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檐萧
01
虽说最近还只是秋冬过渡时期,但天气冷得出奇,天空终日阴沉沉的,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下一场雪。
大厅里有两盏灯罢工了,程稚去储物间找梯子时,顺手从旁边的纸箱里扒了一件厚外套穿在身上。如果那时她照一照镜子,之后大概就不会那么懊悔了。
将折叠梯子拖到灯下打开放好,程稚颤颤巍巍地爬了上去,换好灯泡刚要检验,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于是随口说:“帮我开一下灯吧。”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停在两三米外,“啪嗒”一声后,灯光乍然亮起,脚下的梯子似乎也随之晃了晃,程稚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余光瞥见几米外的客人瞬间移了过来,帮她稳住梯子。
“谢谢你啊。”
程稚低头随意往下看去,意外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她愣住,眨了眨眼睛又看。许久未见,沈是知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发型、胡楂儿邋里邋遢,温柔的灯光都掩不住他浑身的抑郁和颓废气息。
程稚忍不住低头审视自己,身上是除了保暖,一无是处的黑色外套,往下是毛茸茸的粉色睡裤和兔耳朵毛线袜子,对比过后,她也分不清他们俩究竟谁更狼狈一些。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沈是知眸光闪了闪,又闷声说,“先下来。”
程稚趁着他放梯子的工夫拢了拢头发,又假装讲究地挽了挽袖口:“我哥说的那个客人就是你吗?你在这儿住很久了?”
沈是知回过头细细地打量了她好几眼:“也没几天,你怎么在这儿?”
“被骗来的。”提起这茬儿,程稚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开这家客栈的是我表哥。”
两天前,程稚刚考完试,一时大意,受到了她表哥的蛊惑,下午兴冲冲地跑过来,发现说好的大餐不翼而飞,空荡荡的大厅只留下了一张纸条。白纸黑字,言简意赅地表明他把她骗过来看门后,自己外出浪荡去了。
“你呢?跑过来找灵感吗?”
沈是知意兴索然地应了一声。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程稚拢了拢刘海,没话找话:“我听过你唱的歌,挺好听的。”
沈是知嗤笑一声,拖着脚步转身离开。
大厅里,程稚不忿地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心想,他的模样变了不少,人却还是这么欠揍。不料,沈是知很快再次返回大厅,一扬手,丢给她一件厚实的白色外套:“给你穿。”
程稚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编排他的坏话,眯了眯眼睛换上,问:“你还要住多久?”
“赶我走?”沈是知挑眉看向她,果然,她换下别的男生的外套后,看起来顺眼多了,“我偏不走,你也老实待着吧。”说完,他没骨头似的坐到了另一边,开始烧水煮茶。
期间,程稚偷偷地瞥了他好几眼。她从没见过这样丧气的沈是知,印象里他总是明朗又跳脱,笑起来神采飞扬的。
那时候,程稚帮他辅导过几节课,偏他不爱学习,搞得两人一见面像要对阵打仗似的,而且他次次都会想出新的招数跟她斗智斗勇,她常常被他气得跳脚,有次甚至差点儿被气哭,罪魁祸首这才慌了手脚,反过来剥栗子哄她。
那时候啊……
零点过五分,程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想,早知道,宁可冻死也不穿那件外套,一边又想,明天要对沈是知好一点儿。
漉酒客栈位于半山腰,夜间天地俱静,只有寥寥几声虫鸣,她反复回想着表哥说过的话——
“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认识沈是知?”
“我那个朋友说他最近遇到了难题,有点儿想不开。”
“什么难题?好像是说……他不想再唱歌了。”
程稚想不通沈是知为什么想要放弃。
02
翌日一早,程稚就跑到沈是知房前咚咚咚地敲门:“起来陪我去超市。”
“知道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一听就知道还没清醒。
十分钟后,没等到人的程稚又去敲门,不料刚抬起手,就看到木门从里边打开了,沈是知头上扎了个揪,额边的短发还湿漉漉的,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嘀咕:“这么早去干吗?”
“我饿得都快低血糖了。”她可怜兮兮地皱着眉。
沈是知顿住,呆呆地盯了她两秒,然后一把揪住她的袖口加快了脚步。
那天是难得的晴天,暖暖的日光从檐下倾落,罩住两人。程稚用手背挡在额前,眯着眼睛看向远山,而后忽然提议:“明天我们去看日出吧。”
沈是知像是没睡醒似的重复了一遍:“看日出?”
程稚转身指向身后:“沿着这条小路爬上去也不是很远,怎么样,来不来?”
见他一脸兴致缺缺,她假装惋惜地摇了摇头,说:“我还从来没看过日出,但是,你起得来吗?”
“你明早喊我。”沈是知无所畏地表示,“谁怕谁?”
程稚得逞,还不忘装模作样地追加一句:“谁失约谁是小狗!”
沈是知扭头,日光柔柔地覆在她身上,她嘴角藏着笑,毛茸茸的脑袋左右晃动着,得意忘形的样子。
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吐槽一声“幼稚”,下一秒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沈是知一直觉得程稚有种奇妙的能力,她的存在能让他轻松愉悦起来。每次他沮丧的时候,跟她说说话就好了。
翌日凌晨五点半,程稚被沈是知叫醒,挣扎着起床去爬山。外面天色还有些暗,星星点点的灯火零零落落地散在山间,天地一片安静,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程稚陷在这种莫名的感触中,还来不及仔细琢磨,就被沈是知拉住了衣袖:“以你的速度,恐怕我们上去只能看到日落。”
程稚不悦地剜了他一眼,心想,她苦心孤诣都是为了谁?
天色稍稍泛白时,两人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间薄雾缭绕,隐隐约约地掩映着远方的湖光山色和零星房屋。程稚站在沈是知身后挡风,隔三秒就问一句:“太阳怎么还不出来啊?”
因为天气阴晴难定,因为时间尚早,又或者因为方向偏差,一开始沈是知还认真地找借口宽慰她,后来猜测她大概只是怕他等得无聊才不安地喋喋不休,于是反问:“你为什么想来看日出?”
程稚从他身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目光看向远山:“因为当我们看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能清楚地认识到,那是光。”
“划破黑暗的第一束光。”
沈是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慢半拍地猜到了她的用意,他垂眸笑了笑,心想,你才是那束光。
风寂寂地吹过,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讲话,直到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太阳缓缓地升起。程稚亲眼目睹天地被璀璨的光芒笼罩,心中莫名激荡起来,忍不住朝着山下喊了两声,又拿起手机开始拍照:“漫画素材到手。”
“漫画?”沈是知被温柔的晨光笼罩着,侧脸也柔和了许多。
画漫画这件事,程稚向来羞于向现实中的朋友提起,当下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业余画的,有时候功课太无聊。”
好在沈是知并没有追问什么,只说:“下次给我也看看。”
程稚敷衍地点了点头,心想给谁看也不会给你看。
但转而又不由得期待,某天他不经意间看到那些画,看穿她藏在其中的深意,会有怎样的表情。
03
程稚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饥肠辘辘地走到大厅,发现沈是知正窝在沙发里看手机。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醒了?那边有吃的。”
程稚双眼放光地朝着餐桌奔去,耳边又听到他问:“去看电影吗?”
她摇摇头:“我约了同学,待会儿要出去。”
沈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跟你一块出去。”
语气平平淡淡,偏偏让程稚心中生出几分内疚——他过来后,她都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她脑补出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放映厅的画面,一边收拾妆容,一边小心提议:“不然我明天陪你去看?”
偏偏沈是知固执起来无可救药:“可我想今天去看。”
她不由得怀疑沈是知是不是故意的。显然,以她打扮的用心程度来看,跟人约好的时间是不可能变更的。
最后两人在市区的十字路口一东一西各自前行。程稚辗转了一圈,终于和学长汇合时,一转头就看到沈是知手指夹着电影票,手里抱着爆米花,施施然从她身边路过,还奇奇怪怪地冲她眨了眨眼。
若不是举止坦荡,她甚至怀疑他是跟踪她过来的。但不得不说,他那一天都奇奇怪怪的。
程稚和学长正叙着旧,沈是知来发消息问:“电影结束了,要一起回去吗?”
时间才八点不到,程稚不以为然地说:“我还有事,你先回。”
“多久?我等你。”
“还不确定,你自己玩儿,不用等我。”
“哦。”他最后回复。
不知道为什么,程稚莫名觉得,沈是知大概是生气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感觉有些莫名,不由得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直到对面的学长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她才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之后她时不时看一眼微信,或是盯着沈是知的头像暗暗琢磨,回程的时间就在她一次次分神的时候,越拖越晚。
而沈是知再没有发来消息。
意识到这点后,程稚有一种担心和挂念都多余的不忿,尤其当她发现直达山脚的那趟公车的末班车时间已过时,理智完全被气愤打败了。她故意慢吞吞地转车往回走,不料满腔怒气最终败在了黑漆漆的南三路路口。
她从来不知道树影斑驳的山路,在夜晚看起来竟然这么可怖。山路狭窄而蜿蜒,每一片摇曳的光影背后似乎都藏了狰狞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来将她大卸八块。
程稚犹豫良久,最终认命地点开了语音通话。
“嗯?怎么了?”沈是知有些困倦的声音落在耳边。
沿着斜坡缓缓往上走的程稚心虚了两秒,改口道:“你吃饭了吗?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儿吃的回去?”
“吃了。”
程稚硬着头皮接着问:“你已经睡觉了吗?”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传来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他打了一个哈欠,出声否认。
他连态度也奇奇怪怪的,程稚那句“你出来接我一下吧”就这么哽在喉中。
她兀自气愤地盯着前方,从此跟他划清界限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又被她重重的脚步声踩灭。
风声呼呼地从听筒里传来,他们都没有再讲话,唯一让程稚欣慰的是,沈是知没有挂断电话。她猜他大概把手机放到一旁,自顾自忙其他的事情去了,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视线瞄到前方忽然多出的一团黑影,程稚心虚地按住听筒,故意大声地说:“哥,我快到了,你出来接我一下。”
果然没有回复,路对面的陌生人越走越近,她虚张声势地对着电话继续飚演技,余光发觉对面的人盯了她一眼,脚步似乎放缓了。撒腿就跑的念头在脑海里不停地叫嚣,她咬着牙硬撑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程小稚,你是属蜗牛的吗?”
程稚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朝着沈是知扑了过去。
他站在灯下,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虚和后怕。
明明路程很短,程稚却仿佛跑到脱力,临到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下来了?刚刚吓死我了。”说完,她还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山路上什么都没有,她不禁又抖了抖。
“那人已经拐弯了。”沈是知转身,任她抓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程稚眯了眯眼,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他脸上被衣物压出的一道褶印。分明是刚刚被她吵醒了,不仅没有抱怨,竟然还主动下来接她?她勾了勾嘴角,似乎一瞬间读懂了他的色厉内荏和口是心非。
“沈是知,明天我们出去玩吧。”
“随你。”察觉到语气太过生硬后,他又连忙补救,“都随你。”
薄薄的月光透过树影落到了脚边,程稚仰起头,捕捉到了少年一闪而逝的笑意,下一秒,那倔强嘴角又重新抿成一条线。
她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弯着腰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到了沈是知的手臂上。
沈是知不明所以地踢了她的鞋尖一下:“你笑什么?”
他虽不解,但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于是恼羞成怒地又踢了她一下:“不准笑!”
04
翌日起床后,沈是知走到哪儿,她看到哪儿。
他被盯得心里发毛,虚张声势地凶她:“看我干吗?”
“下午我带你去理发店剪头发吧。”程稚想,都怪他这副邋遢模样太陌生,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她才渐渐找回熟悉的感觉。好似这两年的空白都消失不见,他还是那个一写作业就哼哼唧唧想逃避的男孩子,她一边觉得他可爱,一边又忍不住想欺负他。
沈是知翻了个白眼:“不去。”
程稚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点开地图:“天气刚刚好,路程也不远,我们骑车过去好了。”
半个多小时过后,沈是知稍微挣扎了五秒钟,就被她拖出了门。
时间还早,理发店里没什么人,程稚百无聊赖地盯着沈是知,过了一会儿,发现镜子里的他目光看似坦荡,耳朵尖儿却悄无声息地红了。她心里觉得好笑,移开视线,然后浮夸地伸了个懒腰,道:“我出去逛逛。”
程稚坐在隔壁便利店里,看着窗外的行人,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的那个冬天。
沈是知的家在一条巷子里,她每次放学经过那条巷子都心惊胆战的,某次跑得急了,跟刚打开门的他撞上。那之后他就开始在巷口等她,手里还提着一袋栗子,装作是凑巧。补习功课时,她布置的作业,他嘴边说着不可能,但最后都完成了。
沈是知其实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这偶尔会让程稚有一种被在意着的错觉。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程稚回过神,看到沈是知隔着窗户冲她摆手。凌乱的头发被修剪好之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她背着手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一惊一乍道:“沈是知,我发现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哎。”
沈是知耳朵尖上的红色瞬间蔓延到了脸颊,他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才知道”施施然转身。
程稚低头笑了笑,小跑两步拉住他的衣袖:“我带你去逛私家珍藏的景点。”
不同于热闹的景区,这边长桥和远山对坐,清清冷冷,风烟俱净。
“放首歌来听吧。”程稚盘腿坐在栏杆上忽然提议,然后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地点开了某音乐软件的APP。
沈是知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熟悉的前奏的那一秒,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那边程稚摇头晃脑地听了半分钟,笑着点评:“沈是知,你当年的声音好幼稚啊。”
沈是知一言不发,将身体也转了过去。在欺负他这件事上,程稚非但不会心慈手软,还常常得寸进尺。
偏偏程稚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还跟着节奏唱了起来。
公开处刑,最为致命。这是他早期写的歌,他自己听过无数遍,但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迫切想要逃离。
“我错了,错了,换首歌吧。”沈是知服软。
“这首挺好听的啊。”程稚完,却还是顺从地切换了一首。沈是知凝神一听,方才死灰复燃的心又瞬间被浇灭。这首歌依旧是他的。
他靠着栏杆,一副听之任之的无奈模样,眼神却在抗议,。他心想,这首冷门的歌,她总不能再跟着唱。
不料副歌过后,程稚哼着哼着渐渐跟上了高潮部分。
这下,沈是知无奈地闭上了眼:“原来你这么关注我。”
“我听朋友唱过,没想到竟然是你的歌,这首很好听哎。”
“哦。”沈是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有种正在被凌迟的错觉。
最后,程稚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凑过来恬不知耻地说:“如果以后我的漫画出版了,你也帮我写首歌吧。”
她头发上似乎有种不知名的香,幽幽的,无孔不入,沈是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腾地站起来就走:“不要!”
程稚小跑着跟上他,扯住他的袖子央求:“写嘛写嘛,我的牌面就靠你撑着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她不达目不罢休:“你给我写歌,我给你画画,怎么样?”
大步朝前走着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斜睨着她,问:“一整本吗?”
程稚眼前一黑,一整本?!她画单幅都时常难产好吗?程稚不由得怀疑自己被歧视了,但她还是咬着牙答应了:“可以啊。”
反正时间遥遥无期,完成一首歌总比一本书快。
沈是知抿了抿嘴:“我考虑一下。”
心里明明都要乐开花了吧?程稚发现自从她看穿了沈是知的言不由衷后,他整个人都可爱了起来。
05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不用上课的吗?”
过了两天,已经开始为返校做准备的程稚不解地问。
沈是知前一晚好像熬了夜,眼下正半死不活地喝着白粥,闻言瞥了她一眼,说:“过两天就回。”
“记得帮我写歌。”她提醒。
“我好像……写不出好听的歌了。”他一脸沮丧,抬头对上程稚费解的目光,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写歌了。”
“为什么?”程稚放下手边的事,隔着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和书籍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平庸,万分努力也不及旁人一分天赋。”
沈是知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着,神情落寞又孤寂。
程稚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猜想过千万种理由,比如失恋了,生病了,价值观被外物撼动了,万万没料到最后听到的答案竟然是这个。她简直想让沈是知晃晃脑袋,听一听里面有没有水声。但满腔的不忿,在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时,又通通化为了灰烬。
程稚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苍白无力地安慰道:“没有啊,你唱歌很好听的。”
又补上一句:“真的!”
沈是知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程稚看了看屋外的山的轮廓,又看了看院里不日将开的蜡梅,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下午要去湖滨那边,你要去玩吗?”
沈是知终于喝完了粥,起身去洗碗时看了她一眼:“你又约了同学?还是上次那个?”
“对。”程稚莫名心虚地解释,“这次不会玩到很晚的。”
“不去!”沈是知冷冷地扭过头,洗个碗洗出了拆家的气势。
他们上次在地铁口分别后没一会儿,他就意外地又看到了程稚,看到她对着商场的玻璃门整理妆容,看到她弯着眉眼看着别的人,就连等待时都是满心期待的雀跃模样。
他明明就站在一旁,她却一眼都没看过来。而他因为她这种无意的无视,一次又一次地退缩,直至如今退无可退。
四下安静下来后,沈是知下楼,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发了一会儿呆,抱出电脑开始看漫画。
其实他知道程稚的笔名,这几年他就是通过漫画猜测她当时喜欢吃什么,在做什么事。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将现实中经历的事搬到漫画里时,风格会与往常稍稍不同。
沈是知关注的重点是,在她所有的作品里,有个人一直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他反复出现,似乎承载了许多美好记忆或是向往,却又从来没有被真正地拎出来单独描述过。
像少年时期的暗恋一样,偷偷地藏在心里,不想透露给任何人。
上次意外撞见那位学长,沈是知才心底了然,原来是他啊。
沈是知以前见过他两次。一次,下着大雪,放学后他来接程稚帮他辅导功课,却看到两人肩并着肩走着,程稚一只手揣在学长的羽绒服口袋里。还有一次是高考结束后,程稚放他鸽子没有来补习,他找过去时,看到程稚红着眼眶,拉着学长的衣袖恋恋不舍。
沈是知很少见到那样的程稚,柔软的,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程稚。她辅导他不过几次,总是被他气得一点就炸。后来他想,如果当时对她好点儿就好了,那样也不至于让她烦他烦到往后几年都远远地躲着他。
沈是知回过神,意外地看到程稚更新了漫画,她把一直藏在漫画里的那个人,单独画出来了,似乎昭示着现实里的感情也终于明朗了起来。
“我明天回去了。”
“这么突然?”晚上,程稚刚回来,就听到沈是知这么说。
她一时有些茫然,顿了顿才找回思绪:“那我帮你画画,你要记得给我写歌哦。”
“好。”他懒洋洋地应下。
程稚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连忙追问:“你不会是想骗了我就一走了之吧?信不信我跑过去揍你?”
“那你记得来找我。”沈是知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头没尾地说,“当时我也等过你。”
“什么?”她愈发茫然,“你……真的没事吧?”
见他不再言语,她不由得联想到了他上午说的话,开口又暗搓搓地洒鸡汤:“有句话说,以大多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虽然这世界上总有比我们更厉害的人存在,但其实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除了沈是知,没有人能写出你的歌。”
“何况,我真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信誓旦旦地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是知。
他眸色深沉如海,静静地看着她,让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海啸,可是片刻过后,他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06
过了许久之后,沈是知才去翻看程稚新更的漫画。
他像戒糖似的控制着想要沉溺其中的欲望,每次获得一些成绩,有一点点儿成就之后才敢稍稍放纵。
可那些画面甫一入眼,沈是知便无措地愣在了原地——深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场景,程稚竟然也知道。
依旧是那个漫长的冬季,程稚帮他辅导功课的某天,沈是知写作业写到一半,发现窗外下雪了,他兴冲冲地碰了碰程稚的手臂,却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给他补习,她却睡着了。他扬起嘴角,想要捉弄她。房间里灯光昏黄,桌上温热的炒栗子散发着暖烘烘的气息,程稚难得露出乖巧柔软的一面,他看着看着,忽然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一些,又一些。
在他还不知道对她过分关注是因为什么的时候,行动先于想法,他偷偷地亲了她一下。
程稚原本说好帮他补习到期末,那之后,却放了他鸽子。他也怀疑过,也许是她洞悉了他的心思。但他当时几番确认,程稚是睡着的。所以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是知百思不得其解时,程稚大概是看到了他新发的活动视频,主动联系了他。
“新歌没有写,活动倒是没少参加……嗯,但你唱歌果然还是挺好听的。”
她最近的语气一直小心翼翼的,这么明显的转折,显然生怕打击到他,之前在客栈也是。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也是吃准了她容易心软。
“已经开始写了。”
“我是不是帮了忙?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吗?”
一再督促,明明是怕他从此一蹶不振,真的不再写歌。
沈是知笑了笑,直接进入主题:“我看到你新更的漫画了,需要你解释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一直以为漫画中的秘密无人能窥探到的程稚足足愣了两分钟,才终于接受了现实。
“因为那天晚上,你妈妈在楼下喊住了我,她看到了。”
沈是知试图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大概是他当时太过紧张,才会毫无察觉。他不由得揣测起了当晚在母亲和她在楼下的谈话内容,迟疑地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后来才远离我的?”
“不然呢?”她还好意思当他的家教老师吗?
“你新更的漫画,原型是我。”沈是知笃定地戳穿事实,又追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程稚怎么可能轻易承认:“我们都是画一本就换一个男朋友的。”
沈是知联想到的却是,原来她只是贪图学长的颜值。他开始得理不饶人:“但我这个人物,从你画漫画的时候就一直存在着。”
程稚当机立断地挂掉了电话。她怎么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虽然以前,她时常被他气得跳脚,但不经意间窥见他低头给她剥栗子的画面,又觉得无比甜蜜。被他母亲撞见之后,翌年她参加高考,再后来是他。等他们终于都成熟了一些,有了一些自由后,她也去找过他。有一次发现他有了新的同学和朋友,另一次发现一个像她一样藏在操场边的姑娘,其实也在偷看他。后来那个姑娘跑过去给他递饮料,沈是知客客气气地拒绝了。操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只有那个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程稚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可以说她们勇敢,也可以说她们可怜。总之,想要找他的念头就在这么一日复一日的自我猜疑中渐渐淡去,最后她将所有的思绪都打包,放到了漫画里。
过了好一会儿,沈是知给她发来一条微信,说:“我一直觉得,人在陷入无边的沮丧中的时候,找人倾诉或是转移注意力都是无效的,所有的挣扎最终还是要自己扛过,但我最近忽然发现,其实不是这样。”
“其实,会有某些存在成为将你拉出泥泞的那双手。”
“比如你,程稚。”
虽然他当初并非是真的要放弃写歌,但是迟迟没有进步,在原处耗费了太久时间,让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许多喜欢他的人,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最沮丧的时候他在朋友圈意外看到了程稚,于是他连夜跑了过来。
远山和她的轮廓渐渐清晰,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更新时间: 2020-09-08 22:09