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发布时间: 2022-11-20 01:11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春和景明

文/叶嘉

每当她想起那个春日薄暮里牵起她的手奔向御花园的矜贵少年时,她的心底里便会生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不知,该如何形容,也不知,该如何忘怀……

春和十九年冬,七王弘琛率领征西大胜的军队返京,钦帝龙心大悦,亲自率领朝中的亲贵重臣赴城外迎接。当弘琛将大将军的印信交还给钦帝时,所有人都看见,钦帝难得地露出了赞赏笑意,并且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当初,钦帝派弘琛领兵出征之时,大家的心里便对储君之选有了一个朦胧的答案,如今,钦帝这一弯腰无疑是将覆在众人心头上的那层轻纱霍然拨开。那一刻,阶下万千眸色流转,钦帝笑而不语地望着,仿佛在赏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弘琛下台落座之后,便将眸光投向一众命妇所坐的席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妻子,只可惜最后入目的却是一张无人的空椅,那一刻,自他心底漫出的隐痛在一瞬之间便将所有的欢意悄然淹没。

旁人都以为七王妃明毓是因为突发的喘鸣之症才无法亲自前来迎候,只有弘琛自己知道,那不过是明毓不愿见他的托词而已。

因为他曾经私下问过为她看诊多年的大夫,大夫亲口告诉他,她的喘疾并不严重,且只会在繁花灿烂的春日里发病。她不知他曾那样关心她,所以才会想出这样蹩脚的谎言来诓骗他。

他的心里很难受,可是他又着实没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的行为,虽然他不是故意让她独自承受那痛彻心扉的丧子之痛,可他确实没有尽到人夫的职责,在她最为痛苦的时候给予她最及时的呵护与关怀。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旧日往事骤然涌上他的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玉壶中的烈酒被他尽数饮下,直到身上痛意迭起,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随军太医的嘱咐,而后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

当夜,弘琛回府之后,明毓遣了陪嫁婢女吉兰前去代为请安。吉兰回到芷毓阁时,将弘琛的赏赐也一并带了回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分发赏物的欣喜之中,只有明毓一人独倚床头,黯然出神。

吉兰不敢多言,安安静静地候在一边,良久之后终于听见明毓问了一声:“他还好吗?”

吉兰闻言思索片刻,而后缓声答:“王妃希望奴婢据实以告吗?”

西北苦寒,弘琛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长达三载,肤色身形必然有所变化,可若只是黑瘦一些,吉兰断不会这般回话,想到这里,明毓便感觉四肢发凉,猛然抬眸看向吉兰。

当吉兰看清明毓眸中之意后,她便恭声回道:“王妃知道,奴婢祖上世代行医,奴婢虽不行此道,却也承了几分家学,王爷瞧着与常人无异,但说话时中气不足,脚步略有虚浮之感,奴婢敢以性命断言,王爷在定胜之战中必曾负伤,且至今未能痊愈。”

吉兰回话时是低着头的,直到吉兰抬起眸子才发现明毓的唇早已被她自己用齿咬破,冒出了血红色的小珠子。

吉兰与明毓自小一同长大,名义上虽为主仆,私下里却情同姐妹,吉兰见此情状自然感到心焦不已,于是连忙上前为她擦拭上药。可不知怎的,吉兰这边刚将血珠拭去,明毓那边又落下了接连不断的泪珠,血与泪就这样混杂在一起,留在了一个无语凝噎的夜晚里。

明毓冷待弘琛,弘琛心中并非不气,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忍着,忍到明毓自己走出芷毓阁的那一日,可谁知他仅在书房里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之后,便彻底改变了主意,命人搬了一张圈椅坐在了明毓所在的主屋外。

昨夜,当明毓得知弘琛受伤之时,其实她的心已经软了下来,可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法子来逼她,她生平最厌被人胁迫,他越是这般,她便越不愿低头软语。

因此,即使弘琛在明毓屋外坐了整整三日,正中那扇雕花大门也始终没有为他而开。

第四日,停歇已久的朔雪再次卷入四九城中,可那样刺骨的寒意并未改变弘琛的执着,辰时一到,他便如往常一般步入芷毓阁的小院。

“王妃,外头天寒地冻,王爷的身子受不住的,您……服一回软,出去见见吧!”

“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何必要枉做好人?冻坏了自有太医来瞧,何须我来替他担心?”明毓嘴上虽说着冷漠的话,可吉兰瞧她捧着古籍,几刻钟都没有翻过一页。

午后,风雪更甚起来,明毓躺在榻上午休,可一闭眼,便想起吉兰说弘琛瞧着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她当下只觉心中焦怒难当,随即起身下榻而去。

连日来,弘琛在屋外受寒受冻,明毓在屋内亦是寝食难安。明毓原想质问弘琛究竟要逼她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可当她瞧见弘琛眉间那难掩的憔悴之意时,她便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声地静立在原地。

开门的声响传入了正在假寐中的矜贵男子耳中,明毓只见那长睫轻颤一瞬,人便睁开了眼。

两人一坐一立,默然静对良久,似乎都在沉淀心中那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片刻之后弘琛起了身朝明毓缓步走去,脱了浸满寒意的狐裘之后才将她轻揽入怀。

周身的温暖只令明毓感到片刻安宁,随后她便想起了曾经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倘若那时他能陪在她的身边,她又岂会过得那样艰难?想到这里,明毓便不愿再与他亲近,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的怀抱。

明毓随即抹着泪转身跑入内室,丝毫没有注意到弘琛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唇色瞬间苍白下来。

这一日,飞雪漫漫,天地一色,明毓红着眼坐在榻边,透过半开的绮窗望着弘琛缓步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二人初见之日,倘若那时她不曾将他与弘琰认错,那么这些年经历的所有甜蜜与痛苦或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春和三年春,时年六岁的明毓第一次随家人入宫参加宴会,其时,天色尚早,明毓的玩伴都还未到,于是明毓的兄长明安就领着她到御花园里看一株百年古树。

不知怎的,两人刚刚走到树下,便看见一个被风吹落的鸟窝,里头还有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明毓觉得鸟儿可怜,于是便央明安将鸟窝放回树上,明安对明毓这个嫡亲妹妹一向是有求必应,即使患有恐高之症也硬着头皮爬了上去。

只不过,上树容易下树难,明安转身欲下之时只觉头晕目眩,双腿隐颤,一步都动不得。明毓见状后悔极了,原想回去找父亲帮忙,可转念一想,若是被父亲知道他们兄妹俩在宫中爬上爬下,必然要大发雷霆,说不准还要连累明安受一顿会令他皮开肉绽的家法才能作罢。

明毓急得几欲垂泪,明安见状连忙出声安慰,让明毓带着他的印章去找三皇子弘琰帮忙。

明安是弘琰的伴读,明毓自然对这位三皇子有所耳闻,可她从未与弘琰打过照面,只知道他相貌俊朗,喜爱月白之物。

明毓跑到上书房时,一众皇子正准备返回各自的宫中更换赴宴的朝服。明毓认不出哪一位是三皇子,只瞧见走在最后头的那位身着月白色常服,来不及细想跑便上前去拉住了他的一只衣袖。

当时,弘琰并不在场,诸位皇子不动声色地听着明毓的呜咽之言,纷纷对七皇子弘琛投去了玩味的目光。

明毓的娘亲是四九城中出了名的美人,虽然此时明毓年纪尚小,却已生得一副玉雪玲珑的模样,特别是那双杏眼,透着说不出的稚秀之气。

弘琛本要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可不知为何,他瞧着眼前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便想起了早夭的幼妹,心绪一动,便再也无法开口拒绝。随后他便以一种不认亦不否的态度,牵起明毓的手往御花园走去。

暮时余霞成绮,亦将步履匆匆的成双人影拉长,当时的明毓丝毫也没有料到,当她将手放进弘琛掌心的那一刻,便已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自己往后的人生轨迹。

当夜,众人在大殿外观赏烟火之时,钦天监发觉天现红光,乃凤星闪现之象,于是便与钦帝直言,入宫赴宴的诸位小姐之中有一位乃上天择出的储妃之选。

钦帝笃信天象之说,尽管此时储君人选还未选定,可这并不妨碍他先行挑选儿媳。数日之后,明毓与几位玩伴便接到了入宫教养的圣旨,就此踏上了为家族荣光而活的不凡之路。

明毓入宫之后便被养在弘琰生母荣贵妃的宫中,因为这样的缘故,明毓与弘琰之间生出了青梅竹马的情意。春和九年后,当初与明毓一同入宫的八位小姐均已相继离宫归家,不用旁人提点,明毓也知道自己的身上即将背起怎样的千钧重担。

钦帝共有十子,经过这些年的角逐之后,储位之选便已限在了三皇子弘琰与七皇子弘琛之间。

就私心而言,明毓自然希望能够与弘琰喜结连理,可不知为何,每当她想起那个春日薄暮里牵起她的手奔向御花园的矜贵少年时,她的心底里便会生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不知,该如何形容,也不知,该如何忘怀……

春和十二年秋,钦帝率领亲贵重臣前往皇家围场秋狝。弘琰因处理京中流民一事而不得去,于是便命人前往关外寻了一只上好的海东青献与钦帝以表孝心,可谁知当钦帝欣然揭开蒙在铁笼上的黑布之时,见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鹰。海东青乃万鹰之神,尤如钦帝乃万民之主一般,弘琰将这样的将死之物送来,谋逆之心自是昭然若揭。

钦帝为此感到愤怒不已,当场便下旨罢免弘琰的一切差事,并将其关入狱中以待发落。于是,这一年的秋狝尚未开始,便在钦帝的雷霆震怒之中宣告结束。

钦帝回宫当日,便下旨命明毓出宫回府,随后,荣贵妃入乾清宫为子求情,无人知晓荣贵妃与钦帝的谈话内容,只知道黎明到来之时,钦帝收回了命弘琰自戕的旨意,改为削除宗籍,终生圈禁。十日之后,荣贵妃在寝宫之中溘然长逝,太医院念及上意不敢细究,只以病故作结。

明毓养在荣贵妃膝下多年,承了她不少的照拂之恩,即使钦帝命人削减荣贵妃的丧仪规格,明毓仍是冒着风险向钦帝求了恩典,入宫为荣贵妃上香,并跪在灵前为她烧了半日的纸钱。

日落时分,明毓由吉兰扶着往宫外走去,行至半路之时,明毓想起有一件私物落在灵堂之上,于是便命吉兰回去取拾。

她独自一人站在长桥边望着天边残阳,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之感。因为过度疲累,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桥栏上绑了一根细绳,以示腐朽待修之意。

在她倚上围栏的那一瞬间,腐木便骤然断裂,她重心不稳,当即摔了下去。深秋的湖水早已冰冷刺骨,即使她学过凫水之术,也没有力气自救,不过片刻之后,她便缓缓沉了下去,幸好当时弘琛正巧路过长桥,及时跃入水中相救,否则待吉兰赶回之时,她早已成了一具悲惨的湖上浮尸。

她因为呛水引发肺疾,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月余,神志刚刚恢复清明那日,朝廷赐婚的圣旨便降了下来。钦帝因为弘琰一事不想过早册立储君,而是选择将偏宠的几位皇子册为王爷。

明毓捧着圣旨,看着上头的“七王嫡妃”四字,想起那日自己自死寂中醒来时,窥见弘琛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焦色,波澜不止的心忽然间便安定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即使她与弘琛之间尚无情爱可言,但弘琛仍会在关键时刻将她纳入羽翼下庇护,身在这样的帝王人家,如此……她便已应感到知足了。

弘琛与明毓大婚之后,钦帝便开始对弘琛委以重任,两人在内政上的意见一向不谋而合,可一旦谈起边塞军务,父子俩便开始龃龉丛生。

春和十三年冬,朝廷平定了金川之乱,可钦帝与弘琛却在处置叛臣这件事上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钦帝主张斩杀以绝后患,而弘琛主张宽宥以安民心,钦帝不同意弘琛的做法,弘琛便长跪于阶下,钦帝一时怒极,将几案上的茶杯横扫而落,飞溅而起的碎片划过弘琛的眉角,瞬间便显出一道血痕……

这一日,明毓归家探亲,本要留宿明府,可用晚膳之时,明安突然将明毓叫到一旁,将弘琛遭钦帝斥骂的消息告知于她。

“兄长不管你对王爷是否有情,可如今你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明毓闻言,不由自主地心间微颤,随即沉声回道:“兄长说得极是,小妹即刻返回王府。”

……

明毓踏入王府之时,弘琛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近两个时辰,明毓想进去瞧上一眼,可守门的侍卫却将她拦了下来。

“还请王妃息怒,王爷进门前留了话,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

明毓闻言不由得蹙起眉心,她静默了一瞬后出声回道:“你们对王爷的忠心自然值得赞赏,但你们也瞧见了,王爷一夜水米未进,若是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明毓此话一出,两个侍卫便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恭敬地让开了路。

弘琛心情不佳之时便喜欢待在暗处,因此偌大的屋室之内只点了一根短烛,映着他眉角那道凝了血的伤痕。

弘琛双眸紧闭,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桌上,一旁的兽炉里燃着助眠的沉香。明毓无意打扰,便轻手轻脚地上前,准备将披风覆在他的身上御寒,直到她无意中触及他的额间,那骤然传来的滚烫才令她发现,原来他不是在休息,而是因为高烧而陷入昏厥之中……

弘琛病在四九城中风雪最盛的那几日里,罕见的低温加剧了他病情,不但烧退不下来,就连药也喝不下去。明毓见状心急如焚,只能一口一口地哺给他。

钦帝得知弘琛急病的消息之后感到颇为后悔,虽碍于帝王之尊不能轻易退让,但也下了一道旨意以示安抚。

或许是父子连心,尽管太监宣旨的时候弘琛尚在昏迷之中,但当天夜里,弘琛的高热便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弘琛在翌日深夜里醒来,当时明毓因为累极便和衣躺在他的身侧休息,弘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担心将自己的病气过给她。可他瞧着她眼底的淡淡青黑,心底里又生出几分别样的感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吻上了近在咫尺的丹唇。

明毓骤然惊醒,甫一睁开眼便有一对隐含笑意的星眸落入她的眼底,在她尚未回过神来时,弘琛便伸手将她紧揽入怀,将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谢。

“王爷客气了,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之后,明毓侧头望着弘琛眉角上的伤,忍不住开口劝道:“王爷,待您身子痊愈之后,去向父皇道个歉吧!”

弘琛闻言,眉眼间的笑意骤然消散,松开了揽在明毓腰上的手,回身平躺,望着床顶上的承尘,一言不发。

明毓从未见过弘琛这般孩子气的表现,心中觉得好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靠在他的耳边软语轻劝。

“妾身知道,此事错不在王爷,但父皇又何尝有错?父皇乃开国之君,踏过尸山血海,心肠自然要比王爷冷硬一些,可父皇若不用上这样的雷霆手段,又岂能如此迅速地巩固初创时的大钦基业?虽然自古都言攻心为上,可也要瞧这手段是用在何人身上,像金川土司那样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妾身觉得,斩杀之计未必会输于怀柔之策。”

弘琛许久都没有出声应答,明毓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没过多久便在滚滚倦意之中悄然阖上眼眸。因此,她不知道,一盏茶后,弘琛将陷入沉睡中的她揽入怀中,低声笑叹一句:“不愧是父皇钦定的儿媳,真真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因为明毓的居中调和,钦帝与弘琛之间的父子关系很快便恢复如初,父子俩都对明毓赞赏有加,四九城上上下下都知,七王夫妇是宗室里难得的恩爱眷侣。

春和十四年冬,弘琛奉命返回盛京祭祀先祖陵寝,他前脚刚踏出京门,宗人府后脚便将弘琰病重弥留的消息递入乾清宫中。

钦帝静默许久后问:“他可有何临终要求?”

“庶人弘琰无所奢求,只盼能见七王妃一面,了断尘缘。”

钦帝知晓二人曾经的关系,当初若无那将死之鹰一事,他也早已将明毓赐给弘琰为妻。虽然明毓私下里会见外男于礼不合,但钦帝无意让弘琰抱憾而终,片刻之后便命人往七王府传了口谕……

明毓在一间空室之中见到了弘琰,当时,他躺在一张简陋的硬榻上,病容憔悴,瘦骨嶙峋,明毓强忍心绪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当初,母妃去世时,我被囚于暗室,无法为母妃送终,我听闻,你冒着被父皇责骂的风险进宫替我尽了一份孝心,还险些因此丧了性命,这份情意,我此生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

“三皇子言重了,这是明毓应该做的。”

“我知道,你现在成了七王妃,那些侍卫闲谈之时,也总提及你们夫妻恩睦,我本不该多言,但我又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弘琛的心思深不可测,你在他身边要多留些心眼,不可全心全意交付,以免日后伤心追悔。”

“三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还记得当初的海东青之事?我命人送给父皇的海东青经过严格的熬鹰训练,若非有人存心动了手脚,那只海东青岂会那般不争气,不过在运回盛京的途中奔波数日便奄奄一息?当时,他是我唯一的竞争对手,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会对那海东青下手的人!”

……

明毓于日暮时分踏出空室,太医随后而入,宣告庶人弘琰病殁,终年二十一岁。明毓拖着疲乏不堪的身子走在残阳金道上,每一步都踏着一滴泪珠。

明毓前往探望弘琰的消息没有瞒住,弘琛尚未回京之时便已得知此事,他面上虽未露出不快之意,但一向不近女色的他却收下了盛京将军奉上的数位美人,并将她们带回了王府。

弘琛希望明毓能够为此生妒生怒,可谁知她竟万分大度地接纳下了他带回的人,并为她们安排好了衣食住行。弘琛心中积攒多时的怒意在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一刻彻底爆发,此后,他便开始长宿于书房之中,偶尔进后院也是去瞧那些新来的美人,似乎完全忘记了明毓这位嫡妻。

明毓知道弘琛是因为她去探望弘琰一事在闹别扭,可她觉得自己一身清白,并无什么可诟病的,再加上弘琰临终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她更加不愿意放下架子去向弘琛服软,于是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直至月余之后的一个寒冷冬夜。

那一天,明毓随弘琛入宫参加家宴,待到出宫之时,弘琛早已醉眼迷离,明毓只能扶着他缓步往宫外走去。可谁知到了僻静人少的宫道上后,弘琛便突然间拂开了明毓挽在他臂间的双手,而后稳稳当当地立于她的面前,冷声道:“本王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你先回府吧!”言罢,他便倏然转身离去。

自成婚以来,弘琛从未在明毓面前称过“本王”二字,明毓愣怔良久才回过神来,而泪也随即落了下来。

“吉兰,我只是去向故人话别片刻,何至于令他生怒至此?”

吉兰从未见过明毓那般崩溃的神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前走去。

漫天朔雪簌簌而下,将宫道上的石阶尽数覆没,明毓因为心绪低落,终在走过千百遍的宫道上踏了空,即使吉兰飞身上前,也没能护住明毓祈盼已久的第一个孩子……

明毓养好身子之后便搬入王府的偏院里长住,弘琛每每前去探视,均被吉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在门外。直到一个大雪飘飞的冬日,弘琛独酌至深醉后卧倒在偏院门前,才被吉兰扶入房中休息。

弘琛服过醒酒汤药之后,人便醒了过来,他半倚在床头,看着坐在灯下看书的明毓低声问:“那一日,弘琰到底与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疏离至此?!”

他的话音刚落,明毓那正在翻书的素手便悠悠地停在了半空中,良久过后,他听见明毓说了三个字:“海东青。”

弘琛闻言愣怔一瞬,随即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可若我说,那海东青一事的始作俑者并非是我,你相信吗?”

明毓闻言一怔,随即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然而就在她准备出声应答之时,弘琛却先于她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不信的,因为你从来不曾爱过我……”

弘琛的话像利刺一般扎入明毓的心间,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如洪波一般翻涌而起,几欲将其吞没。

随后弘琛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取了披风往外走去。在他踏出房门前,他背对着明毓沉声道:“就算你不肯原谅我,不愿相信我,也请你早些搬出这偏院。钦朝没有东宫,如今的宝亲王府便是东宫,你自幼入宫教养,通经明史,应该知道身为东宫的女主人,该当如何才能继续坐稳这个位子,延续你母家的荣光……”

弘琛不知道,当他走远之后,明毓曾转过身来长久凝望他渐然模糊的身影,有源源不断的泪水自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缓缓落下。

春和十六年,明毓再次有孕,弘琛本欲守在她的身边,奈何西疆突发战乱,急需弘琛代替钦帝赶赴前线稳定军心。

可怜明毓于昏沉中醒来,在得知喜讯的同时也知道了弘琛出征的消息。待她赶至城外之时,大军早已开拔,她站在城楼之上,靠着这一日瞧见的模糊人影,独自挨过了往后的漫长时光。

因为西疆之乱久久未平,明毓成日里悬心吊胆,金汤玉药养成的孩子仍是没有闯过临盆时的那道鬼门关,未出娘胎便没了气息。这一年,明毓与弘琛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明毓因为沉浸在旧日往事的回忆之中而辗转难眠,子夜时分,书房那头突然起了喧闹之声,她闻之霍然而起,随后,吉兰便慌忙入内,将弘琛吐血昏迷的消息告知于她。

芷毓阁到书房的那条花廊长不过百米,可那一路,明毓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半生。

明毓见到弘琛之时,婢女正跪在脚榻上为弘琛擦拭嘴角上的残血,他心头上的旧伤也在往外渗着血,周身尽是用来止血的白布。明毓望着那满目殷红,只觉心间滞痛难忍,险些也倒了下去。

三日之后,弘琛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明毓这才敢守在床边,将那些鲜为人知的爱意倾诉出来。

原来,明毓自与弘琛初见那日便对他生出了别样的好感,只可惜她一直被养在荣贵妃的膝下,无法常常与弘琛相见。那时,弘琰是钦帝最为看重的皇子,明毓是钦帝最满意的储妃之选,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撮合他们,再加上弘琰确实待明毓极好,以至于令明毓生出了与弘琰互相倾慕的错觉。直到宫中传出弘琰要被册立为太子的传言之后,明毓才陡然发现,其实自己是不愿嫁给弘琰为妻的,她心里爱慕的,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愿意陪她去解救明安的俊美少年。

弘琛一直以为,明毓不愿见他是因为孩子一事对他心生怨怼,其实不然。明毓是因为感到内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才想方设法地躲着他,可谁知,他竟会用上那样的方法逼她见他。

当天夜里,钦帝亲临王府探疾,临走之前,钦帝下令屏退众人,与她说起了一桩旧日往事。

……

“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希望你不要再为此事对弘琛生怨。”

明毓惊魂未定地坐在圈椅上,一阵又一阵地发着冷汗,良久才回过神来,向钦帝磕头应是。

“这是父皇心中最深的痛意,切不可再与旁人提及此事。”

“父皇放心,儿臣会带着这个秘密踏入黄泉,在此之前,绝无第三人知晓。”

春和二十三年,钦帝病逝,弘琛登基为帝,改元景明。

在一个春日薄暮里,弘琛小心翼翼地扶着明毓缓步走在长桥之上,明毓见到昔日落水之处,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故去已久的弘琰,也随之想起了钦帝与她说过的那番密语。

弘琰一直以为海东青一事乃弘琛从中作梗所致,就连弘琛自己都觉得,可能是身边人为了除掉弘琰而暗中动的手脚。可实际上,他们的猜测都是错误的,因为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是争夺储位的任何一位皇子,而是收到那只死鹰而装作雷霆震怒的钦帝。

因为钦帝在准备册立弘琰为太子之前,曾命手下的暗卫去调查弘琰与朝臣结交的情况,暗卫无意中发现宫中的一位护军参领为弘琰与朝臣交往提供过不少助力,钦帝对此生了疑惑,便命人细查下去,结果却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原来弘琰并非钦帝的血脉,他的生父便是那位护军参领,与荣贵妃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是钦帝强行将荣贵妃纳入宫中,这才拆散了两人之间本应美满幸福的姻缘。

钦帝不可能将来之不易的江山交到旁人手中,所以只能借由这样的方法,让弘琰彻底失去继承大统的机会。

高墙深宫之中,总是藏着令人感到唏嘘不已的秘事,明毓每每想起这些,便会为那些逝去的人感到一阵心酸。

弘琛见她黛眉微蹙,生怕她身体不适,连忙停下脚步询问。温暖的余晖落在弘琛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难掩的焦色闯入明毓的心底,驱散了那些积在她心间的阴霾。

明毓动了情,在弘琛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吻上了他的唇,弘琛惊诧一瞬,随后便在眼底绽开繁盛笑意,将她轻揽入怀。

春日的霞光落在明毓那高隆的腹部之上,祝福他们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三个孩子,因为两心相知的爱侣会懂得用爱化解人生中的一切艰难,所以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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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2-11-20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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