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树

发布时间: 2020-08-29 12:08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早春的树

文/一芽

01

怕死的早早,近来对生死置之度外。

这个如洋娃娃般精致的混血女孩极瘦,时常别着一枚深红色丝绒发卡,抿着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从锃亮的加长黑色轿车上下来。初冬的寒风拂过她穿着单薄长袜和短裙的腿,令人看了心生战栗。

身后常有保姆追上来递衣,她勾唇飞快地往前跑。直到撞到一个同样消瘦的人的怀里,被一件大衣紧紧裹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个人是树。

树是谁?他的来历没有人清楚,只知他身家清贫。却有幸读了汉州名声最为显赫,学费最为不菲的私立中学。有人在中央公园的鸽子湖边看到他与早早共享一支冰激凌:有人看见课间操的时候,从来不参加的早早和树在空旷的教室里用小音响放大提琴曲。旁若无人地跳慢舞,散了操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他们也差不多跳完了。

于是有传言说,面目极为俊秀的树已经被有钱的早早包养,因为他对人历来冷淡自恃,却对挑剔难搞的早早言听计从。任劳任怨。

他们既不是兄妹,又不像正常的情侣,他却对她这么好,没道理。

有老师按捺不住,将树喊到办公室谈话。

树的功课一流,却总爱跟目中无人的富家女早早混在一起,老师是决计容不下这种情况发生的。老师的言辞一开始还有些惋惜,不知道树回了什么话,到后面老师的言语就变得激烈起来——

“你知道什么!说得难听一点,她很快就会死,而你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老师摔门而出,抬抬眼镜,正巧看到早早半倚在走廊上,手指绕在卷发里,露出无害的笑容,嘴里喊“老——师——好”。

莫名的讥诮。

树出来了,手插在裤口袋里,剑拔弩张得像只刺猬。一见早早,他周身肃杀的气氛又自然地消散了。她掏出一颗糖塞进发苦的嘴里,把书包丢到他的手里,走去校门口等司机,然后问他:“你说什么了?把他气得要咒我早死?”

“他问我传闻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闻?”

“说我被你包养的传闻。”

“你怎么说?”她对此饒有兴趣。

“我说是。”他皱着眉看她,脱下大衣将嘴唇隐隐发紫的她裹起来,“我十岁就被你包养至今。早已是你的人了。”

被紧紧裹着只露出一张小脸的人乐不可支,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肩膀:“哈,你也太嚣张了——有我的风范!”

02

早春料峭。

寒意扑在玻璃窗上,化成一滴滴的露水。壁炉里燃着明亮的炭火,去年的圣诞树还没有被搬走,上面挂满了落灰的礼物。早早窝在大大的椅子上,依旧没有去上学。

树进门,在炉子边烤干了身上的水汽才敢靠近她。

“天要晴了。我就可以去学校了。”她微微抬手,将自己的手塞进少年的手掌里。因着这暖意而满足地喟叹,鸽子灰的眼瞳里有一点雀跃。

“再等几天。”树攥紧她冰冷的手。他的姿势是卑微的,整个人蹲下来,右腿微微弯曲几乎触地。

一个月前的圣诞节。早早发病了。

阿树觉得都是因为自己。

平安夜,早早非拉着他去焰火岛看传说中的“世界最大的一个烟花”。

从前他明令禁止她在冬天出门,她也是很听话的,可这一次却犟得几头牛都拉不回,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惯坏了。

他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半路她就下了车,猝不及防地把司机打发走了。美其名曰浪漫。

孤单的平安夜,他们都是没有监护人的孩子,就这样手牵着手沿着环岛路走。不一会儿就下雪了,像盐粒夹杂着羽毛。她突然把手套脱了,边跑边去接那雪粒。

他拿着手套在后头追,不一会儿就到了焰火观赏点。她气喘吁吁,精神显得尤为好,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像个非常健康的少女。

她说:“我好着呢。”

焰火放了有一会儿了,最大的那个却迟迟未登场。树开始劝她:“以后还有机会看的。”

早早很固执地白他一眼,掏出电话,拨通后发了一通脾气,挂断电话后才解释:“这个烟花是我要我妈赞助的,说不看就不看,几万块呢,当我傻啊?”

那个烟花真的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它升上天空顶端的时候是一束,绽开的时候像往全字宙播撤出璀璨闪烁的种子,迸裂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的整个天空都散发出如同流星雨般迷人的光彩。

人群发出汹涌的惊呼声,站在高处的早早双手紧握在胸口,又拉了拉树。要他做同样的动作。

“流星雨!快许愿!”

树只得重复她这幼稚的举动,反正他也只有重复的一个愿望。睁开眼的时候,她还在许,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愿望。出门一趟,她高兴也就值了,树想。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早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闭着眼睛,不想让他看出来。

在这么美好的时刻发病,多扫兴啊!

环岛路上没有公共交通工具,这个寒冷的晚上,树背着早早暴走。体育测试时他都没这么卖力,听着她在自己肩头发出急促的喘息。他满头大汗地拦了许多私家车,才终于有好心人愿意冒着风险让他们搭乘。

私人医生杨先生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好在他已习惯了这种场合,从早早家为她改造的特制病房出来时,满脸疲惫。树迎上去,想问早早的情况。

从前杨先生都是一言不发的,他签有保密合约,只对主顾负责。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开口:“她很好,不必担心。”

许多年后,树回想起这一幕,总觉得杨的神情里其实还有别的东西,是怜悯吗,还是不忍?

只怪他太年轻。

树放在衣兜里一直颤抖的手终于停止颤抖,他与杨先生握手,佯装自己是个稳重的大人,诚恳地与他客套:“麻烦您了,有什么情况我会与您联系的。”

送走医生后,他深呼一口气,然后进了病房。这个地方,他和早早已经许久没有踏入过了。

此时过了午夜十二点,早早并没有睡着,呼吸平稳,脸上的红晕像一张面具,她无声地做着口型。

“生日快乐!”

树像个僵硬无比的木偶一般坐下,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涂了粉色的指甲油,掩盖住了有些发紫的指甲盖。

“吓死我了。”他不敢骂她,怕她生气,只好这样说。

“你真怂。”她却笑了,“不记得吗,我小时候发病比这严重多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攥紧她的手,心像是冻住了一般疼起来,只恨自己没本事。他恍惚着,感觉窗外有杜鹃在鸣叫。

寒冬腊月怎么会有鸟叫呢?时间就像拐了一个大弯,拐回了早早十岁那年。

03

那年春天,杜鹃叫得正欢,早早家的花园里揪出了一个小贼。

厨房的面包失窃,厨子认为是有人偷了,恰好园丁在花园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鬼祟又陌生的影子,便当成小贼送到正好在家的主人面前处置。

这便是树了。

早早母亲问他的父母,他说没有:问他住在哪里,他不肯说;问他是不是偷吃了面包,他脸憋得通红,眼里噙着泪,很是屈辱的样子,好半天才可怜巴巴说是因为太饿,只拿了一个。

有人找了附近福利院的人来认领他。说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小孩。福利院的老师阴沉着脸,说他天性顽劣,怎么教都不改。他咬着牙说不是的,只是死活要因为拿了这个面包留在他们家打工。

早早母亲感到惊奇,笑着斜睨他:“既然知道不对,为什么明知故犯?况且我们家要你一个小孩做什么。”

“给我一个月,哪怕洗碗、洗衣服都好。”被老师强行拖着走,他还在孤注一掷地坚持着。

“买了他。”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树倏然一惊,这才发现摆了许多娃娃的大厅里,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娃娃说话了。

是个小女孩,她从那堆足有她那么高的娃娃中起身,卷卷的褐色头发,鸽子灰的瞳孔,脸色苍白地透着月亮一样的淡青色。她径直走到女人面前,指着他说:“让他陪着我,陪到我死,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当是上个圣诞的礼物吧。”

他看到面前雍容的女人浑身颤抖起来,像是愧疚到要哭的样子。而她牵着他的手上楼,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就这样跟着她走了。

回到房间里,她又恢复了沉默不语的样子,丢下他,一个人拿起娃娃。

一切都过于精美,他局促不安地问她:“你妈妈真的可以让我不回去?”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真的要陪到你……”他说不出那个字。

“你不用担心,我顶多再过三年就死了,到时候随你去哪里。”她走过来打量他,嗤笑了一声。也说不上恶意,只是有种不似孩子的乖张,“到时候只怕你还不肯走呢。”

果然,晚饭的时候,福利院的人走了,女主人将他领到厨子那里做了个小徒弟,稍后她会去给他办手续。能这样子,已经比在福利院挨打要好多了,他吃饭吃到一半,忙不迭地起来鞠躬。

女主人颔首微笑,一旁的早早却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你的学费、生活费是从我的零花钱里分出来的。”

他会意,自己居然能去上学!他压住心中的狂喜跑过来,也不敢牵她的手,规规矩矩地说:“谢谢你,小早。”

她从鼻子里发出愉悦的一声,没有理他。

早春的这一天过得并不太平,晚饭后没过多久,早早突然没有缘由地发病了。

一屋子大人忙来忙去的。没人管得了另一个小孩。眼看着她稚嫩的小脸透出死亡般的铁青色,几个人围着她,有医生附在她耳边鼓励她,她的嘴毫无血色地一张一合,医生透过重叠的人瞟了一眼树。

树很怕她就这样夭折了,被医生这一眼看得更加惊恐,不忍心,便转身出去了。

睡前,老厨子带他去了房间,撸起他的袖子看,果然有青青紫紫的伤疤,又掀起衣服。看到他的身上也有。

“作孽哟。”他拿了药出来,“大概之前拉拉扯扯的,被小早看见了,还是她有心啊。”

小早脾气差,可心地不坏。厨子反复念叨着这一句。

熄了灯,涂了药的树躺在陌生柔软的床褥里,闻着陌生的草药香,头脑昏昏沉沉的。医生那时候看了他一眼,是小早在问他拿药吗?

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即使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给了他一个逃离福利院的身份,他也只当这是自己幸运获得的恩赐与施舍。

然而早早,這个小孩怎么能这样又古怪又善良呢?想起白天她若无其事地说“我顶多三年就死了”,他咬着被子,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树也想对早早好。

树知道自己十岁了,但不知自己具体是哪天生的。后来早早直接宣布,他以后的生日就和自己一起过了。

早早的生日在圣诞,这一天下了雪,整个别墅里装点了很多温室鲜花。管家、司机、园丁、厨子都给她送祝福和礼物,像一种朝贡的惯例。从早到晚,早早的父母亲都没出现,天还没黑,早早就说要吹蜡烛许愿。树什么也不敢问,他闭上眼在心里呐喊:让可爱的早早多活一年吧!

他是穷过来的聪明孩子,不敢贪心,只给她多求一年。

早早偷偷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他嘴一漏:“希望你多活—年。”

这话是好心肠的,没有粉饰过并不怎么好听,幸亏没有被大人们听见。不然是要挨骂的。早早的眼睛亮亮的,比头上戴着的小皇冠还亮。她舀了一勺奶油糊在他的脸上,怪他:“糟糕,你说出来了,不灵了。”

树的心里又升起哀愁与悲伤。像是刚来早早家那天晚上的感觉。她生起病来太吓人,听老厨子说是先天的心衰,他也不愿意她受苦,于是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会灵的。”

不灵也没关系。树很郑重地在心里发誓——大不了以后每年生日他都许同一个愿望,他过一个生日,她就多活一年。

只要他不死,早早就会好好的。

三年过去,早早没有被打倒,又是好几年,早早还活着。这怎么能说不是奇迹呢?

早早越长大,性子就越不再那样阴郁,也懂得保养自己,老晒笑自己越来越怕死。树就怕她大无畏,总是跟她说——嗯,怕死是好事,贪生怕死者最长寿。

这一次发病,简直像个小意外,幸好医生说没问题。让树万分欣慰的是,这个春天,早早没有再任性,在家里休养了很久。

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平坦的。

04

早早回到学校的那天,应了树的约,来看他的网球赛。

是两所学校的联谊赛,对方学校有个叫易晓风的女生是女子赛的冠军,等树打完男子晋级赛下场的时候,她缠着树,递了水给他。

树是不愿意接的,整个学校都知道他下了场自己会去找早早讨水喝。

易晓风是个飒爽的女孩,长得也好看,双方的球友都喜欢她,就帮衬了两旬。毕竟是友谊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树身不由己地接了过来。

早早孤身一人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易晓风线条流畅又好看的小腿发愣,水瓶在她手里攥出了汗。

树学网球好几年了,叫树去学网球还是早早的主意。树从小很知道分寸,很少参加什么活动,也不要求什么,不是埋头读书,就是钻研着给早早做甜点。

早早嫌弃得要命,有一天打翻了饼干说:“你还真打算当个厨子啊!”

树一腔憋屈,不过早早的话也点醒了他——当厨子和生日许愿是救不了早早的,当医生才可以,他以后可以考医科大学。

这一次他耍了个小心眼,不打算告诉早早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她那张嘴可是真不饶人的。

树打开那瓶水喝了一口,走过来,见早早耷拉着眼睛,伸手将她手里的水瓶接过去,“咕咚”喝了一大半,特意给她看。

易晓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树身后,她向早早伸出手,笑得跟蜜一样甜:“你是早早PB?我叫易晓风,也喜欢打网球。”

早早勉强抬了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扫视她,对这位正面交锋的对手报以嗤笑。

“洗手了吗?”

易晓风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才缩回身后,有点不好意思,脚一踮一踮的,说:“是有点汗,对不起啊。”

早早没理她,拉上树就往外走,细瘦的手将树的手钳得紧紧的。队友和教练在身后喊树:“决赛还没打完呢!”

无论树怎样问她,她就是不说话,也不像不舒服的样子。教练赶过来。一把拽住了他。早早眼见这一幕却松开了手,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树,对他眼中流露的期盼视若无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网球和早早,选一个。

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柔和起來,最终松开了教练的手。

“喂,你有病吧!”

“你这种人跑来参什么赛啊!”

身后队友的呼喊渐渐变成了愤怒的叫骂,早早却充耳不闻。

树回头,只看见易晓风站在那里,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己。

树最终被网球队开除了,并全校通报批评。

早早知道这件事时,树故意耸耸肩,显得不以为意。早早是一时情绪作祟,他并不想她对此有任何愧疚。

然而早早却比想象中豁达,叫管家把树用过的旧球拍都扔了。他下楼时恰好看见,问她:“干什么?”

“扔了,怕你睹物思人。”

树打了许久的网球,已经变成了一种爱好,对旧物总还是有些感情的,听她说得尖锐,反问:“别乱说,我能思谁?”

早早皱着秀气的眉毛,好像自己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咬了皎嘴唇道:“你知道是谁。”

树的脑海里这才蓦然浮现出易晓风那张与早早截然不同的亲切的脸,他就走了这一小会儿神,早早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我改主意了,烧了。”她对管家说,“就在院子里烧。”

浓灰色的呛人烟雾慢慢升起,当早早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问树“接下来想学什么”时,这种阴晴不定的霸道终于让树脸上强撑的微笑淡了下来。

05

整个春天,树与早早之间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树也说不清。

早早依旧是不想来学校就不来,高三正是繁忙的时候,树仍旧没有留宿学校,骑着自行车上下学。虽然早早并不见得需要他时时守在身边,但至少还能天天看见她。

碰见易晓风实在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两所学校只隔着一道围墙,而他们又是从一个方向来。

易晓风是艺体生,晚上要训练,居然也是一大早骑自行车上学。远远地碰见了,她就跟树打招呼。树问起她来,她也不羞赧,开玩笑道:“我们学校的住宿费太高了,住家里能省点钱。我家条件不好,哪像你呀。”

树抓着车把手的手紧了紧,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款简单的DW,是早早买给她的,足够易晓风三年的住宿费。他抿着唇,轻声回答“哪有”——他才是要在易晓风面前自惭形秽的人。

“你没继续学网球,真是太遗憾了。”易晓风感叹,偏过头来,早晨的霞光将她额头上柔软的一层绒发映得金灿灿的,“你知道吗,我们初中是同一个学校的,是因为看过你的一场网球赛,我才喜欢上网球的。”

说起网球,树的心沉了沉,他跟女孩打交道太少,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吱——”易晓风的自行车刹住,马尾一甩一甩的,她向着树笔直地伸出修长的手臂,大方地说:“所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易晓风。”

怪不得很多队友都愿意跟她做朋友,她这样爽朗爱笑的女孩,谁又能拒绝呢?树望着她明晃晃的牙齿,一晃神又想起了早早。

他从没见过早早那孩子有这样开怀的笑容。

树与易晓风在高三的尾巴上成了朋友。

在这之前,树的生活几乎是围着早早打转的,这种转变让他对早早有了一种背叛感。许多次一回家,树很想和早早谈谈学校里的事情,可是一看见早早鸽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不安全感,他就把这些打趣的、新鲜的话语给吞了下去。

他很沮丧不知该如何让早早再开心,同时也怀疑自己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活着。

易晓风有些偏科,上辅导班对于她家无疑是增加负担,后来树主动提出放学后替她补课。两人就近找了一家M记,一边做功课,一边顺便帮她补课复习。

树的话不算多,却抵不过易晓风时不时地问起早早,她似乎对他身边那个美丽娇弱的少女颇感兴趣。

说起早早来,树的话是很多的,可一想到现状,他很快就闭了嘴。易晓风认为早早只是有些孤僻,树应该多带早早出来玩,说不定她和人群接触就会好的。

“说不定她会改变态度。”易晓风的表情很认真,透露出一种先知般的自信。

这种对别人关心的态度打动了树,即使早早曾经对她有些恶劣。

他说:“我试试吧。”

第一个周末,树带早早去游湖,他其实没说去哪儿,可早早穿了裙子,还戴着遮阳帽。第二个周末是去大坝吹风,早早的帽子被风吹走了,树追了很久才给她捡回来,故意做出有些滑稽的样子,可远远地看去,她也没露出一丝笑容。第三个周末。树约了易晓风在麦当劳补课,直接出了门。

没想到这一次早早却跟了过来。

易晓风去卫生间回来时,只看见自己的课本躺在桌上,已经成了一堆碎片。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树站了起来,比早早高出一个头还要多,眼睛红红的。

易晓风连忙跑过去拉了一下树,望着他可怕的眼神。目瞪口呆:“你冷静一点,你可不能欺负小姑娘。”

一看见易晓风,早早嘴里的利剑就转变了方向:“哦?是你啊,灰姑娘。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搭上了富家公子吧?”

易晓风看着早早,这个女孩的嘴唇上还涂着梅子色的口红,将她的脸衬出一种可怖的白色。气头上的树没有发现,他很少冷笑,此时却忍不住回了易晓风一句:“你说,我能欺负得了这么厉害的她吗?”

易晓风问早早,她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你非要这样子吗?”

早早歪头笑了,她不再对着树笑,却对着易晓风笑:“当然。树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能抢走他?”

树再也忍不住,将早早拖出了麦当劳。他走得很急,早早被他拉着连走带跑。还是易晓风背着书包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你慢点!她跟不上!”

钴蓝将天色渲染,江边的路灯一盏一盏被点燃。少年的黑色头发像路边的香樟叶一样在风中翻滚。他问面前的少女:“程早早,你高兴就可以对我好。你不高兴就可以给我使脸色,你从来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我有多累。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件私人物品对吗?”

“难道不是吗?”她听见早早爆发出哭腔,“是我们家把你养大的!”

十七岁的两人声音都那样悲伤,仿佛一出舞台剧在徐徐展开。易晓风听见有什么东西碎掉发出响声,揪紧了她的心。可是她不敢靠近。

06

当树在早早面前与她并肩走过,易晓风知道,树在赌气。

树虽然冷淡温和,但实际上是个好强的人,早早的话将他一举推入了被恩赐者的旋涡。活到十七岁,他唯一给予这女孩的温柔、担忧、怜惜,甚至是……深深的喜欢,都被她当成了廉价的、不对等的偿还。

最为心碎的莫过于此了。

当早早拦住他们的去路,讨要一个说法的时候,树咬着牙说:“我会搬出去。等我考上大学……”

早早没等他说完,又问易晓风:“你是不是打算和他考同一所学校?”

易晓风点头。树却惊讶地转头看易晓风,他显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一旁的早早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悠悠地坐上车走了。

她真的被宠坏了,回学校就是为了莫名其妙地再闹一通。树感觉脑仁疼。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将这一切放一放。

特长生紧张地准备联考的前夕,树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易晓风的脚扭了。

扭得很严重,一周后的考试她恐怕是不能参加了,她本来是有机会上一所很好的学校的。树去易晓风家里看她的时候,她正靠在窗子边上发呆,脚上打着固定用的石膏,一动不动。她平时那么灵活,怎么会突然扭了脚?

蝉鸣极聒噪。树的耳朵里嗡嗡作晌,沉默了片刻后才说:“学校都传遍了,说你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被人绊了一脚。”

易晓风倔强地摇头:“没有这回事。”

她平静的样子反而让人揪心,树冲回了家,收拾自己寥寥无几的衣物。早早在门口撇着嘴看着他说:“你要走了?去住宿舍?”

树没有抬头,她突然冲上来将他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她歇斯底里,挂着眼泪的脸依旧是好看的。树抬头,脸上挂着冰霜般的失望。

“易晓风的脚摔伤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给彼此留一点体面吧。”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疲惫这种情绪,“早早,你不是个小孩子了。”

“是我!是我又怎樣,我就是讨厌别人抢走你!”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最后,早早如是说。

树站定。得此失彼,她永远爱出这样的选择题,是因为吃定了他永远也迈不开脚步吗?

而这一次,树走了。

高考结束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树提前交了考卷,等到下考铃响,举着伞等着易晓风下考。扶着腿脚仍有些不便的易晓风,听着前头的同学议论,他觉得有些恍惚——早早一直没有来参加考试。

这样也好,其实她的身体不大好,可以在家里学习,不一定非得上大学。

可是前头的人又议论了起来——

“听说是出国了,不回来了。”

“出国了?咦,怎么没把树也带去?”

“别瞎说,人家说了树本来就跟她没什么关系,都是以前别人乱传的……”

易晓风感觉旁边的人没有动。他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凉。她转头看,才发现树哭了。眼泪是静静流淌的,他回过神来,飞快地擦掉,仿佛那一刻的伤心只是她的幻觉。

“其实,我……”

“别说了!”易晓风的鼻子突然酸得不得了,一把抱住面前的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那个失去早早的人是自己,又仿佛是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

“我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她低声哽咽着。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得生疼。

天地间只剩这场旷世的暴雨,仿佛三个人的眼泪,淹没了这一整场荒唐的青春。

07

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医科大学,修了心脏方面的专业。

易晓风因为没有参加特长生联考。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她打算复读一年。

最幸运的事情。是有一笔来自匿名慈善家的钱,能够让包括他们在内的学子继续学习。只有易晓风知道这笔钱的来源。她也曾尝试着向一个海外的邮箱发送消息,却永远也得不到回应。

直到这一年的圣诞节。复读中的易晓风收到一封邮箱来信。她难得请了一次假。去了树读大学的城市,拍了很多照片。她也去看了树,树很有礼貌地带她参观了整个学校。他们沿着校道散着步。两个被其他人认为应该在一起的人,意外地并没有产生暧昧。从前的爱恨纠缠都是由一个叫早早的女孩串联起来的。当她像过境的洋流一般走了,他们也就散了。

她问过树:“你好吗?”

树说:“我很好。”

两人分开以后,树回宿舍,路过糕点坊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买了一个极小的蛋糕。没有配蜡烛,他只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着白开水将它吃完。

而在短暂的旅途结束后,易晓风回到家,将所有拍下的照片冲洗出来。其中有一张是抓拍的树。有点模糊。希望早早不会怪自己。

这沓厚厚的照片会寄往海外那座陌生的城市,最终沉寂在某个墓园,就像夏天的那些谎言一样。

树不知道,夏天的时候,易晓风右脚厚厚的石膏下,是一只灵活自如,从未受伤的脚。

就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早早与易晓风相识其实很早。

那是他们都读初中时,树的一场比赛。早早安安静静地坐在场下看。她旁边坐着一个女孩,显然是个门外汉的观众,拿着夸张的彩条欢呼雀跃。她的尖叫声都快把早早的耳膜给震破了。

早早捂住了耳朵。却仍旧忍不住偷看她,直到她盯着其中一个选手脱口而出:“太赞了!我决定了!我也要学网球。”

她穿得一点也不时髦,甚至看得出有点贫穷,可那笑容与活力,真让人羡慕啊。

三年来,早早的病终究开始恶化,所有医生都说她恐怕很难活到成年了。她学会了化妆,并不得不找了很多借口,让树四处奔波参加比赛,以此来掩饰她越来越频繁的发病。

要是他知道自己的生日愿望即将失效。该有多伤心啊!

一次抢救后,她醒来,失神地看着天花板,想起了这个女孩,这个拥有着她期盼的一切特质的女孩。

她找到那个女孩,与女孩做了一场奇怪的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完全保密的。像一出稀奇古怪的舞台剧。易晓风一开始很难理解。但还是答应了早早,因为这一切对她一点坏处都没有,而且早早承诺。会给她一笔非常可观的钱。她很需要这笔钱。

后来的一切。基本都是按照早早最初的设计走的。一切顺利得令易晓风不忍,在树的口中,早早多可爱啊,连她都忍不住喜欢上早早了。所以,她在很多场戏里反复地问早早。非要如此吗?

非要如此吗?如果早早喊一声停,易晓风觉得自己恐怕就要放弃这一切。

可早早的行为给出了答案,箭在弦上,已是强弩之末。

而对于早早来说。与易晓风的相识,也真是一场奇遇。

签完协议离开前,早早听见这女孩在轻声嘟囔:“咦。难道现在漂亮的有钱女孩都喜欢玩角色扮演?”

早早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趣极了。于是她笑起来,弧度越来越大。大到露出白玉般细细的牙齿。

随便吧,随便将来的树会怎样想她。感激中掺杂着全部的失望或是一点点厌恶都不重要。

只要,不全是悲傷就好。

接下来,她要把自己想做的一切完成,在冬天穿好看的短裙给树看,放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烟花。毫无顾忌地许好多个愿望,对远嫁的妈妈说自己不再恨她。想着想着。她仿佛燃起一种奔跑的欲望,这种普通孩子生而存在的本能和欲望。在她衰弱的身体里从未像此刻这样强烈过。

她越跑越快,风穿过她的裙摆和头发,让她跑到几乎要融进夕阳里去。

尾声

冬夜的医院走廊里响起了手风琴的演奏,是欢快的圣诞歌——

“Jingel bells,jingel bells,

jingel all the way,

Oh what fun……”

母亲的啜泣声和呼吸机的氧气对于早早而言都已是负担。她听着仪器的声音,笑了笑,像是想起某些事情,十分满足又有点遗憾。

呼吸渐弱,有一颗硕大的泪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夜晚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大家都如愿以偿地成年了。

不知道上了大学的树,今年的生日愿望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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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8-29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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