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雅
“跟去年说再见/转眼又是冬天/才一年/看着世界变迁/有种沧海桑田/无常的感觉……”
2014年的冬天，我从另一个城市飞回来。下飞机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半了，冬天的夜幕来得快，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由于刚从机舱出来，身体还没适应室外的温度，我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嘴唇也冻得发紫，整张脸憔悴得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我迅速打开手机，试图寻找一些温暖。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手机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没有铺天盖地的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人问我“你到了吗”，也没有人说“我去接你”，甚至连平时烦人的垃圾短信也没有，手机安静得像是在嘲笑我这些年来流浪狗一样的漂泊生活。于是那一刻我明白了，这几年来自己究竟有多孤独，身边竟一个朋友都没有。
打了的士回到市区，随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洗去了满身的尘土与疲惫，我将自己“扔”在床上，一边随意地翻看手机一边等待Y的电话。行程开始之前，我告诉他我即将回来，他说：“那见一面吧”，我说：“好，那便见一面吧。”
等到差不多晚上十点，Y才出现，他没有打电话，只发了一条QQ信息问我在哪里。我这才意识到曾经形影不离的我们竟连对方的微信都没有。我把位置告诉他，半个小时后，我在酒店大厅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些变化，好在大家都还算年轻。
Y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对我说：“好久不见。”我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他，两个人都觉得有点拘束。Y问：“你吃饭了吗？找个地方吃东西吧。”我笑笑，然后在心里想：“当然没吃，要是知道等你等那么久，我早就吃了。”
我们在街上走了很久，我原本的想法是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吃些好的饭菜或热汤，来暖和一下因为匆忙赶路被我冷落了一整天的胃。但后来，Y带我去路边摊，吃了一大碗麻辣烫，他说这里的麻辣烫很好吃。
我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确实有些不悦，也许是饿了太久，此时我的胃对麻辣烫是排斥的。但想想又算了，以前生气了就会给他摆脸色，非要让他哄上半天才肯罢休。现在不能了，我们都已经不是谁的谁了，他也不再是那个骂不走吵不散的人了。
我们没怎么聊以前的事，只简单聊了一些现在的工作，若不是曾经彼此熟悉，我会以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两个网友。吃完饭后他就送我回了酒店。我站在酒店门口，目送他离去，他没有回头，走得也没有任何留恋。很快，Y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黑夜里，也完全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我想到很久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我生气走开，不管走了多远，回过头总能看到他默默地跟在身后，从未离去。这也是我们在一起三年里最让我动容的场景之一，以至于后来每每想起来，我都会眼泪决堤。现在我再回头，那个人早已不在。
讲到这里，你们应该猜到我跟Y的关系了。没错，我们曾经是情侣，是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和所有夭折的校园恋情一样，我们曾妄想细水长流最终却分道扬镳。
那是高中时期的爱情了，那时候我跟Y交往，每天都形影不离，每秒都如胶似漆。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谁离开了对方谁就会死，所以我们谁也没想过以后会分手。
我跟Y在一起的时候，高一已经快结束了，高二要选文理科，后来分了班，我们就各自到了不同的教室，接触到了陌生的老师和同学。那时候我们还都很害怕离别，每天上课我都在想，一个人在这个班里怎么熬得下去。于是我开始写日记，上面写满了Y和所有我想念的人的名字。日记本我现在都还带着，有时候会翻出来看看，然后一个人傻笑，那时候的心情现在看来原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Y当时是我们学校的红人，他和他的双胞胎哥哥在上高中之前就已经是跆拳道黑带了，并且都在县城唯一一家跆拳道馆里当教练。除此之外，俩兄弟篮球打得也很好，街舞跳得也很棒，长得也好看，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全校女生皆为之深深沦陷。
沦陷的女生当然也包括我，但我只为Y一人沦陷，因为当时无论怎么换座位，我和Y始终是前后桌，我想这肯定就是缘分。Y是外宿生，每天都骑一辆紫色的自行车从校门口进进出出。我还在暗恋他的时候，每天放学我都会站在教室的走廊里，望着他走进停放自行车的车棚，再看着他踩着单车从车棚里出来，滑下榕树下的那道坡，骑出校门口，直至完全看不见。
一开始他并不知情，但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发现我每天这样偷偷看他的，所以后来他从车棚出来的时候都会冲我挥手跟我说“再见”，这样的回应让我欣喜若狂。
后来有一次“五一”放假，我用我妈的手机偷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没多久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从此我们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样想来，还是我先追求的他。交往之后，每天晚上下自习后我都会陪他一起到车棚取自行车，然后依依不舍地跟他道别，再目送他离开。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和星期天的下午，学校都没有安排补课，这个时间便成了我们日常约会的最佳时期。Y会用那辆紫色的自行车载着我跑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很多时候也会去郊外的草坪和他经常训练的那座山上，那里到处都有他训练时挥洒下的汗水。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张牙舞爪、悠然自得，他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打着伞为后座的我或遮挡太阳或遮挡风雨，时而大汗淋漓，时而瑟瑟发抖。现在想想那应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了，我们拥有最快乐的自己和对方毫无保留的心，当然还有一辆自行车。
那时候身边总有人问我是如何区分Y和他的双胞胎哥哥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身高、身材、发型，连穿的衣服都一样。我笑而不语，我当然很容易就能区分出来，在我眼里Y是独一无二的，他跟谁都不一样。
印象深刻的还有Y每天早上给我带的早餐。那时候我不爱吃学校食堂里的包子和粉（其实是不想去排队买，想多赖几分钟床），Y就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我从学校外面买各种口味的包子和烧饼。我匆匆起床洗了脸刷了牙，然后踩着上课的铃声飞奔至教室。有时候他来得早，就把早餐放在我抽屉里，大家都在早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啃包子。有时候他来得晚，早读下课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我的教室，走到我的座位上把包子递给我，然后再回自己的教室。我们是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以至于全校的人都知道我们的恋情，当然也包括我们的班主任。
我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我们在暗地里都叫他“老狼”。Y的班主任是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当时才二十多岁，也是个狠角色。
思想教育是免不了的，检讨书和请家长也都不能少。我妈来到学校，想收回我的“作案工具”——我当时用的一部粉色小手机，具体什么牌子不记得了，是我表弟捡到的，被我拿来用，后盖很松已经盖不上了，电池也不耐用，但收件箱里却存满了Y发给我的短信，每一条都是内存占满后酌情删减所剩下的精华。这种情况下，手机自然不能上交，当时正处于叛逆期，是受点刺激就容易跟人私奔的年纪，我妈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也就由着我了。
我和Y因此收敛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渐渐地开始“目无王法”，双方班主任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狼”没少找我去“谈心”，他说你们现在还小，以后出了社会会有更好、更优秀的人，你们一定会分手的。我自然不会反驳他，只管点头附和。他是老师，说什么都对。
至于Y的班主任，每次我在楼道里碰到她，她都像看情敌那样看着我，以至于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对才华横溢的Y有意思，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早死了千百遍。如此想来，我和Y能走到毕业实属不易。
现在，正如“老狼”说的“你们一定会分手的”那样，我和Y的确分手了，他很好，是我负了他。以前我时常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要跟你分手，你记得一定要留住我，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千万不要真的跟我分手，他说好。
后来我用了许多决绝的方式说了许多决绝的话语逼他离开，他渐渐心如死灰，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再挽留，我们从此各奔天涯。
到今天，距离我和Y正式分手已有八年时间，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他现在过得很好，总之我是这么觉得的，他终于可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过得更好，终于可以站在我面前不再流泪，甚至淡忘我，重新开始新的恋情。
我以为我不会难过，不会有舍不得，我感觉我自由了，然后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很长的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来难过可以来得那么迟，就像手术时的麻醉剂，过程中一点感觉也没有，过后却痛不欲生。
我总是在喝得烂醉的凌晨，翻着手机联系人找不到可以拨通的号码时疯狂地想念他。看着手机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又想到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拨打键，眼泪更加肆意地流。
自从离开Y以后，我便一直是只身一人，即便后来谈了很多次恋爱，我依然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我几乎再也没有跟谁正大光明地牵着手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无理取闹过，更没有像当初爱他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另一个人，开始有许多东西在恋爱中被拿来衡量。
这些年来我的感情一直不顺，当你背叛过一段真挚的感情后，你之后遇到的感情也将会遭遇背叛；如果想不开，只需要想想因果轮回的道理就可以了。
回忆就到此为止，类似的故事有成千上万个，我们并没有显得与众不同。感情的归宿，不是聚就是散，而往往后者才是大多数，只是希望我们能各自安好，好好生活。
我站在酒店门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在假装伤感，内心不免嘲笑自己。原来回忆里的人真的不能去见，见了，回忆也跟着没了。我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面的场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离别的时候会拥抱吗？我转身的时候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吗？我要找陌生人帮我们合照以弥补我当初因为冲动而删得一干二净的照片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们都过得很好，拼命揪着那点儿回忆不放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Y的名字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吧。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看似与我们有关又似乎跟我们毫无关系，这区区几千字算是给那段回忆一个不算完美的交代。以后没什么事，大家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我只在这座城市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早早起床继续搭车回家，我的家和家人都不在这里，这座城市只是我回家途中的一个中转站。曾经以为如果将来真的要择一城终老，那应该就是这里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一定。可能是离开得太久，我发现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它并没有给我落叶归根的感觉，它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它自己。
总的来说，生活还是好的，偶尔也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长时间以来日子都过得不悲不喜，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开怀大笑的事，也没发生过任何撕心裂肺的事，心情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每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觉得这张脸太过冷漠，眼神也开始变得浑浊。我试着给自己一点儿笑容，但除了能感觉到脸上的肌肉机械性地张开之外，内心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我的生活太缺少“感动”这种东西了。
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书之后，发现自己活得太明白了。有时候回头却早已看不见最初开始的地方，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很累，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不能把自己扔在路上。
更新时间: 2021-01-22 2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