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荷西
我终于不再那么烦恼，对爱情和这世间的一切，我就一切所遇，欢迎光临。
01
药剂师的证下来后，我在一家药房找到了工作。朝七晚四或者下午班到十点。药房不大，老板是位不常来的老好人，所以也不累。有人来就忙一会儿，没人来就坐着百无聊赖。和我一起搭班的是老板的弟弟，叫夏煮雨，比我年纪稍长一些，戴一副眼镜不苟言笑，有时会看《黄帝内经》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古文书。除了吃饭的时候说：“小赵你先去吃饭吧。”我吃完回来的时候说，“小赵，你吃好了，那我去吃了。”我们就再没别的话了。
反正我也不爱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记每一种药摆放的位置，背每一种药的说明书。主要是背功效和副作用，以及适用人群，渐渐也算是个业务标兵了。
有好多老头老太太啊每天来量血压、测血糖，量血压免费，测血糖1块钱。量着、测着就瞎聊，聊着聊着就问姻缘，问着问着就要介绍对象。后来我烦了，就说：“我有男朋友。”
“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来接你呢？”阿姨们问。
“异地恋。”我说。
“怪不得。”阿姨们同情又惋惜地望着我。
有一次我吃完午饭回去，就看见一个阿姨调侃夏煮雨，说他话也不会说，一天到晚脸上没个笑，年轻人干吗这么死板。夏煮雨完全面无表情地应着，一句话也不回。
真的很令说话的阿姨无语了。
我进屋的那一瞬间，无论是阿姨还是夏煮雨，都像是看到了救星，眼里全是“哎呀，你可回来了”的真诚。
总之，我的合作对象不如我受欢迎。
交接班的半个小时，药房最热闹。我会和几个姐姐多聊一会儿，夏煮雨总是“噌”的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其实让我多上一会儿班我也愿意，反正回去也是我一个人。除了睡觉就是煲剧，挺空虚的。所以偶尔有大姐让我帮忙带个班，我也挺高兴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我人缘挺好，业务也好，这份工作我做得真不错。
02
平头男第一次出现在药房的时候，磨磨唧唧了好长时间。他也不说自己什么病，只是一个人在那儿翻呀翻。这个我也能理解，毕竟人有难言之隐，所以我就没上前说话。
那天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他待了大概三分钟，打了六个喷嚏。
典型的过敏性鼻炎。
“您是有鼻炎吗？”我问。
“啊——”他还没说出话来，又是一个喷嚏。他揩了揩鼻子，很认真地说，“是啊是啊，我找‘开瑞坦’。”
“有的，有的，在里面。”我从柜子里拿了一盒开瑞坦给他递过去。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问我。
他道了谢，然后去埋了单。他长得可真好看，白白净净、清清爽爽，是我的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恨不得喊一声“好吃再来”。
若说起犯花痴，那也必须是对帅哥犯。我每天和夏煮雨在一起，就从来没如此深深地望过他的背影。当然了，那天那阿姨讲他的前一句话我其实也听见了：“小赵这么好的姑娘也不去追，怪不得没有女朋友。”嗯，我与我的搭档实在是清风霁月，十分纯净。
我算着开瑞坦的药量。几天后，平头男果然又来了，依然磨磨唧唧地在货架边一种药一种药地看。他不急，我当然也不急，反正还可以多看他一会儿，就随便他磨去。等我欣赏够了他挺拔的身姿和颀长的颈线才问：“还是开瑞坦？”
“嗯，。是的。啊——”果不其然，他又打了个喷嚏。但比起上次来，好多了。
之后，每隔几天，平头男都会来买开瑞坦。买了大概五盒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要了微信。
因为紧张，我不知为什么看了一眼坐在收银台位子上的夏煮雨，他也正吃惊地看着我。
平头男大概惯于被要微信，毕竟长得帅，艳遇来得快。所以他可没那么大惊小怪，我们很快就成了好友。在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成了点赞之交。但点赞这种事儿也是有所指，你要知道，如果一个人对你的朋友圈的每一条都点赞，那TA肯定对你有意思。
有好几次，我经过小区的篮球场，会看到平头男在打篮球。有时是他一个人在练投篮，有时是带一群孩子打着玩。运动的男生总会给人好感，我觉得自己恋爱了。
总之平头男再来药房，我就有点儿羞羞答答了。他倒还好，依然会磨磨唧唧地看一会儿货架，然后再跟我要一盒开瑞坦。
他说他找了一个老中医看病，治疗过敏性鼻炎推荐他吃开瑞坦，每天吃一片，吃一个月。一个月后药量减半，再过一个月药量再减半。我当然不会好心提醒他：“为什么不多买一点？药店有活动，满198减10块钱。”我才不要。因为这样的话，他以后不来了可怎么办？
03
平头男的微信名叫薛定谔。从他的朋友圈来看，他没有女朋友。不过有些人不喜欢秀恩爱，所以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要知道我是一个勇猛的少女，于是在一个深夜，我终于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
“开什么玩笑？”他回。
我无语。
“明天中午请你吃饭。”他回。
我笑得差点从床上蹦下来。
小区附近吃东西的地方倒也不少，谁能想到他请我吃的竟然是一碗鸡汤面。鸡汤面吃起来其实也不错，只是啃鸡腿这活儿对我来说不太容易。啃鸡腿容易暴露我丑陋的吃相，曾经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啃炸鸡，说我吃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所以我干脆地说：“我不爱吃鸡腿。”
“女孩吃得真少。”平头男说，“却又都很猛。”
“怎么说？”
“有一次我在商场里打电玩，一个女孩在旁边开摩托车，开完就跳下来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她就说，那咱们处处朋友。”
我张大了嘴：“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处了。”他说。
“那你现在有女朋友？”
“没有。”他摇摇头，“我们处了一周吧。她说我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嘿，你别笑，她就是这么说的。”
我还是笑起来，刚才我的心啊，简直就像坐过山车。
“她说我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我心理变态。”平头男继续说。
“怎么个变态法？”我问，心情好得很。
“你想了解的话，我们就处处？”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
04
我恋爱了。我十分了解我有多么平淡无奇，可恋爱这种事儿可以让人发光。总之我觉得我在发光，而当平头男在人群中的时候，我几乎一眼就可以寻到他，因为他就是那让我发光的光之源。
但我们的约会就是一起吃午饭、一起吃晚饭，然后我去球场看他打球，晚上一起轧个马路。
有一次我问他：“你每次去药房都要看好久的货架，你是看什么呢？”
“看线条。”他说。
“什么线条？”
“你不觉得药摆放在那儿，货架就像有了生命？那些阴影和线条真的很美。”
我呆了。这话简直比情话还有杀伤力，我实在太喜欢了。其实在这段感情中，我原本就投入得比他多。我总是话很多，叨叨叨，叨叨叨，恨不得把我二十三年人生路上的所有荆棘和花朵通通说遍。可他呢？就只是听。虽然听得津津有味，也爱发表看法，却很少说自己的事。
对了，他最爱听我讲遇到患者的趣事，还爱听我背药品说明书。怎么说呢？我身无所长，就会这么一点儿，他又喜欢，我们可真是一拍即合。
只是我甚至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者。”他说。
“自由地做什么？”我问。
“就是想自由的时候自由，想工作的时候工作，赚的钱够吃喝就行。”他说。
他二十五岁。我认识的别的男生二十五岁的时候都很忙。忙着把自己活成励志的典型，忙着去赚某个自己也不太相信的数字。可他真的很闲。不过闲也好，闲得话，就有多的时间陪我了。
有一次我上班，夏煮雨喊“小赵”喊了三遍也没说什么事儿。
“到底怎么了？”我问。
“算了。”他说。
后来平头男就开始忙，忙到开瑞坦都要我买好了送到他家去。但我一到他家，又看不到他在忙。他从未给我展示过他的电脑显示器，所以我依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开始忙的时候，我还很高兴。可后来，他竟然忙得连一顿饭也没办法陪我吃。我去找他，他连门也没给我开，却给我发微信：抱歉，在忙，回头约。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工作时间总是郁郁寡欢。来量血压的阿姨们也看出了端倪：“是不是失恋了？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个？”
等平头男总算忙完以后，他来药房找我，只一句话：“咱们分手吧。”
我其实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结局，因为他对我从来就没有我对他这般热情。
我说：“好。”
然后我再次拿起水银血压仪对他说：“免费帮你量一次血压吧，就当分手礼物。”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的话，血压和心跳应该会给我指示。但数据让我非常伤心，他正常得像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整个下午我都想哭。忍得难受，就给平头男发微信：你果然心理变态。
平头男没回。
我又说：可惜我没有骑大摩托的女孩那么聪明，一个星期就发现了你变态。
平头男这次回了：那是因为她的故事太少，我一个星期就了解够了。而你的故事太多，你比她更像宝藏，你该高兴。
我问：你说的是什么鬼？你在找素材写小说吗？
他回我：“我是画漫画的，确实是在找素材。谢谢你，我的新作已经过半，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吃你个头！我终于哭了起来，可哭着哭着又带了点喜悦，被利用的喜悦。我真是个宝藏，需要他花二十天才跟我提分手。
夏煮雨从收银台后站起来，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关上了药房的门，又拉起了窗帘。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胸腔的愤恨终于泄去了大半，瓮声瓮气地对夏煮雨说：“谢谢。”
“客气！”他面无表情地说。
可毕竟是真心付出过了，这家药房，这个小区，这座城市都是我的伤心之地。为什么我只能做他漫画里的女主角，却不能做他生活中的女主角呢？偶尔的一次，发现平头男去了对面的一家药房买开瑞坦出来，真是万念俱灰。
好在我们老板是个老好人，表示可以把我调到六公里以外的另一家药房去。
走之前的那天，我上完了上午班。换班的大姐们还没来的时候，夏煮雨突然从收银台后走出来对我说：“阿姨说你量血压量得好，帮我也量一次吧。”
在听筒里，我听到了夏煮雨激烈的心跳声。而他的眼睛望着我，片刻也没有离开。挂在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某个药的广告，那一刻听来，那背景音乐是如此动听。
“你是不是喜欢我？”我十分煞风景地问。
“是啊。”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吼。那样的话，我的时间就可以浪费在要不要喜欢他身上，而不是浪费在一个拿我当素材的心理变态者身上。
“我慢热，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跟人家要微信了。”夏煮雨说，“并且我觉得工作时间谈恋爱不太好。”
“哼。”我气哼哼。
“不过你调走后，我们就可以谈恋爱了。”
“谁说我要跟你谈恋爱了？”
“啊？”夏煮雨的血压飙到了180。
05
如果说恋爱是生了一场病，平头男好得快一些，我稍慢一些，而夏煮雨简直病入膏肓，久病缠绵。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是勇猛的快热型的人，毕竟我第一眼对他没感觉，所以并不清楚以后会不会也没感觉。好在我们年轻，多得是时间去享受，去了解，去厮磨，去挣扎。既然爱情无解，也许我的想法会改变。我终于不再那么烦恼，对爱情和这世间的一切，我就一切所遇，欢迎光临。
药房的门被推开了。
“欢迎光临！”我喊。
夏煮雨提着一盒自己煮的牛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喏，你吃面的时候加一点！”
“谢谢！”我笑容满面地说，“我喜欢牛肉，不喜欢鸡腿。”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