃地牵起我的手，轻轻给我唱歌。
他唱：四周不停地张望，有谁在我身旁，能给我，一点点，小小温暖。
完了，苏童生又想起什么似地问我，乐梦萌，你为什么喜欢看天？
当一个女孩仰望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是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他忽然上前，挡在了我面前。他说，让我抱抱你！一脸庄重。
我迟疑，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说，苏童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如果你能听得懂，就算我们之间有默契。
杜鹃将自己的卵产在百灵鸟的窠巢，让百灵鸟替它哺育后代。杜鹃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因为百灵鸟会将小杜鹃当作自己的孩子呵护。百灵鸟为了小杜鹃，的确能做到呕心沥血。可是，百灵鸟的这种爱的方式令小杜鹃一直难以习惯。小杜鹃想飞离，去寻找杜鹃妈妈，却又发现自己已无法割舍对百灵鸟的爱，于是犹豫、彷徨、瞻前顾后……
说完，我的泪水已轻轻滑落下来。苏童生的眼睛里，也闪现出点点明亮的泪光。
4
青春里有苏童生这样的，能懂自己心事的朋友，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电影院里。苏童生对我说，他并没在父母之间选择和谁一起。他说，他们，尽管都是杜鹃，可已经飞离了他那么久，他们仍旧难以懂得小杜鹃在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我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苏童生，只要脉息相通，就可以彼此懂得，化所有的不快为真爱。你看——说着，我指了指前方的电影屏幕。
电影《暖春》正上映这样的镜头：自小就是孤儿的小花用真诚的心，终于使往日对她不好的叔叔和婶婶流下了忏悔的眼泪。小花含着泪叫出那声久违的“娘”的时候，往昔所有的一切，也便化成了浓浓的爱意汹涌……
苏童生看着，眼圈红了，他用胳膊紧紧地将我揽住，轻拍我的肩膀。而我，早又跟着剧情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昨晚，母亲叫我到她的房间。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严厉地数落我，想不到她竟软软地，跟我说了许多话。她说，有时候，她真的看不惯我的沉闷与学习成绩，可她忘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的快乐比什么都重要。那时的电视里，《暖春》正接近尾声。
所以，我约了苏童生，来特意看这部用真情打动人心的电影。我们对待父母，或许都应该向小花儿学习。而父母，也应该宽容由于我们的年少而附带的品行，比如叛逆，懵懂。
走到电影院的门口，苏童生忽然拉住我，对我说，乐梦萌，你知道么？我在今天苏醒了。我真的应该去试着理解父母的苦处，并努力和他们贴近。有多少误解和不满，能比血浓于水的亲情更重要呢？
我对着苏童生灿烂地笑，是啊，我们都是等待苏醒的花朵。苏醒后，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才能开放得绚烂美好呢。
5
莫小拉将一只胖大的毛毛熊塞给我。她说，这是苏童生送给你的。
我甜甜微笑，问她，苏童生为什么要送毛毛熊给我？
莫小拉嬉笑道，乐梦萌，你还不知道呢。其实，你一直都很优秀，可是你总是不够自信，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在哪里，所以宁愿低着头行走，或者不断地仰望天空，过着安静的日子。我想，你的小自卑是需要一个人来融化的，所以我将你介绍给了我表哥苏童生。而那次我请客，也是苏童生在背后导演，他做的东。
啊？原来是你们俩在背后暗箱操作呢！我伸出手去，想掐莫小拉的胳膊。机灵的她却敏捷地躲闪开了。然后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笑着说，苏童生让你去大梧桐下找他呢。
我拍拍毛毛熊的肚子，做个鬼脸，又笑笑，好吧，看在苏童生和你为了我，如此用心良苦的份上，我暂时放你一马。
苏童生站在大梧桐下，正朝着操场的入口张望。见我走近他，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然后端起了手中的相机，咔咔地按下快门。
喂，苏童生，你有意思没啊，又拍我做什么？我远远地就跟他嚷嚷。
他狡黠地笑，你过来看了就知道了。
我上前去看，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喜欢仰望天空的我，脸上笼罩着一片愁云，连绚烂的晚霞也无法驱赶走它；现在的我的脸上，微微地，不仅有了荡漾的笑意，眼神也比先前明澈了许多。忍不住地，我笑了。
苏童生则得逞似的说，我还要唱那次醉酒后的歌曲的后半部分给你听：我们都是一朵花，有自己的形状，但是都，一样地，需要温暖。那温暖，在我们身上……
你的大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苏童生却将我的右手牵起，让我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固定的姿势，然后，他的左手也轻轻地靠拢上去。我这才发现，我们的手指，在阳光下，巧妙地合成了一颗心的形状。
苏童生说，乐梦萌，我们两个在一起吧！你看，我们在一起后，温暖就渐渐地多了起来。我们的心，也都需要彼此的呵护和安慰。需要苏醒的，不只是我们与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我们两个人的青春里的感情呢。
我笑笑，对着苏童生的左耳轻轻说，苏童生，你背背我，我就答应你！
苏童生高兴地笑着，背起我，直朝操场的出口走去。我在他的背上咯咯地笑出声来，惹得正在玩耍的同学们一阵唏嘘。我和苏童生，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心灵沉睡后，终于完全苏醒过来。不经意地推开心窗，忽然发现天也晴了，花也开了，微风也沉醉。而那，正是青春的美丽风景，我们刚好没有错过。
更新时间: 2021-04-13 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