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榴梿榴梿cake
一、为你撑伞
晚风拂过脸颊,舒爽宜人,舒茉弹响吉他,缓缓吟唱。
她的歌声温柔不失力量,悄然叩醒人心。
她坐在广场外支起的小摊后,面前摆着淡黄色的钵仔糕。
每当有空的时候,她就会到这儿摆摊唱歌,会试着唱原创的歌曲,虽然不一定有人欣赏,但她乐在其中。
直到这一晚,她唱到这一句:“如果我为你撑伞,雨水却淌入我的心窝。”
“那撑伞的意义是什么?”有人抛来疑问,声音低沉动听。
第一次有人对她的歌有共鸣,舒茉惊喜地抬头,提问的男生身姿挺拔,气质翩翩。他的五官深邃,眸色偏浅,随着光而流转。舒茉突然脑袋空白,以为天上月来到了人间。
傅闻礼招架不住少女灼灼的目光,他垂下眼眸,拘谨得有些憨呆。
他的穿搭很讲究,整个人有种脱俗的气度。面对他的疑问,舒茉羞愧一笑:“歌词是我即兴写的,没什么深意。”
她的态度谦卑,倒让傅闻礼羞愧难当,他身上没钱,无法帮衬她的生意,纯粹是她的歌声治愈,让他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听得入迷,便情不自禁地来到她的摊位前。
饿了一天的他不自觉地看向剔透的糕点。舒茉看在眼里。
“抱歉,”傅闻礼及时收回视线,沉声道歉,“我只是随口一问,无意冒犯。”
他转身之际,被她喊住:“我这儿有新推出的榴梿钵仔糕,可惜无人问津。你能不能帮我尝尝,给点儿意见?”
傅闻礼僵住不动,无法说服自己伸出手。舒茉叉起一个爽弹的钵仔糕,递到他面前:“拜托,帮个忙吧。”
钵仔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傅闻礼喉头一动,不太自在地咬了一口,榴梿的香气由淡转浓,令他回味许久。
他迎着她期待的目光,缓慢又腼腆地说:“很好吃,谢谢。”
舒茉愉悦一笑,将剩下的榴梿钵仔糕装进盒子递给他:“我该收摊了。难得有人赏识我的新品,不如我将它们送给你,免得我今天白来一趟,还浪费了粮食。”
傅闻礼不愿意接。
他摇头:“无功不受禄。”
少女托着腮看他:“可是你不肯要,它们就要被浪费了啊。”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拒绝了,抬步向前时,听见了很轻的叹息。她的歌声再度响起,跳到了刚刚那句“如果我为你撑伞,雨水却淌入我的心窝”,傅闻礼竖起耳朵听,后一句是“但我心甘情愿,为我这一刻能带给你的温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少女就近在咫尺,她扬起手中的盒子:“让我为你撑一次伞吧。”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直到手上感觉到重量,他才反应过来,而她已经走了。
少女的背影单薄,吉他压在背上,显得坚定又寂寥。
二、它在开花
舒茉要穿过数条狭窄的小巷才能回到家。
晚上十点多的春天很美。舒茉试过在路边欣赏缓缓开放的花,这种见证让她心生满足。
走过第三个转角,舒茉察觉到不对劲,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躲起来,在暗处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是刚才那个男生。
眼前的人跟丢了,傅闻礼心里一阵紧张,少女的突然消失令他心慌。他从没走过这种七绕八拐的小巷,感觉自己迷路了。
舒茉解除了警惕,从暗处走出去:“你怎么跟着我啊?”
他认出了她的声音,循声看去。见她没事,他松了口气。
他坦白:“天黑路窄,你一个女生太危险,我不太放心。”
舒茉的心头微暖:“这条路我很熟悉,不会有事。”她指向好几家开着灯的商铺,“它们都会为我护航。”
傅闻礼顿了一下,能给予他人善意的少女,的确应该被世界善待。
他唇边沾了点儿笑意:“你替我撑过伞,也让我护你一次吧。”
舒茉大方应下。
他们并肩走着,突然,她蹲下身,久久地注视着路边的一朵紫色小花。傅闻礼不解,也蹲了下去。
“怎么?”
舒茉示意他凑近看:“它正在开花。”
这是傅闻礼第一次目睹花朵自花苞绽开,不算多么惊艳的美,却有些震撼。
“见过花开的人,会很幸运。”少女坚定地道。
傅闻礼的眼底泛起涟漪。
舒茉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四方院子里,院中有凉亭,傅闻礼垂下眸子,不出意外,他今晚恐怕要在凉亭内过一晚。
舒茉看出了他的困境,她问:“这么晚了,你能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傅闻礼讪讪地点头:“我可以开导航。”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母亲发来的信息。他虚虚地吸了口气,声音有些不稳:“我先走了,再见。”
舒茉想了几秒,最终没有说什么。她能替他解一时饥饿,却没法再做其他,逼得太紧只会让他无所适从。不对,或许还有一件事能做。
她说:“你等一等。”
她回屋拿出一盏古朴的荷花纸灯,交到他的手上:“小路太黑不好走,拿着这盏灯会好一点儿。”
傅闻礼茫然地盯着她和灯好一会儿,舒茉解释道:“灯是手工课上做着玩的,不值什么钱。”
她说完就回屋了。
傅闻礼走出院外,倚着墙将余下的六个钵仔糕吃完,他抬起头,今晚没有月亮,一如他心中一片茫然,连光都没有。
一小朵荷花绽放在他的手心,光照范围不大,却在某一瞬间照进了他的心底。
最贵重的东西,不一定值钱。
他忽然就信了:见过花开的人,会很幸运。因为他遇到了她。
三、我会教她
第二天清晨,舒茉在院子外没寻到男生,她放下心来,也许他不至于无处可去。
两周后,舒茉被隔壁班的大个子吴舍堵在了回家的路上,吴舍气势汹汹地说:“说,你要不要跟着我们混?”
舒茉果断摇头:“不要。”
吴舍在某一次碰到舒茉摆摊后,便赖上了她,数次劝她加入他们的小团体。
舒茉多次拒绝,他都不死心,总缠着她问。
舒茉对拉帮结派不感兴趣。她正和吴舍对峙之时,视线里突然闯入一道清瘦的身影,她急中生智,拉住那人的衣袖,喊了声:“哥。”
少女的声音甜得像奶油。傅闻礼的背部绷紧,耳尖升起一抹红。他看向舒茉,舒茉对他使了个眼色。
傅闻礼将舒茉护在身后,在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傅闻礼面前,吴舍瞬间失了威风。
“我下次再找你,你等我,舒茉!”吴舍落荒而逃。
舒茉憋不住笑,朝傅闻礼弯起眉眼:“谢谢你呀。”
“我叫傅闻礼,”他突然开口,带有不易察觉的调侃,“不要稀里糊涂地乱认哥。”
舒茉后知后觉地觉得羞愧:“不好意思啊,利用了你。”
傅闻礼没有计较,只问她的名字。
“舒茉,茉莉的茉。”语音落下,似乎真有一股茉莉清香争相涌入傅闻礼的鼻腔。
舒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傅闻礼拿出手机按下接听,应了一声后,他便跟舒茉说了再见,而后匆匆离开。舒茉有些遗憾,她垂眸看了眼躺在手心的衬衫纽扣,复又握紧,像攥住什么珍宝。
一周后,舒茉再次被吴舍缠上,他劝她:“虽然你唱歌好听,做的钵仔糕也好吃,但你不是读书的料啊,不如加入我们,我们有很多门路让你发光发热。”
舒茉犯了难。思索几秒,她举起手中的练习册:“谁说我成绩不好,这些题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吴舍抢过练习册翻了翻,道:“都是红叉啊。”
有人从吴舍手中拿过练习册,放回舒茉手里,是傅闻礼,他沉声道:“我会教她。”
他向吴舍确认:“是不是她都做对了,你就不缠着她了?”
“做对了再说。”
傅闻礼无可奈何地对舒茉说:“走吧。”
舒茉心里溢出一丝甜蜜和温暖,乖乖地跟在这个“救星”身后,去了他打工的奶茶店。
从这天起,每天放学后,傅闻礼都会替舒茉补习,他安排她坐在奶茶店的角落里,给她冲一杯清茶,趁空闲突击考她几道题,再用简单的方法解出来给她看。
舒茉总是练过就忘。反观傅闻礼,不管什么题,只需看一眼就能找到解题思路,每当这时,舒茉就在心底感叹:店内明亮的灯光落到傅闻礼头顶,都显得黯然失色。
他在奶茶店打工实在屈才。
自从傅闻礼来了以后,奶茶店就多了很多女生光顾。
舒茉心里堵得慌,只好多做几道题,结果连脑子都被堵住了。
“不学了,好难啊,我好笨。”舒茉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此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傅闻礼直接戳她的痛处:“红叉,吴舍。”
舒茉打了个冷战。
他圈出几道重点题,挑眉看着她。
舒茉鼓起腮帮子,用眼神无声地控诉他的无情。
傅闻礼轻笑一声,递过清新的乌龙茶:“做吧,再做对三题,等会儿准你睡二十分钟。”
傅闻礼已经摸清了舒茉的习性,她的专注度不够,容易困倦,常常做不了几道题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太沉,有时他会产生一丝恐惧,害怕这个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孩会就此不醒。
她趴着睡着后,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理顺散乱的头发,指尖残留着清甜的香气。
四、与我同甘
夏季初尝燥热之时,傅闻礼搬到了舒茉家住的那个院子里。
舒茉喜笑颜开,傅闻礼别扭地移开视线:“这样能提高效率,”他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而且,能离你更近一些。”
以前每天补完习,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便会送她回去,再赶回临时居所,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所以,得知这座院子有便宜的房子出租,他当即租了下来。
院里总共八户人,消息总是藏不住的,住了一段时间,傅闻礼了解到舒茉和母亲住在这里,是为了方便让退休的中医张医师给舒茉配药。
傅闻礼后来见过张医师一面,张医师其实是他父亲的好友,对他住在这个小院子表示不解。他顶着压力,请求张医师暂时别向他父亲透露他的去向。他欲言又止,多问了几句舒茉的病情。
舒茉早晚都要喝药,苦臭的味道呛人,少女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喝下去的模样,令傅闻礼心疼。
少女习惯了,学会了苦中作乐,她喝完药,会从口袋里拿出两包糖,轻声安慰自己:“苦尽甘来。”
后来,她会将其中一包糖给傅闻礼,还开起玩笑:“不用你跟我共苦,同甘就好。”
傅闻礼愣了一瞬,问:“你为什么要喝药?”
她垂眸掩住眼中的黯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一些:“为了强身健体呀。”
闻言,傅闻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她真的很瘦,白皙的肌肤裹着凸起的青筋,露出的胳膊和腿如细藕。
大一点儿的风恐怕都能将她吹跑。正是为此,他才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
舒茉有很多小习惯,会细致地给院子里的所有花草浇水,会用旧布料给在附近流浪的猫狗做御寒的衣服,会做各种各样的花灯挂满院子……
傅闻礼看在眼里,却从来不问为什么。
就是这样生动又温柔的少女,有一日也会流露悲伤。
七月末,傅闻礼下班回来,舒茉正坐在凉亭里,用筷子胡乱搅着碗里的面条。
听见脚步声逼近,舒茉抬起红红的眼,有一滴泪仿佛滴入了傅闻礼的心里。
他猜想今天是她的生日,因为以往这个时候,她都是捧着药碗的。他伸进衣服口袋,拿出特意买来送她的糖盒,正要送给她:“生……”
少女带着悲伤的声音打断了他:“人为什么要过生日?”
傅闻礼的心一沉:“为了纪念?”
舒茉夹起一根面条,陷入了沉默。妈妈在忙碌之余不忘给她准备长寿面,面带微笑地祝她生日快乐,转身却掩面抽泣。
她知道,过这个日子,对她、对妈妈都是一种煎熬。
傅闻礼其实能猜到一些,她考虑别人永远比考虑自己要多,如果她真的不想过生日,为什么会提前偷偷给自己画一个生日蛋糕?他是在检查她的习题册时看到的。她看似内心强大,但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生。
过了片刻,傅闻礼将糖盒放到舒茉手上:“舒茉,生日快乐。如果真的觉得很苦,你就多加点儿糖中和一下。”
少年的话语如夜风,将温柔投掷在了她的心海中。
他故意说:“算起来,我从来没有给人庆祝过生日,”他用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看着她,“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舒茉似乎无法拒绝,她呆怔了一会儿,很轻地点了点头。
傅闻礼买了蛋糕,趁着烛光明亮,在傅闻礼的提议下,她许下了几个愿望。
蛋糕被分成三份,最大的那份留给舒茉的妈妈。
舒茉吃着甜甜的蛋糕,眉心稍稍舒展,傅闻礼心头柔软,好奇地道:“你许了什么愿?”
她看向他,毫不掩饰对他的希冀:“想让星星都回到天上,尤其是我眼前的这一颗。”
她的目光过于炽热,傅闻礼被看得低下了头,他不敢回应,他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负她的期待。
他艰难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许愿?”
舒茉眼里的光不见了,她认命般笑了笑:“太浪费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惊雷在傅闻礼耳边炸响。
五、向风而行
第二次大考,舒茉的成绩前进了五名,吴舍心服口服,不再缠着她。
满足感像气泡,咕嘟咕嘟地堆满了舒茉的心。
再坚持一段时间吧,她便能如愿参加高考。
舒茉抬眼看向窗外的柳树,老师每讲完一道题,柳枝就随风折一次腰。
这样平凡且细碎的场景是舒茉生命中的一道光,光都聚在一块,便能迎来天光大亮。
抽屉里是傅闻礼特意给她准备的高钙奶。她有几次差点儿在傅闻礼面前晕过去,她慌张地找借口,幸好傅闻礼没看出异样,只是调侃她营养不良,再这样就长不高了,他悠悠道:“要努努力才能跟我一样高。”
舒茉吸了口牛奶,想象了一下他们两个一样高的画面,赶忙摇了摇脑袋。
傅闻礼签的租约提前结束,四处旅游的房东玩累了,想和老伴回到老宅安度晚年,傅闻礼没理由拒绝。房东赔了他两倍违约金,他可以去租更好的房子,但是他不舍得,他会搬来这里,就是想陪在舒茉身边。
他已经习惯了看她做着细微的事,再从中汲取养分,希望他心中枯萎的大树能焕发生机。
舒茉今天放学得早,最后一节是临时安排的体育课,老师组织了一个团队接力赢奖品的活动,舒茉不能剧烈运动,只能在一旁看着。同学跑过,风吹起她的发丝,清爽的感觉扑面而来。
可惜她从来无法亲身体验这种自由和畅快。
舒茉闷闷不乐的模样,让傅闻礼心头一紧。
舒茉强撑起笑容:“这个点,你怎么没去上班?”
傅闻礼体贴地替她卸下书包:“回来办点儿事。”他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色,心底散开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试图调动她的情绪:“我今天发了奖金,带你去吃顿好的?”
“我不想吃。”
傅闻礼不擅长哄人,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舒茉仰头看他,眼里写满期待:“我想向风而行。”
她的话看似没头没尾,傅闻礼却在暗地里调整了好几遍呼吸才能勉强维持淡定,早前通过与张医师交谈,他知道了她的病情。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有家族的遗传病,而且她的情况要更糟一些。如果不是她的毅力过人,她早就需要待在病房里度日。
张医师开的药能调理身体,却无法治愈她,她恐怕也知道,不过是不想剥夺母亲最后的希望,她才强迫自己乖乖吃药。
她做的那些看似摸不着头脑却又温暖的小事,大概全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如此努力地活着,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傅闻礼险些发出一声叹息,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安抚般摸摸她的头顶,注视着她的双眸:“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如愿以偿。”
他租来带后座的自行车,让舒茉坐在后座,他平稳地载着她穿过大街小巷,香气扑鼻而来,她打了个喷嚏。
傅闻礼故意摆了摆车头,舒茉本能地抱住他的腰,他兀自弯了嘴角,含笑提醒她:“抱太紧了。”
“哦。”舒茉细声回答,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贴近他的背,闻着他身上怡神的香味,心跳更是乱了章法。
他骑到空旷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条江,江面上吹来舒适的风,傅闻礼迎着风加快了骑行的速度。舒茉渐渐张开了手臂,闭着眼感受风自身旁擦过,她觉得自己此时像一只风筝,快要奔向自由。
积聚在舒茉心底最深处的郁气仿佛散尽,她使坏般挠了一下傅闻礼的腰,等他转过头来,她冲他喊道:“傅闻礼,谢谢你!”
江边无人,傅闻礼的脸烧得像天边的火烧云,舒茉又喊了几遍。
傅闻礼到底脸皮薄,待她喊第八遍时,他才吸了口气,学她那样喊:“不、不客气!”
他应该是聪明的,此时却显得笨拙。两道声音交融在风中,彼此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秒。
六、追逐落日
他们沿着江边散步,舒茉第一次问起了傅闻礼的过去。
他讲起自己学业受挫,遂休学一年,因为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被切断了资金来源。
他以前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能也正因为此,他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晚,他渐渐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父母安排他就读的医科专业,转而想寻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冲动地离家出走了。
一个人游魂似的瞎逛,结果遇上了舒茉。多亏舒茉送的灯给了他勇气,他才能有勇气去打工养活自己。
“但是我好像还没找到自己究竟喜欢做什么。”他的话里夹杂着一丝羞愧。
跟舒茉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常常冒出一个念头,即做什么都行,只要能陪着舒茉就好,或许不用出人头地,他也能很快乐。
聪明细心如舒茉,早就看出傅闻礼面对张医师时不对劲。她觉得奇怪,有一次找张医师拿药,她假装不经意地讲起了傅闻礼。张医师信任舒茉,将前因后果告诉她,拜托她开导傅闻礼,让他早日回大学继续读书。
傅闻礼虽然不喜欢念医科,但是他无疑是有天赋的,他们家三代为医,自然希望傅闻礼能传承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事。无论是长路漫漫,失去方向,还是路途短暂,未可圆满,都令人遗憾。他是前者,而她是后者。
静默了片刻,傅闻礼听见舒茉苦涩地道:“如果我们只站在原地,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远方的光。”
她扯起一抹极淡的笑,明亮的双眼牵动人心:“傅闻礼,你要做的事情,注定不会平淡。”
傅闻礼感到无比压抑,她的话像是安慰,更像是要将他推向很远的地方。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舒茉就拉了拉他的手,她的手很凉很软,在他的手心留下一团绵软的温暖,她笑意浅浅:“走吧,回家。”
那是最后一次,傅闻礼在院子里住。
舒茉很快接受了傅闻礼要搬走的事实,她的平静让他有些失落。难道他的去或留,她并不在意吗?
舒茉说:“人终须一别,没有谁应该围着谁转。”
那晚傅闻礼和舒茉待在凉亭里,分着一包棉花糖吃了很久。他们聊了许多,傅闻礼说即使不住在这儿,他也会常来找她。舒茉摇头道:“我希望你多去接触新的事物。”
傅闻礼听出端倪,他总觉得他的到来没能为她带来任何值得铭记的美好瞬间。他近乎祈求地问:“你真的没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吗?”
舒茉呆住,过了半晌,似乎不忍心打击他,她一字一句地道:“那我们约在高考后,以新的身份过一天吧。”
傅闻礼记住这个约定,他辞去了奶茶店的工作,开始接触各种新鲜事物,有时会给舒茉带来陶艺品,有时会带来花,有时是画作……
舒茉越来越瘦,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唯有夸他时一如往昔那般生动:“傅闻礼,你太厉害了。”
傅闻礼比她大两岁,却像个孩子一样得了夸奖就飘飘然。
终于熬到高考,舒茉在傅闻礼的注视下走进考场,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着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她做了个嘴型。
傅闻礼辨认了下,好像是“要等我啊”。
高考结束,压在舒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傅闻礼走到她面前,稍稍弯腰,他的脸白皙,更显得绯红可疑,他问:“你做好实现愿望的准备了吗?”
舒茉主动牵起他的手:“我很期待。”
他们不知道情侣该做什么,考虑到舒茉的身体状况,傅闻礼苦思许久,紧张地问舒茉,要不要去他的新家看看,舒茉莞尔,点头。房屋崭新,整体偏暖黄色调,舒茉进门不久,就缩在软沙发上睡着了。
傅闻礼做了一杯百香果柠檬茶,待舒茉醒来后递给她:“尝尝,独家配方。”
清新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舒茉看着他,笑道:“真的很好喝。”
傅闻礼眼里漾开笑意:“我是不是该开家茶店?”
他们看了好几部喜剧电影,却笑不出来。傅闻礼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口让舒茉教他做钵仔糕。
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显然早有预谋。舒茉亲手带着他做了一遍,原来傅闻礼的短板在这里,他做了很多次,没一次成功。
舒茉拿起他的失败品,毫不嫌弃地吃掉:“虽然外观不好看,但味道不错。”
傅闻礼很羞愧。
他们又去广场摆了一次摊,果然好看的人自带吸引力,糕点很快就卖完了。
舒茉再没力气唱歌,只是久久地看着远方。
傅闻礼觉得煎熬,想起第一次见她,那时她正值花季吧。
他们呆坐到傍晚,舒茉突然感慨道:“日落好美。”
傅闻礼正要接话,就又听见她说:“不要追逐将逝的落日,也不要执着于将凋的花。美丽是有限期的,喜欢也是。”
傅闻礼假装没听见,舒茉却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你答应我。”
傅闻礼垂下头,重重地叹气。
他眼泛泪光:“可是,舒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想一直喜欢下去。”
舒茉抚上他的手背,细细摩挲:“仅今天一天,已经足够了。”她郑重又温柔地回应他,“我也喜欢你,傅闻礼。”
他们对彼此说过喜欢,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七、交换纽扣
那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恢复朋友身份。傅闻礼陪着舒茉等来了录取通知书,那所大学在北方,傅闻礼不放心,打算陪她一起去。
舒茉脸色一沉:“别再围着我转了,别再浪费你的天赋。”
傅闻礼哑口无言,他有些生气,却不舍得指责她。
舒茉决心独行,她轻如柳絮的身影刺痛了傅闻礼的双眼。
她没有亲自跟他告别,只是给他写了封信,让妈妈帮忙交给他。别看她温柔细腻,狠起心来也是真的狠心,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信封里还有一颗漂亮的树叶状纽扣,但不是他丢了的那颗。
傅闻礼失笑,他早知道他的袖口纽扣遗落在她的手里,明明是定制的衬衫,却偏偏被她轻轻一扯就断了线,那颗纽扣就如同他的心,都落在了她那儿。
信上写着:“医学不一定代表奇迹,但有可能创造奇迹。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就试着回到原本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吧,说不定在某一瞬间,你突然就找到了方向。
“要记住我,但请不要来找我。没有花希望被人注视着凋谢。
“你还不知道你的纽扣在我这儿吧?我想跟你交换纽扣,如同交换爱意。”
他的泪水浸湿了字迹,有几个字模糊了。
傅闻礼好似在这一刻才幡然醒悟,他走过他们曾去过的地方,最终收拾好行李归家,他好像一夜之间稳重了许多,向父母报了平安,道过歉后,他回到了学校。或许那些一点一滴的经历都是有用的,他发现,唯有学医时他最踏实。曾经迷茫过的人,会尤为看重来之不易的机会,傅闻礼一心扎进学习中。
到了假期,他也试过去大学找舒茉,学校的人告诉他,舒茉压根没入学。他求舒茉的妈妈,也问不出一点儿信息。
舒茉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最终会迎来凋零。
她决定一个人走完最后这段路,不知道最终会在哪儿消失,她不害怕,如同人降生时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儿。
她从他们身上获得了爱意,足以让她撑过无数个难挨的时刻。她不能让妈妈和傅闻礼亲眼看着她离开,那会在他们心上烫穿一个洞,多残忍啊。
自从知道自己得病之后,她就总想着把自己仅存的爱和温暖分出去,万物有灵,当有一日,她不在了,爱意亦不会消失。
树叶纽扣是她熬夜写歌,将歌卖出去后买的,她不舍得将原来那颗纽扣还给他,又不舍得什么都不留给他。
第一次相遇,他的样子就刻在了她的脑海。他问,替人撑伞的意义何在,她想,大概就是想让善意传递,绵绵不绝。
至于为他撑伞,只不过因着少女的突然心动罢了。
“傅闻礼,我还可以爱你很久。”
八、爱意不灭
八年后,傅闻礼在医学领域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始终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
每次参加重要的会议,他都会穿那件右手袖口纽扣为金色树叶状的衬衫。有追求他的女生观察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礼貌地笑道:“这是我的初心。”是苏茉让他知道,他或许有能力让多些人拥有美丽的花期。
女生又问:“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傅闻礼摩挲着袖扣,垂眸道:“我有女朋友了,她陪了我很久。”
是雨,是雾,是花,她不灭的爱意流连于世间的美好,将陪他度过余生。
更新时间: 2023-06-30 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